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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毒花-草原上的传奇》--第十一章--权延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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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20 07:32: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十一)



   在苏联红军暖烘烘的城防司令部里,马尔丁诺夫劝我的父亲:“你不要到北边去。”
    父亲说:“那里也是中国的一部分。”
    马尔丁诺夫警告:“他们是土匪,会杀了你!”
    父亲说:“他们不是土匪,是民间武装。也祸害过老百姓,也杀过日本人,他们还是爱国的,八路军创建根据地,不解决这些武装不行。”父亲在大茶壶旁边摆几个豆绿色茶碗:“赤峰的东、南、西,都是国民党军队和土匪部队,只有北边是和子章的内蒙古自治军第四师。他们跟国民党,我们就被闷死;他们跟我们,这盘棋就全活了。”
    “你带多少部队去?”
    “我就带常发去。”
    “胡闹!”马尔丁诺夫叫喊,“他们刚消灭你们一个连!”
    “我再带两个连还得被消灭。他们有五个团,都是骑兵。”父亲抓起茶壶北边的豆绿茶碗,慢条斯理喝茶水,  “打不行,我是去喝茶。谈判人越少越好。”
    马尔丁诺夫踱步,从不向角度将我的父亲看了又看,叹出一口气:“唉,一个疯子带了一个愣子!”



    于是,蒙雪的荒原出现一青—红两匹鼠蹊挂霜的奔马,衣装臃肿的骑手在马背上颠簸。路上的乌鸦惊飞起来,我的父亲睁开泪风眼,透过虹光闪烁的泪珠,望见那轮苍白冰冷的太阳。
    父亲的铁青马被脚下窜起的乌鸦惊吓,马脖子猛甩,身躯跟着一闪,父亲的右脚便脱了蹬。父亲穿一双大黑毡疙瘩靴,靴头粗憨,急切里认蹬认不进去,那马已经刨着蹄子奔腾起来。
    骑马三条命:嚼子、肚带、蹬。嚼子就像自行车的车把和车闸,其重要性自不必说。肚带如果断了,马鞍就会斜转滑倾,致人落马。这都是要命的事。马蹬是为了立脚。真正骑马不能正骑,正骑一会儿屁股就要磨破。必须抬起屁股,左大腿和右大腿轮换着落鞍吃劲。有了马橙双膝可以夹马肋,控制马喘气;马蹬一磕,马就跑。还相当于指挥棒。好骑手都是罗圈腿,两裆之间能有千斤力!
    父亲算不得好骑手,右脚失蹬,两次认不上,便有些慌。两裆又夹不住马,被那马刨起蹄子来一颠,“哎哟”一声,从马背上摔下来。左脚大黑毡疙瘩靴仍然套在马镫上。不惊的马遇了这种情况也要惊,何况已经受惊的马?铁青马—声嘶叫,四蹄腾空,斜刺里跃出,便狂奔而去。拖着我身躯长大的父亲,像拖了一架雪橇,冲起片片雪尘,随风弥漫四野。
    常发本来比父亲走前半个马身,事出突然, 一把没捞住父亲的马缰,急忙拔转自己的马头,惊马已经拖着父亲窜出几十米远。常发急了,一声呼啸,双蹬狠磕,枣红马便如—道闪电掠过,直朝铁青马追去。
    常发的马快,在草原上也是千里挑一。追出一里地,早把铁青马的缰绳抓仕。朝怀里—兜。好神力!那铁青马立刻竖起前躯,立桩—般定住几秒钟。落下前蹄时便只剩了喘气的份儿。
    常发甩蹬下马,跑去替父亲脱出卡在蹬子里的左脚,将全身滚了尘雪的父亲扶着坐起来,身靠身地问:  “政委,政委,不要紧吧?“
    父亲哼一声,睁开沾满雪的两眼,定定望住发不做声。常发见父亲被拖傻了,嘴巴一龇,露出那颗突出的虎牙。这是发作的前兆。
    “他妈个x的!”常发果然吼起来,放开父亲便朝铁青马扑去。铁青马转过头来,朝骂声警惕地竖起耳朵,刚发现不对劲,要跑,哪里躲得过常发出手如电?两只耳朵早被常发抓在手中,硕大的马头被按着低垂下去。铁青马不甘心,喷出呼噜,倒动四蹄,想甩脖子把常发扔出去。常发却借势上前,右腿前弓,扭腰甩胯,配上两膀的千斤之力,使出个漂亮的绊子。便听轰隆一声响,那匹雄骏青马竟被摔个四脚朝天!常发顺手按住马头,马便全身动不得。马只有抬起头才能用出身上的力。
    “常发,你要干什么?”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常发举起的拳头便停在半空,随即放下。扭回身问:“政委,你没事了?”
    “没事了。”父亲爬起来试着活动手脚。
    。你有事我就毙了这匹马!”
    “说气话。毙了我还怎么走?”
    “不毙今天也不走了。”
    “我没事了。今天还得走。”
    “没事也不能走。今天不吉利。”
    “又迷信了不是?”
    “早晨我说不吉利,你不信,发脾气不叫我讲完话。怎么样?换一个人跟你,这次你也完蛋了。还亏了是我跟你!”
    “这是碰巧了。”父亲坚持说,  “它从晋察冀跟我到延安,又跟我来这里……”
    “对,政委,在内地可以,在草原就不行,它是颠马。”常发不无得意地说,“草原上的事你不懂,你就应该听我的。颠马,省下一双鞋,颠碎一顶帽子。”
    于是,常发叔给我的父亲上了一课:草原上,马分为三种。颠马最没法骑。还有一种马叫蹦子。爆发力强,善跳跃,善跑。骑兵多选这种马,可以跨越障碍,可以冲刺,但是跑远路不行,跑远路要累死。好马是走马。一天能走五百里就算快马,最好的能走一千里。世人所言千里马都是走马,放开四蹄越走越快,肚皮近地.两条前腿简直像从耳朵根那里迈出来,从侧面望去,不见头只见腿。
    常发叔讲到这里,给我的父亲表演了两个节目。他一声唿哨,那匹火炭一般的马立刻朝他跑来。常发两手刚沾马鞍前轿,马已放开四蹄急窜出一里地。常发直到这时才完成骗腿上马的动作。“这是驯出来的。”常发兜马回来说:“当土匪驯不出马鞍前轿就别到草原上混。一只脚认住蹬就是一鞭子,手扶马鞍前轿,一鞭后骗腿上马,马已窜出—里地。就为了一个快。驯久了,只要手—扶马鞍前轿,马就会窜出去。等你骗腿上马时,准定窜出了一里地!”常发讲到这里,从皮囊里倾出半碗酒,放在马屁股上,绕着我的父亲走马一圈,碗居然不曾落下马屁股。
    “稳不稳?这就是走马!”常发脸上容光焕发,“别看跑马场里的马,跑几十里争第一可以,在草原上两天就得累死。我这马日行八百里很轻松。你把杂技闭的马拉到草原来试试!那些娘儿们还骑光背马呢,在草原上走一天屁股就得烂,烂得没法c!”常发为自己最后这句粗鲁的话发出一串开心得意的哈哈大笑。
    我的父亲便听信了常发叔,由他另选“吉日”出发。常发选吉日并不查皇历,他的吉日就是过两天。两天后,他帮我的父亲重新武装一番。
    父亲换上一顶双层皮的军帽,外壳是黄里透红的马皮,里面是白色羔羊皮,帽耳和帽沿是狐狸皮。“就是这样,到了坝上还怕你冻坏呢,这里要涂黄油才行。”常发在父亲露肉的颧部摸摸,随手将一条整狐围到父亲脖子上。他给父亲换一件羔皮皮袄和二毛剪茬的蒙包袍。将父亲的皮大衣扔—边说:“大衣中间开缝,骑马上坝,会飕档,冻坏鸡.巴不得了。”父亲便皱眉头:“你就学不会文明,就不会说冻坏生殖器?”常发自顾给父亲戴那副双层皮的手套,手套袖一直伸到肘关节下。嘴里兀自喃喃:“生着气也是鸡.巴生着气,冷风飕档它就生着气。”父亲一边穿皮裤一边骂:“我撕烂你嘴。不是生着气,是生殖器!生养的生,繁殖的殖,器官的器……”常发蹲在地上帮父亲穿那双不分左右的毡袜子:“政委,你别讲了。很简单的事情到你们秀才那里就都变复杂了。”对于常发这句话,父亲至今认为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最后,常发将父亲那双黑毡疙瘩靴扔一边,变戏法一样从包袱皮里拿出—双蒙古靴:“三个老太太给你赶了两天,穿上这双靴你出门就大吉大利了。”
    父亲看出了名堂。那是纳了千层底、有三道脸、云子勾、绿布面、头尾镶皮的蒙古靴。靴头流线型,前有尖,不翘,靴面窄,认蹬脱蹬比大头毡靴方便多了;一踢就认上,一抽就脱出;高腰靴筒是布做的,走路轻快;靴筒内侧镶皮,防止被蹬绳磨破靴筒,父亲试走两步,忍不住喊出一句刚学会的俄语:“     !”
    常发牵出那匹沙栗色骡马时,拍着马屁股说:“哪个姑娘也没它的屁股漂亮。我挑的,一天走五百里问题不大,就是别让枪吓着。”父亲已经注意到,马脖子下拴了铜铃,可以提前轰走草丛中潜藏的鸦雀,马不受惊。
    父亲犹豫:“骡马上不得阵呢。u
    常发说:“不是去谈判吗:”
    父亲说:“也要防个万一。”
    常发说:  “听我的没错,跟草原人打交道,怕骑不好马,怕喝不多酒,怕打不准枪,就是不用怕万一。”
    “那好,我信你一次。”父亲上了沙栗色骡马,嘱咐我常发叔:“去那里谈判,道理由我讲,白酒你来喝。酒桌上不许熊,熊一碗回来关一天禁闭。”


[ 本帖最后由 云雾飞舞 于 2007-9-20 07:3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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