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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公寓》第二十五天---第三十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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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30 08:39: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荒村公寓》第二十五天
  
  上午,我很晚才醒了过来,发现小倩已经离开了荒村公寓,应该是去冰激淋店上班了。
  
  吃完早饭,我独自坐了一会儿,昨晚小倩对我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说她认识小枝,会不会是在小枝死以前,她们就已经认识了。或者,小倩具有某种特别的能力,可以看到过去时空的事物?不对,那不就和这玉指环一样了吗?我记得刚认识小倩的时候,她总是在地铁中出现,所以才会对地铁中的感受,描述地如此详细吧。
  
  我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性,但又被我一一地推翻。最后,我决定去追查一下有关小枝的情况。
  
  当几个月前,我刚刚从荒村回到上海时,曾经去小枝就读的大学去找过她。但结果却是小枝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因为一次地铁事故而死了。据说是在地铁列车进站时,她掉下了站台,不幸当场身亡。但那次因为时间仓促,我只问到了学校的教务处,而现在我要去找小枝的同学们。
  
  下午,我赶到小枝读过的那所大学。几经打听,我找到了小枝生前住过的女生寝室楼。但楼下看门的老太不让我进去,幸好我认识那所大学的一个老师,在他的帮忙说情下,我找到了小枝生前的寝室。
  
  寝室里有三个女孩子,一个长发、一个短发、还有一个染着金发。我先向她们作了自我介绍,她们立刻嚷了起来,原来她们也看过今年四月份发表的《荒村》。长发女孩先叫了起来:“你真的见到过小枝的幽灵吗?”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那只是小说而已,你们不要当真。”
  
  接下来,她们又问了许多有关小说《荒村》的问题,我只能全都解释为虚构。最后,我实在等不及了,便打断了她们的问题:“好了,我今天来是想打听关于小枝的事情的。”
  
  短发女孩问道:“你真的不认识小枝?”
  
  “我已经说过了,我只知道小枝的名字,我甚至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好吧,小枝是我们的同学,也是我们的室友,对于她的死我们都很难过。”说话的是将头发染成金色的女孩,她低头回忆着说,“记得在三年前,我们大一开学,刚来学校报到时,就发现我们中有一个很漂亮的女生。虽然是从偏僻的乡下来的,但身上却丝毫没有土气。她说她的名字叫欧阳小枝,真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名字啊。”
  
  “能不能说得详细点,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长发女孩接过了话题:“也许,是因为小枝天生的气质就与众不同,她给人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很多男生都暗暗喜欢她,说实话这让我们都很嫉妒,但好象没有一个男生能被她正眼看过。在面对男生的时候,她总是冷若冰霜的样子,还把好的机会让给我们,这可不是一般的女孩能做到的。”
  
  “那么,平时她和你们是如何交往的呢?”
  
  “小枝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她的善解人意常常让我感到很惭愧。只是她总是在思考什么问题,所以看上去显得十分内向。其实,在寝室里她也尽量和我们一样说话,有时候并不觉得她有什么怪的地方,只是她的眼神确实有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不食人间烟火?这不成聊斋了吗?”我忽然想到了小倩。
  
  短发女孩说话了:“是的,她的眼神总是和别人不一样,无论她怎么向我们靠拢,都无法去掉她身上那种气质。而且她很喜欢看古书,比如像《聊斋》啊、《阅微草堂笔记》啊、《乐府诗集》啊、《搜神记》啊、《红楼梦》啊,嘴里时不时会嘣出几句《红楼梦》诗句,我们都说她是天生的中文系学生。”
  
  话音未落,染头发的女孩抢着说道:“但更奇怪的是,小枝经常说她能梦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有一次,我们寝室楼后面在造房子施工,她就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对男女殉情自杀。果然,几天后从地下挖出来一对男女的骨骸,据说已经埋了七十多年了。还有啊,她经常说她梦见一个女孩,躲在女生厕所里哭泣,害得我们半夜都不敢上厕所。后来我们才知道,几年前有一个女生在厕所里自杀了。”
  
  “也就是说她能够在梦中见到幽灵?那你们害怕吗?”
  
  “当然害怕啦,想想在自己身边躺着一个能见到鬼的女巫,你能不害怕吗?所以,到后来我们都躲着她,每次上厕所都只有她一个人,因为别人都不敢跟在她旁边。我们有时甚至不敢回寝室睡觉,就连她用过的东西也很忌讳。有一回她翻了翻我的一本书,后来我不敢再看那本书了,便把它悄悄地烧掉了。小枝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很伤心,偷偷地哭了好几回呢。
  
  哎,现在想想我真对不起她,可再内疚也没有用了。”
  
  我也叹了一口气,为小枝感到伤心:“没错,你们这么排斥她,把她当成女巫一样的怪物,一定会使她很伤心的。”
  
  长发女孩插话说:“就在她出事之前的几天,她说她每晚都会梦见地铁,梦见她穿梭在地铁车厢里,随着地铁一直飞驰下去。可没想到几天之后,她竟然真的在地铁里出事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哽咽了。短发女孩搂着她的肩膀说:“是的,我们从来没想到过她竟然会死,想想她活着时候受的气,我们当时都吓呆了,也都感到深深的忏悔。在她死后最初的几个月,我们每晚都开着灯睡觉,生怕她的幽灵会来找我们报复。当然,不会有什么幽灵的,而且小枝也不可能是这种人。她是那样善良而温和,从来不会伤害到任何人——除了她自己。”
  
  看着她们伤心的样子,我只能安慰着她们说:“你们不要再自责了,小枝也不想看到自己室友们难过的样子。也许,这一切都已注定了吧,小枝与这个世界是格格不入的,悲剧的种子早已种下了。对了,你们有小枝的照片吗?”
  
  “我还有几张。”
  
  染发女孩回头从包里翻出了一叠照片,好不容易才找出了几张。我接过小枝的照片一看,瞬间就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似的。
  
  ——她分明就是小倩啊。
  
  我立刻揉了揉眼睛。不,我绝对没有看错,照片非常清晰,小枝(小倩)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苗条细长的身材,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她那迷人的脸庞,下巴的线条,面孔的轮廓,还有那双幽幽的眼睛,闪着一种淡淡忧伤的目光,都和小倩没有任何差别,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难道小枝有双胞胎姐妹吗?不,孪生姐妹也没有如此相象的。我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的小枝(小倩),双手都在颤抖着,甚至那枚玉指环也隐隐收紧了起来。三个女生都看出了不对劲,她们问我:“怎么了?”
  
  我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说:“没什么。我能把这张照片带回去吗?”
  
  染发女孩耸了耸肩:“好吧,没问题。”
  
  “谢谢。”
  
  我立刻把照片塞进了包中,在谢过了她们之后,便匆匆跑了出去,离开了这所大学。
  
  当我赶回荒村公寓时,已经是满天星斗了。我一路小跑着上了二楼,重重地推开房门,才发现小倩已经在等着我了。
  
  房里依然亮着幽暗的烛光,她回头冷冷地看着我,却一个字都不说。
  
  我就这样与她对峙了片刻,然后从包里掏出了那张小枝的照片。我把照片交到了她的手里说:“这个人是谁?”
  
  她低头看了看照片,面无表情地回答:“这个人就是我。”
  
  “让我来告诉你——她的名字叫小枝,在一年多前就已死于地铁事故了。”然后,我向前跨了一步,面对着她的眼睛问:“那你又是谁?”
  
  她的眼神终于柔和了下来,轻声道:“我的名字叫欧阳小枝。”
  
  欧阳小枝?尽管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我还是一下子愣住了,我不敢相信这个可能性会真的成为现实,也不敢相信眼前这女孩早已经香消玉陨了。
  
  “不,不要这么说,这只是你的臆想而已,你的名字叫聂小倩,你是从蒲松龄先生的聊斋里跑出来的。”
  
  然而,她痛苦地摇了摇头,露出歉疚的表情:“对不起,我从一开始就骗了你,或者说是我骗了我自己。我的名字叫欧阳小枝,但我一直在努力忘掉自己的名字,忘掉自己的过去,忘掉我的故乡荒村。我想要有一个全新的生活,所以要有一个全新的名字,这个名字就是聂小倩。我希望我成为聂小倩,因为她曾经是世界上最悲惨的女子,但在她认识宁采臣之后,便成为了最幸福的女人,而你就是我的宁采臣。”
  
  “成为聂小倩,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聂小倩本是一个死去的女子,后来因为爱而获得重生的机会。”
  
  她终于微笑着点了点头:“是的,这就是我的梦想。”
  
  “不,那只是小说而已,不可能成为现实的。”
  
  “是的,直到昨晚我才明白,小枝就是小枝,小枝永远都不可能变成小倩。”说到此时,她又哽咽了。
  
  忽然,我嘴唇颤抖着问道:“你——真的是小枝?”
  
  “对,我就是欧阳小枝,我的父亲叫欧阳家明,我出生在一个叫荒村的地方。我们家有一间古老的大宅子,有许多奇怪的传统和规矩。当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就去世了。父亲独自把我养大,我知道他非常爱我,一直把我作为他的骄傲。可是,在我的心底并不喜欢我的故乡,荒村是如此地与世隔绝,风俗又是如此地保守,生活在那种地方是不会有前途的。我从小勤奋读书的原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离开荒村。终于,我考上了上海的大学,我决心来到上海以后就不再回荒村了,我要永远摆脱荒村的阴影,在城市里自由地飞翔,寻找属于自己的天地。”
  
  “是啊,你完全能够做到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一度以为我的前程似锦,以为我能够和同学们成为好朋友,能够完全融入这个社会。但我很快就发现我错了,我从骨子里就和他们不一样,我是那样地与众不同,无论我如何努力地改变自己,却总是与外界格格不入。于是,我越来越忧伤了,经常梦到一些奇怪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往往又会变成事实。我的同学们都说我能见到鬼,说我是个诱惑人的女巫,她们都不敢和我说话,时时刻刻都躲着我,经常让我一个人留在寝室里过夜。不管我表现地如何友善,不管我的学习成绩如何好,都无法改变她们对我的印象。”
  
  “我能够理解,你一定非常痛苦吧。”
  
  “当然痛苦,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并不恨我的同学们,我从不恨任何人,我只恨我自己,为什么生在荒村,为什么生在欧阳家。于是,我把怨恨放在了父亲身上,父亲经常给我写信,但我却从来不回信。无论父亲怎样地哀求,每年寒假暑假我都没有回过荒村,我是那样地铁石心肠,一心一意要忘掉荒村。父亲来信曾几次提到荒村的秘密,他要我在放假时回家一次,以便将荒村的秘密全都告诉我。”
  
  我立刻着急地问:“他没有在信中告诉你吗?”
  
  “没有,父亲一定要亲口告诉我,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回荒村了,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家族的秘密是什么。”她痛苦地摇了摇头,眼睛闭了起来,“后来,我渐渐发觉只有在地铁车厢里,我才能感觉到自由,当地铁在黑暗的隧道中狂奔,我感到自己的心也一起飞了起来。唯有此时我才是无拘无束的,没有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没有荒凉的故乡的阴影,天地间只剩下我自己翩翩起舞。”
  
  “后来就在地铁里出事了?”
  
  “我不知道那算是什么,只觉得自己一点都不疼,而是高高地飘了起来,然后就到了一个完全黑暗的世界。”在烛光闪烁之间,她是如此平静地叙述,就好像在说一件日常生活的事,“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而已。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醒了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黑暗的站台下。于是我缓缓地站了起来,感觉自己还和过去一样,我在站台里徘徊着,却没有人能够看到我。列车飞驰着进站了,我跟随着人流走了进去,站在拥挤的车厢里,依然没有人看到我。从此以后,我就一直在地铁间穿梭着,每天都由飞驰的地铁列车,带着我直穿这个城市的地下世界。”
  
  “你在地下来回旅行了一年多的时间?”
  
  “是的,后来我就认识了你,又喜欢上了你的小说。我本来就快要忘记我是谁了,可是在读了你的小说《荒村》以后,我渐渐地回忆起了一些东西。于是,我通过各种方式找到了你,而且还要让你看到我的样子。”
  
  “可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我过去却看不见你呢?”
  
  “因为,只要你心底想着我,那你就会看见我。”
  
  “我明白了,所以你才会先给我发EMAIL,然后又打电话骚扰我。”我同时也明白了,当时为何会有在地铁里被跟踪的感觉,为何一见到她就联想到了聊斋,因为她已经让我在心底
  
  想着“聂小倩”了,“是的,你做到了,当你还叫聂小倩的时候。”
  
  “现在,我只能说谢谢你。谢谢你这些天来一直和我在一起,谢谢你让我感受到了一些特殊的东西。”
  
  我忽然傻乎乎地问:“那是什么东西?”
  
  “你还不明白吗?”
  
  其实,我已经明白了,那是——爱。
  
  “小枝——”
  
  我终于叫出了这个名字,这两个字已在我喉咙里酝酿许久了。
  
  “谢谢,谢谢你。”小枝也点了点头,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眼眶,“对不起,现在我已经回忆起了一切,我已经不再是你的聂小倩了,而是古老的欧阳家族最后的继承人欧阳小枝。”
  
  “不,无论你是聂小倩还是欧阳小枝,我都依然爱着你。我不是答应过你的吗?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让你感到孤独。”
  
  泪水缓缓溢出了小枝的眼睛:“那是你对聂小倩的承诺,但聂小倩已经不存在了。小枝不需要你的承诺,小枝现在已经明白了,我和你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你有你生存的空间和未来,我也有我生存的空间和未来,我们就像是两条平行的直线,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那一天。”
  
  “小枝,现在你不是在和我说话吗?”我一把抓住了她颤抖着手,“你看啊,你不是实实在在的吗?你不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我们可以在一起的。”
  
  “那只是你的感觉,这一切并不是真实的,对你来说都是一场梦。聂小倩是一场梦,欧阳小枝也是一场梦,整个荒村都是一场梦。”
  
  一刹那间我傻了眼:“梦?”
  
  “是的,就当作了一场关于恐惧和爱情的梦吧。”她缓缓靠近了我,嘴唇贴着我的耳边说,“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我现在已经明白了,欧阳小枝已不属于这个人间了,她只属于荒村的世界,而深爱着小枝的父亲,正在进士第古宅里等着她呢。”
  
  “别,你别走——”
  
  不知不觉我的眼眶也湿润了。
  
  但她的语气是那样绝决:“小枝要回到故乡去了,小枝要去和父母团圆,小枝会永远记住你的。”
  
  我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后她紧拥着我说了一声——
  
  “永别了。”
  
  几秒钟后,她突然放开了我,迅速转身向门外走去。
  
  不——我赶紧跟在她后面,但黑暗的走廊里什么都看不清,我只能大声地叫着她。
  
  但我的小枝已失去了踪影。
  
  我连忙跑回房间,取出手电筒寻找小枝。我先冲到底楼看了看,又冲出了荒村公寓的后门。在外边空旷的工地废墟上,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唯有天上新月如钩。
  
  在废墟上我大声喊叫着,直到嗓子都喊哑了。我又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跑到了安息路上,依然什么人都没有看到。折腾了十几分钟,我终于傻傻地坐在了路边,绝望地抬起头来。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李商隐的《锦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小枝,我还会见到你吗?
  
  《荒村公寓》第二十六天
  
  小枝离开以后,我一直在废墟边坐到了半夜,才回到荒村公寓二楼睡下。
  
  上午,我悠悠地醒来,还是习惯性地叫着“小倩”,直到整栋房子都传出我的回音,才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
  
  她真的走了吗?
  
  我立刻打开了柜子,但里面已找不到任何她的东西了,就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来。这时,我才发现那支从荒村带来的笛子不见了,我翻遍了房间都没找到,显然已经被她带走了。
  
  对,就是那支笛子,当我吹响笛声的时刻,她便在瞬间想起了一切。也许,这也是日夜思念女儿的欧阳先生,托我把笛子转交给小枝的原因。因为,这支笛子里蕴涵着荒村古老的情感,只有它才能让小枝从梦中醒来——魂归故乡。
  
  这就是欧阳先生交给我的使命。
  
  但可悲的是,当我完成使命的同时,也是我永远失去的小枝的时候。是我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小枝,或者说是小枝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了我。又是我使她从臆想中找到了记忆,从而与我生离死别。
  
  这是多么矛盾,又是多么可惜。
  
  可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小枝并不属于我们的人间,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所以我们只有分离,没有其他的结局,这是人与灵之间,万古不变的悲伤。
  
  整整一个上午,我都深陷于痛苦之中,却没有丝毫办法可以挽回。忽然,我举起了自己的左手,才发现玉指环还戴在我手上。我立刻伸手要拔掉它,但拔了半天还是拔不掉,我又痛苦地坐下了。
  
  突然,我想到也许我还有第二个使命,那就是把这枚玉指环送回到荒村。它是欧阳家族世代相传的圣物,谁侵犯了它都会遭到诅咒的。所以,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它送回去,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不管玉指环能否从我手指上脱下来,但我应该去试一试,至少我的心是诚实的。而且,那些从荒村带出来的玉器,还在三楼的箱子里呢,它们也应该回到荒村的地下去。
  
  或许——我还能见到小枝?
  
  正当我沉思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我急忙跑了出去。在底楼的大厅里,我看到了两个戴着安全帽的民工,原来他们是拆迁施工队的,他们说这栋房子明天就要拆除了,叫我今天赶快搬出去。
  
  等民工们走后,我心里变得更加沉重了,抬头看着大厅的天花板,似乎听到了某种深深的叹息。是啊,这座建于30年代的建筑,明天就要被夷为平地了,那些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他们在地下的灵魂是不会安歇的。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跑上二楼整理了一下东西。然后又到三楼,爬上天花板上的阁楼,把那个装着玉器的箱子搬了下来,还有当年若云留下来的照片和书籍,它们不应该就此毁灭。
  
  一直忙碌到下午三点,我终于把所有的东西,都一一打包收拾好了。我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货的,把这些东西带回了我本来的家。
  
  当我离开荒村公寓的时候,天空忽然飘起了雨丝。我凝望着这座暗绿色的建筑,它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凄风苦雨中孤独地挣扎着。爬山虎的叶子在墙壁上颤抖,它们是否也知道了明天的厄运呢?
  
  永别了,荒村公寓。
  《荒村公寓》第二十七天
  
  昨天,我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玉指环依然牢牢地套在我的手指上,我的精神还没有从荒村公寓中走出来,甚至仍然保留着晚上开灯的习惯。
  
  清晨醒来时,我再也闻不到那爬山虎的味道了。忽然,我有些想念那藤蔓间的气息了,也许它们已经化为灰烬了吧。
  
  下午,我来到了地铁车站里,在忙碌的人群中我缓缓穿梭着,扫视着无数张陌生的脸庞,期望能有奇迹的出现。是的,在站台和车厢的每一个角落,都曾经留下过她的脚印,在地下书店的每一个书架,也都曾经留下过她的影子。然而,游荡了两个多钟头,我什么都没有发现,倒是引来了地铁保安的警觉。
  
  我只能离开了地铁,在陕西南路上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那间冰激淋小店。对,我曾经就站在这个位置,隔着马路的车流凝望着柜台里的她。我立刻跑过了马路,冲到了冰激淋小店前,才发现柜台里是一个陌生的高个子女孩。
  
  好在现在柜台前没什么人,我连忙问她:“对不起,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聂小倩的女孩?”
  
  她愣了一会儿说:“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也许你不知道她的名字。”然后,我把小枝(小倩)的长相和特征详细地说给了她听。
  
  高个子女孩还是摇了摇头:“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人。”
  
  这时,从小店里又走出一个染着红发的女孩,我又把同样的问题对她说了一遍。
  
  红发女孩耸耸肩回答:“我们店开张才一个月,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打工,并没有第三个人啊。”
  
  这怎么可能呢?难道是我认错店了,我又后退几步看看店名,又看了看周围的店铺。没错,肯定是这一家店,我记得我还在这个柜台前买冰激淋,当时小枝(小倩)就站在柜台里啊。
  
  我又继续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但柜台里两个女生都连连摇头,说绝对没有第三个人在这里打过工,而我所说的小枝(小倩)她们也从没见过。最后,她们说我影响到店里生意了,要是再不走就要打110了。
  
  万般无奈,我只能离开了冰激淋店。独自走在人流如织的街头,心中却已乱作了一团,刚才那两个女孩子,实在不像是骗人的样子。可是小枝(小倩)在柜台里打工,这一幕又是我亲眼所目睹的——难道我所见到的并不是真实的,而只是电影一样虚幻的影像?
  
  不,我一定要弄清楚,至少还有一个人见到过小枝(小倩),他就是我的表兄叶萧警官。
  
  晚上,我急匆匆地找到了叶萧的家里。我总是这么突然造访他,而他又实在不好意思对我发作,只能关切地说:“你从那鬼地方搬出来了?”
  
  “是的,因为那栋房子今天就要拆了,可能现在已经成为废墟了吧。”
  
  叶萧终于微笑了起来:“还是早点拆掉的好啊,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吧?”
  
  “不,我的感觉更糟了。”
  
  “又发生什么了?”
  
  我想是时候说出来了:“小倩离开我了。”
  
  “小倩?”叶萧皱起了眉毛,似乎在努力地记忆,“你好像提到过,有一个自称聂小倩的人经常骚扰你,但我从来没见到过她。”
  
  “你忘了吗?你见过她的,上次在地铁车站里,我请你帮我抓住那个跟踪我的人。”
  
  叶萧沉思了片刻:“我当然不会忘记,那次你说有人在地铁里跟踪你,所以我帮你去抓那个人。那天我确实去了地铁车站,在站台里守候了一个多小时,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对象。当时我还有些公事,就向你打招呼先走了,并没有发现什么跟踪者啊?”
  
  “什么?”我的语言都有些变形了,张口结舌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当时,你不是很快就发现,有一个年轻的女子在盯着我吗?当她跟着我走上地铁大厅时,你就冲上去要抓住她,而她则拼命地向前跑,结果就被我抓住了。”
  
  “你疯了吗?我不记得发生过这样的事。”叶萧也很惊讶,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是不是这几天太紧张了,以至于出现了记忆幻觉?”
  
  “记忆幻觉?”
  
  我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再想下去了。
  
  “以为自己见到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实际上这些人和事都不存在,只是你自己的臆想而已。”
  
  忽然,我举起了自己的左手,难道是因为玉指环?不可能,因为当时我还没有戴上它呢。
  
  难道真的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小枝本来就是一个幻影?
  
  此刻,耳边仿佛响起了小枝的话——
  
  “只要你心底想着我,那你就会看见我。”
  
  是啊,在我亲眼见到小枝以前,先经过了EMAIL和电话的交流,使“聂小倩”这个人深深地映在了我的脑子里。所以,当她以“聂小倩”的身份出现时,我就会看见她,因为我心底想着她。同时,也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她,而对于其他人来说,她只就是一团不存在的迷雾。
  
  现在,我一切都想明白了:“小枝,只要我心底想着你,那我就会看见你。”
  
  叶萧不明白我的意思:“你在说什么?”
  
  我感到自己像虚脱了一样,摇了摇头说:“没什么,谢谢你,叶萧。”
  
  辞别叶萧后,我迅速地回到了家里,收拾整理起了行装。
  
  此刻,我摸着冰凉的玉指环,下定了决心——明天一早就启程前往荒村,无论有什么危险,都要完成我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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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30 08:40:39 | 显示全部楼层
  《荒村公寓》第二十八天
  
  我第二次踏上了前往荒村的旅途。
  
  清晨,我带着一箱重要的行李,登上了开往K市的长途大巴。看着车窗外夏日江南的田野,似乎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只是换成了不同的季节。记得第一次去荒村的时候,心里是忐忑不安的,更多的则是兴奋和好奇。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件以后,我的心情已变得异常镇定,因为这一次的旅行,是去做我必须要做的事。
  
  经过几个小时的疾驰,下午我抵达了K市汽车站。然后,我马不停蹄地坐上开往西冷镇的中巴,在两个多小时后达到了目的地。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我草草地在西冷镇上吃了顿晚饭,便连夜步行赶往荒村了。
  
  上次去的路还记得很清楚,而且我已做足了各种准备,所以走起来并不十分吃力。在这夏夜的荒山野岭上,到处都充满了咸涩的海风,我连续走了几个小时,终于翻过了最后一座山头。黑夜里一片大海展现在眼前,在山坡下坐落着一片黑乎乎的村落,村口的贞节牌坊在月光下依然醒目。
  
  荒村,我又来了。
  
  忽然想到二十多天前,当四个大学生走到这里时,他们是怎样的心情呢?至少不会想到厄运在等着他们吧。
  
  先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我摸了摸那枚玉指环,轻声地说:“你到家了。”
  
  穿过巨大的贞节牌坊,我摸黑进入了荒村。
  
  虽然是夏天,但村中巷道的气氛还是那样肃杀,周围没有一丝人气,我凭记忆摸到了进士第的大口门。在清冷的月光下,曾经威严的宅门静静地矗立,露出一股将要死亡的气息。是啊,从今往后这栋古老的宅子,再也不会有活人居住了,它将成为一间死宅。
  
  屏着呼吸,我轻轻地推了推大门,果然是虚掩着的,大概平时村民们也不敢进去吧。我摄手摄脚地走入了进士第的第一进院子,然后打开了手电筒。
  
  手电的光束带我进入了大厅,照亮了写着“仁爱堂”三字的匾额,下面还是那幅古人的卷轴画像。这里还是和我上次所见的一样,感觉令人压抑窒息。
  
  我进入了第二进院子,月光洒在寂静的小院中,仿佛回到了另一个年代。我悄然走上了旁边一栋木楼,打开了其中一个房间。光束在厚厚的灰尘间扫来扫去,忽然扫出了一台电脑,旁边还有台电视机,但它们都积着灰尘,看来很久都没用过了。这房间的摆设和城市里差不多,看来是小枝住过的闺房。
  
  忽然,心里涌起了一阵淡淡的哀伤,我轻轻地呼唤了几声:“小枝。”
  
  静静地等了几分钟,四周并没有任何动静,虽然知道这是徒劳的,但我心里还是希望奇迹的出现。
  
  不,奇迹不会再有了。
  
  我悄悄地走下了这栋小楼,又来到了后面那栋楼上。几个月前的冬天,我就住在这栋楼上的房间里。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里面显得有些凌乱,我知道那四个大学生也曾经住在这里。在手电幽暗的光线里,映出了那张四扇朱漆屏风,看着那几幅依然栩栩如生的画面,我不禁轻叹了一声。
  
  离开了这栋小楼,我又去了进士第古宅的后院。在这荒凉的古花园里,最显眼的是月光下的梅树,舒展着枝桠伸向夜空。我缓缓走到那口古井边,只向井口里看了一眼,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觉一股凉意直冲面门——底下应该就是“典妻”的葬身之所了。
  
  也许,这是一栋罪恶的宅子。
  
  回到了第二进院子里,我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左手,玉指环在月光下发出奇异的反光,我想时候到了。
  
  我整理了一下旅行包,从中拿出了一些必要的工具,此外还有那个大箱子。然后,我带着这些东西,打开了底楼的一扇房门,手电光束照出了一张大床,这应该就是欧阳先生的房间了。我绕到房间最里面,果然发现墙上有一道暗门,看来霍强他们走时还没来得及把砖堵上。
  
  小心翼翼地跨入暗室,再用手电往地下照了照,立刻显出了一级级地下台阶。就是这里了,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步步走下地道。
  
  也许,是因为暗门已被打开的缘故,地下甬道里显得很潮湿,从保存文物的角度来看,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大约向下走了十米,果然出现了那扇大石门,不过门锁已经被钳断了。我在地上找到了那把锁,是我们小时候很常见的那种锁,我想欧阳先生曾经进出过这扇门,所以才会使用这把锁。
  
  走进石门,里面是一条长长的地道,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我走得非常快,几分
  
  钟就抵达了地下大厅——神秘的荒村地宫。
  
  忽然,我感到自己的左手传来一阵灼热,那是玉指环的作用吧。但我强行忍住了,先用手电筒照了一圈地宫,似乎一眼看不到尽头。
  
  在靠墙一边的地面上,我发现了十几件零散的玉器。对,它们都应该是良渚时代的玉器,我立刻打开了那个大箱子,从里面小心地取出了五件玉器。
  
  现在,这些玉琮、玉璧和玉钺,终于团圆在了一起,就像回到了五千年前的良渚古国,它们或许应该永远留在地下。
  
  手电光束又照到了墙上的小门,这就是地宫密室的门了吧?我用手摸了摸,果然是用玉石材料做的。我轻轻推开玉门,弯着腰进入了这间密室。
  
  密室大约十平方米大小,高度只能让我低着头。我用手电筒扫了一圈,发现地上有一个盒子。我立刻半蹲下来,用手电仔细地照了照,这盒子也是用玉石雕成的,应该就是那个玉函了。
  
  玉函的盖子上原本是有封泥的,但可惜被霍强打碎了。我想每当欧阳家族打开玉函,再把里面的东西放进去后,都会在盖子上留下新的封泥,表示某年某月由某人封存。
  
  而我手上的玉指环,原本应该保存在这玉函里的。
  
  沉默片刻后,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玉函,里面依然是空空如也。
  
  面对着这个空盒子,我感到有些茫然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或是承认现实无能为力?
  
  忽然,我感到左手无名指越来越灼热了,在手电光束照射下,玉指环发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那块腥红色的污迹分外鲜艳起来,这是四千多年前一个渴望爱情的女子的血啊。
  
  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了,情不自禁地左手伸到了玉函里。几秒钟的灼热之后,我惊奇地发现,玉指环开始滑落了下来。
  
  天哪,它能够动了。
  
  几乎是一眨眼的瞬间,玉指环便从我的手指上滑了出来,轻轻地落到了玉函内。
  
  我的右手依然抓着手电,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这枚四千多年前的玉指环,已经在我的手指上戴了十天,我曾经想尽了办法也无法脱下来它,现在却如此轻而易举地掉了下来。而在我左手的无名指上,所有奇怪的感觉都消失了,光滑的手指又恢复了原样。
  
  看着玉函内的指环静静地躺着,在手电照射下发出暗暗的反光,我忽然明白了——这里就是玉指环的家啊。是的,玉指环曾使我产生幻觉、痛苦和绝望,但它在我身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家的这一刻。
  
  是的,玉指环回家了。
  
  我忽然感到一阵轻松,似乎这十几天来所有的恐惧,都随着这枚玉指环的滑落而消失了。然后,我小心地关上玉函的盖子,把它放回到了密室的角落里。
  
  再见了,玉指环。
  
  我低下头退出了这间密室,再重新把玉石门关好。终于,我长出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已经完成了使命,所有被掠夺走的东西,现在都已物归原主,完璧归赵了。
  
  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
  
  在走出地宫以前,我又把手电向里照了照,只有一团阴冷的黑雾飘荡着。我试着朝地宫深处走了几步,发现这地下空间实在是太大了,宛如地下的采石场一般。
  
  忽然,手电光线里出现一片青色的寒光,我急忙向前走了几步,终于抵达了地宫的最深处——那是一面巨大的石壁,表面凹凸不平,有许多人工开凿的痕迹,那奇异的青光就是从这里反射出来的。
  
  我小心地举起手电筒,对准了石壁上那些青色的部分,再用手指仔细地摸了摸,一股冰凉的感觉渗入了体内。瞬间,我已经惊讶地发不出声音了,我发现了什么?
  
  ——玉。
  
  是的,我发现了地下的玉矿,巨大的石壁就是玉石矿床,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起码有
  
  五十多米长,矿床上还有被大量开采的痕迹。也许整个宽阔的地宫,都曾经是玉矿的一部分,因为长年累月的开采,才形成了这么大的空间。
  
  绝对不会看错的,这些天来我与玉器朝夕相处,已经成了半个玉石专家了,这样的地下玉矿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忽然,我想到了孙子楚说过的问题,也就是五千年前的良渚文明,所使用的玉石材料究竟从何而来?这是一个长期困扰史学界的问题。现在,我想我已经找到答案了——就在我的眼前。
  
  我一下子全都明白了——在五千多年以前,良渚古国的创建者们,在今天的荒村登陆定居。不久,他们就在我脚下的这个地方,发现了巨大的玉石矿床。于是,他们在这里大量开采玉石,然后利用玉器的神秘力量,进入太湖流域建立了古玉国,也就是今天所说的良渚文明。今天,我们所见到的神秘的良渚玉器,其原材料都是从这里开采出来的,欧阳家族的祖先们,利用这处宝贵的玉矿资源,创造了高度发达的玉器时代文明。
  
  在四千年前,良渚文明因为种种原因而毁灭,幸存下来的古玉国王族们,之所以逃到荒村这块地方,是因为这里有着他们最重要的宝藏——玉矿。
  
  对,这也是数千年来,欧阳家族一直隐居在荒村的原因,他们所要保守的秘密,实际上就是这地下的玉矿。它被视为祖先留下来的财富,是任何人都不能侵犯的圣地。
  
  这就是荒村最后的秘密。
  
  实在没有想到,我竟然以这种特殊的方式,破解了一个重大历史之迷。曾经有多少历史学家,研究了一辈子都没弄明白的问题,居然被我给发现了。但为了这个秘密,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面对五千年前古人开采的玉矿宝藏,我深深地鞠躬致意,因为这座远古玉矿,正是人类征服自然迈向文明的第一步。
  
  我又想到了良渚文明的种种传说,还有欧阳家祖先的神秘来历,也许他们真的不是人类?也许这一切都和这地下的玉石有关吧?就像能让我看到过去的玉指环。
  
  难道这玉矿里埋藏着某种神秘的自然元素?
  
  想到这里,我从地上捡起了几块玉石碎片,可以把它们带回上海做科学检验,或许会有震惊世界的重大发现?
  
  然而,在犹豫了几十秒钟后,我又把这些碎片放了回去。不,我没有权利带走它们,还是让秘密深埋在地下吧,永远都不要再打扰它们了。
  
  我什么东西都没有拿走,便匆匆地离开了这里。在手电光线指引下,我走出了巨大的地宫,回到了地下甬道里。在经过那扇石门的时候,我又把门重新给关上了,尽量不让外面的空气进入。
  
  走上陡陡的石头台阶,我终于回到了地面上。跨出房间内的暗室后,我从地上拾起那些砖头,重新把那道暗门封上了。然后,我又把那张大床移到暗门前,完全把它给掩盖住了,但愿不要再有人发现它的存在了。
  
  回到院子里,我贪婪地呼吸着外边的空气,月光重新洒在我身上,就让这坟墓永远封闭吧。
  
  此刻已是子夜十二点了,看来今晚是走不掉了。我走上了后面那栋小楼,回到我曾经住过的房间里。这是我在荒村的最后一夜,我匆匆擦了擦那张木榻,便裹着一条毯子睡在上面了。在这黑暗的古老房间里,我许久都不能入睡,期望后半夜的某一刻,小枝会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小枝,你会来吗?
  
  《荒村公寓》第二十九天
  
  小枝并没有出现。
  
  我熬了整整一夜,静静地等待着奇迹的发生。我曾那么害怕幻影和恶梦,但此刻却渴望着它们到来,只为能再见到小枝一面。然而,整个进士第如坟墓一般死寂,当拂晓时分外边鸡鸣时,我知道她不会再来了。
  
  清晨,我整理了一下行装,确定没带走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然后,我悄悄地告别了进士第,当我走出古宅大门时,心中默念了一声再见。
  
  这个延续了几千年的古老家族,如今已彻底终结了,所有的爱、恨和罪恶,全都封闭在这栋宅子里,不要再闯入其他人的生活了。
  
  我背着行囊走出荒村,几乎没有一个人发现我,当我穿过贞节牌坊,遥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时,心里忽然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清晨的海边弥漫着浓浓的雾气,如中国画一般氤氲地铺展开来,冬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可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于是,我情不自禁地向海边走去,攀上一片乱石丛生的山岗,发现山坡下便是连绵不绝的墓地。无数的坟墓矗立在我脚下,静静地听着大海的波涛。
  
  当我举目四望的时候,忽然发现几百米外的悬崖上,似乎站着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高高的悬崖下就是大海,她面朝着大海孤独伫立,海风吹动她白色的衣裙和黑色的长发,宛如一幅黑白分明的水墨画。虽然距离很遥远,在海边的雾气中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但那细长的身形和披肩的黑发,立刻使我想起了一个人——
  
  “小枝?”
  
  就像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突然发现了一眼甘泉,我再也压抑不住激动,立刻向悬崖的方向狂奔而去。但那悬崖实在太高了,一路上山石陡峭不平,我只能手脚并用地前行。
  
  几分钟后,我终于艰难地爬上了那处悬崖,却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我紧张地向四周望了一圈,悬崖上就这么大点地方,除了我自己以外,见不到半个人影。
  
  我绝望地冲到了悬崖尽头,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了。悬崖距离海面至少有五十米,只见脚下白浪滔天,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一片潮湿的雾气包围着我,宛如在云中漫步。
  
  “小枝——”
  
  我面朝大海高声地喊着,我知道她能够听到我的呼唤,我也知道她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小枝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到现在一直牢记在我心中——
  
  “只要你心底想着我,那你就会看见我。”
  
  我相信这句话是真的。现在,我心底想着你,可为什么看不见你呢?
  
  也许,是你不忍心让我看到你吧。
  
  在这高高的悬崖绝壁上,我等待了许久,直到阳光打散了雾气,烈日照耀着我的脸庞。但奇怪的是,海面上的风也渐渐静了下来,原本波涛汹涌的大海,此刻像镜子一般沉静着。烈日下的温度立刻高了起来,我感到浑身都冒出了热汗,似乎从海边到了沙漠。
  
  忽然,我看到在海天的尽头,隐隐约约映出了一张女子的脸庞——
  
  就像是在看露天电影一样,我立刻屏住了呼吸,那绝对不是我的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景象,仿佛大海和苍穹变成了一块幕布,太阳变成了电影放映机,阳光投射到这巨大的幕布上,使我渐渐看清了那张脸——小枝。
  
  是的,她就在海的尽头微笑着,脸庞笼罩在朦胧的光影里,宛如烛影下的聂小倩。她的眼睛、眉毛和鼻子,都仿佛罩上了一层流动的轻纱,又好像被一片碧水波影倒映着。
  
  看着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的小枝,我仿佛伸手就能触到她——然而,小枝的脸庞却渐渐变淡了,就像流水一样消失在了天空中。
  
  我重新揉了揉眼睛,却看到海天又恢复了正常,还是那片蓝色的天,黑色的海,在视野尽头只有那条海天相交的天际线。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刚才所见到的奇异景象,不过是所谓的“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是一种大气光学现象,能把不同时空的景象传递到眼前,一般发生在沙漠或是海边。可是,小枝怎么会出现在“海市蜃楼”中呢?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或许只是上苍对于我的怜悯吧。
  
  记得曾经看过一部电影,男主人公走过一片沙漠中,看见“海市蜃楼”中浮现出一个美丽女子的脸庞,于是他暗暗爱上了这素不相识的女子。
  
  而我和小枝则恰恰相反。
  
  终于,我深吸了一口悬崖上的空气,离开了这奇异的地方。
  
  下山的路异常艰辛,好不容易才找到来荒村的路。然后,我快步向西冷镇的方向走去,心里又一次默念道:“永别了,荒村。”
  
  中午时分,我疲惫不堪地到达了西冷镇,匆匆吃了一顿午饭,便坐中巴赶往K市的长途汽车站,终于赶上了最后一班回上海的车。
  
  当大巴回到上海时,已经是满天繁星了。我背着行囊走出客运站,又回想起这个故事的第一天,那四个大学生造访我家的时刻,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
  
  于是,我仰天看着神秘的星空,轻轻叹了一声:“让一切都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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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30 08:41:23 | 显示全部楼层
  《荒村公寓》第三十天(完)
  
  今天,是这个故事的第三十天,也将是最后一天。
  
  不知是否该把今天放到这本书里,在这整整三十天内,我经历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经历的事。是的,这三十个恐惧的日日夜夜,穿越了五千年的古老传说,还有这些刻骨铭心的爱与恨,都将被我忠实地记录下来,写成这样一部长篇小说,献给我最亲爱的朋友——正在读这本书的你。
  
  下午三点,门铃突然响了,就像故事第一天的门铃声那样,我心里又疑惑了起来。犹豫着打开房门,却看到门外有一张年轻的脸庞。
  
  刹那间我愣住了,这是一个我绝对想不到的人——苏天平。
  
  是的,那是那张脸,只是更加地消瘦苍白,头发长长地蓬着,就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他那双深井般的眼睛盯着我,缓缓地说:“对不起,我能进去吗?”
  
  几秒钟后,我才反应过来,连忙把苏天平让了进去,再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他端着水抬起头,露出了一股奇怪的微笑说:“你以为我早就死了吧?”
  
  他的问题让我无法回答,因为我确实认为他早就死了,像霍强和韩小枫那样死于恶梦,或者像春雨那样变成了精神病人。
  
  不等我回答,苏天平自顾自地说:“其实,就连我自己都以为我早就死了。”
  
  终于,我让自己恢复了镇定:“这些天你去哪儿了?学校到处都在找你呢。”
  
  “还记得那一天吗?在学校大门对面的咖啡馆里,我约你谈了整整一个下午。”
  
  “当然记得,从此你就渺无音讯了。”
  
  “就在那天晚上,我跑到了网吧里通宵上网,因为我实在不敢睡觉,害怕自己会和霍强和韩小枫一样,被荒村的恶梦活活吓死。我就这样强迫自己呆在网吧,没日没夜地玩网络游戏,和各地的网友聊天,只是为了逃避睡梦。”
  
  “你撑了多久?”
  
  苏天平的表情痛苦了起来:“记不清楚了,也许是三十多个小时吧,我一直泡在那家网吧里。现在我才明白,熬夜要比死亡更痛苦,我在电脑屏幕前拼命支撑着,直到脑子发胀,两眼发黑,手指不能动弹,就突然失去了知觉。”
  
  “就算没有被恶梦吓死,你也会因为长时间上网而猝死的。”
  
  “我失去了所有知觉,后来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等我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间是今天清晨的六点钟。”
  
  “昨天清晨?”我立刻在心里算了算时间,“你已经昏迷快半个月了?”
  
  “是的,我刚醒来就问了医生。他们说在半个月前,我因为过度疲劳而昏倒在网吧里,立刻就被送到医院急救。当时,我的情况非常危险,医生抢救了我整整一夜,才把我从死神嘴里夺了回来。但我依然处于昏迷之中,无论怎么治疗也无法醒来,医生说我当时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医院没有通知你学校吗?”
  
  苏天平还是摇了摇头:“当时我身上没有任何证件,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医生几乎就要放弃治疗了。”
  
  “可你自己竟醒了过来?”
  
  “是的,医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认为我的苏醒可能是个生命奇迹。”苏天平自我嘲讽地笑了一下,“医院立刻对我进行了全面的体检,发现我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因为昏迷了半个月,身体比较虚弱而已。”
  
  “深度昏迷的人是不会做梦的,也许你就因此而逃过了一劫。”
  
  “我不知道,但我已经在死神唇边走过一圈了,现在无论什么恶梦都不会吓倒我了,我已经无所畏惧。”苏天平的目光炯炯有神了起来,说话的口气也充满了自信,“早上,我通知了家里和学校,他们很快赶到为我支付了医药费。我又向学校问起了春雨的情况,才知道她早已被送进精神病院了。虽然,医生还让我再住院观察几天,但我还是私下跑了出来,因为我最挂念的人是春雨。”
  
  “你去精神病院找她了?”
  
  “今天上午,我在精神病院里找到了春雨,她一眼就认出了我,竟抱着我哭了起来。她的神智非常清楚,思维和意识也很正常,并没有任何精神病的样子。昨天,医生给她做了精神病鉴定,结果证明她已经完全正常了。春雨还说昨天凌晨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荒村地宫的大门关上了。”
  
  “地宫的大门关上了?”
  
  我立刻想到了前天半夜里,我在荒村神秘的地宫里所做的一切——是的,我做对了。
  
  “是的,做完那个梦以后春雨就醒了过来,她说感觉脑子变得非常清醒,整个人都恢复到了去荒村以前的状态。对啊,当昨天清晨我醒来的时候,也是和她同样的感觉——就好像得到了第二次生命。”
  
  “第二次生命?是的,经历过荒村生与死的考验,能幸存下来就是第二次生命。”
  
  忽然,苏天平靠近了我,盯着我的眼睛问:“告诉我,一切都结束了吧?”
  
  但我许久都没有说话,脑子里不断闪回着,这些天来所见到的一幕幕画面。对,就像天鹅湖最终的结局,所有的魔咒都被解除了,一切又恢复了过去的平静。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
  
  我点了点头,缓缓地回答。
  
  苏天平的眼眶里忽然涌出了眼泪,他哽咽着说:“今天我来找你,期待的就是这句话,但愿霍强和韩小枫也能够听到。”
  
  说完,他低头擦了擦眼泪说:“对不起,在三十天以前,我们就不该来打扰你,让一切都归于平静吧。”
  
  苏天平终于辞别了我。目送着他匆匆离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经历了这些惊心动魄的日日夜夜,他会和春雨走到一起吗?
  
  于是,我轻轻地念了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黄昏时分,我又去了一次安息路。
  
  在金色夕阳的笼罩下,我来到安息路边的建筑工地。荒村公寓曾经矗立过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大堆瓦砾,只剩下几块残垣断壁,还倔强地生长在废墟中。废墟里还埋着许多绿色的叶子,那是爬山虎们的尸体,它们很快就会在雨季腐烂掉。
  
  这算是凭吊遗迹吗?至少,我曾在这栋古老的房子住过十天。
  
  安息路13号中的冤魂们,全都和这条路一同安息吧,你们再也没有机会让别人发现了。
  
  夜色已悄然降临了,我离开安息路,坐地铁回家。
  
  在冰冷的地铁站台上,等候着许多忙碌的人们,我在他们中间孤独地站着。当列车呼啸着进站打开车门时,人们丝毫不顾风度地蜂拥而入。我被人们挤在中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面对车窗的位置,有些艰难地呼吸着。
  
  列车飞驰进了黑暗的隧道,在晃动而拥挤的车厢里,我闻着无数奇怪的气味,这时候总是让人昏昏欲睡的。忽然,我抬起眼睛看着车窗,车厢内的灯光照射到玻璃上,隐隐映出了我的脸庞。在隧道黑暗的背景下,我映在车窗上的脸时隐时现,就像对着一面黑夜中的镜子。在经历了生离死别后,我发现自己竟是那样憔悴,只能任由列车带着我狂奔下去。
  
  忽然,车窗里似乎映出了另一张脸——在车厢里白色的灯光与车窗外黑暗的隧道之间,那张脸幽幽地浮现了出来,她黑色的长发依然披在肩后,一双眼睛闪着淡淡的忧伤,那是“聂小倩”才有的眼神。
  
  列车继续在隧道中飞驰,整个车厢里的人似乎都睡着了,唯独只有我一人,能看到她映在车窗上的脸。然而,我不能回过头去,我只能看着对面的车窗,我知道她就站在我的身后,就像两个人同照着一面镜子。在地下拥挤的车厢内,我们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只要你心底想着我,那你就会看见我
  
  瞬间,我感觉整个城市都寂静了下来——只有在这地下的深处,有两道深情的目光,一同穿透忧伤的空气,相会在一面飞奔的镜子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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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30 11: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 沉默是金 分享,辛苦了,+6分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8-10-30 16:04: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是电影那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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