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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天谴者》法医秦明系列7--作者: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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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5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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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19-1-17 09:49:1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笑了笑说:“我看了地形,现场附近不远处,有一个小市场,据说晚上会有一些吃夜宵的路边摊。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路边摊吃完夜宵,用牙签剔着牙经过了现场,才会萌生了犯罪意图。”

    “范围又缩小了。”丁支队说,“我们可以找路边摊的老板们去辨认犯罪嫌疑人。”

    “不仅如此。”我说,“牙签我已经让韩亮连夜送省厅DNA实验室了,估计明早可以出来结果。喜欢剔牙的人,牙龈状况都不会太好,都会有少量或微量出血的可能。那么,牙签上的血的主人,就是本案头号犯罪嫌疑人!”

    “太好了,现在排查工作可以开始了吧?”丁支队说。

    “可是,阮红利的社会关系确实非常复杂啊。”侦查员说,“我觉得既然是恶作剧,又不是深仇大恨,那么比如说妒忌他的人,作案的可能性就很大。阮红利这个人性格非常张扬、爱炫耀,妒忌他的人很多。案发那天下午四点多钟,阮红利就在他微信朋友圈里晒了一张自己用磅秤称人民币的照片,估计照片里的现金有一百万。”

    “什么?这是重点线索啊。”我说,“我一直就想不通一件事情,为什么会是这一天发案,引发恶作剧是需要导火索的。而微信朋友圈的炫富,是最有可能成为导火索的因素。”

    “我也是这样想。”侦查员说,“既然你们也认可这个可能是导火索的因素,那么我们就重点围绕他朋友圈里的人进行调查了。总共就两百多人,应该好查得很。”

    “熟人、熟地、经济拮据、案发当晚在附近吃夜宵、家里有空花瓶。”丁支队掰着手指头罗列了一下条件,说,“这下范围就很小了。”

    “还有个很好的条件。”陈诗羽从会场外面接完了电话,走了进来,说,“刚才接到我爸,哦,接到我们总队陈总的电话,DNA结果加班做出来了。”

    “哦”的一声,说明会场所有的侦查员都松了一口气。这获取了一个重要的证据之王,甄别犯罪嫌疑人就不是难事了。

    “是个女性。”陈诗羽补充道。

    “行了!今晚破案!”丁支队兴奋地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们的工作,第一时间确定了这是一起命案,而非意外,给五名死者洗冤了!更是谢谢你们的指导,这么快就框定了侦查范围。”

    “我们不来,这案子也是一定可以破的。”我说,“因为我现在大概知道是谁作案的了。”

    我知道我怀疑得应该没有错。根据前期的调查情况,最容易产生妒火的女人,显然是阮红利的前妻吕芳。在她看来,阮红利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应该是她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祁科长就拿着一张搜查令赶到了我们的宾馆,搜查令上写着“准予对英城市同三镇特大放火案犯罪嫌疑人吕芳住处进行搜查”。

    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了距离火灾现场一公里的吕芳家。打开了吕芳家的大门,又无比兴奋地提取了她家卧室电视机上面的空花瓶。有了这么多证据,加上地摊老板的口供,吕芳就是犯罪分子已经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了。

    可是当我们走进吕芳家的次卧室时,心情又重新跌落到了低谷。

    原来次卧里还有一个女青年,十八九岁的样子,卧床不起。我们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吕芳家里还有别人,而这个“别人”,显然是阮红利和吕芳的女儿阮梦梦。一眼就能看出,阮梦梦是异于常人的,连和我们最基本的交谈都很难进行。

    当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局里,得知吕芳已经交代了她的全部犯罪事实。

    十六年前,三十二岁的吕芳因为丈夫出轨,毅然决然地和丈夫离了婚,并且财产分文不取,只要了三岁的女儿阮梦梦的抚养权。可没有想到,离婚后不足一年,厄运再次降临到了吕芳的头上,女儿阮梦梦因为一次重感冒患上了脑膜炎。在当时医疗条件有限的情况下,阮梦梦并没有被治愈,而是留下了终身残疾,生活不能自理。

    吕芳在最难熬的时间里,曾经向阮红利开口借钱,可是被阮红利无情地拒绝了。本身就没有稳定工作的吕芳,十几年的生活里被汗水和泪水充斥着。她不愿意再求任何人,活在只有自己和女儿两个人的世界里。她到处打工,最累的时候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同时兼职四份工作。

    如果说五年前的阮红利也是一无所有,吕芳可以理解他的拒绝的话,那么最近五年暴富的阮红利,还是每个月只通过微信打给吕芳一千元抚养费,就有一些不近人情了。

    一千元,给阮梦梦吃药都不够。

    没有别的办法,人老珠黄的吕芳,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男人,只有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和每况愈下的身体去不停地工作,不停地赚钱。

    最近,工作是越来越难找了。原本兼任四份工作的吕芳,只剩下了两份工作。而且这两份工作单位的老板,同时提出要无条件地延长工作时间。为了能保住维持生活的工作,吕芳默默地接受了。

    她早晨六点起床,开始帮助环保车清理镇上的垃圾,一直工作到中午十二点。然后从下午一点开始到镇上的饭店做服务员,下班时间不定,根据客人离开的时间来确定下班的时间,而且没有加班费,不包吃不包住。

    吕芳就这样,早起晚睡,中午还要回家给阮梦梦做好午饭和晚饭,无节假日、无休息日。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可以说是万般的折磨了。

    吕芳家和阮红利家不远,阮红利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生活状态,但是阮红利无动于衷,从来没有多给她一分钱,哪怕是过年过节。

    这一天,饭店的客人喝酒吵闹到晚上十一点半。这对站立在一旁的吕芳来说,不仅仅是体力的消耗,客人们的吵闹声更是精神上的折磨。下班后,她拖着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的身子,第一次花钱在路边摊上吃了一大碗馄饨。就在吃馄饨的时候,她看到了微信朋友圈里阮红利晒现金的照片。

    这个家的女主人原本应该是她啊!这些现金的主人也应该是她啊!她本不该过上这么苦的日子啊!那个阮红利真的是为富不仁啊!不管她就算了,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顾不问!他还算是个人吗?

    吃完饭,边走边剔牙的吕芳经过了阮红利家。因为营养不良,钙质过分流失,吕芳才四十九岁,整口牙就已经破烂不堪了。经济拮据的她,不可能看得起口腔科,就只有自己痛苦地忍受着。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吕芳经过阮红利家豪宅门口的时候,都爆发了出来。深夜十二点多,左右无人,吕芳心中邪恶的小宇宙促使她用牙签堵了阮红利家大门的锁眼。在牙签被折断在锁眼里的那一瞬间,吕芳感觉到了无比痛快的快感,那是十几年都没有过的情绪宣泄。

    为了再尝试一下这种快感,吕芳又寻找了另一种恶作剧的方法。

    作为服务员,吕芳在口袋里会常放一个打火机,是为了给客人点火锅用的。吕芳看见了阮红利家北窗里面随风摇摆的亚麻窗帘。

    吕芳想,这窗帘怎么这么讨厌啊,我烧了它吧!

    罪恶,从吕芳的拇指按下打火机点火键的那一刻起,开始了。

    亚麻并不是那么易燃,即便在吕芳点燃了它之后,火苗也是若有若无的。吕芳果真又获得了那种难得的快感,于是关上了现场的窗户,满足地离开了。

    做了坏事,让吕芳异常不安。回到家里后,她开始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辗转难眠。但直到她听见消防车呼啸着从她家窗下经过,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甚至来不及穿上皮鞋,拖着一双拖鞋就徒步跑到了现场。看见的,是那几条耷拉在窗口的、赤裸的胳膊。

    五条人命,就因为她一时的不忿,陨灭了。

    追悔莫及的吕芳,魂不守舍地过完了一天,在天黑以后,拿着家里唯一的塑料花束回到了现场,绕过了现场保护的警察,在旁边狠狠地磕了几个头。

    然而,磕头并不能消除她的罪孽,法律的严惩接踵而至。

    “没有想到,女人的妒忌心可以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力。”在回程的车上,陈诗羽说道。

    “妒忌真的很可怕,妒忌心可以摧毁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林涛说,“做人啊,还是宽容一些好。没了妒忌、没了攀比、没了贪婪,这个世界就美好了。”

    “其实这么大的破坏力,多多少少会有外界因素在里面,毕竟吕芳并没有烧死人的主观故意。”我说。

    “可是,她放火的行为是有主观故意的。”韩亮说,“放火罪的罪名是妥妥的了,而且造成了极其严重后果的放火罪。轻判不了。”

    “法律上,吕芳罪孽深重,道德上,阮红利罪有应得。”大宝气愤地说,“可怜了那几个无辜的孩子。”

    “是啊。”我叹了口气,说,“可怜的还有那个阮梦梦,她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第七案死亡快递

    男女之间不存在纯粹的友谊,有的只是爱恨情仇。

    ——奥斯卡·王尔德

    1.

    冯之玄一进小区就眉头紧锁。

    自己住的是一个回迁小区,刚建起来的时候还有模有样,但是几年一过,毕竟居住的居民素质有限,小区里到处都堆着垃圾。其实正常来说,小区垃圾都是有人清理的,但这些垃圾的主人并不接受垃圾清理,因为这几个无业的居民都是从垃圾桶里回收的垃圾,各自选了块公共区域堆放起来,像是圈地一样,准备囤起来售卖。

    “这个小区里,恐怕只住着捡破烂的、摆地摊的和公务员了。”冯之玄暗叹了一声。本身就累得要死,看到这到处堆积的垃圾,更是心烦意乱。

    冯之玄家住在二楼,卧室下面的自行车棚就被一个老太婆占用了,平时都堆满了回收的垃圾。很快就要到夏天了,那一堆堆的垃圾,就成了苍蝇、蚊子的大本营。这事直接殃及的就是他二楼的卧室窗户。就是这个老太婆开的头,导致小区里回收垃圾、随意堆放垃圾的人越来越多。老太婆占用车棚这个事,物业、城管来了不知道多少次,但都拿这个随时可以进入撒泼耍赖状态的老太婆毫无办法。为了逼走城管,老太婆可以在几十个城管小伙子们面前脱裤子耍赖。确实,一个小区有一个这样的人,小区物业基本就废了。

    要问冯之玄为什么不搬家?没有办法,他还没有娶老婆,花尽几年的积蓄,还向父母借了不少,才付了这房子的首付。他怪自己当初上了销售商的当了,谁知道五年的光景,像模像样的小区就变成了这个模样。也怪他当初贪了便宜,现在要想再去换个房子,按照自己的收入,怕是要等到下半辈子了。

    当初听了别人的话,说是什么先筑巢,后引凤。现在好了,筑了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巢,到哪里去引凤凰?能引个麻雀来就不错了。

    冯之玄骑车在小区的干道上行驶,看了看小区拐角处的监控。就连监控都是假的,他的电动车上次被盗,他去物业要求查看监控视频,结果物业说监控全坏了。就为这事,冯之玄和物业大吵了一架,而且从那时候起,他再也没有交过物业费。

    冯之玄越想越生气,回到家里,吃了一桶方便面,连澡都没洗,就爬上床睡觉了。都说公务员清闲,都说公务员有福利,可他工作快十年了,咋就越来越累呢?咋就没见过什么叫福利呢?半梦半醒之间,冯之玄的脑海里全是怨气。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冯之玄好像在梦中听见了一声女人的尖叫。一瞬间,冯之玄清醒了过来。看看窗外,此时天已大黑,月亮都爬得老高。冯之玄按亮了手机,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

    女人的尖叫仿佛就那么一阵,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是他在做梦吗?难道他想娶老婆想到了这种地步?恐怕真的是他在做梦吧,如果真的是有女人在尖叫,有夫妻吵嘴打架,也不可能只叫那么一声啊。

    冯之玄爬起来,倒了杯白开水一饮而尽。同时,他也在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虽然小区是双层玻璃,隔音不错,但是为了赶在夏天来到之前享受大自然的清新气息,自己家的窗户是大开着的。如果有声音,一定可以听得见。

    外面一片死寂,再也没有声音。

    冯之玄不放心地走到阳台,上下左右看了看。每家的窗户都是黑的,并没有和他一样被尖叫声惊醒后起床查看的其他住户。

    这样看来,那声音真的就是他梦境中的吧。

    冯之玄自嘲地苦笑了两声,他的老婆还不知道躲在哪儿呢。

    重新躺到床上的冯之玄有些睡不着了,他仔细回忆着刚才听见的声音。回想起来,那声音真真切切的,并不像是梦里的声音。他也进入过很真实的梦境,但是像刚才那样真切,仿佛就在耳畔的声音,还真是没有经历过。这是怎么回事呢?

    当冯之玄重新进入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又被“砰”的一声关门声惊醒了。还是一样,真真切切。

    声音像是从三楼传来的。

    这么晚了,楼上还有什么人出门吗?

    楼上住着一对小夫妻,才貌都很出众,而且为人友善、彬彬有礼,给冯之玄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冯之玄和他们聊过,男人姓石,和他是同龄人,今年三十二岁,而且和他一样也是公务员。不过小石的工作大多是在外地,出差的频率比较高。女人姓曹,不到三十岁,也是公务员。三个多月前,小两口添了一个大胖小子,女人最近正在休产假,专心在家里带孩子。

    夫妻俩在楼道遇见冯之玄,都会很热情地打招呼。有的时候也会一起吐槽那个在公共区域堆放垃圾的老太婆。

    虽然都在恶劣的环境里居住,但是人家小石可比自己强多了。好歹人家有一个漂漂亮亮的老婆和一个大胖小子。自己呢,光棍一条。

    不过,声音是从三楼传下来的吗?

    冯之玄仔细回忆两次声音的源头,越想越觉得就是从三楼传下来的声音。他越想越不放心。可是,这对小夫妻住了四年,他就没见过他俩吵嘴打架。那么,尖叫声又是怎么回事呢?冯之玄越想越不放心,想上去看看。

    不过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如果自己贸然去敲楼上的房门,会不会被当成精神病啊?

    冯之玄又走到了阳台,朝小区大门看去。小区大门附近影影绰绰的,因为小区路灯坏掉了一半,所以根本看不清小区大门的情况。小区的保安都是七十岁左右的老头,所谓的值夜班就是在门岗里睡觉,所以,小区其实和没有保安一样。这会不会让坏人有机可乘啊?冯之玄把上半身探出阳台,向楼上看去。

    可是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什么,连楼上是不是还开着灯都看不见。冯之玄重新躺回了床上,想再听听楼上有没有动静。但这之后,就再也没有丝毫动静了。百分之八十是自己魔怔了,冯之玄想着。就这样想着想着,冯之玄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七点,天色已大亮。冯之玄被闹铃吵醒了。因为单位要求所有人必须七点半之前到岗,所以他已经习惯早起了。简单梳洗之后,冯之玄骑车去上班。在开电动车锁的时候,冯之玄想到了昨晚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阳台。

    灯居然是亮着的。可是天明明已经大亮了呀,不行,得上去看看。

    冯之玄跑到三楼,趴在门上听了听,完全没有动静。

    可是他们家里的灯是亮着的呀。冯之玄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依旧毫无动静,甚至连婴儿的啼哭都听不见。

    出门了吗?冯之玄想。忘了关灯?那也不对啊,那么小的婴儿,家里人怎么可能大清早就带着出门啊?这不符合常理啊。

    他又敲了几次门,家里依旧是一片寂静。联想起昨晚似有若无的尖叫声,冯之玄的心里涌起了一丝不安。

    冯之玄重新下楼,在电动车旁边踮起脚往楼上看,可是并看不到什么。于是,他骑车到小区大门的保安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保安说了一遍,希望保安可以帮助他联系三楼的业主。

    保安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歪戴着保安帽,以“葛优瘫”的姿势躺在保安室破旧的沙发上,眯缝着眼睛,听完了冯之玄的话,说:“你这人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啊?而且,这三楼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啊?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有的是事情,可没时间陪你玩。”

    在保安室里碰了壁,冯之玄依旧放心不下。想来想去,他掏出手机,拨通了110。

    “嘿,这种感觉真带劲。”大宝说。

    勘查一组的办公室里,大家都在回味着两天前离开英城市的场景,所有人都依旧沉浸在浓浓的成就感当中。

    在英城市放火大案破获后,我们跟随办案的刑警支队重案大队民警一起,押解犯罪嫌疑人吕芳到案发现场,对现场情况进行指认。这是所有案件破获后都必须要进行的一项工作,一来是进一步固定证据,二来也是确定案发过程,为进一步提取物证、总结现场重建得失提供依据。

    我们对吕芳的情绪是矛盾的,一方面同情她的悲惨境遇,另一方面,她却因为前夫的为富不仁而做出错误的行为,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至少三名无辜的孩子不该就这样结束生命。

    我相信,周围的居民也都是这样的情绪。

    所以,我们在围观群众这种复杂眼神的注视之下,带着吕芳走进了现场警戒带。

    因为作案过程非常简单,所以指认现场的过程仅仅持续了十几分钟,我们就重新回到警车之上返程。在车辆缓缓发动的时候,围观群众中不知是谁开始鼓掌,紧接着,现场周围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随着掌声的响起,群众复杂的眼神慢慢地变得坚定,他们选择了“法律上的正义”。

    在夹道的掌声中,我们缓缓地驶离。

    虽然天天出勘各种命案现场,但享受这种待遇还是第一次。所以,我们激动的心情经久不息,甚至回来平复了两天,心情还是异常地激动。

    “你们知道吗?我在实习期的时候,有一次去一个农村派出所,想让民警带我进村子去了解一些情况。”陈诗羽说,“没想到民警竟然拒绝着装带我去,说什么穿了警服会引起一些误解。我当时就纳闷了,‘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难道只是说得好听的吗?”

    “确实有些基层单位和群众关系很僵。”我说。

    “所以啊,这次我就觉得特别暖心。”陈诗羽说。

    “谁说不是呢。”林涛伸了个懒腰说,“人活着嘛,最需要的就是那种存在感和认可感。但是这种感觉你不可能凭空去要来,都是需要经过自己的努力,才能获得。”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说,“我们就像雨伞一样,只有真的可以为群众挡风遮雨,群众才能把我们举高。如果是一把漏风漏雨的破伞,就只有滚去垃圾堆里待着了。”

    “雨伞理论,经典。”大宝托着下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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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5 天前
  • 签到天数: 30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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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1-17 09:49:33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于我们,就只有命案必破,才能获得认可,才算是完成了使命。”我严肃地说,“虽然很多人认为命案必破是扯淡,事实上也没有哪个城市可以每年都命案必破,我们省每年命案侦破率总是在百分之九十九点几,达不到百分之百。但是我认为,只有有了目标,才能敦促我们不懈怠,不轻易满足。”

    “确实,每破一起大案,群众都是会认可我们的。”韩亮说,“只是这种夹道欢送的模式,倒是第一次遇见,感觉确实很棒。”

    “是啊,这算是一件激励着我们的小插曲吧。我们不敢说所向披靡,但一定要乘风破浪!”我越说越激动,“再来案子,我们一样义无反顾去侦破它!”

    “喂,秦乌鸦,求你了!”林涛连忙伸手制止我。

    可是话音刚落,调度电话就应景地响了起来。

    “我的天哪!”林涛伸出的手还没收回,直接拍脑瓜上了,“你真是名不虚传!你以为出勘现场算什么好事啊?”

    “不长痔疮啊!”大宝精神抖擞地按下了电话的免提键。

    “丽桥市发生一起命案。”指挥中心说,“早晨七点半接到的报警,在一个回迁小区里,一对母子被杀身亡。刚刚丽桥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发来了邀请函,希望省厅给予支援。我们已经请示了在外出差的陈总,陈总指示勘查一组速赴丽桥市参与案件侦破。”

    “知道了,案件有具体情况吗?”我问。

    “没了,就这么多。”指挥中心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了,大家都在发愣。确实,最近的案件有点频繁,让我们没有什么喘息的工夫。

    我看着发愣的几个人,笑道:“走吧,赶去丽桥还能听个案件前期情况,才到午饭的时间。”

    一语惊醒梦中人,几个人纷纷起身整理着属于自己的勘查箱。

    十分钟后,七座的勘查车发动了。

    “一对母子被杀?那肯定是父亲干的。”大宝猜测道。

    “这是什么理论?”我问。

    “直觉。”大宝一脸神秘。

    “你还记得不?上次那个被杀的母亲,还有那个因为咬伤了犯罪分子,而被刺了十几刀的小女孩?”我说。

    “记得,记得。”大宝的表情瞬间变得沮丧,“那个案子太惨了,不能提,提到就心痛。”

    “希望这个案子不会那么惨。”我说。

    想了想,我拿出电话拨通了丽桥市公安局强局长的电话。我就是这么心急,在出勘案件之前,希望可以尽可能多地了解案件的情况。一来是满足好奇心,二来是有心理准备和技术上的准备。

    法医在尸检之前都会制定预案,这样才能让尸检工作更加细致全面。出勘现场其实也是这样,如果在了解初步案情之后,可以有勘查重点的预案,这样的勘查就会更加深入。甚至因为预案做得好,现场复勘工作还没进行,案件就能侦破了。

    “死者曹静,二十八岁,市公路局的职工;另外一个死者是三个月大的婴儿,还没有登记户籍。”强局长说,“结合报案人反映的情况,以及法医初步尸表检验的情况来看,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多。”

    “确定是命案吗?不是自产自销吧?”我问。

    毕竟杀孩子的案件,除了小孩子作案,最多的就是杀亲案件了。我们之前也遇见过亲生母亲杀死自己的孩子,然后自杀的案例。

    “曹静应该是颈部中刀死亡,现场没有符合凶器特征的刀具,所以肯定是他杀了。而且,曹静身上有威逼伤和约束伤。”强局长说,“现场有翻动痕迹,看起来,应该是凶手骗开大门以后,对被害人约束、威逼并进行抢劫的案例。”

    “那孩子的父亲呢?”我接着问。

    “孩子父亲叫石远征,在市政府工作。案发的时候,他在外地出差。”

    “这个,靠谱吗?”

    “靠谱。外围调查很明确,从用车信息和宾馆住宿、监控信息,到同行人员的调查情况,都能确定石远征案发时不在现场。”强局长说,“而且,孩子父亲的通讯情况也都查了,在案发前后没有异常。他,可以排除疑点。”

    “如果是抢劫杀人案,那就比较复杂了。”我说。

    对于没有特定目标的流窜作案,侦破难度不言而喻。通过我们对此案前期的了解,现在看起来,情况不是很好。所以,打完电话以后,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不仅仅是因为案件难度可能很大,更是为两个无辜的逝者默哀。

    2.

    在丽桥市公安局一辆警车的引导下,我们的勘查车直接驶进了案发现场的小区。此时已经接近中午,居民们都陆续下班归来,现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警戒带把案发的第三单元口封闭了起来,但是因为不能阻止第三单元的居民回家,所以住在三单元的居民,确实还是可以进单元的。在案发的305室门口,警察拉起了第二道警戒带。

    看着三单元的居民带着一副惊恐的表情进入楼道,林涛顿足道:“单元里的痕迹算是没有了。”

    我摊摊手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就看中心现场怎么样了。”

    我们穿好勘查装备,跟着强局长一起走到三楼的中心现场门口。门口负责警戒的警察看到强局长,掀起警戒带让我们进入。我没急着进入现场,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

    现场的户型是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标准居家型户型,面积有一百平方米左右。大门打开,面对着房屋的客厅。在客厅的四周,有五扇门,分别通往三间卧室和厨房、卫生间。

    客厅的摆放是整齐的,门口放着一个白色塑料泡沫盒子,盒子的一个底角被摔烂了,旁边还有碎裂的几小块塑料泡沫。泡沫盒子没有盖子,里面放着两桶奶粉和一袋米粉。

    客厅餐桌旁的椅子上放着一个红色的女士挎包,是打开的。

    离餐桌不远处,一间卧室的门口俯卧着一具女尸。女尸不是正常的俯卧状态,而是在跪姿的情况下,上半身伏地。长发散乱在地板上,也看不到面部。女尸旁边的墙面和房门上,喷溅状血迹清晰可见。女尸的旁边,还有大片的血泊,阻挡了卧室到客厅的通道。

    “我就服了,最近总碰见这样的案件。”林涛正蹲在大门口观察大门锁芯,说,“就没有一个好载体的地面。”

    我听林涛这么一说,看了看客厅地面。客厅地面铺着强化复合地板,不是光面的,而是人工制造出凹凸不平的木纹的。我俯身用侧光看了看地板,非常干净,说明这家的女主人平时不仅独自带着婴儿,而且还很勤劳地打扫卫生。这样的载体,除非能发现血足迹,不然根本不可能提取到有辨认、比对价值的足印。

    “有多少条件做多少事。”我说,“咱们也不能总指望着每起案发现场都能顺利提取到所有类型的物证。门锁怎么样?”

    “门锁完好。”林涛起身说道,“没有撬压、技术开锁的痕迹。”

    “从窗户进来的贼?”大宝插话道。

    我摇了摇头,指着地上装奶粉的塑料泡沫盒子,对强局长说:“是不是因为这个?”

    强局长点了点头。

    大宝走进屋内,蹲在泡沫盒子旁说:“因为这个?这个是什么?什么意思?”

    “门口就是这个,而且你看到这个盒子,第一感觉是什么?”我问大宝。

    大宝抬眼看着我,眨巴眨巴眼睛说:“第一感觉?嗯,应该挺好喝的吧。”

    “扯淡。”我拍了一下大宝的后脑勺,说,“我第一眼看见这个盒子,最先想到的,就是快递外卖。”

    “哦!冒充外卖骗开大门,然后实施抢劫?”大宝说。

    “不过,案发时间点是半夜。这么晚的快递,也会开门吗?”我低声嘀咕着,走进了中心现场。

    尸体所在的位置是书房的门口。包括书房在内的三个房间,都有翻动的痕迹。所有的柜子、抽屉都被拉开了,也有一些物品掉落在地上。

    主卧室的地板上,铺了一层塑料泡沫拼图,是蓝精灵的图案,显得房间非常温馨。在大床的旁边,放着一个小摇篮。第二具尸体——那个可怜的婴儿就躺在里面。

    我走到摇篮的旁边,尸体的面部覆盖着毛毯,据说是120医生赶来,确证婴儿已经死亡后盖上的。我碰了摇篮一下,摇篮吱吱呀呀地响了半天。

    我迟疑了一下,咬牙掀开毛毯,一张乌紫色的小脸呈现在面前,面颊部位有一些出血点,口鼻部有一些蕈状泡沫。婴儿的眼睛微睁,口唇青紫,在颈部和四肢可以看见已经形成了的尸斑。

    看到这个景象,我的心里一阵刺痛。相信其他几个人也和我一样,都在婴儿床前站着愣了好久,没有说话。

    陈诗羽率先打破了沉寂,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畜生啊!真是作孽!”

    “我看书上说,蕈状泡沫不是溺死的人才会有吗?”程子砚接着问。

    “不是。”我说,“蕈状泡沫的形成机理是因为气管痉挛,气管内黏液增多,空气和黏液因为痉挛搅拌而形成。形成的泡沫会顺着呼吸道涌出口鼻,擦掉以后会继续形成。所以,电击死、机械性窒息死、溺死或者某些药物中毒死亡,都是有可能形成蕈状泡沫的。”

    其实,我也是在用科普的形式,来缓解内心的郁闷。

    “从这个现场情况来看,肯定不会是溺死。”大宝一边拿起大床上的一个iPad左右看看,一边说,“看面部的窒息征象,他应该是被捂闷口鼻而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我点头表示认可,和林涛一起先在房子里对所有被翻动过的地方进行勘查。

    “凶手是戴了纱布手套了。”林涛在一处柜门处,发现了几片血迹,用放大镜观察后,发现是指印。不过,这些指印没有纹线,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整齐的纤维痕迹。林涛说完,举起挂在胸前的照相机拍照固定。

    我在现场走了一圈。除了两个卧室和一个书房都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卫生间还有一些线索。我发现在一根毛巾杆上,整齐地挂着五条毛巾。在第三条和第四条毛巾之间,有一个空当。显然,这个空当并不是主人有意留出来的。

    “不可能,不可能!”

    我突然听见房子的大门口传来一个沉重的男声,于是赶紧走出卫生间查看。

    就见两名警察正架着一个男人站在门口。男人穿着整齐的西服,斜挎着一个背包,梳着整齐的分头,长相斯文。虽然穿着整齐,但是神态却是异常落魄。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双腿发软,只有依靠两名警察的力量,才勉强处于直立状态。

    “石先生,你不能进去。”警察吃力地架着石远征,并且用力阻止石远征的上半身向室内移动。

    “我要看看我的小石头,我要看看我的小石头。”石远征魔怔似的说。

    我又想起了婴儿尸体的惨状,心口又是一阵烦闷。

    “会有时间看的。”警察安慰地说。

    石远征费力地推开警察,靠着门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口水从嘴角流出,滴落在衬衫的领子上,但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我见过无数死者家属在得知噩耗之后的反应,虽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现,但是经常可以看到像石远征这样的。眼泪不代表悲伤,悲伤也未必有眼泪。

    我知道,石远征的表现,不会是装出来的。

    我走到石远征的旁边,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一个刚刚失去了妻子的丈夫,一个刚刚失去了爱子的父亲,这种巨大的打击不言而喻。我静静地等了有十分钟,见石远征的呼吸慢慢地有所恢复,才蹲下身来,轻声问道:“你的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石远征听见有人和他说话,先是一愣,继而并没有回答,只是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静静地等着他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他摇头说:“没有,都是公务员,存款都在银行里,家里没什么。”

    “确定吗?”我问。

    “确定。”他说。

    我点点头,用身体遮住大门。因为此时殡仪馆的人员正在把尸体搬运出去,所幸在巨大悲痛当中的石远征并没有看见运尸体的过程。

    我听见楼道外面围观群众一阵骚动,知道尸体已经运走了,于是递给石远征一对鞋套,然后让两名警察扶起石远征,走进了屋里。

    我刻意地让石远征远离那一摊血泊,一是害怕他情绪失控,二是怕他踩到了血泊影响林涛的勘查。不过,当石远征走到血泊旁和卧室摇篮旁时,忽然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这一举动,倒不属于常见的悲痛类型。不过我知道,外围调查已经清楚了,石远征没有作案的动机和时间,也没有雇凶的通讯迹象。

    我带着石远征挨个房间过了一边,主要是让他对被翻动的地方进行辨认,看看通过直观的观察,能不能发现有什么丢失的东西。走了一圈,居然没有发现丢失任何东西。

    唯独走到卫生间时,看到我指着的毛巾杆上的那一块空当,石远征一直摇着的头终于停了下来,他说:“这儿应该有我的洗脸毛巾,蓝色的,丢了。”

    “丢了块毛巾?”大宝惊讶道。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小羽毛你带两个技术室的同志去外围搜索一下,重点找毛巾。”

    陈诗羽点头离开。

    我对石远征说:“小石你这两天恐怕要住在派出所了,一方面我们有必要对你进行保护,另一方面可能会有问题随时问你。”

    “住哪儿又有何区别?家都没了,家都没了。”石远征喃喃道。

    我给两名搀扶着石远征的警察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带离石远征。然后我走到林涛的身旁。

    林涛一会儿蹲在地上,一会儿趴在地上,在找痕迹。

    “第一杀人现场肯定是在喷溅血迹的起始端。”我指着血泊旁墙壁上的喷溅血迹说,“死者曹静从中刀到死亡,都是在这个位置,没有任何移动,这没问题吧。”

    “没问题,而且中刀的时候还是跪着的,然后就直接趴地上死了。”林涛好像并没有仔细听我说话,仍蹲在地上忙活着,“我就不信了,一个室内现场,就找不出一点痕迹?”

    “你忙吧,我去尸检了。”我拍了拍林涛的肩膀。

    “别乱拍,新衬衫。”林涛依旧看着地面,说。

    我笑了笑,朝大宝招招手,撤离了现场。

    丽桥市公安局刚刚改造完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原来的破烂小间,现在鸟枪换炮变成了一栋两层小楼。一楼是解剖区,有两间解剖室。这样规划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两台解剖同时进行,并且都能有防污染的保护措施。这样,工作效率就得到了大大的保障。

    我坐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盘算好了,在穿好解剖服的时候,我就冲进了一号解剖室,因为一号解剖室里停放着曹静的尸体。作为法医,最害怕的,就是解剖婴儿的尸体,尤其是被杀害的婴儿的尸体。于是,我带了私心,想保护自己的情感,选择了一号解剖室。

    大宝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就牺牲他去检验婴儿尸体吧,我这样想着。

    曹静穿着一身短袖睡衣,胸前大量血迹。我们除去了曹静的衣服,在固定拍照之后,把尸表黏附的血痂用酒精棉球清除干净。

    曹静毕竟年轻,刚生完孩子,却没有影响体形。大腿有一些妊娠纹,但并没有被性侵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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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身尸表检验下来,除了发现一些轻微的皮下出血,最值得关注的就是颈部的创口了。显然,这里也是导致曹静死亡的致命伤。

    曹静右侧的颈部皮肤上有两条浅表的划痕,很显然,这是用锐器形成的威逼伤。在威逼伤的下方,有一个剟开的创口,大约有四厘米宽。创角一钝一锐,形成这个创口的工具是宽四厘米的单刃刺器。

    曹静左侧的颈部皮肤上,有一处较小的创口,大约一厘米宽。创角都是锐利的,形成这个创口的工具是宽一厘米的双刃刺器。

    虽然看起来是两种工具,但是在我们分离开死者的颈部组织后,发现另有玄机。

    我切开曹静的颈部皮肤,皮下肌肉没有明显出血。我把颈部左右各三条肌肉逐层分离开来,掀起后,暴露出了气管和食管。死者的气管和食管已经完全离断了,断裂面非常整齐。我们把死者的颈部软组织按解剖位置掀开以后,发现颈部左右两处创口是连通的。不仅仅是连通的,而且中间的软组织都是被整齐切断,创道就只有那么一条。

    我们法医知道,对人体刺击两刀,只形成一条创道是很难做到的。所以,唯一能解释曹静颈部创道的,就是一刀贯穿了她的颈部。

    我想了想当时的情景,一把匕首从颈部右侧刺入,贯穿了颈部,从左侧出来,不由得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你分析得有道理。”丽桥市公安局的吴法医说,“之所以两侧的创口形态不一致,是由致伤的匕首形态决定的。”

    “是啊。”我说,“这是一把单刃匕首,但是刀尖的部分是双刃的。匕首刺入后,在刺入口形成了单刃的损伤,在刺出口形成了双刃的。我们知道了刺入、刺出口的宽度,以及创道的长度,基本就可以把匕首画出来了。”

    我正准备让在一旁的韩亮帮忙画出来,没想到他已经拿着一张白纸展示给我们看。一把匕首的形状已经出来了。

    “你送去专案组,让他们先查这种模样的匕首。”我对韩亮说。

    “左右颈动脉都断了,这一刀够毒的。”吴法医用止血钳夹起颈动脉的两头断端,让技术员拍照固定。

    “现场那么多血,我估计也就是颈动脉破裂才会有的。”我说。

    因为失血,尸体的皮肤变得苍白,尸斑也很浅淡看不清楚。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情况,尸体肢体上的损伤才被我们发现了。

    尸体的双侧肩膀都有轻微的皮下出血,双手腕也有环形的皮下出血伴表皮剥脱。法医们都知道,这是非常典型的约束伤。因为肩部有衣服衬垫,所以看不出擦伤。但是裸露的手腕部都出现了擦伤,说明控制、约束死者的人,应该戴了手套。只有硬质纱布手套的作用,才能在皮肤上留下擦伤,如果只是皮肤对皮肤是很难留下擦伤的。

    “我见过双侧手腕的约束伤,但腕部、肩膀都有约束伤的情况,还是挺少见的。”吴法医说。

    我点点头说:“这个约束伤不是典型的约束伤,但是却有典型的含义。杀人案件一人作案较多,所以约束伤仅仅在腕部。这种肩膀也有、腕部也有的,显然是两人作案。”

    “哦,我明白了。”吴法医说,“是两个人,每个人都是一手抓住被害人的手腕,一手按住她的肩膀,所以就形成了四处约束伤。”

    “结合现场情况看,”我说,“应该是有两个人控制住她,让她处于跪姿。但是,脖子上的威逼伤,又是怎么来的呢?”

    “要么有第三个人。”吴法医说,“要么就是先用匕首形成威逼伤,再用约束手法让被害人跪着。”

    我点头认可。

    按照师父的要求,尸体上所有的损伤必须切开查看内部。所以,我先是用手术刀切开死者腕部。仅仅是皮下出血,并没有其他损伤。但是当我切开曹静的肩膀皮肤后,发现有异常。

    她的右侧肩关节的位置不对。

    之前因为尸体尸僵形成,我们看不出关节的异常,但是一切开,发现她的右侧肩关节脱位了。

    “这该有多大的约束力啊!”吴法医说,“肩关节有那么多粗壮韧带的保护,不容易脱位的。”

    “再大的约束力,也不会导致肩关节的脱位。”我说,“肩关节脱位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猛然间的暴力,而且是死者的拼命挣扎和凶手的用力约束共同作用才能形成。”

    “猛然间?”吴法医说,“可是整个约束和威逼的过程都不复杂,怎么会有猛然间的反抗和约束呢?”

    “这个不好说。”我沉吟道,“看看其他的部位吧。”

    我们对尸体进行了系统解剖,死者是在末次进餐后五个小时左右死亡的,和报警人提供的情况也相符。其他的解剖检验都是例行公事,并没有其他线索被发现。

    3.

    我们组解剖完成后,大宝他们组也同时完成了。解剖一个成人比解剖一个婴儿要复杂得多,之所以速度差不多,我觉得也是因为他们要承担巨大的心理压力,才能对一个婴儿下刀。

    我见天色已晚,婴儿的死因我也估计的八九不离十了,所以没有碰头,就直接带领法医组赶往专案组,和林涛的痕迹检验组、程子砚的视频侦查组以及陈诗羽的外围搜查组会合。

    这个案件看起来很难,但是我相信,只要我们所有组的工作都汇合在一起,一定会有侦破线索出现的。

    抱着期盼的心,我们到达了专案组。

    我最先把我们组的尸检情况向专案组进行了汇报,大宝接着也汇报了婴儿死亡的情况。

    婴儿的身上没有刀伤,也没有约束伤,只有口鼻的黏膜有片状出血,牙龈也有出血,尿不湿是干净的。婴儿是被人用手捂压住口鼻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因为婴儿的皮肤嫩,而死者的口鼻部皮肤没有任何擦伤,所以实施犯罪的人没有戴手套,是徒手的。从婴儿胃内的奶来看,应该是刚刚喝了一些奶。

    林涛的勘查很快证实了我的分析。通过艰难的现场勘查,林涛在地面上勉强找到了四种鞋底花纹。因为现场地面凸凹不平,无法提取到完整的鞋印,无法分析鞋印的种类、长度和磨损情况。但林涛没有放弃,硬是找出了一些小片状的鞋印片段。这些片段虽然没有比对认定同一的价值,但是至少可以证明是哪类鞋底花纹。比如,曹静的拖鞋花纹就是其中之一。根据林涛提取的花纹来分析,现场应该进入了三个人。

    从对曹静尸体的检验情况来看,林涛的结论应该是正确的。

    除此之外,林涛还在卧室、书房被翻动的柜门上,大门内拉手上,提取到了几枚血手套印。

    “那现场的女式挎包什么情况?”我问。

    林涛说:“挎包里有一些钥匙什么的,还有个钱包,钱包被打开了,没有现金了。但是包上没有血。”

    “根据石远征叙述,包里应该有千元左右的现金。”侦查员说。

    “石远征恢复神志了?”我连忙问道,“那他能不能提供什么线索呢?比如,曹静是母乳喂养吗?他家里还剩多少奶粉?”

    “因为现场旁边有送奶粉的外卖,所以这一点我也问了。”侦查员说,“曹静没奶,一直喂牛奶和米糊,家里米糊没了,牛奶剩得也不多了。”

    “对,就剩一个罐子底了。”林涛说。

    “石远征出差了好几天,走之前忘了买。”侦查员说,“案发当天下午,石远征正在忙,曹静给她打了电话,问他在哪里买。因为以前都是石远征买好,石远征就说,自己明天会打电话给固定的那一个卖家送。不过,这个电话还没来得及打,石远征就收到他老婆的死讯了。”

    “那就奇了。”我说,“如果这件事情只有夫妻两个知道,那么凶手又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然后利用这一点骗开房门的?”

    “巧合吧。”强局长说,“石远征说自己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曹静成天在家,也不出门,不玩手机,也不会和别人说。所以,只能是巧合了。”

    “那现场钱包里的银行卡有翻动吗?”我问。

    林涛摇摇头,说:“银行卡都是正常位置,不过钱包和卡片我都送技术室了,看能不能找得到指纹。”

    “毛巾呢?”我问陈诗羽。

    “找到了。”陈诗羽拿出一个塑料物证袋,里面装着一条蓝色的毛巾,“这是在离现场小区一百米外的公用厕所的男厕找到的。经石远征辨认,就是他的。”

    “拿毛巾干吗?”大宝问。

    “当然是擦拭身上的血迹。”我皱着眉头说。

    “不,毛巾上没血。”陈诗羽说。

    “啊?”这让我很是意外,我低头想了想,也没思路。不过一条毛巾并不能成为案件侦破的突破口,我们还得找其他的办法。

    “我这边也是失望。”程子砚说,“小区门口有摄像头,但都是普通摄像头,加之小区路灯都坏了,所以连看个人影都很难。林科长让我找三人同行的影像,可是,这确实不具备条件。”

    我皱眉不语。

    一般我状态不好的时候,林涛就会自动补位。他看了看我,心领神会地说:“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不多,只有片段性的鞋底花纹。啊,不,等等。”

    林涛的短信响了,他低头看了看手机,信心满满地说:“我刚刚收到消息,死者的挎包上提取到了非这一家三口的新鲜指纹,这是重大突破。我们不仅有甄别犯罪分子的依据了,而且还有法庭证据了。”

    痕迹检验又要立功了,这是好事。

    林涛接着说:“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是,三名犯罪嫌疑人冒充快递骗开现场大门,进入现场后,两人对曹静进行约束,一人进屋翻找财物。结合报案人反映的情况,当晚十一点二十分,死者叫了一声。于是,凶手杀害了两人,逃离了现场。现在看,凶手应该是谋财,之所以会选择这一家,而且用送奶粉当幌子,应该有过充分的踩点。所以我觉得,程子砚下一步只需要对前几天的小区监控进行观察,寻找非本小区之内的,近几天总是进入小区的陌生人,应该就可以破案了。”

    “好,没问题。”程子砚收拾电脑,信心满满地离开。

    林涛看看我,像是征求我的意见。但是我现在的思绪很乱,怎么理都理不清楚,于是说:“不如我们回去再想想,明早再说。”

    这么密集的工作,让我们缺乏时间去思考,尤其是这么复杂的案件,不去思考更是不容易厘清思路。我和林涛都知道,之前我们所叙述的案发过程中,漏洞百出。只不过在没有思考出头绪之前,也只有按照最有可能的犯罪动机去调查,也就是侵财。而如果是侵财案件,最有可能突破的,就是对于疑似踩点人的排查。因为有指纹作为甄别依据,所以也不会担心办错案。

    而对于我们这些负责现场勘查、尸体检验的人来说,不可能只指望着侦查部门通过这个方法去突破案件。如果能突破固然是好,但如果方向有问题,后果就不堪设想了。“金三银五不过十”是有科学依据的。

    所以,回到宾馆,我们并没有闲着。我和林涛在房间里写写画画,互相补充着想法和疑问,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带着疑问,我们分别陷入了沉思,甚至在睡眠中,都在模拟着现场案发的情况。我们休息了四个小时,就赶早来到了专案组。

    经过一夜的奋战,大家都很疲劳,尤其是程子砚。而且,从程子砚沮丧的表情当中,我们也知道她是一无所获的。不错,程子砚没有成果,就说明我们新分析的结论更增添了一份正确的可能。

    我也不拖沓,直奔主题地对强局长说:“我们之前制定的侦查方向可能是错误的。责任在我们,因为我们之前并没有吃透这个案件,之前的分析,有大量的疑点没有解决。”

    “什么疑点?”强局长问。

    我说:“我们从现场痕迹开始说起。现场有戴手套的两个人控制被害人,还有一个没戴手套的人去杀害婴儿。按理说,翻动现场的,应该是没戴手套的人,因为他没有约束被害人的任务。可是,现场柜子门上有血手套印,却没有指纹。说明现场翻动柜子的,是已经用刀杀过人的戴手套的凶手。而没戴手套的凶手在里屋杀害了婴儿,又到客厅去翻动钱包,留下指纹。在客厅杀人的,去房间翻动;在房间杀人的,去客厅翻动,这让人很不能理解。这是疑点之一。”

    我说得可能有点绕,不过也因为案情本身就很绕,所以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

    于是我接着说:“现场书房门口全是血,但是凶手居然没有踩到血而留下血足迹。这说明凶手在书房翻动的速度非常快,在血泊还没有形成的时候,就离开了。那么,这么粗的翻动,又有什么意义呢?同样,我们见过威逼抢劫的案件,都没有翻动。因为翻动是一件效率很低的劫财方式。曹静已经被控制住了,而且根据调查,也没有怎么大喊大叫,那么凶手为什么要翻动?直接逼问她银行卡密码,然后拿走银行卡不是效率最高的做法吗?事实证明,除了银行卡,曹静家并没有值钱的东西。而现场情况呢,凶手不但没有拿走iPad之类还算值钱的小件,也没有直接拿走挎包,没有触碰银行卡,而仅仅拿走了千元现金。这种劫财方式,让人很不能理解吧。”

    “我想起了前不久我们办的伪装成劫财的案件,异曲同工。”大宝说。

    我对大宝点了点头说:“第三个问题,也是核心问题。凶手为什么要杀死一个只有三个月大的、毫无认知能力的婴儿?”

    “这确实是个问题。”强局长说,“我之前简单地认为,可能是因为孩子啼哭,凶手才灭口的。”

    “不可能。”我说,“邻居听见了曹静的喊叫,听不见孩子的哭声?而且,对于任何住处,听见小孩子的啼哭,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孩子的啼哭并不可能引起邻居的警觉,杀害婴儿毫无必要。另外,孩子的胃里有不少奶,尿不湿也是干净的。正常情况下,吃饱的、没有排泄的婴儿只会去睡觉,为什么会啼哭?”

    “那为什么杀害婴儿?”强局长像是在问自己。

    “这个问题,我们暂时搁置。”我说,“第四个问题,尸检说明曹静开始被控制在跪姿体位,突然开始反抗,甚至导致肩关节脱位,这又是为什么?挎包就在她的身边,银行卡都没有动,家里没有值钱的东西,她为什么突然反抗?”

    “因为孩子?”强局长说。

    我微微一笑说:“另外,凶手为什么要拿走一条毛巾,毛巾上为什么没有血,凶手如何知道家里缺奶需要买了?这都是问题,而且都是没有解释的问题。”

    强局长陷入了沉思。

    “所以,我觉得我们要捋一捋顺序。”我说,“有一点要事先说明。死者的双侧颈动脉都断裂了,所以拔刀以后,双侧颈部都会有喷溅血迹出来,在死者附近的凶手,手上一定带有血。首先看不戴手套的凶手,他自始至终没有血,说明他杀死了婴儿,翻动了客厅的钱包,拿了毛巾。因为以上物件没有黏附血迹。而戴手套的凶手,控制了曹静,捅死了曹静,翻动了衣柜,负责开门、关门逃离。其次,曹静的约束伤很明显,说明被约束的时间长。那么这么长时间,她被约束,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强局长不愿意继续思考了,希望我们直接说出答案。

    我说:“想要把这一切都串联起来,只有一条思路可以走下去,可以解释所有的疑点。”

    “愿闻其详。”

    我说:“三名凶手一起到了现场,伪装成快递。但是哪有三个人一起送快递的?所以那个没戴手套的,应该就是抱着快递盒子的人。”

    “快递盒子下端被摔碎了,而且泡沫面本身就难以留下指纹。”林涛解释道。

    我接着说:“因为这个天气戴个手套容易引起怀疑,所以一名凶手没有戴手套。在骗开大门后,三名凶手一起进入。一名不戴手套拿匕首的凶手用匕首把曹静威逼到了书房门口,然后两名戴手套的凶手把曹静控制在书房门口,让她跪着。不过,他们并不是为了逼要钱财,而是约束控制,让不戴手套的凶手去房间杀害婴儿。也就是说,凶手的目的,是为了杀婴儿。”

    强局长瞪大了眼睛,欲言又止,并没有打断我。

    我说:“可能是摇篮的吱呀声,引起了曹静的注意,曹静意识到了凶手的目的,于是开始激烈反抗。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欲望可以激起她所有的潜能。但是毕竟有两个人约束,她没有能够挣脱,于是发出了尖叫。我觉得那声尖叫一定是极其恐怖的,所以让其中一个凶手下意识地拔刀把她的颈部刺了一个对穿。虽然是突然发生的情况,但是凶手显然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并且对杀人后需要做的事情早就有了预案。不戴手套的凶手立即跑到卫生间拿了一条毛巾。大家注意,之所以说是预谋好的,是因为到目前为止,不戴手套的凶手一直都没有触碰可以留下指纹的地方,他知道自己不戴手套是有风险的。于是,翻动的事情他不去做,而是交给了戴手套的另外两个凶手。凶手们翻动的速度很快,因为他们根本不想拿钱,iPad都没有拿,只是为了伪造一个侵财现场。在血泊形成之前,他们已经完成了翻动,离开了现场。没戴手套的凶手,显然是最后一个离开现场的,他又扫视了一下现场,发现了客厅的挎包。抢劫案件连挎包都不翻动显然是说不过去的。此时这个凶手来不及也不敢喊已经在大门外的其他凶手,于是自己拿出了钱包里的钱。他是有侥幸心理的,没想到这个侥幸心理,就让他留下了致命证据。”

    “说得很好。”强局长说,“不过你好像忘了解释毛巾是怎么回事。”

    我微微一笑,说:“既然拿一条毛巾不是去擦血,那么拿毛巾这个动作就是毫无意义的。毫无意义的动作,只有可能是在伪装。”

    “伪装什么?”

    “想来想去,我也不知道在伪装什么。”我说,“但是昨晚一梦,我就明白了。”

    “不要迷信。”林涛说。

    我哈哈一笑说:“其实很简单,这条毛巾本身没有任何问题,那么就看它在什么地方。这条毛巾是在公用厕所的男厕里被发现的,所以,凶手是在伪装他进入了男厕。”

    “伪装他进入男厕干吗?”大宝托着下巴问。

    大家一起看着大宝。

    大宝恍然大悟说:“哦!是女人作案!可是一共三个人呢,会不会有男有女啊?”

    我摇摇头说:“不,都是女人。只要有一个男人,都不会用毛巾这样伪装。”

    “女人,用匕首把被害人脖子扎了个对穿,是不是残忍了点?”强局长有些迟疑。

    我说:“女人也有硬心肠的。除了毛巾这一条线索,还有其他迹象可以证明是女人作案。第一,三个凶手,分配了两个人去约束一个那么瘦弱的女性,显然是心理不自信。第二,毕竟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如果不是女人,很难让一个年轻母亲放下戒备去开门。本来十一点多送快递就不太正常,奶粉又不是外卖。”

    “三个女人,去杀一个婴儿。”强局长说,“看来突破口在石远征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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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1-17 09:50:10 | 显示全部楼层
    4.

    杀害婴儿的案件,要么就是杀亲案件,要么就是凶手和婴儿的父母有仇。曹静不擅交际,又有几个月没有回到社会。那么,仇恨自然是从石远征这里来。而石远征又会引来什么矛盾去杀小孩?而且矛盾对方是女人?

    案件自然而然地指向了“情仇”。

    当我来到留置室的时候,石远征正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

    我坐到他的身边,问:“你和曹静最后一次通话,说的是什么?”

    “我说了很多遍了。”石远征有气无力地说,“曹静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说还要过两天。她说家里没奶粉、没米糊了,我说我明天叫店家送去。就这些。”

    “然后你把这些话说给谁听了?”我追问道。

    石远征眼神有一些闪烁,但很快镇定下来,说:“谁也没说。”

    “你说了。”我说,“你是用宾馆电话和别人通话时说的。需要我们去你出差地的宾馆查吗?还是你自己说?”

    “你们在怀疑什么?不可能的。”石远征若有所思。

    我说:“凶手是冒充送奶粉、送米糊的进入现场的。你觉得,若不是你告诉凶手这一细节,那么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石远征全身在抖。

    “可不可能不是你说了算的。”我说,“我们可以去甄别。你的妻子、孩子暴毙,你还在为你的那一点丑事遮挡?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来问我?折磨我吗?”石远征歇斯底里地喊道。

    我微微一笑说:“我在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石远征盯着我看了半天,气势已经崩塌,哽咽着问我:“真的是她干的吗?”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没有想到的是,主要作案人是一个富家大小姐——顾明珠。

    顾明珠的父亲身家数亿,她从小就在富足的环境里长大。家里所有的人,都把她当成掌上明珠,这也就让她养成了任性骄纵的性格,不管她犯下什么错误,都有父亲拿钱去摆平。所以在她的眼里,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做的。

    四个多月前,顾明珠在酒吧里认识了石远征。石远征身材高挑,长相出众,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而且还是政府官员。石远征的这一切属性,都是顾明珠青睐的。开放胆大的顾明珠,遇上老婆怀胎已九个月的石远征,故事就从那一夜开始发生了。

    在曹静临产的那一个月里,石远征和顾明珠秘密打得火热。可是在曹静一生下小石头后,石远征的心立即被收了回来。

    石远征此时已经意识到,他是个有妻子、孩子的人,他该收心了。原本石远征认为这个富家女不过就是玩玩他,很好甩,可没想到这个顾明珠居然真的动了感情。在多次交涉后,石远征明确地告诉顾明珠,他的人生里,是少不了小石头的。为了小石头,他只有离开顾明珠。

    被伤害的顾明珠,并没有去记恨石远征,而是把这笔账,全部算在了刚刚出世的小石头身上。

    夜夜泡吧的顾明珠,有一天遇见了自己曾经的闺密、现在的服刑回归人员韦欢欢。这个因为参与恶势力团伙而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的小太妹,为了不白白吃、喝、用顾明珠的,给顾明珠当起了军师,出起了主意。

    毕竟是被打击处理过的人员,韦欢欢勾结了自己的一个狱友,给顾明珠设计了一场“完美犯罪”,去杀掉那个抢走她情郎的小石头。

    她们在一起讨论,如何伪装现场,如何伪装性别,如何不留下证据,精心预谋了一个多礼拜。而这一天,机会来了。

    石远征这天出差,顾明珠给他打电话诉苦。石远征知道漫游话费挺贵的,就用宾馆电话给顾明珠回了过去。正聊着,曹静打通了石远征的手机,于是石远征只有把电话听筒搁在一边,用手机敷衍了自己老婆几句。而这些通话,被电话里的顾明珠听了个正着。

    “冒充快递送奶粉、送米糊,这不就是最好的进入方式吗?”住在顾明珠家的韦欢欢一听见这个信息,立即兴奋了起来,“我们之前一直不知道怎么进他家,这不就是天赐良机?”

    三个人一拍即合,决定利用这次机会,开始她们的罪恶。

    曹静在猫眼里看见奶粉和米糊,又看到送快递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警惕心瞬间就消失无踪了。当她打开大门的时候,她母子二人的悲惨命运也就此开始。

    这三个残暴的女孩,居然把杀死婴儿作为一种神圣的复仇任务。顾明珠直接作为执行者,去终结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的生命。顾明珠刚开始有一些犹豫,但是伸出罪恶之手的时候,突然变得异常冷静。杀害婴儿的动作,让摇床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这让在外面不知怎么回事的曹静顿时醒悟。

    三个年轻女子,如果不是来害孩子,怎么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举动?

    于是,出于一个母亲的本能,曹静开始剧烈挣扎。甚至在挣扎的时候,都忘记了喊叫。可是,面对两个年轻的小太妹,曹静剧烈挣扎的结果,是导致自己肩关节脱位了。剧烈的身体疼痛,以及对儿子强烈的担心从曹静的胸口爆发了出来,化成一声恐怖的尖叫声。

    这声尖叫,让韦欢欢顿时乱了阵脚。她拔出已经插回腰间的匕首,下意识地向曹静刺去。

    那是一把军刺,是顾明珠父亲收藏的正宗货。

    于是,一刀就刺穿了曹静的脖子。

    大量的血液喷涌而出,这让三个女子有些不知所措。可没有想到,在这关键时刻,最冷静的居然是没有前科劣迹的顾明珠。她指挥着三个人按照原定的计划布置现场,并且逃离。甚至非常冷静地按照原定计划,把毛巾扔进了男厕。

    而石远征从抵达自家看见门口泡沫盒子的时候,就开始怀疑顾明珠了。不过在他的心里,那个只有二十岁的小姑娘,绝对干不出如此血腥残暴之事。她是那么小鸟依人,怎么可能是个冷血杀手?另外,老婆怀孕,自己出去乱搞,然后害死了老婆、孩子,这种想法从一开始进入石远征脑海里的时候,就被石远征主动屏蔽了。他不敢去想这种可能性。

    在获取顾明珠的资料之后,警方立即对顾明珠进行了外围控制,并且秘密调查她的社会关系。其实不用调查就已经一目了然了,因为顾明珠自己的公寓里,现在就住着三个小姑娘,其中两个是刑满释放人员。

    在警方实施抓捕之后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这三名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就纷纷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在审讯的同时,警方对顾明珠的住所进行了搜查,在阳台一个废旧花盆里,找出了血衣、血手套和一把匕首。在进行潜血DNA实验之前,警方就确定了犯罪。因为那把匕首,和韩亮画出来的一模一样。

    坐在勘查车上的我们,传阅着几名当事人和犯罪嫌疑人的笔录复印件。看完后的我们,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天下男人就没一个好的。”陈诗羽就差没把笔录给摔了,愤愤地说,“下半身动物!早晚要遭报应!”

    林涛没有反驳她,说道:“老人说得对,‘十命九奸’。作孽啊!一段孽缘,害死了两条无辜生命。不知道这个石远征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

    “还是活得简单点比较好。”大宝说。

    我没有答话,一是因为不知道这个话题该怎么接下去,二是我的思绪已经从这个案子里走了出来,我所关心的,还是那三起未破案件,究竟有没有什么关系。

    回到龙番后,我就去了胡科长的办公室。昨天晚上,胡科长就答应我,把这一个多礼拜以来各个侦查组调查的情况复印给我。

    按照赵局长的指示,专案民警利用这一个多礼拜的时间,对三名死者的历史故事进行充分调查,调查结果在昨天晚上汇总。

    既然以前的调查显示三名死者之间绝对没有任何瓜葛,那么我的全部希望就集中在他们的生平调查上了。如果还是找不出端倪,这三起案件就更加没有串并依据了。

    当我抱着一大摞卷宗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我也顾不上吃饭,开始一本本地看了起来。材料很多,为了不弄乱,我逐本编号,并且把一些对这个人物生平有影响的事件统统记录下来。

    有大宝和林涛帮我,这些工作也算是做得有条不紊。

    因为调查死者生平情况,是由云泰女鬼案件萌生的启发,所以我在看调查情况的时候,特别注重这些死者以前做的亏心事。

    有了这些重点,线索很快就摸上来了。当我们的白板被写满的时候,三名死者的共同点也就浮出了水面。

    其实每个人的生平只要被详细调查,总会有那么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但是这三名死者的不光彩,已经不仅仅是不光彩那么简单了。

    第一名死者苏诗,前期的调查,只知道她是个离异的女人,曾有一个女儿夭折了。但是详细调查后得知,苏诗的女儿正是因为苏诗的粗心大意而死亡的。两年前,苏诗开车带女儿去办事。此事涉及苏诗的工作前途,所以心急火燎的苏诗到了地点就锁车跑上了办公楼,忘记了自己未满一周的女儿还在车里。当时正是天气最热的夏季,等苏诗想起自己女儿还在车里,跑下楼去的时候,女儿早已神志不清。送往医院后,经数天抢救无效,女儿因热射病而夭折了。不过,这件事情苏诗家里处置得很低调。丈夫虽和她离婚,但是家人并没有报警。因为医院开出了疾病死亡(中暑)的死亡证明,所以并没有司法机关介入。倒是当时有一些风传,但是也随着时间就渐渐平息了。这件事情是后来侦查员反复做通苏诗前夫的工作,才获取到的准确消息。

    第二名死者乐天一,前期的调查并没有发现异常。但是在深入调查之后,倒是发现了一些端倪。乐天一是学生物制药的,毕业以后一直在一家膨化食品厂做技术员。两年前,有两个孩童因为吃零食而中毒,虽然都挽救回了生命,但是有一名孩童还是留下了终生残疾。家属报警后,警方对此案进行了深入调查,最后有线索指向是乐天一管理的某车间生产出的零食可能有问题。但因为家属报案晚了,很多证据已经被销毁,而且因为个体差异,并没有出现其他孩童中毒的情况,所以怀疑归怀疑,并没有证据证明孩童的中毒一定是因为乐天一的车间零食出现了问题。后来法庭出面调解,这个零食厂开除了乐天一,只赔了孩童家长一笔钱了事。乐天一后来又到现在的龙崎生物制品公司任职,之所以能任职,也是因为之前的这件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第三个死者刘三好的亏心事倒是一目了然。刘三好游手好闲,别说孝顺母亲了,他只会找他母亲要钱。几个月前,刘三好的母亲感冒加重,直至卧床,但因为刘三好连续一两个月没有回家,所以也没人发现。直到邻居闻见了臭味,才破门而入,发现刘三好的母亲早已死去多日。这件事情倒是周围居民尽人皆知。当然,刘三好还有其他很多劣迹,甚至违法行为,以至于我们的大半块白板写上的都是他的事情。不过,真正能称得上丧尽天良的,就是这一件。

    在看完白板之后,我把卷宗往桌上一摔,说:“很显然,这三个人的共同点就在这里了。他们都干过亏心事。苏诗是没有母亲的责任感,害死幼小的女儿;乐天一是没有社会责任感,害到了无辜儿童;刘三好是没有家庭责任感,不赡养老人,最终害死了老人。我想啊,应该是有人替天行道来惩罚他们了。”

    “有可能。”林涛说,“不过,昨天晚上汇总之后,赵局长他们也怀疑这个共同点。相对于其他牵强附会的共同点来说,这个是最突出的。不过仅仅是这个共同点,依旧没有串并的依据。”

    “是啊,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呢。”大宝说,“比如,这三个人的亏心事,除了刘三好,其他都挺隐秘的。”

    “不错。”林涛插话道,“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的话,他也真够厉害的。我们一个警队一个星期才调查出来的事情,他是怎么调查出来的?”

    “这倒也是。”我说,“仅是调查这一点,就有够忙的。”

    “即便能调查出来,”大宝说,“那么他又是怎么让这三个人心甘情愿地到指定地点接受屠戮的呢?”

    我的心里所想和大宝一样,如果他们三个的共同点真的是这个,那么这两个问题就是摆在我们面前最大的难题。

    “有问题不要紧,查呗。”我说。

    “我听说,赵局长又把侦查方向调整到死者失踪前的联系人了。”林涛说,“他们也想到了大宝说的第二点。如果这个点能突破,不仅能串并案件,而且还能直接破案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要继续寻找三起案件其他的共同点。”我说,“客观的共同点,比如尸体情况、现场情况、物证情况。如果我们能找到客观的共同点,也算是可以推进案件的侦办工作。”

    “只是最近实在太忙了。”林涛摊摊手。

    “不管怎么说,我们得抓紧,我们要把主动权拿回来。”我说,“绝对不能再给凶手时间去杀害下一个人了!”

    林涛和大宝同时瞪起了眼睛看着我。我知道,他们指的是我的乌鸦嘴。

    可是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情。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我的手机果断响了起来。

    来电号码是龙番市公安局法医科胡科长。

    凌晨一点半,胡科长来电话,还能是什么事情呢?

    第八案纸箱浮尸

    人天生,并且永远,是自私的动物。

    ——亚当·斯密

    1.

    “这么晚了,就我们三个去吧。”我一边收拾勘查箱,一边说,“我们先去了解清楚情况,如果需要他们三个的话,再说。”

    大宝点点头,从办公室抽屉里拿出勘查车的备用钥匙给我。韩亮不在的时候,一般都是我来充当驾驶员,因为实在不相信那两个家伙的驾驶水平。

    看卷宗看到这么晚,没有想到外面乌云密布。加之已经步入初夏,空气闷热、潮湿,让人全身都不舒服。去年是一年大旱,我省北部更是成为全国大旱的重灾区。今年过完年就雨水不断,看起来老人们常说的“大旱之后必有大涝”,还真是有道理的。

    “你觉得这也是那个什么替天行道的人干的?”林涛问。

    “不是我觉得不觉得的问题。”我坐上驾驶座,发动勘查车,说,“应该是胡科长这样觉得,所以这么晚了喊我们过去——嗯,这车真大。”

    “你行不?”坐在副驾驶的林涛赶紧扣紧了安全带,说,“你说,会不会又是什么动物啃咬,或者是查不清作案动机?”

    “后者的可能性大。”我说,“让我们去的地方是龙番市经济开发区的一个仓库群。据我所知,那里的建筑物基本都是各个厂家安置货物的仓库。每个厂家圈了地、盖了仓库以后,都会雇用仓库保管员二十四小时轮值。毕竟是仓库,货物需要保存,不至于像刘三好被杀案的现场那样到处都是老鼠,而且那里毕竟不是荒郊野外,不至于有什么野兽。”

    有了手机导航,在这个硕大的城市里驾驶显得不那么困难了。虽然我不像韩亮,是个活地图,但在手机导航的帮助下,我们只用了一个小时就抵达了经济开发区的仓库群。凌晨开车,真不是一般的爽。

    虽然一大片空旷的厂区都是仓库,但是每个厂家的仓库之间,都筑起了围墙。甚至一些储存贵重材料、货物的仓库区围墙上还铺设了电网。毕竟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所以仓库与仓库之间的道路上,没有安装路灯。偶然可以看见某个仓库的长明灯闪亮,其余地方都是伸手不见五指。

    胡科长的警车停在仓库群的入口道路边,闪着警灯,在浓浓的夜幕中格外显眼。他见我们的车到了,把手伸出车窗朝我们挥了挥,引导我们开车进入了仓库区。

    车灯照亮了仓库区的水泥道路,因为年久失修,加之总是有大货车通过,所以路面被压得破烂不堪。我紧紧握着方向盘,控制着不断抖动的方向盘,跟着胡科长的警车到了一处仓库门口。

    仓库门口停着好几辆警车,都闪着警灯。虽然这处仓库是最小的,占地也就两三亩,里面也就一大间厂房,但是在这个时候,因为有勘查车顶大探照灯的照射,所以是最明亮的。

    我跳下车,看了看环境。

    这一处小仓库的门口,有几个生了锈的铁皮烤漆大字:龙番市晖原日化有限责任公司。其中“限”字不知道去哪儿了,“龙”字的固定钉坏了,倒立了过来。其他的几个字也是锈迹斑斑,在勘查灯的照射下甚至可以看见字与字之间的蜘蛛网。

    仓库的电动伸缩门半开着,一端已经损坏并且坍塌,伸缩门、伸缩杆之间也都密布着蜘蛛网。

    显然,这间仓库已经被废弃了。

    顺着勘查灯的光束往里看,里面的厂房和其他仓库的框架结构、彩钢板墙体不一样,是一栋老式的砖砌厂房。只有一栋,挑高,有七八百平方米的面积,六七米高。仓库的窗户很高,窗体已经破烂不堪,玻璃都已残破。

    仓库的伸缩门旁边有一间封闭的小房屋,应该曾经是仓库管理员居住的地方,门窗还是完好的,只是里面没有什么摆设了。

    “这个仓库地盘,是曾经一个老板买下来的,做日化产品的。”胡科长给我们解说案情,“他买下来的时候,这个老厂房就已经有几十年历史了。开始可能是准备改造的,后来因为资金问题就没改造。日常是在里面堆放公司的产品,后来公司破产了,这个老板卷款私逃,据说到现在还没抓住。”

    “仓库里是空的?”我问。

    胡科长点点头说:“当初厂子垮了的时候,因为老板跑了,工人们血本无归,只有到这个仓库里哄抢积压的日化产品,什么洗头膏啊、洗衣粉啊、肥皂啊什么的。刚才我们去看了,现场除了几十箱变质的肥皂以外,已经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了。”

    “死者在里面?”我问,“身份调查了吗?”

    “身上有身份证。”胡科长说,“外围调查的侦查员还没回来,估计也快了。”

    我点点头,往仓库的门口走。

    胡科长拉住我,指了指仓库区伸缩大门旁的值班室,说:“这里虽然空了,但是从痕迹检验来看,死者应该在里面停留了不少时间。”

    “哦?”林涛赶紧穿上鞋套和手套,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卫室已经生锈了的铁门。

    “这有大面积的灰尘拖擦痕迹。”痕检员查凌风指着地面说,“有一部分应该是死者身上的衣物和地面摩擦形成的,还有一部分应该是刻意打扫的。但是在角落里,我们还是提取到了几枚灰尘减层足迹。可惜,经过判断,都是死者的。”

    程子砚被遴选到我们省厅之后,“90后”小刑警查凌风就成为龙番市公安局痕迹检验部门的新生代骨干力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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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19-1-17 09:50:31 | 显示全部楼层
    “也就是说,有人刻意打扫了现场,去除了他作案时留下的痕迹?”我问。

    林涛蹲在地上看了看说:“现在还不好说,只能说,地面灰层拖擦的细节痕迹有两种。一种是衣物纤维痕迹,还有一种没有浅纹,应该是类似塑料扫把扫过一样。”

    “我知道胡科长为什么喊我们来了。”我指了指仓库厂房,说,“和刘三好一样,死者都是在一个封闭的小房间里被杀的,然后移尸去另外一个地方。这就是凶手作案手法的一致。”

    虽然又有一条生命陨灭了,但是此时我却不应景地有些激动。凶手又出现了,而且貌似露出了更多尾巴。

    “死者又是被刀捅死的?”我问。

    “不,看颈部勒痕,应该是被勒死的。”胡科长说,“而且尸体上看起来没有约束伤和抵抗伤。”

    我皱了皱眉头,说:“变换杀人手段很正常,不过和刘三好一样,都没有反抗过程,说明凶手的控制能力很强啊!难道有枪?有枪不用,只吓唬人?”

    “类似的不仅仅是小房子杀人然后移尸。”胡科长皱了皱眉头,仿佛露出了一副有些恶心的表情。

    我观察到了这一点,忙问:“尸体腐败了?或者,又有老鼠啃咬?”

    “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胡科长指了指厂房,仍是一脸不适感。

    当了这么多年法医,在挑战重口味这一点上,我还是很有自信的。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至少我敢吹一吹,我从来没在尸检现场吐过。

    我微微一笑,拎起勘查箱,率先进入了仓库。市局技术部门不知道从哪里借来好几盏建筑工地的卤钨灯,这家伙我有一次在山里解剖的时候用过,虽然很能发热、很耗电,但是照明效果还是不错的。

    此时的仓库大部分被卤钨灯照得雪亮,虽然还有一些死角,但是整体格局和内部情况已经看得八九不离十了。

    仓库里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不过这和尸臭来比,根本不算事。

    仓库有六百多平方米,虽然还没有让人有一种一望无际的感觉,但空空如也的大仓库还是让人感觉非常空旷的。连说起话来都感觉能听见回声。

    仓库里面有几根水泥大柱子支撑着房顶,有几根柱子旁边靠着几摞纸箱,纸箱表面的字迹早已因受潮、腐烂而不见了,纸箱的边角腐烂后,露出一些包裹肥皂的塑料袋。地面肮脏不堪,不用林涛说,我都知道这里不具备提取痕迹的条件。

    “果真是弃用的仓库,东西都被抢没了。”我说,“尸体在哪儿?”

    “不就在这儿嘛。”大宝指了指我背后的肥皂箱子。

    我转过身去的时候,手中的探照灯也把肥皂盒子后面的死角给照亮了。我定睛一看,瞬间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急退了几步,狠狠地撞在了林涛的身上。

    林涛也被我撞了一个踉跄,高声叫道:“嘿,踩我鞋子了!”

    大宝可能是看到了我煞白的脸色,关切地说:“老秦你没事吧?”

    如果不是大宝的提示,我根本看不到死角处的那一堆黑色的物件。而且,是一堆正在蠕动的黑色物件。

    准确地说,如果不是还能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根本就看不出那是一具尸体。当我定睛看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是一堆蟑螂,在一具尸体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一堆蟑螂。

    蟑螂压着蟑螂,还在不断地蠕动。黑压压的一片,呈现出一个人形。

    “哦,老秦怕蟑螂。”林涛嘲笑似的说完,走到尸体旁边跺了跺脚。

    蟑螂四散逃开,还有几只飞了起来,掠过我的耳边飞到身后的墙壁上,然后找了个缝隙钻了进去。吓得我赶紧闭眼。

    “嘿,遇见老秦害怕的东西还真是不容易。”胡科长说,“难道是密集恐惧症?”

    “他小时候被蟑螂吓过,所以腿多的甲虫他都怕。”大宝一边用一个扫把驱赶着那些还没有被吓走的蟑螂,一边说。

    我怯生生地睁开眼睛,尸体的表面已经暴露了出来。

    和刘三好的尸体不同,尸体并没有什么损坏。不过尸体是全裸的。

    “哦,衣服就在尸体旁边,我们已经提取了,看在纽扣上能不能提取到指纹,但估计希望不大。”胡科长见我注意到尸体的衣着,连忙解释道。

    我深呼吸了几次,才壮胆蹲到尸体旁边。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尸体的身下,仍有几只反应慢的蟑螂匆匆爬过。

    “能判断凶手是刻意让蟑螂啃噬尸体吗?”大宝在一旁不解地问道。

    我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尸体的表面皮肤,又把手指拿到灯光之下。在灯光的照射下,我指腹的手套泛着光芒。

    “你们见过蟑螂咬尸体吗?”我说。

    大家都摇摇头。

    “蟑螂的生活环境有几个必然要素,一是温暖潮湿,二是有食物,三是有缝隙。”我说,“这个厂房完全具备以上三种要素。蟑螂的食物,其实就是这些肥皂。”

    “因为具备条件,所以判断凶手是刻意让蟑螂咬尸体吗?”胡科长发现了逻辑上并不成立。

    此时我已经缓过神来,伸出手指,说:“尸体上,被抹了油。”

    大家都大吃一惊,纷纷来看我的手套。

    胡科长说:“这个证明力就很强了。蟑螂之所以喜欢在居家的厨房里出没,就是因为它对香油的气味非常敏感。”

    “而一般人也不会在自己身上抹香油。”我说,“既然有人刻意抹油,又刻意把尸体放在这里,所以必然是刻意引来蟑螂啃咬尸体。”

    “这一起案件,和刘三好被杀案一样,都是在附近密闭空间里杀人,然后挪尸到动物可以啃咬之处。”胡科长信心满满地说,“我相信,专案组会因为这个依据而串并案件的。”

    “我们要串并的,不只是这两起案件。”我说,“还有前面两起。话说,这个死者的身份清楚了吗?是不是也找不到作案动机,是不是也做过亏心之事?”

    “调查情况刚刚反馈,不过想串并前面两起,还是依据不充分。”胡科长点头,然后走出了仓库,准备喊来主办侦查员介绍情况。

    我在勘查灯的照射之下,初步观察了尸体的尸表,没有明显的损伤,但是颈部有一条深深的索沟。

    “勒死。”市局刚刚入警三年的小法医宁文说,“索沟位于甲状软骨之下,索沟深度、程度一致,且在颈后交叉。索沟周围有皮肤红肿以及水泡,是生活反应。尸体表面窒息征象严重,所以是生前勒死。”

    法医们在见到死者颈部有索沟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分辨勒死和缢死,这对案件性质的判定有积极作用。勒死的索沟位置低、索沟深度和程度一致,不提空而且会交叉,这都是和缢死进行区分的关键点。加之索沟有生活反应,尸体有窒息征象,这样判断勒死的依据就已经很充分了。

    宁文是法医专业毕业,经过市局强大法医技术力量的熏陶,已经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法医了。

    “不过有个问题。”宁文说,“死者颈部没有吉川线,为什么他被勒的时候不反抗啊?看起来,他并没有可以致晕的因素啊。”

    “什么吉川线?抓痕就是抓痕嘛。”我说,“日本才说什么吉川线。”

    吉川线是日本警察的术语,是指受害人被勒住时,下意识用手把绳子向外拉而在自己颈部形成的抓伤。我们不会这么称呼,而是直接称之为抓痕。

    可能是我的语气有点重,宁文的表情有一些尴尬。

    “死者叫作耿灵灿。”胡科长此时走进了仓库,拿着一份笔录,说,“和秦科长说的差不多,从这人最近的初步调查来看,他并没有什么仇家。因为他是刚刚刑满释放出来的,一直在找工作,也没有得罪什么人。不仅没得罪人,身上也没钱,所以这案子的杀人动机也是不明确的。而且,耿灵灿也是做过亏心事的。”

    “什么亏心事?”我急着问。

    胡科长说:“耿灵灿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毕业后就在某科研所下属私营企业当高管,收入不菲。可是耿灵灿不满足于现状,还想捞一些外快,于是自己弄了个黑作坊,利用自己手上的资源和渠道,私下接了一些活儿,并且雇了和自己熟悉的工人们加班加点生产。可是人能经得住加班,设备仪器不行啊,所以两年前的一天,这仪器设备因为长时间运作而起火、爆炸,引燃了车间货物,导致了三人死亡的结果。耿灵灿不仅因为重大责任事故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而且他苦干十年积蓄下来的财产,在大火之中荡然无存。就连自己的房产、存款,也因为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判决,赔光了。”

    “害得三个人丧命啊。”我沉吟道。

    “后来耿灵灿在服刑期间表现良好,又有立功表现,被减刑了。在出事之前,他刚刚刑满释放,好像正在找工作。”胡科长接着说。

    事已至此,我的胸中一片雪亮。我之前的怀疑绝对不会错,正是有这么一个人,专门找那些做过亏心事的人来报复。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让受害人失去抵抗能力,然后用刀刺、砖砸、窒息的方式杀死受害人,然后将受害人的尸体暴露到动物聚集的地区,让动物来啃噬尸体。这是一种明显的泄愤行为,清楚地说明了作案人的动机。虽然这只是一种推断,未必得到专案组的肯定,但是我已基本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现在侦查部门正在围绕耿灵灿生前最后接触过的人进行调查,如果能发现线索的话,说不定就破案了。”胡科长说。

    我摇摇头,说:“既然能够串并了,问题就又来了。警方调查出几名死者的黑历史都很费劲,为什么凶手就那么轻而易举呢?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人做过亏心事,而凶手只选择他们四个呢?他们之间绝对有着某种联系。”

    2.

    “可是调查结果是他们之间并没有半毛钱关系。”大宝说。

    “一定有某种隐藏的信息没有被我们发现。”我说,“一旦发现这个信息,将会是案件的突破口。”

    胡科长点头认可,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我们去殡仪馆吧。”我看着正在包装尸体的宁文。宁文的脸色还是不好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语气重了,有一些伤了他的自尊心。

    尸检的情况和我们尸表检验的情况是一致的。死者是在前天夜里,被人用某硬质绳索勒死的,勒死之前应该失去了意识,从而失去了抵抗能力。在死亡之前,死者应该有六小时以上没有吃饭了,而且从脚面的破损来看,应该是走了不少路。

    除了这些意料之中的检验结果,我还发现了一处异样。死者顶部的头发,被人为地拔除了一小撮。

    这倒是个很奇怪的现象。一般在命案中,偶然可以见到因为搏斗而被拔除的毛发,但是既然毫无抵抗,凶手为什么要拔除死者的毛发呢?而且在拔除的时候,死者并没有死,因为毛囊处还有出血的表现。

    我皱眉想了想,抬头问胡科长:“你的电脑里有前面几具尸体的照片吗?”

    胡科长点头,脱了解剖服,打开隔壁间的公安网电脑。很快,几具尸体照片文件夹被胡科长找了出来。我让胡科长找出前面三具尸体的头顶部照片。

    和耿灵灿尸体不一样,前面三具尸体的头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但是,通过对照片的仔细观察,我还是发现了和耿灵灿头顶部一样的缺失毛发的头皮,以及毛囊周围的出血痕迹。

    “凶手杀人前会拔头发!”我叫道,“你们看见没有!”

    “你不说,还真注意不到。”胡科长叹道,“这么隐蔽的行为,也不算是标志行为,那么他的动机是什么?”

    “他的动机只有他自己交代了。”我说,“但是,这样的依据,足以串并四起案件了吧!”

    胡科长点点头说:“我回去汇报。”

    发现了这一处关键的串并依据,我并没有多么激动。我知道,那是因为早在第三起案件发生之时,我对串并的观点就已经明确了。

    尸检结束后,我发现宁文仍是一副不自然的表情,于是搂着他的肩膀,到解剖室二楼阳台上抽烟。

    “怎么了?说重了,生气吗?”我笑着问。

    宁文摇摇头说:“和你无关,是最近比较背而已。总是被纪委约谈。”

    “这算什么事情啊。”我说,“你问心无愧吗?”

    “嗯!”宁文坚定地看了我一眼。

    “我也经常被约谈。”我说,“这是每个法医都必然会经历的事情。”

    “可是纪委的态度让我很不舒服。”宁文说,“昨天约谈了六个小时,饭都没吃,各种凶我,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凭什么这样和我说话?”

    “哈哈。”我拍了拍宁文的肩膀说,“我记得你也是第一志愿就报法医专业的,就因为被约谈几次,就动摇了信念?”

    宁文垂着脑袋说:“想回学校走一走,重拾一下信念,算是回梦想的起点加加血吧。”

    我点点头,说:“也好,请个假回母校看看。不过,我也请你随时记得,心中的热爱是自己的,并不会因为外界的环境、外人的眼光所迁移。热爱就是热爱,选择就是为了心中的热血。在一个行当做久了,棱角确实有可能被磨平,但是热爱绝对不会熄灭。这才是真的热爱。”

    “师兄的这碗鸡汤,我喝了!”宁文高兴了起来。

    “啊!”我叫了一声,把宁文手上的烟蒂都吓掉了,“你看那是什么?”

    此时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远方是龙番河。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龙番河的河面上,漂浮着一个纸箱子。我们距离较远,但依然能清晰看得到纸箱,说明这个纸箱不小。

    纯天然无污染的龙番河,怎么会漂浮着那么大的一个纸箱呢?这显然是一种很不合常理的现象。而一旦出现了不合常理的现象,多半就意味着我们有活儿了。

    “苍蝇是我们的好朋友。”大宝蹲在纸箱旁边说,“那么多苍蝇在上面,我看啊,估计这里面不是啥好东西了。”

    “嘿,是你的好朋友!”陈诗羽反驳道,“我可不愿意和苍蝇做朋友。”

    此时的天已大亮,因为出现了新的情况,所以我打电话把小组成员们都召集到了殡仪馆附近的龙番河边。

    在我和宁文聊天的时候,看见了龙番河上漂着的这个纸箱。龙番河的河水流速不快,所以纸箱也是在河道之上缓慢移动。走近看才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纸箱,大约有一个滚筒洗衣机的大小。这么大的纸箱,没有完全漂浮在水面上,而是吃了一部分水,说明纸箱里是有分量不轻的东西。

    这显然非常可疑。

    纸箱漂浮在河道中央,我们是没有办法去直接打捞的。所以,我让胡科长喊来了辖区派出所,找到了一条小船,然后划着小船向纸箱慢慢靠近。

    也幸亏是慢慢靠近,并没有惊动纸箱上面附着的一片苍蝇。

    苍蝇喜欢腐臭之气味,所以在河道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大纸箱,纸箱又吸引来了那么多苍蝇,我知道,不出意外的话纸箱里应该是一具尸体。

    有了这样的戒备心理,我没有贸然让民警打捞,而是让民警绕着纸箱划船,只要不惊动纸箱上专心致志产卵的苍蝇就行。林涛也根据小船的方位,对纸箱进行了全方位、多角度的拍摄,好固定下纸箱最原始的状态。最后,我们记录了时间,此时是凌晨五点半。

    打捞一个纸箱比打捞一具尸体要简单多了。派出所的民警用一个抓钩钩住了箱子的上沿,然后划着小船就把纸箱拖到了岸边。

    纸箱果真就是滚筒洗衣机的纸箱,周围缠着胶带,把箱子的四周都给牢牢地粘住了。因为我们人为挪动了箱子,上面附着的苍蝇纷纷闻风而逃。

    既然怀疑纸箱里是尸体,林涛在我们开箱之前,先对纸箱的四周进行了检验,以期发现有明确的指纹痕迹。可是,毕竟是纸箱,在水里泡久了,水分被纸箱吸上来。虽然纸箱只有一小部分在水下,但是整个箱体因为吸水的作用都已经潮湿了。如果有指纹,我知道,只会保留在防水的胶带之上。

    这个纸箱并没有像快递那样反复缠裹,只是简单地缠了几圈,其目的也是封闭箱口。在胶带的起始端和结束端,都没有发现指纹。

    我们知道,因为胶带有较强的黏性,所以只要指腹接触到胶带面,就一定会被胶带保留下指纹。即便是戴着纱布手套,也会在胶带面留下棉布纤维。然而,林涛经过勘查后,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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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林涛的分析,没有指纹的原因,要么就是缠胶带的人戴的是塑料或者橡胶手套,要么就是使用了手持式的胶带切割器。因为现在快递行业的蓬勃发展,越来越多的人使用物流快递,所以家里有一个简易的胶带切割器也很正常。

    在我们准备开箱的时候,小组成员们坐着韩亮的大“卡车”来到了殡仪馆院墙外的龙番河边。

    在林涛的全程录像下,我用裁纸刀划开了胶带。

    周围的派出所民警异口同声地发出一阵“喔”的声音,因为不出所料,纸箱里果真蜷缩着一具尸体。

    我知道,这个“喔”并不代表惊讶,因为看到几个法医认真地勘查纸箱,民警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他们知道,在破案之前,他们有得忙了。

    死者是一个男性,只穿了一条裤衩,身上黏附了不少类似灰尘、泥巴的脏东西,蜷缩在纸箱之内。

    我从勘查车里拿出一条尸袋,在地面上铺平。然后招呼大宝、韩亮和林涛来帮忙,拽着尸体的两个胳膊,把尸体从纸箱里掏了出来。

    尸僵已经在尸体的各个大关节完全形成,所以尸体在被放到尸袋里的时候,仍然保持着他蜷缩的状态,丝毫没有改变。

    “嘿,这倒是省事儿哈。”大宝说,“我们直接就把尸体挪解剖室去了,都不需要殡仪馆的人帮忙了。”

    “该走的手续还是要走的。”我张开戴着手套的双手,朝纸箱内部看去。

    纸箱里面空无一物,但是在内壁上,倒是斑斑点点的有不少痕迹。

    “别着急。”我见林涛想开始对纸箱进行勘查,说,“内部没有附着物,只有一些擦蹭痕迹,我觉得还是先尸检比较好。”

    “哦,好的。”林涛点了点头说,“我不着急,尸体一会儿直接检验了,我就在物证室先看看纸箱外面究竟有没有有价值的痕迹物证,里面的我不动。”

    毕竟是清晨,殡仪馆还没有正式上班,两名值班员伸着懒腰从后门走了出来说:“就隔着一堵墙,你们自己抬进去就是。”

    我笑了笑,没有辩驳,等值班员把尸体抬进了殡仪馆里的解剖楼,我帮助林涛把大纸箱小心地抬进了解剖楼二楼的物证室。

    大宝和我穿戴好解剖服,把尸体抬上了解剖床。从蜷缩的尸体侧面看,死者大概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孩,肤色很白,一头黄色的卷毛。如果尸体保持蜷缩状态达到尸僵最硬的话,对于法医来说是很头痛的。如果说法医经常会破坏尸体肩关节和肘关节的最硬尸僵的话,那么想去破坏更大力度的髋关节尸僵,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破坏尸僵之前,大宝先看了一眼解剖室的挂钟,说:“现在是早晨八点整。”

    我点了点头,示意大宝、宁文和我合力去破坏尸僵,把尸体放直。

    几乎所有的法医都有习惯在观察尸体现象之前先看好时间,这样方便通过尸体现象提示的死亡时间推断出死者死亡的具体时刻。

    不过,我和大宝花了五分钟,硬是没有把尸体给掰直。因为林涛和程子砚正在楼上勘查纸箱,于是我招呼在一旁“观战”的韩亮和陈诗羽戴上手套来帮忙。胡科长则负责全程录像。此时,已经没有什么性别之分了,即便是体力活,女孩也得上。

    “我去,这么硬,我感觉手套都要撕碎了。”大宝龇牙咧嘴地在使劲,“尸僵在死后十五到十七小时最硬,看来是在昨晚晚饭前死的了。”

    又花了十分钟,在五个人的合力之下,尸僵终于被完全破坏,尸体终于成了仰卧状态。眼前,是一具浑身沾满了尘土的年轻男孩尸体。

    我们四个纷纷靠在墙边喘着粗气。

    “你看,我掰的这条腿,比你掰的直。”陈诗羽对韩亮说。

    “是是是,你是女汉子。”韩亮抱了抱拳,说,“女侠受我一拜。”

    我短暂休息了一会儿,拿出一根温度计,插入死者的肛门,测出了死者的直肠温度。然后用纱布擦拭干净温度计上的粪便,看了看,说:“嗯,不假,大概是十五个小时之前死亡的,也就是昨天下午五点。”

    “身上有破口呢。”大宝一边用酒精纱布擦拭尸体上的灰尘,一边说,“除了好几处破口,还有大面积的皮下出血,哇,整个后背都是,大腿后面也有,这伤可够重的。对了,这些创口会不会就是致命伤啊。”

    说完,大宝用探针挨个探查死者腰背部和大腿外侧的创口。

    “哎?奇怪了,这些创口怎么都只深达皮下啊,而且还这么不规则,好像还有点发炎。”大宝说。

    这一句话引起了正在看温度计的我的注意,我赶紧走过来看。

    死者的腰背部和大腿外侧有十几处类似创口的东西,有几个排列密集,让人看了不自觉地恶心。我皱起眉头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左右的创口周围都是不规则的,十几处创口的形态也都不一致。创口的边缘不仅弯弯曲曲,而且有五毫米宽的像是“镶边”的深黄色区域,和白色的皮肤颜色反差巨大。创口的创面也是黄色的,而且湿漉漉的,用纱布甚至都擦不干净,我知道,这是在流脓。创口都不深,只是到了皮下,皮下的脂肪和肌肉都看不见。

    我想了想,下意识地退后几步,说:“大宝,让疾控中心给我们送一些点板来。”

    “什么点板?”大宝问。

    我看了看大宝,大宝说:“哦!啊?不会是……”

    “快。”我说。

    韩亮和陈诗羽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都过来询问。

    我说:“就是使用胶体金免疫层析科技快速检测的一种方法,和早孕试纸有一点相似。”

    “胶体金我听说过。”韩亮说,“但好像都是检测毒品什么的吧?”

    我摇摇头说:“这个人皮肤上有大量溃疡面,我怀疑他有艾滋病,所以我让大宝去要的,是艾滋病快速检测点板。”

    “艾……艾滋病?”韩亮吓了一跳,“那我刚才掰尸体,不会……不会吧?”

    陈诗羽鄙视地摇摇头说:“不至于吧?有那么吓人吗?不过就是接触了一下,不会传染的。你不知道吗?和艾滋病病人正常相处是可以的,没那么吓人啦。”

    “说……说是这么说。”韩亮跑到隔壁去洗手,说,“心里多膈应啊。”

    市疾控中心和殡仪馆只有一公里的距离,所以说话的工夫,点板已经送到了解剖室。我顾不上向疾控中心的同事道谢,赶紧抽取了一些死者的心血,滴到点板上。不一会儿,点板上出现了两条红线。

    “强阳性。”我说,“换防护。”

    胡科长点点头,赶紧从解剖室里拿出全套式防护服、防护眼镜和防毒面具。我们把自己穿得像是在非典时期的医生一样,丝毫不露,然后在两层橡胶手套的外面,加了一层纱布手套。

    “你们也恐艾啊?”陈诗羽问。

    “这不是恐不恐艾的问题。”我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来,听起来有嗡嗡的回音,“确实,和艾滋病病人普通相处没问题,但是我们法医可不一样了,我们可不是普通相处。”

    法医是要解剖尸体的,所以自然要直接接触大量死者的血液。眼前的这个死者死亡时间只有十几个小时,体内的艾滋病毒都没有灭活,依旧存在传染性。如果在工作的时候,我们不小心划破了手,或者死者的血液迸溅沾染到我们皮肤、黏膜有破溃的地方,就会发生传染。我们在橡胶手套外面加戴纱布手套,就是为了最大限度防止手被划破,因为纱布手套被割破的概率比橡胶手套要小得多了。

    3.

    我曾经在微博上发过全副武装地去检验艾滋病病人尸体的图片,结果引来了很多骂声。当然,这些骂声我并不会接受,因为我觉得法医最大限度地做好自我防护没什么不对。尊重艾滋病病人,不意味着就要没有防护地检验艾滋病病人的尸体。只有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认真完成艾滋病病人尸体的检验,还死者公道,才是对艾滋病病人最大的尊重。

    法医在实践工作中总会遇见很多烈性传染病的尸体,而遇到这种情况,我们是不能打退堂鼓的,只有硬着头皮去检验。为了保证检验的细致,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做好自我防护。这并不是因为法医们都怕死,而是如果因为工作被传染了疾病,甚至连累到了家人,那才是在作孽。

    因为经费问题,在现阶段,法医并没有配备大量的全套式解剖服、防护眼镜和防毒面具,也不可能配备大量的各种烈性传染病的点板。只有在法医尸表检验中发现尸体的异常,根据自己的医学知识去怀疑死者是否具有某种烈性传染病,然后才进行特殊防护措施。

    其实,这就是法医工作最大的危险点了。

    一个省一年有上万具非正常死亡的尸体都需要基层法医去检验,而这些尸体里究竟有多少烈性传染病的,没人做过统计。绝大多数都是在尸体火化后,通过调查才知道,或者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平时使用的橡胶手套都是普通的医用手套,刀尖一碰就碎,甚至会划伤手指。而在尸检过程中,万一出现了操作失误,那后果是不堪想象的。

    所以我们现在也在做一件事情:一方面呼吁各地划拨更多的耗材经费,让法医尸检工作的防护标准普遍升级,强制性地要求所有的解剖必须穿全套式解剖服、戴防护眼镜和防毒面具;另一方面,和疾控中心达成协议,给各地法医配备常见烈性传染病快速检测点板,强制性地要求法医在尸检前必须先行筛查。

    但我知道这个目标是很难实现的,一来经费有限,二来很多法医也怕麻烦。比如有些地方的解剖室里连个空调都没有,夏天的时候,防护服里面甚至都恨不得“真空”。如果穿了全套式解剖服在太阳底下或者闷热的室内工作几个小时,怕是没有能活着走出解剖室的法医了。

    我们改变不了世界,只能尽可能保护自己。所以话不多说,我和大宝继续尸体检验。

    死者全身大面积挫伤、皮下出血,但是并没有开放性的创口。死者的颈部和口鼻也没有因为扼、勒、捂形成的损伤,头皮也是完好无损的。这样的检验结果,基本就排除了死者是颅脑损伤或者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的结论了。

    尸体背部是大面积的皮下出血,深浅不一,因为是多次受力,所以皮下出血都已经融合成大片,甚至看不出致伤工具的形态,有的挫伤还伴有一些表皮剥脱。好在大宝清理尸体上附着的尘土之时,使用的是酒精棉球。在这个时候,酒精已经带走了皮肤的一些水分,使得皮肤上的挫伤痕迹更加明显了。这就是我们经常开玩笑所说的“酒精大法”。

    在死者的背部和臀部,我们发现了几条“竹打中空”的损伤痕迹。竹打中空又叫铁轨样挫伤或中空性挫伤,是用圆形棍棒状致伤物垂直打击在软组织丰富部位形成的一种特征性挫伤。因为击打时受力面瞬间受压,毛细血管内的血向两侧迅速堆积,导致受力面两侧毛细血管爆裂、皮下出血,表现为两条平行的带状出血,中间夹一条苍白出血区。能清楚地反映致伤棍棒的宽窄、直径或形态特征。

    我用标尺量了量带状出血的间隙,大约三厘米,说:“他是被三厘米直径的圆形棍棒反复击打后背部形成的损伤,我估计啊,他的死可能也和这个有关。”

    因为尸体还没有解剖,所以我没有说死,小心翼翼地用刀打开了死者的胸腹腔。因为我是主刀,我反复叮嘱对面的助手大宝和宁文,要求他们逐一下刀,别人动的时候,就不要轻举妄动。因为我知道,绝大多数由于操作失误而伤手的法医,都是为了追求效率,主刀和助手同时下刀造成的。

    和设想的一样,死者的内脏器官从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胃、肠内都是空虚的。我提取了死者主要的内脏器官以及耻骨联合送检。

    “死者应该是十二个小时以上没有吃过东西了,提取的内脏送到方俊杰主任那里进行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特别是肾脏要仔细看。”我一边穿线准备缝合,一边说。

    “耻骨联合也分开了。”大宝说,“有二十多岁吧,等我煮完了,再看具体的年纪。”

    “楼上有发现。”程子砚走进了解剖室说,“秦科长你们都快完成啦?死因搞清楚了吗?”

    “别靠近,有艾滋病。”韩亮想拦住程子砚,胳膊却碰到了她的胸部,程子砚的脸瞬间红了起来,显得有点尴尬。

    “嘿,你可别想打我们小程什么主意。”陈诗羽站到韩亮和程子砚之间。

    “你这话说的。”韩亮摇了摇头。

    “什么发现?”我问。

    “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程子砚打着手势,表示自己难以表述清楚。

    我点点头,把针递给宁文,一边脱解剖服,一边说:“好的,我这就上去。死因还需要等老方那边的组织病理学检验结果出来,才能最终定论。不过,依据我的经验,基本可以肯定死者应该是死于挤压综合征。”

    “挤压死的?”程子砚问。

    我笑了笑说:“挤压综合征未必就是挤压死亡的。不过这个名词,确实来源于挤压伤。如果有巨大或沉重的物体压迫或挤压或撞击机体,会造成皮肤和深部组织的广泛损伤。当然,如果是被长时间拷打,也一样会形成深部组织的广泛损伤。既然形成同样性质的损伤,就会有同样的死因,这种死因被我们称之为挤压综合征。”

    “看起来这个人的后背、屁股和大腿都是损伤对吧,那不是尸斑。”程子砚好奇地踮脚越过韩亮去观察尸体。

    我点点头说:“对,尸斑和损伤还是很容易区分的。尸斑没有边界、程度均匀、位置特定,有的时候还能指压褪色,而损伤可不行。这个死者的背后都是损伤。因为他是蜷缩状态右侧卧位的,所以尸斑都在右侧。”

    “这么多瘀青是蛮严重的。”程子砚说,“不过,仅仅是大面积的瘀青,也可以致死吗?”

    “可以的。”我说,“但并不是绝对的,每个人的耐受能力也不同。软组织挫伤以后,血浆从血管里大量渗出,有效血容量减少,损伤的肌肉细胞释放出大量肌红蛋白入血,以及红细胞破坏之后血红蛋白进入血浆,经肾小球滤过后在肾小管特别是远曲小管内形成管型,小管上皮细胞坏死,周围有炎症细胞浸润,也被称为低部肾单位肾病。挫伤的软组织产生多种毒性代谢产物,同时,因为肾小管堵塞,导致发生急性肾功能衰竭和创伤性休克。我们就把这种一系列复杂的致死因素,称为挤压综合征。”

    程子砚一脸茫然。

    我知道对于非学医的新手,很难懂得我刚才那段话的意义,于是补充道:“不用管那么多原理,反正大面积皮下出血的死者,在排除其他死因之后,这就是最常见的死因了,可以通过肾脏的组织病理学结构来确证。挤压综合征除了在灾害事故中发生,最常见的,就是长时间虐待和拷打了。”

    “第一次知道只是瘀青都可以死人。”程子砚说。

    “当然。”我说,“不过每个人耐受力不一样,同样的伤,有的人死,有的人不死。但是鉴于这种损伤对身体尤其是肾功能的损害,所以即便是不死,六个巴掌大小的挫伤就可以鉴定为轻伤二级,十个巴掌大小的挫伤就可以鉴定为轻伤一级,而达到三十个巴掌,就是重伤二级了。这个人即便不死,这种程度的长时间虐待和拷打,也够重伤二级了。”

    “那你怎么知道他遭受了长时间的虐待和拷打啊?”程子砚说。

    “因为他身上的损伤是被圆形棍棒无数次击打形成的。”我说,“而且,他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了,这一定就是一起虐待、拷打致人死亡的案件。”

    此时,我已经脱去了解剖装备,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都装进一个纸箱。我告诉大宝,一会儿脱下来的解剖装备都要放进这个纸箱,然后直接送去焚化炉烧掉。

    我跟着程子砚走到楼上物证室,林涛正一只手拿着一个多波段光源往纸箱里面照射,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小铁罐。

    我知道,林涛正使用鲁米诺试剂在检验发现纸箱内的潜血痕迹。

    我没说话,走到林涛的身旁,也往纸箱里看去。虽然没有戴专用的眼镜,但是我从纸箱内部画出的圈圈,也知道林涛在纸箱里面找到了不少潜血痕迹。

    “你真是够浪费的。”我笑着说,“这一罐鲁米诺可不少钱呢,你就在这里这样浪费,就不怕纳税人找你麻烦?”

    林涛摘下眼镜说:“纳税人没你那么小气。对了,我怎么就浪费了?”

    “死者体表虽然都是以一些挫伤为主,但是有些挫伤也伴有表皮剥脱。随着尸体和箱体的摩擦碰撞,在纸箱壁上留下一些潜血痕迹也很正常啊,你用这个找潜血痕迹究竟意义何在?”

    林涛愣了一下说:“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不是等你等得着急嘛,就不管你的意见,自己先看了。对了,这有一处血迹反应特别强烈,你看看。”

    我没有接林涛递过来的眼镜,直接给了他脑袋一巴掌,说:“你是不是傻啊,这么大一滴滴落状血迹,还要用鲁米诺来看?”

    林涛低头看看,果真在箱底有几滴滴落状血迹,很明显,肉眼可以清晰看到。林涛只想着找潜血痕迹了,都忘记先仔细观察一遍箱内。

    “好吧,我老年痴呆了。”林涛说。程子砚在一边掩嘴笑。

    “不过,这些血迹很有价值啊。”我突然灵光一闪,赶紧从物证箱内取出棉签,把几滴血迹提取了下来。

    “什么价值?”程子砚问道。

    “死者全身尸表没有开放性损伤,口鼻、外耳道也没有血液流出。”我说,“唯一的,就是挫伤里面的一些表皮剥脱,以及因为疾病而导致的皮肤溃疡。但是,表皮剥脱的创面流出的渗出液,可能会有潜血痕迹,皮肤溃疡面流出的脓液,也顶多是个潜血痕迹,出现这么多滴落状血迹,可就不太正常了。”

    “是啊,没创口,哪儿来的滴落血?”林涛问。

    “凶手的。”我自信地一笑,“赶紧送检,说不定就靠这几滴血破案了呢!”

    “对了,别忘记了正事儿。”林涛说,“我叫你来,也是给你看一个重大发现。”

    我点点头,跟着林涛又重新蹲在纸箱的旁边。此时纸箱已经完全干燥了,我知道想让一个潮湿的纸箱干燥,靠自然风干肯定不会这么快的,那么,一定是林涛用吹风机吹干了纸箱。之所以用吹风机吹干了纸箱,一定是因为林涛在纸箱的外面发现了什么。

    “虽然纸箱外面没有指纹,但是我发现了这个。”林涛指了指纸箱中部和底部。

    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那是几粒细小的水泥颗粒。

    “洗衣机的盒子外面有水泥,而且是在中部和底部都有,这不正常,所以我吹干了纸箱。”林涛说,“果然,吹干之后,我就发现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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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1-19 10:21:39 | 显示全部楼层
    顺着林涛的手指,我发现水泥颗粒所在的区域,有一些圆柱形凹下去的痕迹,而且都是几根圆柱形平行凹下去的痕迹。

    “这是手指印。”林涛说,“我们俩如果用手抬一个纸箱,戴着手套,那么着手点就应该是箱子的中部和底部。如果抬的时间长,就会把纸箱的外壁按得凹下去一点。通过水的浸润,再干燥,这些凹下去的痕迹就被幸运地保存了下来。”

    “说明凶手戴着沾有水泥的手套搬动纸箱。”我说。

    “而且,说明凶手至少俩人,这俩人没有使用交通工具,硬是用手抬的方式,把纸箱扔进了龙番河里。”林涛补充道。

    从接到我们的报警到召集剩余的刑警组建新的专案组,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几起积案悬而未决,又发新案,这是对刑警部门的锐气的一次极大挫伤。很多刑警都是在休息的时间被临时召集到专案组的。

    我知道,面对锐气受挫的刑警们,我们必须展现出非凡的自信,才能让他们重新获得斗志。所以,虽然两天一夜没有睡觉,我还是拿出最好的精神头来给刑警们讲解这一起案件的分析结果。

    “死者死于挤压综合征,方式是长时间的虐待和拷打。”我说,“时间嘛,我觉得超过了十二个小时。死者二十五岁左右,男性,高一米七,重一百二十斤,艾滋病患者,其他倒是没有什么好的特征性指标了。因为死者的皮肤溃疡面很多,他的艾滋病没有得到正规治疗,所以也不好从诊疗资料来排查尸源。不过,我们从纸箱里提取了疑似犯罪分子的血痕,现在正在进行DNA检测。”

    “长时间虐待和拷打?”侦查员问,“难道是绑架案件?”

    “我是这样分析的。”我说,“死者全身没有任何威逼伤、抵抗伤和约束伤,这就和绑架案件不同了。如果是非法拘禁、绑架等案件,势必要对被害人进行威逼和约束。在殴打的过程中,被害人也一定会予以反抗。而这个案件给我的感觉是,被害人一直处于自愿被打的状态,凶手不会担心被害人逃跑,被害人也不敢反抗。而虐待通常是对老人和孩子,对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虐待,给我的感觉,像是‘家法’。”

    “你是说,这人本身就是某犯罪团伙的成员,这个犯罪团伙在实施‘家法’?”侦查员问。

    我点点头说:“是这样。凶手的目的是惩戒被害人,并没有杀死他的动机,所以全身没有致命性的损伤。而这些非致命性的损伤集合起来,却形成了致命性的损伤。这是凶手始料未及的。”

    “犯罪团伙最常见的,就是盗窃团伙、诈骗团伙和传销团伙了。”侦查员说,“嘿,你还别说,龙番河上游沿岸确实有不少镇子里的空房子都是租给传销团伙的,我们派出所的同志这两年着实打掉了不少。”

    “我感觉也是这样。”我说,“很多传销团伙,一般都会住在环境相对较好的地方,以便于给组织成员洗脑,都会对房屋进行装修翻新,甚至购入新的家电。而在本案中,带有水泥的手套、洗衣机包装纸箱,正印证了这个特征。”

    “DNA结果出来了。”龙番市局DNA实验室的李法医推门进了专案组,说,“我们从纸箱里提取的血痕中做出了一名女人的DNA,经过与前科人员DNA库比对,发现犯罪嫌疑人姚丽丽。姚丽丽,女,四十一岁,曾因组织领导传销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4.

    “不用找尸源了,直接破案再查尸源。”

    几名侦查员在听到这个结果之后,非常激动。当检验结果和分析推断结果完全一致的时候,通常就是真相所在了。

    但我还是挥手让大家重新坐回了座位说:“大家少安毋躁。既然这个姚丽丽有过前科,而且现在还在干这个勾当,那么必然是行踪诡秘的。如果这个时候对龙番河上游进行大规模排查,我担心会打草惊蛇。”

    “你的意思是,可以有更精确的范围划定?”一直没说话的赵其国局长问道。

    我点点头说:“通过林涛的检验,凶手抛尸没有使用交通工具,而是两个人手动搬运纸箱抛尸的。这说明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凶手的窝点肯定离龙番河岸边不远。如果我们能知道抛尸的大概位置,那么只需要对抛尸点周围的城镇进行排查,就能轻易抓住姚丽丽了。”

    “我明白了。”主办侦查员的思维很快,“你们已经知道了死者的死亡时间,又知道了龙番河水的流速,这样可以算出抛尸的大概位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是这个原理,但不是这个方法。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五点,但是抛尸时间并不会也是五点。我们要算出抛尸点,肯定要按照抛尸入水的时间来算,而不是用死亡时间来算。”

    “对对对,这是个逻辑问题,我考虑不周。”主办侦查员说。

    “大白天是不会去抛尸的。”我说,“可是晚上几点抛尸,我们谁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凶手在死者死后还没有形成尸僵的时候,就把尸体装好了,但是几点搬走抛尸,没人知道。没人知道几点抛尸,就无法通过流速和时间算出发现点和抛尸点的距离。”

    “那怎么办?”侦查员着急了。

    我微微一笑,说:“侦查实验!好在是我们打捞纸箱的,所以对纸箱的原始状态进行了固定。纸箱被吸上来的河水浸湿的状态,以及纸箱上附着苍蝇的密度,可以作为侦查实验的观察点。我们从某地放下同样的纸箱,等到纸箱吸水的程度和苍蝇附着的情况差不多了,测量出纸箱已漂流出的距离,就会知道抛尸点和我们发现点之间的大概距离了。不过,我现在担心的是误差。”

    “误差不要紧。”侦查员说,“龙番河上游的镇子距离很远,误差应该会小于两个镇子之间的距离。再不济,我们可以把附近的镇子都调查一遍,总比挨个把上游所有的镇子调查一遍要强很多。”

    “那就这样干!”我说,“现在我需要一百二十斤的活猪一头,一模一样的纸箱一个!”

    勘查一组的六个人呆呆地并排站在龙番河的岸边,眼前是一头被拴在树干上的白猪。

    “你们杀过猪吗?”我愣愣地盯着眼前趴在地面上喘着粗气的猪,问身边的人。

    “没。”几个人异口同声。

    “养猪场的人,就这么走了?”我仍一脸蒙地问道。

    “走了。”韩亮说,“是你要的活猪。”

    “我的意思是,要活猪,然后按我的要求杀死。”我说,“没想到,还要我们来杀。”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用猪。”韩亮摊了摊手说。

    “不然用什么?”我说,“一来我从不愿杀狗啊、猫啊之类的有灵性的动物,二来猪和人体其实是最像的,国外的很多法医学实验都用猪。三来其他动物也达不到一百二十斤啊。”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用砖头之类的东西。”韩亮说。

    “傻吧。”我说,“砖头放里面,直接就沉了好吗!而且,砖头也不腐败,也不会引来苍蝇。”

    “那就直接用猪肉啊。”大宝说。

    “猪肉的密度和猪的密度不一样。”我说,“猪有体腔、有空腔脏器,所以纸箱不会沉,用一百二十斤猪肉,不直接沉了才怪。”

    “一头猪一两千块,值不值。”林涛问。

    “这是头病猪,病得都站不起来了,卖不掉的。”韩亮说,“养猪场五百块处理给我们了,他们也算是捡了便宜。”

    “病猪好,病猪好。”大宝闭着眼睛,对着猪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我们不是有意杀你啊,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活着还要饱受病魔的折磨,不如我们给你个痛快。再说了,一会儿你入土为安,还为命案侦破做了贡献,总比被人吃了变成便便强。”

    陈诗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你这都是什么毛病啊,一群大男人畏畏缩缩的。嘿,你俩还是学医的,上学的时候没杀过小动物?”

    “那时候,我都是当辅助,当辅助。”大宝解释道。

    “杀狗我也不行,我是爱狗之人,但是杀猪没什么吧?我去杀吧。”陈诗羽说。

    说完,陈诗羽从勘查车里拿出一把匕首。

    “别急,等会儿。”我一把拉住陈诗羽,颤声说,“不能放血,放血会吸引更多的苍蝇,时间就不准了。”

    “那怎么办?”陈诗羽问,“勒死吗?”

    “勒不死。”大宝躲在我的身后,怯生生地说,“猪没脖子啊。”

    我指了指勘查车里的勘查铲说:“颅脑损伤,你懂的。”

    陈诗羽鄙视地看了我们一眼,拿起勘查铲走到猪的旁边,挥起铲子一下打在猪的脑袋上,猪立即不再喘气了。为了防止猪不死,陈诗羽又打了几下。

    我们四个大男人加程子砚一个小女人挤在一起,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纷纷闭着眼睛、缩着肩膀。听见啪的一声,就集体抖动一下。直到陈诗羽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我们都还紧闭着双眼。

    “好啦,搞定啦。”陈诗羽清洗了铲子,放回原位。

    林涛睁开眼,颤抖着说:“小羽毛,我对天发誓,以后绝对不得罪你。”

    我们戴上手套,走到猪的尸体旁,把猪装进纸箱,然后按照案发纸箱的模样,缠起了胶带。大宝一边干活,一边念叨:“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一般情况下,尸体会在死亡后三四个小时才开始释放尸臭味,只有有了尸臭味,才能吸引苍蝇。”我抬腕看表说,“我们可以去车里睡三四个小时,然后再把纸箱扔进河里。”

    大家因为连续干活加上惊吓,都已经很疲倦了,爬上勘查车不久就鼾声四起。尤其是我、大宝和林涛,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觉了,直到陈诗羽使劲地摇晃我们,我们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差不多了,这都五个小时了。”陈诗羽说。

    我点点头,示意大家下车,先是把纸箱抛进河里,然后坐着派出所的冲锋舟,慢慢地、远远地跟在纸箱的后面。

    “嘿,真有趣。”大宝说,“这纸箱果真不沉啊,而且和案发纸箱吃水的位置也差不多。”

    “那当然了,高度模拟啊。”林涛说。

    “神奇。”大宝说,“为什么一头死猪进水都不沉,我一进水就沉得贼快。”

    “那有什么关系。”林涛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你沉下去的话,过上那么两天,你就一定能浮上来了。”

    陈诗羽又是扑哧一笑,程子砚则没听太明白。

    大宝捶了林涛一下说:“滚蛋。”

    “看这纸箱吸水的速度,没有五六个小时怕是做不到啊。”我皱着眉头用望远镜看着纸箱。

    “啊?那么久!”大宝说,“来来来,哥几个,反正也没事,我们掼蛋吧。我就不信了,最近我掼蛋老是输,就是抓不到大小鬼。他们都说我是干法医的,所以大小鬼都得绕着走。”

    虽然古代的仵作并不是法医,他们只负责清洗尸体和汇报伤情,由县丞等官吏来负责统计、分析,做出判断,但是因为仵作长期接触尸体,被古人们认为会辟邪。古人有一种风俗,就是孩子“中邪”的话,就会拜仵作为干爹,以赶跑邪气。所以大宝的论点还真是有历史依据的。

    就这样,他们几个人打了五个小时扑克,而我在船头硬是看了五个小时。这五个小时,我都用DV进行了全程录像。

    侦查实验都是要进行录像的,因为侦查实验的结果要写入侦查卷宗,而这些录像都会成为后期的法庭证据。

    “来看看,是不是差不多了?”我喊来林涛。

    为了方便观察,林涛已经在纸箱上用红笔标出了纸箱吸水的浸水线。林涛接过我的望远镜说:“嗯,水线应该是刚刚好,苍蝇的附着也差不多。”

    “那就这样了。”我看了看手机上的GPS数据说,“时间是五个小时,距离是,嗯,大概六公里。”

    “距离发现点六公里的上游,是龙田镇。”熟悉地形的派出所民警说,“不会错,即便有两公里的误差,都不会错。”

    “行了,麻烦你把这头功勋猪给埋了吧。”我高兴地说。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宝又是一副虔诚的模样,“入土为安吧,你不用变成便便了。”

    省会城市毕竟是省会城市,辖区派出所对于龙田镇的出租屋情况比较了解。经过程子砚和市局情报部门的研判,判断出姚丽丽可能纠集了十余名传销分子潜藏在龙田镇福田小区的一处四室一厅的房屋之内。

    在赵其国局长的亲自指挥下,当天夜里,警方就把十余名正在睡梦之中的传销分子全部抓获归案。这一举动不仅极速破获了龙番河浮尸案,而且破获了一起传销案件。

    最关键的,这一举动更是增强了龙番刑警的自信心,对于之前四起未破获的案件侦破工作,有了极大的心理促进作用。

    在抓获一帮传销分子的同时,我们勘查一组会同龙番市局的刑事技术部门立即对传销窝点进行了搜查。经过搜查,我们找到了和推断的致伤工具形态一致的藤条,直径确实是三厘米。我们还找到了沾有水泥的手套,以及黏附有血迹的卫生纸。另外,在一堆闲置的男式衣物里,我们找到了死者的身份证。

    死者叫裴培,男,二十六岁,南和省人。经过对死者的外围调查发现,裴培自小父母双亡,由爷爷奶奶带大。在他十八岁那年,爷爷奶奶双双去世,没有上过学的他就此成为了一名流浪少年。为了生计,他甚至出卖肉体,成为一名男妓。可是在他二十岁那年,他发现自己染上了艾滋病。还有些良心的裴培于是放弃了自己的职业,来到龙番市找起了工作。最后被刚刚刑满释放的姚丽丽忽悠加入了传销组织,开始传销活动。

    案发前一天,因为裴培多次未完成传销任务,被姚丽丽实施“家法”。一是禁止进食,二是任由其他传销人员鞭笞。

    在裴培被要求脱去上衣的时候,姚丽丽发现了他后背多处皮肤溃疡面,还流着脓液。虽然姚丽丽不具备医学知识,但是她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多半是传染病。有了传染病,还和这么多人吃、喝、住在一起,姚丽丽一干人等气不打一处来。

    在长达二十个小时的时间里,十几个人轮番用藤条殴打裴培,直到裴培倒地不起,还在接受着殴打。

    后来是其中一个传销人员发现了异常,去试探裴培的鼻息,那时他早已气息全无了。慌乱之下,传销人员们把尸体装进大纸箱内,准备抛尸。

    在装尸的时候,因为手忙脚乱,一名传销人员的手肘戳击到了姚丽丽的鼻子,导致她鼻腔出血,血液也就因此滴落到了纸箱之内,给侦查员们留下了让她服法的证据。

    在装好尸体之后,传销人员们开始商量如何处理尸体。因为他们没有交通工具,所以选择天黑之时,把纸箱抛入龙番河便成为最好的选择。只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一个装有一百多斤尸体的纸盒,在进入河水之后,并不会沉没,反而会在河面上漂流。

    姚丽丽说,如果她亲自参与抛尸,尸体至少不会这么早被发现。

    两名抛尸的传销人员在河堤之上抛下尸体的时候,立即就后悔了。当他们看见纸箱随河水流走的时候,只能捶胸顿足。

    可是,从河堤之上跳下水去,把纸箱拖回来,他们也不敢。一来,水性并不太好,不敢冒这个生命危险,二来,裴培有传染病,他们搬纸箱的时候都小心地戴上了手套。因此更不敢去打捞那个湿漉漉的纸箱,生怕被传染。

    想来想去,他们认为,裴培的身份证件都还在窝点里藏着,而且裴培还是个无亲无故、无人关心的孤儿,所以警察即便发现了尸体,也不容易找得到尸源。既然这样,他们决定对严酷的姚丽丽隐瞒纸箱漂浮在河面上的情况,导致整个传销窝点并没有引起警觉,也没有来得及临时迁移。

    因为裴培的死,整个传销团伙都是一夜没睡。等两名抛尸的传销分子回来报了平安之后,大家的心才都放进了肚子里。人死了没多大关系,干活才是重要的。所以整个传销团伙又干了一天一夜的活儿,才踏实地睡觉。

    只有抛尸的两名传销分子睡不着,他们虽然在互相安慰着对方,但是谁都放心不下。到最后,甚至开始商量,如何在天亮之前逃离这个传销窝点,以便躲避责任。

    可没想到,警察并没有等到天亮就开始收网,十余名传销分子被一网打尽。

    直到被押进审讯室,这两名负责抛尸的传销分子还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甚至在讯问的过程中还只承认传销的事实,对杀人抛尸的情况避而不谈。

    但是在铁的事实、铁的证据面前,这一帮十几个人的传销团伙所有成员,都最终对殴打致人死亡的事实供认不讳了。

    “传销确实很可恶。”大宝说,“我家楼上前不久还被捣毁了一个传销团伙,那个房子都被禁租两个月呢。”

    “是啊,限制人身自由、坑蒙拐骗,多少老百姓因为传销上当受骗了!”陈诗羽附和道。

    “即便是现在不限制人身自由、不上大课洗脑的新型传销,也一样非常可恶。”我说,“骗子就是骗子,再怎么更换面目,都掩盖不了是骗子的事实。”

    “嘿,这天怎么又下雨了?”程子砚伸手接住落下来的雨点说,“今年雨水真多。”

    “我也怕下雨,下雨出现场太痛苦了。”林涛说,“淋雨是小事,这衣服、鞋子可受不了。”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我说,“希望今年别发大水,下下雨倒是没事。我反正是不怕下雨出现场的,至少凉快。”

    在大家惊恐的眼神当中,我的手机果真再次应景地响了起来。

    第九案雨中的木乃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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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19-1-19 10: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在不幸的源头,总有一桩意外。

    ——让·波德里亚

    1.

    “秦爸爸,我真是服了你了,要不要这么灵验?”韩亮一打方向,把车头对准开往高速路口的大路,说,“咱们可是好些天都没有休息好了!这时候再来命案,是不是得要了我们全组人的小命啊?”

    “别啊,我的小命硬得很。”大宝舔着嘴唇,说,“出勘现场,不长痔疮!”

    我把刚刚挂断的手机揣到口袋里,尴尬地挠挠头,说:“说啥也没用,不如抓紧时间在车上睡一觉。等我们到了,韩亮不用去现场了,就在车里对付一下。这不一定是命案,不一定。”

    “求你了。”林涛说,“你可就闭嘴吧,你还不知道你的乌鸦嘴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吗?”

    作为省厅的现场勘查员,最大的本事,就是可以随时随地在任何姿势下睡着。虽然刚才大家还在吐槽我的乌鸦嘴,但是在十分钟之内,除了韩亮,其他人基本都进入了梦乡。确实,这几天的连续作战,让全组的人都疲惫不堪。

    蒙眬中,我还在回味着刚才的电话。

    电话是彬源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赵关强打来的,语气充满了惊讶。彬源市和咱龙番市并不很远,所以天气状况也是非常相仿的。我们昨天夜里参加审讯、对传销窝点进行搜查,一直忙到了清晨。在清晨时分,龙番市开始下雨了。和龙番差不多,彬源市也在凌晨时分开始下雨了。

    在彬源市郊区,有一块土地被政府征用,正在进行拆迁作业。拆迁场附近的工人在发现凌晨开始降雨之后,为了保护拆迁仪器,到拆迁场对大型设备进行遮盖雨布作业。另外一些比较沉重的小设备,为了不用拖回工人居住地,工人们便在拆迁场寻找可以挡风遮雨的地方。拆迁场的角落里,还矗立着一个电线杆子,电线杆的下面,放置着一个半人多高的类似变电箱的铁箱子。铁箱子的门是在外面用插销插上的,好在并没有上锁。于是工人们准备把小设备藏在变电箱里避雨。

    可没想到,当工人们打开锈迹斑斑的门插销,拉开左右双开的铁门时,被吓得半死。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变电箱,也没有变电设备,而是一个空荡荡的铁箱子,里面躺着一具皱巴巴、黄褐色的人的尸体。

    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的工人们,赶紧拨打了报警电话。派出所民警抵达现场并确证了现场情况后,电话通知了刑警队,刑警队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赶到了现场。

    此时,天降大雨,穿着警用雨衣的法医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现场附近,只是看了一眼箱子里的尸体,大感惊讶,赶紧向省公安厅指挥中心进行了汇报。厅指挥中心一边向我处传达指令,一边要求赵局长直接和我联系。

    连法医们都大感惊讶的情况是,在这大雨天里,居然发现了一具干尸。

    如果说在新疆等地区看到干尸不稀奇的话,那么在我们这等长江中下游的地区看见干尸就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了。在我的印象里,除了在南江市公安局标本室里看见过一具干尸标本外,还真是没再见过了。

    迷迷糊糊中,我脑海里飘出了干尸的模样,然后昏昏沉沉睡着了。

    在大雨中,我们的勘查车翻过了泥泞的小路到达了事发的拆迁场。我们坐在勘查车里,透过雨刮器刮干净的玻璃,看到在拆迁场里有几十名警察穿着雨衣、胶鞋,正在进行外围搜索。

    整个拆迁场,几乎全都是黄土的地面,此时经过大雨的冲刷,不仅仅泥泞难行,而且到处都是黄水横流。雨点剧烈地撞击在车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我们顿时愣了,不知道怎么才能下车。

    林涛心疼地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说:“老秦,你不是号称喜欢下雨天出现场吗?不是说凉快吗?我看这个现场,就是淹不死你,也得淋死你。”

    “淋死怎么死?”我一边在车里找塑料鞋套,一边说,“没这种死法。”

    突然,我们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车外的雨声更大了,甚至近在咫尺都听不清对方说的话。

    打开车门的是一个穿着警用雨衣的人,连体帽的帽檐压得低低的,雨水从帽檐的边沿滴落下来,遮住了此人的面貌。我低头仔细一看,原来是彬源市公安局的法医室主任陶俊。陶法医双手拎着两个大塑料袋,腋下还夹着一个黑包。

    “秦科长、林科长。”陶法医把上半身探进车里说,“这是雨衣和胶鞋,你们换上吧。”

    林涛像是遇见了救星,一把拿过塑料袋,换下自己心爱的皮鞋,说:“老秦,能不能向师父汇报一下,给我们也配备一些雨天勘查的装备?”

    我无奈地摇摇头,和大家一起穿好雨衣和胶鞋,走下车去。

    车下原来比看到的情况更糟糕,现场的黄泥地很松散,我们不仅一步一滑,而且一步一陷。现场案发的那个铁箱子距离我们所在的警戒带边其实只有一百多米,但是我们却走了五六分钟才走到。

    派出所民警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大块的雨布,搭成了一个大帐篷,把铁箱子和铁箱子旁边的土地都给保护了起来。我们几个人钻进了帐篷,林涛首先趴在了地上,我知道他的职业习惯就是首先对现场地面进行观察。这样的泥巴地,是最容易留下立体足迹的。

    “行了吧。”我一把把林涛拽了起来,指了指箱子里,说,“你看看那尸体,陈年旧案了。”

    “哦。”林涛探头看了看尸体,又开始研究起铁箱的大门了。

    尸体的身高应该不高,尸长只有一米五几。他呈现坐姿,靠在铁箱子的一侧。全身只穿了一条男式的内裤和一条男式大裤衩,没有鞋子。虽然尸体的毛发已经脱落了,尸体也高度萎缩了,但是还是能看得出,这是一具男尸。全身皮肤都呈灰褐色和黄褐色,像树皮一样干枯、萎缩,裹在尸体外面。整个尸体显得非常干枯瘦小,那尸体的大腿最粗的部分,大概只有正常人的手腕粗细。死者仰面朝天,下颌张开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既然是一个一米五几的男性,结合他的脚长以及隐约可辨的面容,死者是一个小孩子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这个场景在电影《木乃伊》里经常看到。

    “现场就是这么简单。”赵关强局长此时也钻进了帐篷,说,“这里在一个月前还是一个算是比较繁华的小镇。政府的征地令下来后,迅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此时已经是一个残破的空场地了。”

    “繁华?”林涛说,“你看,原来是繁华的,不可能藏尸啊,肯定是在一个月之内移动尸体到这里来的!地面还是要看啊。”

    说完,林涛又趴在了地上。

    我再次把林涛拽起来说:“你看看那尸体,尸体旁边的轮廓痕迹,显然是坐在铁箱子里存放了很久,才会留下那样的痕迹。”

    尸体上覆盖了很多灰,尸体周围有一圈灰尘的轮廓。说明这具尸体放置在这里,保持坐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并不是一个月内移尸至此的状况。

    “哦。”林涛又看了眼尸体,继续看铁箱门。

    “我看过一个美剧,好像在医学院被福尔马林浸泡的尸体,就是这种干枯的黄褐色的样子。”程子砚躲在韩亮的身后说,“看起来挺吓人的。”

    “巨人观、尸蜡化那么吓人、那么臭,你都不怕,这干尸你还怕?干尸没味道好吗?”大宝嬉笑道。

    “那叫气味,不叫味道。”我戴上手套,捏了捏尸体的胳膊,说,“福尔马林泡的尸体标本和干尸是有区别的。这一具,确实是干尸。”

    “嘿,好在是干尸,我最怕福尔马林泡的尸体了。”大宝说,“在医学院,我上解剖课最认真了,每次操作课都是我离尸体最近。现在吧,我的面部表情不丰富,都不太会笑,就是因为被福尔马林熏的。”

    我和韩亮哈哈大笑起来,林涛、陈诗羽和程子砚则一脸蒙。

    我突然感觉不妥,左右看看,还好没有围观群众能看到帐篷里,放心地解释说:“哦,大宝说了个冷笑话而已。福尔马林是可以固定软组织的液体,而且有挥发性。大宝,按你这么说,病理科的医生都不会笑喽?”

    “干尸?我们以前是不是没见过?和尸体标本有什么区别吗?”程子砚很好学,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干尸虽然害怕,但还是很好奇。所以,她继续躲在韩亮的身后一边看一边问。

    “尸体标本有福尔马林的气味,而且湿漉漉的。但是干尸则不同了,你看,这尸体全身严重脱水、干燥、萎缩才会成这样。”我顿了顿,继续科普道,“晚期尸体现象会分为毁坏型尸体现象和保存型尸体现象,我们最为常见的是毁坏型尸体现象,比如,尸体腐败到巨人观再到白骨化,又或是发霉的尸体,叫作霉尸。保存型尸体现象主要有四种,我们至少见过两种了,就是尸蜡化和泥炭鞣尸。”

    “啊,泥炭鞣尸就是上次龙番市湿地公园的那个。”程子砚怯生生地说。

    我点点头说:“还有两种尸体现象比较少见,至少在我们长江中下游地区很少见,就是干尸和浸软。”

    “在新疆那边干尸比较多见。”大宝说,“我们这里确实很少见,除非是埋尸体的土里有大量的硝酸盐什么的。对了,干尸又叫作木乃伊,埃及的木乃伊知道吧?就是通过人工手段来制作干尸。”

    “之所以会去制作干尸,就是为了把尸体保存下来。”我说,“所以,干尸是保存型尸体现象。干尸的尸体,不仅可以保留下死者生前患有的一些疾病或者是受到的外伤,还能保存下尸体身上的一些特征,对寻找尸源有积极作用。”

    “我记得,百度上对干尸形成的机理,是这样表述的。”韩亮插话道,“尸体因为水分迅速蒸发而不发生腐败,以干枯的状态保存下来。《洗冤集录》里好像把干尸称为什么‘白僵干瘁尸’。”

    “我去,古籍你都背得下来。”我惊讶地说,“一般情况下,干尸是在通风、干燥和高温环境下形成的。有文献记载,当尸体所含水分减少百分之四十时,就可以抑制细菌的繁殖了;减少百分之五十以上,细菌的繁殖就会全部停止。如果细菌不再繁殖了,尸体就没有发生腐败的条件了。随着尸体水分的进一步丧失,就会变成干尸。”

    “可是,我们这里的气候,也不可能那么干燥啊,空气湿度一直很高,难道关在铁箱子里就可以形成干尸了?”陈诗羽此时突然插话道,“而且、而且你看看外面,那么大的雨!”

    “哎,对啊!”大宝突然叫道,“我们本来就很少看到干尸,这大雨天里怎么突然冒一具干尸出来了?真是奇了!”

    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大宝的粗心和一惊一乍,所以也没有搭理他。我弯腰钻进铁箱子里,观察铁箱子内部的情况。

    这是一个半人多高的铁箱子,四周都是铁皮结构,大约有一个平方的大小。铁箱的外侧边角都已经掉漆生锈了,内侧则没有刷漆,到处都是黑洞洞的。铁箱子靠着一个废弃的电线杆放在地上,应该是有几年没有移动过了,箱体下缘陷入了泥土,如果再往下陷一些,可能就会阻碍铁门的开合了。铁箱子的正面是双扇对开的铁门,左侧铁门上有个搭扣,右侧铁门上有个锁环。把搭扣搭在锁环上,铁门就打不开了,而且还可以在锁环上上锁。不过我们通过了解,知道这扇铁门并没有上锁。

    尸体靠在铁箱子的东侧壁,坐姿,双腿伸直顶住了西侧壁堆放的木炭。我把箱子内部西侧堆放的黑色物件拿起一根来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确定那就是一摞木炭无疑。

    我在箱子的各个壁用白手套蹭了一下,手套立即黏附上一层黑色的炭末。我又把尸体的腿往上抬了起来,看了看尸体腿部下侧面,果真也是乌黑的一片。

    “干尸的形成不仅仅需要我刚才说的条件,而且需要时间。”我说,“在适宜的环境条件下,成人一般需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形成全身干尸。”

    “不过,形成干尸以后,尸体的外貌就保存了下来。”韩亮说,“所以,我们根本无法推断死者大概死亡的时间,也无法推算尸体到这里面的时间了。”

    “我先来说一个故事吧。”我说,“你们知道吧,很多高僧圆寂之后,有可能会留下肉身。就是肉身千年不腐。这里说的肉身,其实就是干尸化。因为自然环境的不同,高僧圆寂以后,有的可以留下肉身,有的则不行。佛法上说,这是高僧大德圆寂之后所得的全身舍利。但法医们知道,符合自然条件而形成干尸,确实是需要一定概率的。圆寂的过程都一样,但只有少数高僧能留下肉身,就是机缘巧合而形成的。”

    “圆寂之后,其实也有人工作用在里面。”韩亮说。

    我点点头,说:“高僧在圆寂之前,会有几天不吃不喝,这就使得全身水分骤减,这是其一。其二是高僧在圆寂之后,会以坐姿放入一个大缸,大缸下面放置木炭、檀香。木炭是有较强吸水能力的,其实这就是人工作用所在。”

    “那这个一模一样啊!”大宝说,“高僧来这里圆寂了?正好他没头发!”

    “胡说什么?”我踢了大宝一脚,指了指尸体旁边箱底,说,“头发是脱落了而已,而且死者也并不是盘腿静坐啊。”

    “老秦的意思是,这个环境,恰巧和高僧圆寂后的环境是一致的,那么就有一定概率形成干尸。”陈诗羽说。

    我说:“对,但是我们这片地区,之所以很难留下高僧肉身,就是因为外界环境太潮湿了。即便晴了好几天,一场雨,就会让尸体体内的细菌继续活跃起来,开始让尸体腐败。我刚才说了,形成干尸是需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的。”

    “不假。”陈诗羽说,“去年是大旱之年,绝对有两个月没下过一滴雨!”

    “这就是我要表达的意思。”我说,“死者应该是去年夏天干旱的时候,被装进了这个箱子。因为长时间日照,加之铁箱导热,导致箱体内环境温度非常高,轻易地把尸体内的水分蒸发了出来。蒸发出来的水分没有来得及重新回到尸体里,就被一旁的这一摞木炭给吸收殆尽了,加速了尸体的水分丧失。时间一长,干尸状态就保留了下来。”

    “这个分析很酷啊。”林涛一边检验着箱子门,一边说,“这样我们就划定了死者死亡的大概时间,是去年夏天。寻找尸源的范围就大大缩小了,找到尸源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现在,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转向背后的赵局长,说,“你说过,去年这个区域是一个比较繁华的小镇,那么尸体为什么在这个箱子里放了一年,都没有人发现呢?”

    2.

    这个问题是在考赵局长,也是在考我。不过,我们两个暂时都没有想出好的答案。

    “会不会是在别的地方形成了干尸,然后拆迁的时候移到这里来?”赵局长说。

    我摇摇头,说:“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环境条件了。去年虽然大旱,但是我们也没有发现过一具干尸啊!而且,哪有等到拆迁再把尸体弄到这里?那不就是让警方发现吗?再看尸体周围的痕迹,肯定也是放在这里一年了。”

    “可是,这里经常走人的话,就没人打开箱子看看?”赵局长说,“箱门又没有锁。”

    “这个需要调查原住民。”我说。

    “那,这个案子会不会是意外死亡呢?”赵局长心存侥幸地问道。

    虽然箱子的外面搭了帐篷,但是因为箱子靠着电线杆,帐篷上有开孔,所以我也不敢轻易把尸体从箱子里搬出来,怕淋到雨。我重新钻进箱子里,查看死者的尸表状况。

    因为干尸是保存型尸体现象,所以尸体的皮肤完整无缺地保存了下来。我查看了死者胸腹部和头部的皮肤,没有任何创口,也没有任何出血的痕迹。显然,他并不是被外界暴力导致的机械性损伤致死。我又看了尸体的口鼻腔,因为高度萎缩,黏膜干涸脱落,所以看不真切,但是似乎在口唇皮肤上有一些小的损伤。但我知道,这样程度的损伤,根本不可能导致死者窒息死亡。尸体的颈部皮肤干燥得凹凸不平,但是我用手套把皮肤捋平整后,也排除了他颈部受力的可能性。

    至少从尸表上来看,并没有发现死者是被他人外力致死的依据。

    我这么一说,赵局长的侥幸心理膨胀了起来,亲自戴上了手套,检查铁箱门的锁扣,说:“你们看,这种锁扣可能会出现问题。如果死者是个小孩子,再如果死者是自己不小心钻到了箱子里,然后因为作用力的巧合,导致了箱门的锁扣搭闭,这就等于是他自己把自己关进了箱子里。如果那样,木炭又不能吃,他就会饿死啊。”

    “可是,他不会敲门呼救吗?”我说。

    “万一他关起自己的时候是深夜,或者小孩子把自己关上了因为过度恐惧而不会呼救,是不是就能形成了呢?”赵局长问。

    “那他的衣着?”我问。

    赵局长说:“我们这里的农村小孩子,甚至农村汉子,夏天的时候,只穿一个大裤衩,光脚丫到处跑的现象还是存在的。”

    我的心里隐约觉得这并不可能,但是一时也找不出好的理由来反驳赵局长,于是低头不语,静静思考。

    还是林涛的一句话,把我从沉思当中叫醒。他说:“啊,我知道为什么这么久都没人发现尸体了。”

    我赶紧蹲到林涛的身边,仔细听他讲解。

    林涛把两扇铁门重新闭合,锁扣搭好,指着铁门正面,说:“你们能看到什么?”

    大宝说:“门。”

    “门上有什么?”林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锁。”大宝说。

    “再仔细看。”林涛拍了大宝的后脑勺一下。

    我皱着眉头盯着箱门看了许久,说:“好像有字!”

    “对!有字!”林涛兴奋地说,“能看出来什么字吗?”

    铁箱门上,应该有三行字,每行四个字,一共十二个字。看起来,应该是黑色的记号笔写的,而且写上去有些日子了。经过日晒雨淋,记号笔褪色了,所以只能隐约看到轮廓。

    “第一行最后一个字是‘箱’,第二行第一个字是‘有’,第三行最后一个字是‘近’。”我说,“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急。”林涛从勘查箱里拿出多波段光源和滤光眼镜,说,“记号笔里都有荧光剂,虽然已经褪色了,但是我们用这个激发荧光反应,有可能还原这些字的原形。”

    说完,林涛开亮了多波段光源,戴上了眼镜,看了一会儿,说:“呵呵,我说吧。高压电箱,有电危险,请勿靠近。”

    “不对啊。”我说,“这个箱子周围我都看了,黏附了大量的炭末,说明这个箱子本身的作用就是储存木炭的,而并不是高压电箱。”

    林涛摘下眼镜,盯着我微笑着。

    我拍了下脑袋,说:“哦,我大概是被大宝传染了。这些字是犯罪分子写的,把这个箱子伪装成高压电箱,放在电线杆下面。正因为伪装成了高压电箱,所以接近一年的时间里,附近的居民都老老实实地没有接触过这个箱子。因为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这个箱子就是高压电箱。犯罪分子此举,就是为了延长案发的时间。”

    “也就是说,有伪装行为,那么这肯定就是一起命案了。”陶法医说。

    “是的,不出意外,这就是一起命案。”我说,“尸体运到殡仪馆进行检验,进一步确证死因和尸源线索。另外,恐怕需要排查这附近曾经经营木炭生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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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19-1-19 10:22:10 | 显示全部楼层
    赵局长点头说:“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个箱子里原来全是木炭,犯罪分子拿走了一部分木炭,把尸体装了进去。有机会接触到这个箱子的,自然最有可能就是经营木炭生意的人。而且这个箱子这么沉重,远抛近埋,把尸体藏在这里的,肯定是附近的人。放心吧,这个箱子这么特殊,我们在半天之内,一定把箱子的主人给找出来。”

    “你们该尸检的去尸检,该抓人的去抓人吧。”林涛重新戴上了眼镜,说,“我得留下来,想办法把这些字用特殊刑事摄影的手法照下来,这些字被弄下来以后,拿到吴老大那里,就是可以证明犯罪的有力证据。”

    吴老大是我们省厅刑警总队文件检验科的科长吴亢,之前的“清道夫”专案,就是因为吴科长通过文字上的一个细微发现,确定了犯罪分子从而破案的。

    干尸的尸僵虽然早就缓解了,但是破坏他原来的姿势也不容易。因为肌肉干燥后的牵扯,我们费了半天劲,才把尸体从坐姿变成仰卧,然后放在了解剖台上。

    “他们人呢?”我环顾左右,见只有大宝和韩法医,于是气喘吁吁地问道。

    “小羽毛去抓人了。”大宝说,“程子砚好像很害怕干尸,在隔壁呢,韩亮在陪她。你说她一个见过那么多尸体的女警,咋就怕一具干尸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吧。”蟑螂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我说,“不过最近韩亮和小程走得有点近啊。”

    “嘿嘿嘿,老秦也开始八卦喽。”大宝叫道。

    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让大宝赶紧开始尸表检验。

    在解剖室里灯光很好,所以可以更加清晰地观察尸表的状态,不过在良好的灯光之下,我们依旧没有发现尸体上有什么损伤。虽然我知道在这种尸体条件之下,想提取一些物证是很难的,但是我还是按照解剖提取物证的规范,提取了死者口腔、肛门、龟头的擦拭物,然后剪取了死者的指甲。

    因为尸体严重变色,所以我们并没有发现死者指甲的异常。但是在剪指甲的时候,因为近距离观察,我才发现,死者的甲床颜色还是较周围组织要深。

    “你说会不会有窒息征象?”我问。

    大宝翻开死者的眼睑,说:“眼球萎缩了,结膜也都变色了,看不到出血点,口唇也看不出颜色了。所以不知道有没有窒息征象。”

    “但是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陶法医说,“他不是被捂压口鼻或者扼压颈部,或者压迫胸腹腔导致窒息的。”

    “这个我赞同。”我说,“现场铁箱既不封闭,也不具备闷死的条件。看来我是想多了。”

    “开始吧。”大宝亮出手术刀,看着我。

    我点点头,大宝的刀就切了下去。

    相比于医学院的尸体标本,干尸的皮肤要更加难切。虽然锋利,但是并不耐用的手术刀片,此时充分展现出了它的弱点。我们换了三次刀片,才把尸体的胸腹腔全部打开。因为死者的血液已经全部干涸,肌肉也都高度萎缩,所以我用剪刀剪下一块肋软骨,作为DNA检验的样本。

    本身见过的干尸就很少,更别说解剖干尸了。不知道大宝和陶法医以前解剖过没有,反正我是没有。不过,和想象中一样,干尸的内脏虽然已经缺水萎缩了,但是其基本形态还都是完好的。这样的话,我们的解剖工作并不困难。

    毕竟从尸表上没有发现可能的死因,所以我们把尸体的内脏分别取出来仔细检验。这样的尸体,组织细胞都已经干涸,是不具备进行组织病理学检验的。如果死者真的是疾病猝死,怕是我们也发现不了确切的依据,不能下确定的结论了,那么情况就比较麻烦了。

    我最先打开的是死者的胃。胃内容物不多,但还是可以看到一些干涸的纤维。这说明死者并不是处于极度饥饿状态,就排除了赵局长之前说的孩子操作失误把自己关到箱子里的可能性了。

    可是,他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呢?在我们检验完尸体的内脏之后,依旧没有答案,这让我焦躁不安。

    大宝见没找出死因,也不浪费时间,开始锯尸体的耻骨联合。之前推断死者只是个孩子,那是根据身高、体态和残存面容进行推断的,自然不可信。只有对耻骨联合推断年龄,才能最终确证这个结果。

    一个法医,若是连死者死因都找不出来的话,确实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所以我没有放弃,继续检验死者的器官。

    之前我曾怀疑死者有窒息征象,但是不怎么明确。但是看完了尸体的颅底,我发现死者的双侧颞骨岩部还真是有出血的迹象,这更加让我坚信死者是存在窒息征象的。既然怀疑是窒息,那么我的检验重点就在死者的肺脏上。死者的气管和支气管都已经被大宝打开了,并没有发现异物,也没有发现充血、瘀血后干燥下来的颜色加深的情况。尸体的肺脏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常。我想了想,继续用眼科剪沿着支气管往下剪,寄希望在细支气管里发现一些异物。

    这不剪不知道,一剪还真的豁然开朗了。

    死者双侧肺脏的细支气管里,果真有泥巴一样的异物。在干净整洁的解剖室里,是不可能对尸体造成污染的,那么死者的细支气管里的异物,一定就是导致他窒息死亡的原因。

    我把细支气管里的异物小心地用镊子夹出来,摊平放在白纸之上观察,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于是我摘了外层的手套,把异物拿到了隔壁的实验室,放在显微镜下观察。

    我用镊子尖端不断地把异物摊平,显微镜的视野里逐渐开始清晰,一条条细小的纤维出现在视野中。这显然不是人体组织的成分,而是有纤维的软质异物。

    “大宝,我们去市局刑科所,请微量物证检验部门的同事看一看。”我催促着正在处理耻骨联合的大宝。

    “好了,好了,五分钟。”大宝说,“我大概粗略看一下,耻骨联合面沟和脊都非常明显,耻骨结节还没有形成。这果真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啊。”

    “有这个条件就够了。”我说,“一会儿打电话给小羽毛,让她传达给专案组。现在独生子女都是个宝,咱们知道了死者失踪的时间,以及大致的年龄。从报失踪的警情里,我们肯定很容易找出尸源的。现在我们需要知道死亡原因,快一点。”

    大宝安排陶法医留下了,用高压锅把耻骨联合煮一下,这样能更精确地推断死者的年龄。不过在这一起案件中,我知道精确不精确其实并不重要。

    我和大宝赶到了市局微量物证检验室,主任是一名姓祁的女孩子。祁主任其实和我们差不多年纪,但是因为长相显小,又活泼外向,所以让我们误认为她才二十几岁。

    废话不多说,祁主任就用实物显微镜观察起异物的形态了。

    “这种纤维,很显然,是纸啦。”祁主任一边看,一边说。

    “纸?”这倒是很让我意外,我之前还考虑会不会是水草之类的纤维,考虑死者会不会是溺死的。

    “还能看出什么吗?”我定定神,又问道。

    “纤维细软,显然是卫生纸。”祁主任补充道。

    “卫生纸在细支气管里?”大宝挠着脑袋说,“怎么进去的?这已经超出了我的智商能理解的范围了。”

    “也超出了我的。”我说,“一般异物吸入性窒息,最多见的就是酒后胃内容物返流被吸入然后致死。但是吸进一团卫生纸的,这我还真是没法想象。”

    “你们法医的知识我不懂。”祁主任说,“但是纸的微量物证检验,正是我硕士研究生三年所研究的课题方向。”

    “也就是说,我们找对人了?”大宝问。

    祁主任嘿嘿一笑,接着说:“不过很遗憾,我研究生三年,加上工作快十年,看过各种各样的卫生纸的细微结构。但,就是没有看到过这种样子的。”

    “特殊不是坏事。”我说,“特殊就有辨识度,就有希望成为破案的线索。”

    “你是说,又要让我去超市里找各种各样的卫生纸来给祁主任看了吗?”大宝哭丧着脸。

    大宝是一个喜欢勘查现场、检验尸体的人,但是让他去做这一些外围搜寻线索的事情,则总是老大不愿意。

    但是他不做,谁去做呢?我笑着朝大宝点了点头。

    回到了专案组,我看见陈诗羽已经端坐在那里了。她满头大汗,微微笑着,我就知道他们已经把木炭经营户拘传到案了。

    我走到专案组的电脑旁,插上U盘,先介绍解剖的情况。

    “根据解剖情况,死者应该是一名十余岁的男孩,全身没有其他可以帮助寻找尸源的线索,但是孩子丢失,应该会很快报案。一个十余岁的男孩,有自己的辨识能力,常人无法把他带出很远的距离,所以在案发现场附近寻找去年三月至十月失踪的男孩,应该很快能寻找到尸源。寻找到尸源以后,必须仔细询问失踪的具体时间和情况。”我说,“死者的死亡时间和我们之前在现场推断的一致,去年三月至十月,死亡原因,是吸入性窒息。”

    “吸入性窒息?”赵局长问,“吸入了什么?”

    “卫生纸。”

    “卫生纸?”赵局长说,“卫生纸怎么吸进去的?那还是不是案件?”

    我笑了笑,说:“根据现场的推断,应该是案件。至于为什么能吸进去卫生纸,我想,只有破案后才能知道了。不过,卫生纸的细微结构是有特殊性的,也就是说有辨识度。如果我们能找到同样的卫生纸,就可以划定范围,甚至作为之后的法庭证据。”

    3.

    通过尸检所获得的一些线索,虽然未知结果,但还是很振奋人心的。不过,这些刚刚被建立起来的破案信心,很快就被侦查部门对木炭经营主的外围调查和讯问情况所冲淡了。

    “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这个木炭经营主梁文不是作案人。”主办侦查员信誓旦旦地说,“通过外围调查,梁文确实在去年过完年时,也就是一月底,就已经离开我们彬源市,去广东省打工了。通过对他的讯问,他声称自己是因为木炭生意做不下去了,所以弃了自己的原住处和铁箱子。那个铁箱子,其实就是他的仓库。”

    “有旁证可以证明吗?”我问。

    主办侦查员坚定地点头,说:“根据他的工友叙述,从去年开始,梁文就一直在一家建筑公司打工,因为他孤身一人,所以从来没有离开过。哦,离开过,就是一个月前,政府宣布拆迁征地令的时候,他回彬源市来,到区政府协商了拆迁补偿款的事宜。在彬源市住了一晚之后,坐高铁重新返回了广东。广东和我们那么远,要是来回,必须借助高铁和飞机。所以,我们也对购票信息进行了确认,梁文确实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只回来了一次,就是一个月前回来的。”

    “一个月前的话,就和我们推断的作案时间差距很大了。”我说,“而且,如果是在他离开彬源市之前作案的话,我记得去年过年附近天气还是很潮湿的,过年还下雨的对吧。那么尸体就应该直接腐败了,也不会有成为干尸的机会。”

    “按照你们的调查证据,确实可以排除梁文的作案时间了。”赵局长说。

    我想了想,点头说:“确实,不仅从作案时间上可以排除,从作案人动机上其实也可以排除。只是我们之前没有想明白,就贸然抓人了。既然犯罪分子在铁箱门上写字,其动意就是为了延长案发时间。而我们从讯问中得知,铁箱子其实是梁文的仓库。储存木炭的仓库,显然不可能放在室外日晒雨淋。那么,这个箱子原本应该是在室内的。”

    “对,这个梁文也说了,箱子是在他那一间破旧的小房子里的。”侦查员说。

    我接着说:“如果是梁文作案,没必要还把箱子挪出来,放在小房子里更安全、更容易延长案发时间,就不必在箱子上写字了。”

    “那,其他人作案,也一样没必要把箱子挪出来啊。”赵局长问。

    “这就说明犯罪分子对现场有认知,但是并不是非常熟悉。”我说,“他知道这里有一间废弃的小房子,但是并不知道房子的主人会在什么时候回来。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把铁箱子挪出去,伪装成变电箱最可靠。”

    “好像只有这样解释了。”赵局长摊了摊手。

    “除了小房子和铁箱子,梁文还有什么证词吗?”我问。

    主办侦查员翻开笔记本看了看,说:“他是这样描述的。现场电线杆附近五百米处,就是他原来的祖宅,面积有三四十平方米,他平时住在那里,做木炭生意。现在木炭生意不好做,于是最终放弃了。去年过完年之后他就去了广东,一个月前回来过一次。原来的祖宅在他离开后就已经废弃了,因为家具家电都已经变卖了,所以没有上锁。铁箱子里还有小半箱木炭,开始考虑出手,后来出去打工了,因为麻烦就没管了。箱子也没有上锁,就放在小房子的一角。铁皮箱子很轻,加上木炭一共大约五十斤。原来箱子门上是没有写字的。另外,他是土生土长的彬源市人,但是性格内向,也没上过什么学,父母去世之后就没什么亲戚了,也没有娶妻生子。所以,在彬源市没有什么熟人,也不知道什么熟人知道他的住处和住处的情况。嗯,恐怕就这些了。”

    “话虽不多,但信息量很大啊。”我微微一笑,想了一会儿,说,“他的房子不远,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吗?毕竟犯罪分子从房子里挪出了柜子,说明作案地点很有可能就是房子里。”

    “可是,那一片都拆完了。”侦查员一脸惋惜。

    “去看看吧,哪怕是废墟,我们也要扒开废墟看看里面的杂物。”我说。

    在木炭经营主梁文的带领下,我们重新回到了现场。这一次,我和林涛都事先穿上雨衣和胶鞋。车子在行驶到离拆迁场不远的地方,坐在副驾驶上的梁文就指着远处的一片还没有拆完的联排平房说:“看,我家就在那里,最旁边的那一栋。”

    “还没有拆掉?”林涛激动得满脸通红。

    车子开到开不进去的地方,我们几个人跳下车来。即便天已经停止了下雨,但是地面还是泥泞不堪。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小房屋跑去,任凭泥水溅起,弄脏了我们的衣服。因为,一辆大的推土机正缓缓地越过泥地,向小房屋驶去。巨大的推土铲,慢慢地向房屋墙壁靠近。我知道,一旦接触上,那弱不禁风的小房子会瞬间倒塌。

    我们一边挥手,一边叫喊着向推土机跑去,好在推土机即将推倒小房子的时候,司机听见了我们的叫喊声,踩住了刹车。

    我们几个人跑到小房子的木门旁边,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看着对方满身泥点,还是忍不住笑了。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们及时地保住了最关键的案发现场,而这个现场里,很有可能就有我们破案的捷径。

    休息了一会儿,我们推开了尘封的木门。

    摇摇欲坠的木门一打开,就扬起了一阵尘土,呛得我们直咳嗽。屋内果真不大,也没有什么摆设,甚至连屋顶中央的日光灯管都已经破碎了。地面上堆积了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上面覆盖了大量的灰尘。我们想寻找到曾经放铁箱子的角落,但是地面条件实在是太差了,所以根本发现不了任何痕迹,只能根据梁文的描述大概知道一个位置。

    大宝在逛超市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我们的警车,于是跟了过来。他说自己逛超市找卫生纸实在太无聊,又没有什么目标,还不如来和我们一起看看现场。

    地面上的垃圾实在是太多了,于是我们找来扫把,把垃圾堆在一起,然后逐一看看垃圾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这不扫不要紧,一扫还真的扫出来了惊喜。

    我在清扫地面的时候,沾满灰尘的水泥地面上,突然出现了几个滴状的斑迹。我蹲下来仔细观察,虽然已经过了一年之久,但是依据我的经验来看,怎么看都像是从一米多高的位置滴落下来的滴落状血迹。

    林涛见我有初步怀疑,于是用联苯胺实验进行了一个快速检测,没想到滴落状痕迹当真是血迹。我们赶紧用棉签擦取了血迹,让韩亮先行送往彬源市公安局DNA实验室进行检测,然后和尸体上提取的肋软骨DNA进行比对。如果DNA真的可以认定同一,那么这个现场就可以确证是作案现场,那么这个现场里面的垃圾,可就真的有希望发挥破案作用了。

    在联苯胺实验呈现出阳性结果的时候,我的疑惑也同时油然而生。尸体我们检查得非常细致,全身不可能存在任何开放性创口。既然没有开放性创口,血液会是从哪里来呢?是犯罪分子的血吗?如果是犯罪分子的血,那就等于我们获取了最直接的证据。但是,如果真的是死者的血,又该如何解释呢?仿佛是灵光一现,我的脑海里产生了一种想法。

    “哟哟哟,这个好,这个好!”蹲在垃圾堆旁边大宝正在清理垃圾,突然叫了起来。

    我的想法思路被大宝打断,赶紧跑到大宝身边,说:“什么?”

    “你看看这是什么?”大宝用镊子夹出一个抽纸袋。

    “抽纸袋啊。”我说,“你咋知道这个抽纸袋,会和尸体里的卫生纸一致?”

    “我也不知道啊。”大宝说,“但是这个抽纸是彬源市本地超市自己生产的抽纸,那么和我们平时在街面上见到的大众卫生纸肯定都不一样,既然祁科长说了卫生纸的纤维结构很特殊,那这种抽纸的可能性就很大啊。”

    我想了想,觉得大宝说得很有道理,接着问:“垃圾里面都有什么?”

    “有床单啊、啤酒瓶啊、塑料布啊什么的,都是基本的生活用品。”大宝说,“而且还有几盒卤菜都没有吃完,现在都已经发霉、变干巴了。”

    “这显然不是梁文留下的。”我说,“说明真的有人把这里当成过‘据点’。那么,大宝说的可能性就进一步增加了。快,到这个超市找到这种抽纸,然后送祁科长那里检验!”

    所有的检验结果在下午就全部出炉了。这时候我们才知道,去勘查小房子的决定有多么英明神武。

    据说侦查部门对尸源的排查也基本完成,他们可能找到了几个疑似死者父母的人,然后采血进行亲缘鉴定。在亲缘鉴定结果还没有做出来之前,我们已经全部聚拢到了专案组,提前碰情况。

    “通过对梁文小房子的勘查,我们找到了几滴血迹,经过DNA检验,确定是死者所留。所以,这个小房子应该就是本案的案发现场。”我说,“犯罪分子以这个小房子为据点,用某种方式导致死者死亡,然后装进铁皮箱,再把铁皮箱伪装成变电箱,搬到了电线杆的下面,这就是全部的作案过程。在现场,我们发现了一个抽纸袋,经过去超市取样,确定这个抽纸袋里的卫生纸纤维成分和死者细支气管里的纤维成分高度一致,这种抽纸就是导致死者吸入性窒息死亡的原因。鉴于这种抽纸是彬源市本地企业玲珑连锁超市自己生产的抽纸,所以,我们应该对玲珑超市在全市的五家门店进行排查,尤其是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一家玲珑超市是重点排查地点。虽然年代久远,但好在这个超市保存所有的监控录像,所以程子砚和韩亮已经协助市局图侦部门开始对所有的监控进行调取。但因为跨度时间长,工作难度较大,所以我认为,要等到尸源确定之后,确定了死者的失踪时间,然后按照失踪时间来寻找附近几天内到超市里购买这种抽纸的人。那样的话,人就不多了。”

    “是的,一切工作都建立在尸源查找到的基础上。查到尸源,案件就破获了一半。”赵局长说。

    我点点头,补充道:“另外,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应该具有辨识能力,所以我分析凶手可能是熟人。所以在确认尸源之后,应该对死者父母的全部社会矛盾关系进行排查,进一步锁定目标。”

    我的话刚说完,一名侦查员推开专案组的大门走了进来。还没见到人,倒是先听见了声音:“赵局长,尸源已经确定了,相关询问工作正在开展。”

    “是不是绑架?”我急着问。

    侦查员愣了一下,点头道:“好像是!”

    死者叫作梁启发,男,十三岁,彬源市第四中学初一学生。去年四月十五日,晚上放学之后就没有回家。家长询问老师并查看学校监控后得知,梁启发是按时放学回家的。没心没肺的家长认为梁启发肯定是去同学家了,就没有在意,去朋友家打了一夜麻将。直到第二天一早,老师打来电话称梁启发没来上学,家长才急着去派出所报了警。因为失去了撒网寻找的最佳时期,派出所只有发动学校和亲属对学校周边方圆三公里的地界进行了寻找,未果。之后,这个失踪案件派出所一直在留意,但是梁启发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怎么能确定这是一起绑架案件的?”赵局长问侦查员。

    我打了个手势,表示我先来说。我说:“刚才我想明白了。死者的死因是卫生纸堵塞呼吸道。那么,卫生纸是怎么吸入细支气管的?尸体上没有损伤,死者的血又是哪里来的?”

    “鼻出血!”大宝举着手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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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1-19 10:22: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位同学答对了。”我笑着说,“把这两个疑问给联合起来看,答案好像就出来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梁启发的鼻子出血了,犯罪分子用卫生纸给他堵鼻孔。一般自己堵鼻孔的话,卫生纸团是不会插太深的,也不容易被吸入,所以应该是犯罪分子堵的鼻孔。此时可能出现了什么意外,导致梁启发把堵鼻孔的纸团吸入了呼吸道,导致吸入性窒息而死亡。这是犯罪分子始料未及的,所以想了一个其实并不保险的抛尸办法。”

    “你是说,凶手导致人死亡,并不是有意的?”赵局长问。

    我说:“一个初一的学生,凶手想弄死他的话,有一百种办法。这种办法显然具有极大的意外性质。”

    “是这样的。”侦查员说,“经过调查发现,其实梁启发失踪当晚,就有一个固定电话拨打了梁启发父亲梁超的电话,但是因为梁超在打麻将没接到。第二天上午,在梁超观看学校视频的时候,又接到了这个电话。打电话的人就说了一句‘孩子在我手上,等我电话告诉你交款时间地点’,就挂了电话。当时梁超就报警了。警察秘密对固定电话周围进行了侦查,无果。而且,再也没有人打过电话来要钱。因为梁超的仇人很多,这些仇人肯定都在看热闹,所以梁超认为只是有人恶作剧罢了。这个固定电话其实距离案发现场只有两公里,可惜后期寻找的范围虽然覆盖了案发现场,但依旧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伪装的变电箱。”

    “你说梁超的仇人多?”我问。

    侦查员点点头,说:“梁超是做小额贷款的,也就是民间比较多见的非法集资。后来倒闭了,欠了一屁股债。根据我们调查,至少有上百人在梁超那里都有债务。而且这上百人中,一半都是他的亲戚朋友。不过梁超债多不愁,有钱就花,当了个老赖。”

    “既然是老赖,那么侦查范围就是那些债主了。”赵局长说,“杀人不是故意的,针对的又是弱小的孩子,还大多数是亲戚朋友,看来是那些债主的可能性最大。”

    “有一百多号人,排查需要时间呢。”侦查员说。

    “不用多少时间,下午就能破案。”是韩亮的声音。

    韩亮走进了专案组,背后跟着捧着电脑的程子砚。韩亮做了个“请”的手势,让程子砚来和我们介绍他们图侦组的工作结果。

    程子砚一如既往地用细细的声音说:“根据孩子四月十五日的这一情况,我们对前后三天的玲珑超市视频进行了分析研判。通过分析研判,我们锁定了一百零七张清晰的视频截图。这些截图都是事发三天在玲珑超市各个门店购买指定抽纸的人。刚才,我们到梁超家里,让梁超夫妇对这一百零七张截图进行了辨认,经过辨认,他们确定这个人和他有债务纠纷。”

    程子砚在大屏幕上播放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视频截图,显示时间是去年四月十五日晚八时十二分三十九秒。

    4.

    根据梁超的叙述,这一百零七人当中,只有这个叫作文化的人他认识。按亲戚算起来,文化应该是梁启华的表姨夫。通过图侦技术判断,文化这一次去超市,不仅购买了抽纸,还购买了啤酒、饼干等生活用品,和小房子现场的杂物有一定的吻合度。因此,文化浮出水面,成为重点嫌疑人。

    但是,案发过去一年半了,现场和尸体上没有获取任何可以直接证明犯罪的证据,所以赵局长存在顾虑,仅凭借现有的证据,他不敢贸然下令抓人。一旦打草惊蛇,文化做好了心理准备,审讯不下来,这个案子就会烂尾了。

    专案组再次沉寂了下来。

    “表姨夫?梁超欠他多少钱?”韩亮问。

    韩亮的一句话,继续开启了大家的思路。

    “本金是二十万。”侦查员说,“至于利息嘛,时间有点长了,不好算。”

    “二十万,不多嘛,犯得着杀人吗?”韩亮说。

    “二十万还不多?我好几年工资好不好。”大宝说,“再说了,刚才你不在,老秦已经分析了,梁启华的死亡是意外,凶手也没想撕票。”

    “为什么利息算不清?”我追问道。

    “合同写得很复杂。”侦查员挠挠脑袋说,“我们走访的时候,看了他们当年手写的合同,我还拍了照。不过我数学不好,这条款我看不懂,你们看得懂就看看。”

    “有手写的字?”林涛跳了起来,“有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我知道林涛的意思,让侦查员不要纠结合同里的条款了,而是把那张手写合同的照片传到了林涛的微信上,然后让林涛把照片传回省厅吴老大那里,进行分析。

    “你确定这张合同是文化写的吗?”我问。

    “梁超说,按照他的规矩,谁来集资,就自己抄写之前拟好的合同。”侦查员说,“梁超确认当年是文化自己来送钱的,所以合同应该是文化自己抄写的。”

    “那就安静地等吴老大的消息。”我说。

    “别安静,先让重案队派人去把文化给控起来。”赵局长说,“省得跑了。”

    等待的时间过得最慢,我们坐在专案组里,看着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以后,吴老大的电话才打了过来。

    林涛一脸严肃地接完电话,沮丧地说:“吴老大的检验结果出来了,根据现场铁箱上的字体和合同上的字体,排除了铁箱上的字是文化所写。”

    “排除?会不会是伪装字迹?”赵局长连忙问道。

    大家都是一脸沮丧,心凉了半截。

    “不会。”林涛说,“文件检验就是干这个活儿的。在文件检验专家的眼里,再怎么伪装字迹,都是可以发现共同点的。吴老大是全国知名的文检专家,这个不会错的。”

    “没事,我们有个问题忽略了。”我胸有成竹,说,“这个案子不可能是文化一个人作案。那个箱子虽然只有五十斤,但是体积大啊,一个人要移出五百米找电线杆子伪装变电箱,还是很难做到的。如果有两个人抬,就会好很多。再者,程子砚你们那边获取的文化的影像是十五日晚上,那个时候梁超已经被控制了。如果是文化一个人作案,他是怎么可以脱身去买生活用品呢?”

    “是了,箱子上面是另外一个人的笔迹。”赵局长说,“只要能确认笔迹,我们侦查部门再查出两人之间的联系,就可以证据确凿了。”

    “从案犯心理上来看,另一个人很有可能是文化的近亲属或好朋友,可能从事和电工有关的工种。”我说,“侦查部门查到线索之后,不要打草惊蛇,先弄来这个人的笔迹。”

    “吴老大今晚在办公室守着,你们一有结果,就传到省厅进行比对。”林涛说,“我们再不睡觉就会死的,所以等明天早晨你们的好消息。”

    我早晨六点钟就接到了破案的电话,挂断了电话,又美美地睡了一个回笼觉。上午十点,我喊醒大伙儿打道回府。

    “据文化交代,他是五年前在梁超那里放了一笔钱。”我说,“按照利息推断,到去年,梁超应该还他三十万。可是从前年开始,文化找梁超要钱,梁超就开始耍起了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文化去法院起诉,判决了,可是执行未果。”

    “恕我直言,对于民间债务纠纷,法院的执行力度真是弱得可怜。”大宝说。

    我没接大宝的话头说:“恰巧这个时候,文化的父亲得了重病,他急于用钱。可是,无论他怎样软磨硬泡,梁超就一副嘴脸:‘你不是起诉我吗?现在有种别找我啊,去找法院啊。’被逼到无奈,文化只有动了歪主意。文化和他的弟弟文豪,彬源市的一个电工,两人先是到彬源四中附近看了地形,找到了梁文废弃在那里的小房子作为据点。毕竟文化是梁启华的表姨夫,所以文化很容易就把梁启华骗到了小房子里,进行了捆绑约束。”

    “尸体干尸化的情况下,原来是看不出约束伤的啊。”大宝总结道。

    我接着说:“在文化出去买生活用品、打电话的时候,因为文豪和梁启华并不相识,所以梁启华可能是因为害怕而开始喊叫。我们知道,那个时候,现场还是比较繁华的小镇。所以文豪赶紧捂压梁启华的口鼻腔,当然,也可能是殴打,但当事人不承认。这个动作导致了梁启华的鼻腔黏膜破损出血,文化回来后,对梁启华的鼻腔进行了堵塞止血。血止住以后,大家就相安无事了。因为当天晚上没有打通电话,所以三个人都熬了一个晚上没睡觉。十六号上午,文化继续跑出去打电话,而此时,梁启华的鼻腔又开始流血了。文豪没好气地给他堵上了双侧鼻孔。因为卫生纸塞得比较深,梁启华吃痛,开始喊叫。文豪无奈继续用手去捂压梁启华的口鼻。在挣扎当中,梁启华把纸团吸入了气管,导致吸入性窒息死亡了。文化回来以后就蒙了,他原来就是想用梁启华换回自己的钱,没想到事情惹了这么大,于是只有想办法藏尸,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文豪的笔迹和铁箱上的笔迹认定同一,两名犯罪嫌疑人对其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林涛说。

    “又破一案,好棒。”大宝鼓掌道,“可是这兄弟俩会以绑架罪判死刑吗?”

    “不会吧?”程子砚说,“其实这两个人也是挺可怜的,被老赖逼得走投无路。”

    “因为文化并没有具体实施勒索钱财的行为。”我说,“而且梁启华的死亡经过我们的判断,也是无意所为。所以,不应该判那么重吧。但非法拘禁和过失致人死亡是跑不了的了。”

    “再值得同情,也不该对孩子下手。”陈诗羽愤愤地说,“老赖纵然可恨,但是老赖的孩子是无辜的!”

    “这个案件的新闻报道出去,算是给所有的老赖和债主们都上了一课吧。”林涛说,“我们真的需要一个诚信的社会。只有诚信,才有和谐。”

    我点了点头,说:“总之,不论有什么前因,心中都不要存恶念。因为任何因素都可以放大你所作的恶,甚至超出你的想象。”

    “昨晚睡得超好,今天是不是要找点事情做做?”大宝兴奋地说。

    林涛听大宝这么一说,一把把我的嘴巴给捂上了,说:“从现在开始,老秦禁言!”

    我挣脱了林涛,笑着说:“知道啦!不说啦!但是今天不会闲着的。龙番市局的四起案件还没有头绪,今天下午是专案组约定碰头的时间。我们看看那十几组侦查员调查的结果怎么样,说不定能找得到线索呢?”

    从第一起案件发生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月了。在这气候交替、人困马乏的季节里,专案组百名刑警从来没有卸掉过压力。时间一长,大家的锐气严重受挫的同时,身体也都极度疲倦。有不少刑警因为长期熬夜,抵抗力下降而染病,但是因为警力匮乏,即便患病,依旧要撑在工作岗位上。

    我们看到专案组成员们疲惫的表情,莫名地心疼。

    就像是往常每周进行的专案例会一样,十几组侦查员的负责人依次介绍这一周侦查小组的侦查所得。

    其实从走近专案组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周并没有特别的收获。侦查员们还是按照之前的部署,一边调查几名死者之间的共同矛盾关系人,一边调查几名死者在失踪之前的行动轨迹。经过这一周的调查工作,活动轨迹能调查出来的都调查出来了,没调查出来的,估计再能查出来的可能性也就不大了。而共同矛盾关系人这一点,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我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听得昏昏欲睡。

    第五组侦查员开始汇报:“我们组这周还是对耿灵灿失踪前的活动轨迹进行了调查。他在失踪前的几天,因为刚刚刑满释放,所以一直在寻找工作。我们查来查去,各公司都称耿灵灿曾经来应聘过,但是并没有录用,所以也和他没有什么交情。”

    我依旧是昏昏欲睡的状态。

    “我们也拿着耿灵灿的照片,沿着他寻找工作所走的路线进行了走访。唯一可以说是和正常情况不太符的,也就是一个健身教练给我们说的情况。”侦查员接着说,“应该是耿灵灿失踪的当天,他在中强公司求职未果之后,途径龙番市中强写字楼下门面的一家小彩票站的时候,去买了一些彩票。从彩票站出来之后,这个健身教练就向他推销健身卡。因为耿灵灿的态度非常恶劣,所以这个健身教练对他有印象。据健身教练反映,耿灵灿在彩票站门口,曾经和一个衣着诡异的算命先生说过几句话,那个算命先生好像还给了耿灵灿什么东西。”

    我猛地一下清醒了过来,急着问道:“那个算命先生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彩票站门口?”

    “这我们也详细问了。”侦查员说,“健身教练说,那个算命先生穿得很严实,看不清面孔和轮廓,不知道是什么人。至于算命先生什么时候坐在彩票站门口的,没有人注意过。我们问过彩票站老板,老板说从来没见过什么算命先生。我们守候在彩票站门口,询问了下班经过此地的群众,大部分表示没印象,也有几个人说好像见过算命先生。”

    “街边的算命先生很正常吧,没依据证明他和此案有关啊。”林涛说。

    我指了指韩亮,韩亮一脸肃穆,正在低头思考。

    “你们都忘了吗?”我说,“韩亮当时遇险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是遇见了一个‘高人’对吧?你们再问他一遍。”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韩亮抬起头来说,“我遇险的前一天,也是遇见了一个算命先生。”

    “遇见算命先生就遇险?”大宝惊讶道,“既然这么吻合,就不会只是巧合了。”

    “不仅如此,我遇见的那个算命先生也是遮挡得很严实,连性别都看不清楚。现在想起来,说话也好像有伪装。”韩亮说,“而且去那个养鱼场,就是这个算命先生让我去的。”

    “那就是了!”我拍了一下桌子,“这就是关键点!凶手是利用算命这个点,诱骗被害人到指定地点的。”

    “而且韩亮当时去的地方,是一个黑鱼塘。”陈诗羽说,“是黑鱼——塘,不是黑——鱼塘。也就是说,塘里都是食肉的黑鱼。我猜,凶手是要把韩亮干掉,然后让黑鱼啃噬他的尸体。”

    韩亮脸涨得通红,看得出他内心的挣扎。

    大宝打了个寒战,说:“亮,他怎么骗你去的?”

    韩亮没有说话,但是大家都在看着韩亮,等待着他的回答。韩亮想了想,顾盼左右,发现大家都在盯着他。他知道,这个线索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但我也知道,此时的韩亮内心正在经历剧烈的挣扎和斗争。

    过了许久,韩亮像是下定了决心,说:“这个算命先生说了很多算命的专业用语,我也听不懂。但是大概的意思是,因为我母亲的原因,我可能要渡一个劫。如果我非常思念母亲,可以在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然后等待母亲的出现。”

    我们都知道,韩亮指的是他很早以前就去世了的亲生母亲。

    “这你也信?”大宝根本无法理解作为活百科的韩亮居然会迷信。

    “我开始也不信。”韩亮说,“但他不仅知道我母亲的事情,而且知道我上次做的那件错事。现在想起来,他好像也就是知道一点皮毛,但是说得云里雾里的,把我绕进去了。我当时就坚信他能算到一切,而且他又不收钱,我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那你出事了以后,怎么也不怀疑?”我问。

    “完全没有想到和算命先生有关。”韩亮说,“而且确实是车子的问题导致了我昏迷,我当时还后悔没有能见到呢。”

    我皱眉想了想,对一大帮根本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的侦查员说:“来不及解释了,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但是我们必须要找最近的捷径。”

    “好,你说。”赵其国副局长说。

    “韩亮,在这个时候,我也就不考虑你的隐私了。”我说。

    韩亮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韩亮做过一件错事,就是让一个女孩子怀孕了,而且没有选择和她在一起,最终女孩子流产了。因为这件事情,这个女孩子在一个微信公众号的下面进行了评论,发了长文控诉韩亮。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长文里,提到了韩亮母亲早逝,而且早逝原因还存疑。也就是说,这篇长文,可能就是犯罪分子锁定韩亮的原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微信公众号,也曾经报道过其他四名受害者所做的亏心事。”

    “我查查。”程子砚拿出笔记本电脑。

    “韩亮的事情非常隐秘,除了当事女子和韩亮知道,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我说,“我们知道这件事情,是从一个微信公众号上得知的。而且,因为这种狗血的故事,其他媒体并没有兴趣,也就没有扩大化。我认为,能够泄露消息的,应该就是这个公众号和这篇长文。”

    “查了后台,确实这个公众号曾经报道过四名死者以前做的亏心事。但是并没有直接指名道姓,而是客观报道的。”程子砚说。

    “不需要指名道姓。”我说,“只要是有心之人,到事发地点附近去追问一下,就能问出四名死者的具体情况。然后用这件事情包装一下,加上算命的内容,来作为诱饵,把被害人骗去事发地点。”

    “知道了,排查这个微信公众号所有的关注人。”一名侦查员说。

    “关注人有十五万。”程子砚说。

    侦查员吐了吐舌头。

    赵局长说:“有没有其他可以缩小范围的办法呢?”

    我皱着眉头说:“因为韩亮都不能确定算命先生的年龄、口音和特征,甚至性别都判断不了,那么唯一可以用于缩小范围的,就是算命这个身份本身了。”

    “在十五万人中找算命先生?”侦查员问。

    我摇摇头,说:“这人肯定不是算命先生,因为他刻意地在伪装自己。而且,十五万人要逐一排查其线下的真实身份,谈何容易?”

    “你的意思是,线上的事情,线上办?”赵局长问。

    我咬了咬牙,说:“不管错与对,就这么办了。我觉得可以查询这些关注人的线上账号有没有关注‘算命’这个关键词。如果他真的是假算命先生,又能说出那么多算命的专有名词,这就说明他肯定在网上学习过此类的知识。关注者加上算命关键词,现在只有这两个信息碰撞,结果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但是可以一试。这个任务就交给程子砚了,你的大数据分析技术运用的最好,希望你明天可以给专案组反馈结果。”

    第十案血色教育

    苦难超过了一定的程度,人们就会被某种邪恶的冷漠所征服。

    ——维克多·雨果

    1.

    “什么?五百多人?”我大吃了一惊,“现在的人对算命都这么感兴趣了?”

    “不光是现在的人,中国几千年来,人们对算命都挺有热忱的好吧?”林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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