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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谴者》法医秦明系列7--作者: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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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4-3-2 09:23
  • 签到天数: 79 天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19-1-6 11:40: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万劫不复有鬼手,太平人间存佛心。抽丝剥笋解尸语,明察秋毫洗冤情。”

    这是我第七次写下这首表达法医内心之语的开篇诗。细心的朋友们可能注意到了,这本书居然不是“法医秦明”系列的第七季,而是“法医秦明·众生卷”的第一季,这说明“法医秦明”系列要发生变化了吗?

    写新书的这一年里,也不断有朋友问我:“你的‘法医秦明’系列会一直写下去吗?”

    在这里先给大家心里打个底,虽然“法医秦明”系列开启了新卷第一季,但这个系列的风格和结构都不会发生改变。不管以后我会写出多少其他系列的小说,我还是一名法医,一名热爱着这个行业的法医。基于此,无论“法医秦明”的读者是越来越多,还是越来越少,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还剩一个读者,“法医秦明”系列就会继续写下去。

    既然“法医秦明”系列还在继续,那么,大家一定很好奇,新开启的“众生卷”又有什么特殊含义呢?

    2016年,由“法医秦明”系列第三季《第十一根手指》改编的网剧《法医秦明》在搜狐视频上播出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部剧会收获近二十亿的播放量。托网剧的福,“法医秦明”系列小说的读者比以前更多了,有更多的人开始了解法医,网络上关于法医的报道一时间也是铺天盖地,这是我最乐意看到的。

    当然,也有很多朋友都问我:“为什么要用真名做剧名?”“主演那么帅你不惭愧吗?”

    说起来,我还真是挺尴尬的。“法医秦明”系列小说的开篇作《尸语者》是我在2012年初开始动笔的,说白了,那时候我是个文学界的门外汉,别说把故事搬上荧幕了,就连出书,当时也未曾想过。我以“记录工作的点点滴滴”为本意,在自己的微博上连载了这些故事。承蒙读者朋友们的厚爱,它就在不知不觉中萌芽了。因此,这本以第一人称叙事的小说里的主角,也就被读者们认为是“法医秦明”;随着后续小说的完成,这个系列也就被命名为“法医秦明”系列;而衍生出的影视剧,也就被称为《法医秦明》了。“法医秦明”的诞生,不是我一个人的战斗,而是你们和我一起见证的历程。在这里,我要感谢新读者们的关注,更要感谢最初的老读者们的支持,谢谢你们。

    我写这个系列的初衷,就是让更多的人可以接受法医职业、了解法医知识、理解和支持法医事业。现在,我的初衷得以实现,我自认为,这个系列小说还是有一定积极意义的。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法医职业真的很不容易,不仅要掌握着大量的专业知识,还要接触常人不愿意接触的事物,拿着微薄的工资,却要进出于极端恶劣的环境。但是,这是我们肩负的责任,为生者权,为逝者言。我们负重前行,也渴望你们的喝彩。

    在第一部《法医秦明》网剧之后,我的其他作品也会陆续被改编成影视作品,以不同的形式,继续为法医职业进行更多的宣传。我希望所有的读者可以一如既往地支持我,支持法医职业。再次谢谢你们!

    不知不觉,“法医秦明”这个名字走到今天,已经和大家朝夕相处六个年头了。六年,六本小说,八十多个具有代表性的案例,可以说涵盖了大部分的法医工作。现在,朋友们在微博上看见某地发生案件了,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法医秦明”系列里似乎写到过的类似案例。因此,我的读者们成了科学辟谣界的“急先锋”,对此,我为你们感到自豪!

    那么,既然读者们都熟悉了老秦,老秦是不是也该更加成熟一些呢?老秦的故事能不能更加吸引人一些呢?故事的格局能不能更高一些呢?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

    如果说,在前六本书里,我们一起看到了法医故事、了解了法医知识、感受到了奋战在一线的法医风采的话,我觉得接下来,该融入一些更深的思考了。

    因此,我做出了这个决定:将《尸语者》《无声的证词》《第十一根手指》《清道夫》《幸存者》《偷窥者》六本小说结集为“法医秦明”系列的第一卷——万象卷。

    在万象卷里,秦明初出茅庐,怀揣着一腔热血,闯入法医的世界,目睹了人间万象,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步步前行。

    如稚子般探索世界,如赤子般挑战凶险。

    但年轻人总会长大,会知道这个世界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单纯。芸芸众生的命运交织在一起,一个人的一个小冲动,或许就会改变另一个人的一生。善意有时候也会变成恶意,人有时候也能成为兽。

    在复杂的世界里,保持前行的勇气。在喧嚣的众生中,寻找内心的归属。这,就是众生卷的由来。

    就像开头保证的那样,“法医秦明”系列的众生卷依旧会保持本色:一、以个案为基础,加入穿插全书的主线;二、以真实案例为蓝本,以普及知识为目的,不矫情、不造作、不玄乎;三、绝不违背科学的精神。本书中每起案件的具体情节均系虚构,人名、地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否则后果自负。所谓的真实,是书中法医的专业知识和认真态度,是书中法医一个个巧妙推理的细节,是书中法医的睿智和明鉴。

    《天谴者》是众生卷的第一季。

    写下这本书的时候,我有很多美好的愿景。我希望,一心向善的人,可以提高警惕、诸事平安;我希望,心存恶念的人,可以放下屠刀、悬崖勒马;我希望,法律可以被人们所理解、敬畏和尊重,大家携手推进法治进程;我希望,社会上的每个人都和善、宽容和冷静。

    我希望,这些美好的愿景,能伴随着我的每一个读者,传播给更多的人。

    在这里有必要再次感谢我的读者朋友们,在你们的支持之下,我在2016年获得了“CCTV年度最具网络影响力的法治人物”的殊荣。“拿起手术刀,抽丝剥笋,探寻真相;提起手中笔,传递正义,书写精彩”,我希望我自己和“法医秦明”系列小说可以对得起组委会的评价,希望可以继续为社会安定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

    还是那句话:一双鬼手,只为沉冤得雪;满怀佛心,唯愿天下太平。

    2018年5月20日

    引子

    命运的悲剧,不如说是个性的悲剧。

    ——三毛

    1.

    耿灵灿颓废地从写字楼的旋转门里走了出来,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想当初他在华阳当高管的时候,有多少公司都来高薪挖他,这种不知名的小公司,他当初连看也不会看上一眼。可是万万没想到,那事儿出了以后,居然连他们也和自己打起了官腔。

    “虎落平阳被犬欺!”耿灵灿自己嘟囔了一句,松了松领带,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耿灵灿抬头看了看被雾霾遮住的阳光,感叹老天对他真是不公。为什么别人偷偷摸摸地那样去做都没事,轮到了他,就会出那么大的事儿?出事儿就出事儿吧,为什么关键的台账没有被大火毁掉,反而被警察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证据。一年半的大好年华啊!就这样送给了高墙之后。

    现在他这个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却落到了一个四处求人求职、饱受白眼的下场。更重要的是,被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之后,他那殷实的积蓄也所剩无几了,现在更是囊中羞涩,在不远的将来,就该喝西北风了。

    耿灵灿漫无目的地顺着人行道走着,下一步,他又该去哪一家公司谋职呢?又该如何在面试的时候,洗清他的黑历史呢?

    “即开即兑,大奖一百万,小奖百分之二十中奖率!”

    路边一家小彩票站的广播聒噪着。

    耿灵灿摸了摸裤子口袋,揪出一张皱巴巴的20元钱,说:“老板,我来十张。”

    老板笑眯眯地看着耿灵灿刮完最后一张彩票,还是露出了“谢谢惠顾”四个大字,说:“我说这位小哥儿,您这可真有点儿背啊。别人花二十,少说也得拿回去十块啊。您这分文不取,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听着老板酸不溜丢的话,耿灵灿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悻悻地从彩票站里走了出来。刚刚出门,耿灵灿就被两名健身教练挡住了去路。

    “先生,有兴趣了解健身吗?”小伙子嬉皮笑脸地说。

    “没兴趣。”耿灵灿不耐烦地挥挥手,想绕开小伙子。

    “我看您就是缺乏锻炼,您可以考虑一下嘛,我们会所现在正在打折呢。”小伙子丝毫不以为忤,依旧嬉皮笑脸地重新挡在了耿灵灿的面前。

    “没钱!没钱行了吧!”耿灵灿低吼道,再次绕过了小伙子。

    “哎哟。”耿灵灿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原来他差点儿被彩票站门口阴暗角落里坐着的一个人绊一跤。

    “这位先生,看你印堂发黑,显然是诸事不利啊。”一个由气流拼凑而成的声音从坐着的那人嗓子里挤了出来。

    “印堂发黑,印堂发黑,你们这些冒牌的算命先生能不能创造些新词儿出来?”耿灵灿看都没看坐着的那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说,“装神弄鬼的,骗子也要找对对象好吧!”

    “先生五行缺水,可名字却字字带火,哪有不‘财星破印’之理?”气流之声再次响起。

    已经走出了五步的耿灵灿猛地停了下来。

    “怎么?先生终于信我了?”气流之声里夹杂着冷笑。

    耿灵灿在原地愣了几十秒钟,才怔怔地转过身来,细细打量着这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蜷缩着坐在阴暗的角落里,戴着一顶破旧的鸭舌帽,消瘦的脸庞一半都隐藏在一副大大的墨镜之后。不仅如此,算命先生的脖颈和下巴都缩在衣领之内,所以根本看不清相貌。准确地说,体态、性别、年龄一概不知。算命先生用一床军用毛毯裹着身子,从露出的衣角看,内里应该也是衣衫褴褛的。算命先生的周围并没有摆出算命的标识,显然他不是以此为谋生手段的。他就在那里静静地坐着,即便是说话时,身体也纹丝不动。

    耿灵灿走到算命先生的身边蹲下,依旧看不清算命先生的样貌,于是问:“您是认识我吗?”

    “咫尺天涯,何来认不认识之说?”算命先生不置可否。

    “您不认识我的话,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耿灵灿说。

    “我可参透天机,一个名字又有何难?”算命先生说。

    “您说话不能大点儿声吗?”

    “泄露天机,自然难逃天谴,不言不语,不见不听,也是早晚的事。”

    耿灵灿愣了愣,想起以前有个同事患了喉癌,做了手术之后说话就是这个样子了。看起来,这个算命先生也应该是有同样的遭遇。

    “您刚才说什么‘财星破印’,是什么意思?”耿灵灿试探着问。

    算命先生冷笑了一声,开始唠叨起来:“若柱中以印为用神,而逢柱中有财星冲、克印星,则为不吉之兆,人命逢此,一者背井离乡,二者职业不定,三者学业难就,四者因财致祸,五者早克母亲,六者体弱病多,七者经常搬迁,八者为人虚浮了无实学,九者婆媳不睦,以上诸等,必犯一二,又看此财印居于何柱而详言之。行运遇之,多主有灾,或丢掉公职,或因财丧命。”

    “您绕来绕去,能不能简单点说?”耿灵灿听得不耐烦了。

    “牢狱之灾……”

    “您说我未来会有牢狱之灾?”耿灵灿打断了算命先生的话。

    算命先生终于动了动身体,摇了摇头,说:“这位先生还是不信我啊,你这是在试探我的真伪?我是说你啊,因财致祸、牢狱之灾都已经度过了。”

    耿灵灿微微一震,说:“那我是不是就没事了?”

    “这些不过是小事。”算命先生说,“刚才若不是看你即将面临血光之灾,我也不会打扰的。”

    “您刚才说了一大堆,不过就是职业不定什么的吗?”耿灵灿有些紧张地问,“怎么又是血光之灾了?是不是我换个名字就没问题了?”

    “先生五行缺水,虽大名字字带火,也不过是事情的起因罢了。”算命先生说。

    “什么事情的起因?”

    “让你遭受牢狱之灾的那件事情。”算命先生说,“先生怕是很久都不愿意去面对那件事情了吧?”

    耿灵灿的脑海里闪过了片片火光。片刻之后,耿灵灿晃了晃脑袋,说:“那只是起因?难道还有后果?”

    “后果你自然知道。”算命先生说,“如今,先生身后煞气冲天,显然是被冤魂所附,所以终究难逃一劫,而此劫,是生死劫。”

    “您是说,有死去的冤魂来找我索命?”耿灵灿的脸变得刷白。

    算命先生点了点头。

    耿灵灿咬了咬嘴唇,决定做最后一次试探:“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你能告诉我,我背后的冤魂,有几个吗?”

    算命先生缓慢地从军用毛毯里伸出了一只手。

    那一只手,不大,不糙,却惨白惨白。

    手形慢慢地变化着,最后竖起了三根手指。

    耿灵灿一屁股坐在地上,瞠目结舌。少顷,他连滚带爬地挪到算命先生身边,揪住了算命先生的军用毛毯叫道:“先生,救我!”

    2.

    黑洞洞的一间小屋子,伸手不见五指。

    遮光窗帘挡住了密不透风的窗户,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缓缓地被推开,一缕光线瞬间从打开的门缝中照射了进来。

    一个消瘦的身影挡住了光线,从木门外走了进来,反手虚掩了房门。

    一丝微弱的光线照亮了房间的内部。

    房间过于狭小,除了房门对面摆着的一张长条案几,没有任何摆设和装饰。

    案几上放着一张黑框的遗像,遗像上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孩,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留着短短的板寸。

    男孩穿着淡蓝色的制服,露出无比阳光的笑容,一口洁白的牙齿在那一丝微弱的光线折射下,显得分外醒目。

    在遗像的前面,放着一个铜制的香炉,香炉很小巧,炉壁雕龙画凤,做工精致,看上去价格不菲,可是香炉里并没有插着香。

    消瘦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到案几的前面,后背遮住了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线,遗像上男孩的笑容顿时又显得模糊不清了。

    那人站在案几的前面许久,像是在默念什么,又像是在凝视遗像。总之,就那么纹丝不动地站着。

    好一会儿,那人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抚上了遗像,就像是真的在抚摸着男孩的脸庞,一下、一下、一下。

    “城,还好吗?”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冷静。

    “……真的值得吗?”沉默了一阵子后,那人的声音仿佛有些哽咽。

    那人停顿了一会儿,但哪里有人回应他。

    “这是我第一千四百三十一次问你了。”那人声音不大,但足以在小屋内回荡,“别嫌我唠叨,我再问三十次,就不再问你了。我相信,到那个时候,你一定会明白,我为什么会一直问你,一直问你。”

    风吹动虚掩着的木门,让射进房屋内的光线晃了一晃,遗像上的笑容依旧。

    “哦,对了,我又给你带来了一段故事。”那人说。

    他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物件,又拿起了案几上的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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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24-3-2 09:23
  • 签到天数: 79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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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6 11:4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咯噔”一声,打火机点着了火,跳跃的黄色火焰照亮了那人的下巴。刀削似的下巴,竟和对面遗像里的男孩有些相似。

    物件和火焰慢慢地靠近,“哧”的一声,物件着了。

    瞬间,一股焦煳的味道伴随着一股青烟,在狭小的房屋内蔓延开来。

    物件很快变成了灰烬,落进了遗像前的香炉里。

    火焰灭了,房屋重新回到了黑暗里。那人放回打火机,捻了捻手指。

    “不知道你能听得见这段故事吗?”那人说,“我查了很多传说,问了很多大神,才知道这样可以把故事讲给你听。我的良苦用心,你能感受到吗?”

    那人又回到了之前的姿势,纹丝不动地站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知多久之后,那人又开始抚摸遗像:“听完了吗?感觉怎么样?你不要问我他现在在哪儿,他在他应该在的地方。我只想问你,真的值得吗?好吧,好吧,我今天已经问过了,你好好地想想吧,我明天再来问你。真的值得吗?”

    “不知道你看得见吗?”那人继续说,“我努力地寻找,努力地思考,努力地去做,你应该看得见吧。不为别的,只为了你,只为了该有的结果。”

    那人收回了胳膊,转身向木门走去,脚步沉重,像是寄托了万般不舍。

    他轻轻地拉开木门,又回头向案几望去。

    光线把遗像完全照亮了,遗像上的笑容似乎更加阳光、漂亮。男孩子咧着嘴,大方地朝他笑着,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淡蓝色的制服整齐而伏贴,似乎更增添了男孩子的俊朗。制服的左胸是一枚徽章,一枚线条简单的徽章。

    简单的线条构成了一只威武的猎豹,跃然在胸口闪闪发亮。

    第一案河畔女尸

    恐惧大都因为无知与不确定感而产生。

    ——戴尔·卡耐基

    1.

    春天的下午,阳光照进办公室,暖洋洋的,让人直打瞌睡。

    办公室里的各位都在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我抱着一本信访核查卷宗,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林涛在看一则“错案”的报道,边看边低声读着网友们对警方的谴责。陈诗羽抱着闵建雄老师的《命案现场行为分析》吃力地学习。韩亮忙里偷闲地玩着他的贪吃蛇。大宝倒好,看起来是在法医论坛看帖子,但总能间断地听见他的鼾声。

    省厅的勘查组虽然每年出差时间占一半以上,但是剩余的时间也是要正常坐班的。过完年之后的两三个月,省厅勘查一组似乎进入了工作的“淡季”,连续半个多月没有出差,实在是很难得的平静。

    “明明办案没有丝毫瑕疵,却要查这么厚一本信访卷宗。”我心里暗暗想着。看着一沓沓基层法医被纪委、督察部门调查的报告,我暗自替同行们委屈。不过转念一想,相比林涛读的那起被宣判无罪的案件里的办案人员,他们算是好得多了。

    本着“疑罪从无”的精神,近年省内有几起已决案件,因为当事人申诉而被提起重审,甚至有案件被再判无罪。这样的案件被称为“错案”,会被媒体广泛关注,当地的刑侦部门也会被谴责。

    我们也参与会诊了几起案件,但是因为当年的技术有限,现场果真是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虽然刑侦人员、技术人员都能够在内心确认案件办理无误,但是在法律的层面上,这些案件的证据链是不够完善的。基层的刑侦人员愿意尊重法律的精神,但也很害怕面对外界的指责。毕竟,很多人并不知道“法律意义上的无罪”不等于“事实意义上的无罪”。媒体一旦报道,总是把“法律意义上无罪”的犯罪嫌疑人说成“事实意义上无罪”的无辜群众。他们不关心案件的核心争议点,更关心警方究竟有没有“刑讯逼供”。

    “这案子不就是我们年前会诊的那个吗?”林涛说,“我觉得证据足以定罪。”

    “你觉得有啥用?”我笑了笑说。

    “杀了人被判无罪,出来还这么嚣张。”林涛恨恨地说。

    “既然法院都不认定他是凶手,咱也不能乱说。”我说,“这是法律人的精神。”

    “那就让他这样逍遥法外了?”大宝停下鼾声说。

    “这些事儿啊,对我们是一个警醒。”我说,“一来,要更加努力提升能力,保证每起案件都能寻找到关键物证去证明犯罪。二来,对每起案件的证据都要从多方面考量,一定要有完善的证据链,而不能仅仅关注孤证。”

    “别价,您恁!”大宝学京腔学得捉襟见肘,“可别给我们上课了,我们就是觉得让凶手钻空子逃脱了法律制裁,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翻了翻手上的卷宗,笑着摇了摇头,说:“咱们要相信,人在做,天在看。”

    “什么天在看?做好你们的工作,把法网织牢了才是正事儿,还相信什么天谴吗?你们就是替天行道的人!”师父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个文件夹。

    师父一般不会轻易到我们办公室里查岗的,最常见的原因就是有突发的特大案件,甚至在电话里都不好完全表述的,师父才会亲自下楼到勘查组里布置任务。

    这时候看到师父,我的心里自然一惊,心想,估计晚上又不能回家和儿子共进晚餐了。心里这样想着,我还是嬉皮笑脸地站了起来,说:“师父,您下次听声儿能不能听全了?我刚才还在教育他们努力提升自身业务素质,培养打攻坚战的能力呢。”

    “别贫。”师父说,“今天来宣布一个政治部的通知。”

    “提拔我吗?”我仍一脸嬉笑地说,“我可不想当领导。”

    “想什么呢?”师父白了我一眼,正色道,“为了能够与时俱进,拓展省厅勘查组的业务专业,特决定在全省范围内组织遴选工作,遴选图侦专业技术民警一名。经过笔试、面试、考核、公示等组织环节,龙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民警程子砚以总分第一名入选。接此通知后,龙番市公安局、省厅刑警总队即刻为该民警办理转职手续,即刻报到参与工作。特此通知。”

    念完通知后,师父合起文件夹,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们几个都很意外,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回过神来。我回头环视了一眼,大宝一脸惊愕,韩亮漠不关心,陈诗羽有几分不安的神色,倒是林涛的表情看起来丝毫没有波澜。看来这一次遴选,只有林涛这个家伙是事先了解的,毕竟他们专业对口。

    程子砚我们都认识的,和龙番市局合作办过的那么多案子里,经常可以看到程子砚的身影。可是程子砚每次出现都是以痕迹检验员的身份出现的,居然以图侦专业的身份被遴选过来,倒是让人有些意外。不过,因为警力有限,基层痕迹检验技术员通常都是“万金油”,不仅仅要承担痕迹检验的分内工作,很多其他的专业,如刑事摄影、图侦、测谎之类的工作,都要一并承担。既然程子砚是一个有图侦天赋的痕检员,我们勘查组里多一个“万金油”也绝不是坏事。

    不一会儿,办公室大门外走进一个瘦弱的小姑娘。

    小姑娘和陈诗羽差不多年纪,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运动服和干净的牛仔裤,她双手把双肩包抱在胸口,红着脸走进了我们的办公室。程子砚个子不高,瘦瘦的,标准的瓜子脸,唇红齿白,皮肤白皙,不太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短短高高的马尾辫。总之,不穿警服的程子砚,还真是给我们眼前一亮的感觉。

    “大家好。”程子砚说道,声音不大。

    “欢迎你。”我伸出右手,和程子砚轻轻握了握。

    “这儿正好有张空桌子。”大宝每次都是这么殷勤。喜欢热闹的大宝,恨不得不停地进来新人,把勘查小组变成勘查处。

    “哟,这次的反应我倒是有些意外啊。”师父笑着说。

    “就是,真偏心。”陈诗羽仍然趴在桌上看书说。

    我知道,陈诗羽刚到勘查组的时候,我非常抵触,这笔仇陈诗羽还没忘。

    “当时不就是觉得有女同志,出差不方便嘛。”我尴尬地说,“现在两名女同志,出差还是开一间标间,不浪费纳税人的钱,又提高工作能力,何乐而不为啊。”

    “贫嘴。”陈诗羽扑哧笑了出来。

    “可是我们那辆破勘查车只有五座啊,现在咱们六个人了。老秦这体形,坐在后备厢里不知道挤不挤。”韩亮开玩笑道。

    “不用不用,我坐后备厢就行了。”程子砚急了,连忙说道。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小程,要不要这么单纯啊。”林涛说,“不过你很快就能适应了,我们这儿没几句真话。”

    “就是,男人的话别信。”陈诗羽还是看书的姿态。

    “这个组织上都考虑过了。”师父说,“你们的车交厅车队重新安排,现在给你们新配了一辆七座SUV。”

    说完,师父把一把车钥匙扔在韩亮的桌子上。

    “哇,有新车开了。”韩亮拿过钥匙看了看,“这什么牌子的车?咋没见过?”

    “你只认识宝马、奔驰吧!有车就不错了,还想挑吗?”师父瞪了韩亮一眼说。

    “师父来就这事儿吧?”我说,“还以为有案子,吓了一跳呢。没事儿了,程子砚妹妹我们会给她安排好一切的。”

    “你晚上请客吃饭吧。”韩亮对我说。

    “不行,我和我儿子约过了,晚上和他共进晚餐。”我捂了捂钱包。

    “你儿子才三岁!”大宝抗议道。

    “谁说没案子的?”师父居然不知从哪儿又拿出个文件夹,说,“早晨青乡发生了一起命案,给我们省厅报了信息。虽然没有要求我们赶往支援,但我看你们最近挺闲的,所以你们去一趟吧,确保证据体系没有纰漏。”

    “好啊!出勘现场,不长痔疮!”大宝一蹦三尺高。

    “嘿,真的是你亲爹吗?”韩亮一边驾车,一边和副驾驶上的陈诗羽说,“这也叫新车?五年十万公里的老头子了,淘汰给我们做勘查车?”

    “我爸什么时候说是新车了?你自己想的吧。”陈诗羽撑着脑袋说。

    “有车就不错了。”我说,“现在公车改革那么严格,公车是全民监督啊,能换辆七座车,师父肯定是尽力了。”

    “回头我来买辆七座SUV,私车公用没人说了吧。”韩亮愤愤道。

    “你的私车不能改造,就不能装备发电机、强光灯什么的勘查设备,所以没法具备勘查车的功能。”我说,“不过SUV倒是坐着很爽,视野也很好。”

    “也是,比我的TT强多了,回头我还是换一辆。”韩亮说。

    “小程,听说你妹妹是什么神秘组织里的?”大宝坐在最后一排,趴在中排靠背上问。

    坐在林涛身边的程子砚显然是在想什么心事,被大宝这冷不丁一问,吓了一跳,说:“啊,哦,是的,子墨在守夜者组织里当警察。”

    “不该问的别问。”我反手打了大宝脑袋一下,说,“程子砚、程子墨,你家是不是有四个小孩?笔墨纸砚齐了?”

    程子砚轻掩嘴角,腼腆地笑道:“程子纸,那多难听啊。”

    “对了,对了,图侦到底是做什么的?”大宝对一切未知事物的好奇心果真是常人所不能比的。

    “我们主要是做一些案件中有关影像的侦查工作。”程子砚声若蚊蚋,在车胎噪音里有些时断时续,“有关监控视频的研判、模糊图像的处理、人像的比对什么的。”

    “哦,那倒是很直接有效。”我点了点头。

    “就是看监控啊?那有技术含量吗?”大宝说。

    “当然。”程子砚不以为然,认真地解释道,“即便是看监控,也是很有技术含量的,会看的人和不会看的人,获得的信息量可就差很多了。当然,我也还是个学生,要学习的有很多。”

    “哎哟!什么破车!”韩亮一声惨叫。

    “怎么了这是?”在高速上行驶的勘查车并没有急刹、颠簸,我很感疑惑地问。

    “这车的方向盘怎么有刺啊?”韩亮一边看看前方,一边看看自己的手背,说,“原来是方向盘掉皮了!这什么破车啊。”

    “回去装个方向盘套就好了,你都埋怨一路了!”我说。

    “能不埋怨吗?我手都破了!”韩亮举起右手,给我们看他手背上的一条浅表皮肤划痕。

    林涛坐在中排的中央,被我和程子砚夹在中间。他从上车开始,就显得沉默寡言、十分拘谨,总是想方设法向我这边靠,仿佛生怕挤着了程子砚。

    林涛见韩亮在诉苦,于是说:“好兆头啊,破了破了,说不定我们还没到现场,案子就破了呢,那我们正好青乡一夜游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啊,那案子也是假破。”我笑着说,“法医学里,所谓的破了,是指皮肤全层的分离破裂,包括表皮和真皮都要破,才能算是创口。我们做伤情鉴定的时候,并不是看伤者的伤一共有多长,而是看伤口中,皮肤全层裂开,形成瘢痕的那部分长度有多长。这一点,特别容易引起被鉴定人的不服,认为我们法医作假。”

    “老司机啊,一言不合就开始科普。”大宝说。

    我没理睬大宝,接着说:“韩亮手背上的,显然不是创口,而是浅表的皮肤划痕,不能算是破了。”

    “行了,行了,我错了。”韩亮连忙挥挥手,说,“老秦这是在往唐僧的方向发展啊。”

    当我们走进青乡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陈支队的办公室的时候,把陈支队吓了一跳。

    “你们怎么来了?有什么大案吗?”陈支队说。

    “哪有您来问我们有没有案件的道理?”我哈哈一笑,说,“这不是听说你们这里发生了一起命案吗?我们正好闲着,所以来看一看。对了,您怎么这会儿不在专案组啊?”

    “哦,你是说今天早上的那起案件?”陈支队顿时放松了下来,说,“看来我们的信息报晚了,这案子马上就要破了,我在专案组坐了一天了,这也是刚刚来了好消息,所以下来到自己办公室泡杯茶喝。”

    “嘿嘿嘿,看见没,我的话灵验了。”林涛从车上下来,就已经恢复了往常模样,不再那么拘谨了。

    “这就……破了?”大宝一脸的失落。

    “是这么回事。”陈支队张罗我们大家在他狭小的办公室里坐下,然后,一边拿出纸杯泡茶,一边和我们说,“死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平时的营生就是骑着电动三轮车在城郊不限行的地方拉客。”

    “哦,我们那儿叫蹦蹦。”陈诗羽说。

    “我们那儿叫达亚机。”我说。

    “挺危险的,那种三轮车造成的事故特别多,乘客死亡率也很高。”韩亮说。

    陈支队静静地等我们都插完嘴,接着说:“今天早晨,死者的尸体在我们青乡河的河边被人发现了,全裸。”

    “性侵?”大宝说,“这样的对象,这样的侵害地点,犯罪分子的档次不高啊。”

    “不是。”陈支队说,“犯罪嫌疑人是死者的姘头。”

    “姘头?”我有些惊讶,“姘头选择这样的地点?还……全裸?”

    “可能是想打个野战,然后发生纠纷,激情杀人吧。”陈支队说,“现场有关键物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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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6 11:41:45 | 显示全部楼层
    程子砚脸一红,把头埋得低低的。

    陈诗羽倒是习惯了这帮公安大老粗的口无遮拦,问:“什么物证?”

    “现场提取到了一张一次性的湿巾。”陈支队说,“因为湿巾很新鲜,又在现场,所以引起了我们现场勘查部门的注意。回来一检验,果真是案件的关键物证。湿巾上有死者的DNA,还有一名男性的精斑。后来,我们把男性的DNA放进库里一比对,比中了一个男人,这男人曾经因为猥亵女童被打击处理过,所以库里有他的DNA。再后来,我们经过外围调查,查出死者的私生活非常乱,这个男人就是她众多姘头中的一个。有了这层社会关系,又有了现场的铁证,他就算是百般抵赖也没用了。”

    “人抓了吗?”林涛问。

    陈支队点点头,说:“开始我们也担心嫌疑人逃窜了。不过,刚刚传来好消息,嫌疑人已经被前方的侦查员抓获了,现在正在辖区刑警队羁押,一会儿就要开展突审了,估计明早就可以发布破案信息了。”

    “看来,我们真的是白跑一趟了。”韩亮耸了耸肩膀,说,“浪费纳税人的油。”

    “师父说了,我们来不仅要帮助破案,也要帮助审查证据。”我说,“案件不要我们破,但是证据还是需要我们来审查的!别闲着。”

    “哈哈,证据确凿!”陈支队信心满满地说,“这块硬盘里有案件的全部现场资料。天色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等明天破案信息到了以后,你们再慢慢审查证据也不迟啊。”

    2.

    夜猫子的春天就是这样。

    困了一下午的我,此时精神抖擞。我把硬盘里的资料拷贝进了我的电脑,慢慢地看了起来。

    同室的林涛则一会儿趴在地板上做平板支撑、仰卧起坐,一会儿到卫生间镜子前面观察自己的体形和肌肉线条,然后悻悻地过来抱怨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马甲线已经开始不明显了。

    我对林涛的折腾视而不见,全心投入到观看案件资料中去。

    报案人是青乡河的清淤工人,他在早晨的工作中,划船驶到青乡河的一段偏僻之处时,发现岸上有些异样。

    工人就势停船靠岸,想看个仔细。这一看不要紧,把工人吓得差点儿从船上掉了下去。在靠河边有十米左右的岸上,俯卧着一具女尸,全裸,尸体下方有一大摊血迹,已经渗入了松软的河床泥土,于是工人赶紧摸出了手机报警。

    因为这里是一处极为偏僻的地方,青乡河在这里绕过一座小山包,而小山包则成了这一片河床的天然屏障,所以算是青乡市中罕见的人迹罕至的地方。加之清淤工人是在河面上发现异样,然后报警的,所以这里没有其他人先于警察到达现场围观,于是有了得天独厚的现场保护条件。

    出警民警的执法记录仪清楚地记载了民警处警的全过程。两名民警接报警后,抵达现场初查情况,在远处即看到了女尸,于是直接在外围拉起了警戒带。此时报警人还在河面上的船里,民警在通知技术部门勘查现场之后,让报警人绕过警戒带登陆接受了询问。

    死者的三轮车停在距离草垛一公里开外的公路路边,并无异样。

    技术部门抵达现场之后,打开了勘查通道。现场是松软的河床泥土,可以说是保留痕迹物证的绝佳地面。痕迹检验部门在现场提取到了两双鞋的鞋印,以及一个人的赤足迹。经过后期对这些痕迹的技术处理,判断其中一双鞋属于死者的鞋,而这双鞋就留在尸体附近;赤足迹经过纹理比对也确证是死者所留。那么,剩下的一双鞋印,自然就是犯罪分子所留了。

    这是一双三十九码的板鞋鞋印,有一定程度的磨损。如果能找得到这双鞋,甚至可以做同一认定。

    因为现场的照片还比较凌乱,所以我没能在大脑里形成一个完整的现场状况。但是可以明确的是,死者把衣服脱在了旁边的一处草垛上,然后赤足走到旁边。这个过程,都有板鞋伴随,板鞋印在衣服旁边有转圈和踱步的现象。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赤足印和板鞋印在尸体附近发生了交错,应该是犯罪分子和受害人在这里发生了争执和打斗。然后受害人中刀倒地死亡,犯罪分子选择了从原路折返,离开了现场。

    放衣服的草垛上,还有一张湿巾,很新鲜。技术部门对其进行了细目拍照,并且予以提取。就是在这张湿巾上,技术部门提取到了死者的DNA,以及另一名男子的精斑。也正是依据这个精斑,锁定了犯罪嫌疑人郑三。

    经过前期调查,死者叫作张兰芬,四十五岁,个体三轮车非法营运户。她有一个懦弱的丈夫,平时在工地打工,还有一个患孤独症的儿子。张兰芬性格粗犷,经常欺负自己的丈夫。而且,她在外面的姘头数以十计。几乎是认识的人,对她有兴趣的人,不论老少,不论身份,与她都可以有染。

    对张兰芬的尸体检验很简单,因为死者尸体上没有明显的损伤,只有颈部一处刺创,直接刺破了颈动脉,可以说是一刀致命。这倒很符合激情杀人的特征。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昨天夜里十一点左右,应该正是她在非法营运的工作时间。

    “郑三是一个光棍,独居,平时他们都在郑三家里苟合,为什么这一次要选这么一个荒郊野外?”我说。

    林涛正在做俯卧撑,费劲地说:“追求刺激,不很正常吗?”

    “如果是在这里苟合,为什么现场没有臀印?”我翻着照片,现场除了尸体俯卧的位置无法确定地面原始状况,其他的部位都仅仅是足迹。

    “这取决于姿势。”林涛笑着说。

    “如果在草垛这里苟合的话,草垛这里留下的赤足印实在太少了。”我说,“如果是在尸体的位置苟合的话,是不是离衣服远了?离衣服远不要紧,关键是有两人DNA的湿巾离得远了。”

    “尸体和草垛多远?”林涛问。

    “不知道,方位图照得不好,看不出来。”我说。

    “说不定很近呢?随手就扔那儿了。”林涛说。

    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如果不能寻找到凶手作案时穿的鞋,那么DNA证据就是孤证,是不能完整构成证据链的。”

    “你最近是被错案报道搞害怕了吧?”林涛说,“如果今晚审讯下来,有了口供,或者有了鞋子,就不再是孤证了吧。”

    我点了点头,暗自祈祷案件可以进展顺利。

    “如果是强奸案件,死者体内没发现郑三以外的其他人的DNA吧?”林涛补充道,“而且死者身上又没有约束伤和威逼伤。”

    “学得真快。”我笑了笑,指着电脑屏幕,说,“你看,这是尸体的原始照片,她的后背上是什么痕迹?”

    现场照片中,死者俯卧在泥地上,后背赤裸。但是后背左侧肩胛骨位置,有一片擦蹭状的血迹。

    “血啊。”林涛说。

    “既然是一刀毙命,死亡过程会很快。”我说,“而且看现场地面的痕迹,死者俯卧倒地之后,就没有翻转了。那血液应该往下面的泥地里流淌,怎么会被擦蹭到尸体的后背上来?”

    “这是衣物纤维留下的。”林涛放大照片的细节,看了看说。

    “死者的位置低,又是全身赤裸,留下的衣服上也没血,哪来的衣物纤维?只有可能是凶手的衣物蹭上去的。”我说,“可是这么低的尸体位置,怎么会被衣服擦蹭呢?”

    “擦蹭的方向规则,应该是凶手刻意为之。”林涛补充道。

    “那是为什么?”我问。

    林涛摇摇头,说:“每个人的心理都不一样,我们没法猜测啊。”

    “而且死者的钱袋里只有一元的零钱十几枚了,没有大面值的钞票。”我说。

    “这很正常,这种跑黑三轮的,能有多少钱?”林涛耸了耸肩膀,“你看她的银行卡还在包里,没有确凿的依据说明凶手有侵财的迹象。”

    林涛说得也有道理,但是我总是觉得这起案件的证据好像有不少疑点,现场也有一些反常。但究竟是反常在哪里,我也说不清楚。把照片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也看不出所以然来,我心想只有等待今晚的审讯结果了,于是钻进被窝里,强迫自己这只夜猫子迅速进入睡眠状态。

    第二天一早,我们勘查小组集结完毕,一起赶往专案组。

    陈诗羽第一次出差的时候有同事室友,似乎睡得很好,而程子砚则有明显的黑眼圈。开始我们还以为程子砚出差不适应,认床睡不着,或者是陈诗羽打鼾吵着她了。结果,我们被陈诗羽一人捶了一下,才知道程子砚昨天拷贝了不少现场周围的监控视频,研判视频到凌晨三点才睡觉。不过她这么辛苦地工作,并没有换来好的回报,有关死者的三轮车影像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毕竟案件有了关键物证,对于视频,我们也不是很重视,所以,也没有继续深问程子砚有什么发现,而是一起等待专案组给我们反馈的好消息。

    可是,进了专案组的我们,被陈支队的一瓢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一夜突审,郑三没有交代,而且一直喊冤。现在负责审讯的侦查员已经失去了信心。”陈支队面色严肃地说。

    我知道,侦查员对审讯对象的观察判断,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直觉,虽然说不出道理,但都是在潜意识里存在的,而且是科学的。有经验的侦查员几乎通过审讯的前几个来回,就能通过直觉判断嫌疑人是不是真的凶手。如果说侦查员失去了信心,那要么就是凶手太狡猾,要么就是抓错人了。

    “嘿,老秦在来的路上就说这案子有可能是假破了。”大宝说,“他的乌鸦嘴果真是屡试不爽、名不虚传啊!”

    我拍了大宝的后脑勺一下,对陈支队说:“那对他的外围调查呢?”

    陈支队补充说道:“郑三承认在事发当晚和张兰芬发生过关系,不过地点是在他家。时间大约是在晚饭后半个小时,也就是七点左右。而且,郑三八点钟开始就和几个朋友打麻将,整整打了一个晚上,并没有离开。”

    “死者死亡时间是十一点。”我说,“他没有作案时间。”

    “不过,郑三的几个牌友说的是不是实话,是不是郑三和他们有攻守同盟,还不好说。”陈支队说,“我们正在展开外围调查。”

    “如果调查没有重大突破,你们很快就要放郑三回家了。”我说,“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现场再看看吧。”

    昨晚看现场照片产生的诸多疑问,此时又一次涌上了我的心头。我知道这起案件肯定还是有新的情况的,但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我一时还想不明白。于是,我催促陈支队抓紧时间派车,带着我们的勘查车,一路向青乡市郊、青乡河畔的小山坡驶去。

    毕竟是一处极为偏僻的地方,虽然事发已经一天两夜,但现场保存得依然非常完好。远远的,我们就可以看到警方的警戒带还完整地围在那里随风摇曳。

    我们跳下车,走到警戒带外面,往里看了看。果真,除了被白粉笔标出的嫌疑足迹,剩下的都是技术民警勘查现场时所留下的鞋套印。在这个地方,即便没有派出民警看守现场,也一样没有多事的群众进入。

    “这就是放衣服的草垛。”陈支队和我们一起穿戴整齐后,走进了警戒带,指着一处草垛,说道。

    我点点头,左右看看,并无异常。

    “那边的白线处,就是尸体的位置。”陈支队直起身,向河边指去。

    我吓了一跳,白线的位置,离我们至少有一百米。

    “那么远!”我说。

    “是啊。”陈支队不知所以然。

    我说:“为什么尸体会离草垛那么远?照片上并没有反映出有这么远啊!”

    “这,这,这有什么问题吗?”陈支队没料到我的惊讶。

    “死者在这里脱衣服,为什么会走到那么远的地方遇害,这一点咱们想过没?”我陷入了沉思。

    “那,会不会是在那边脱了衣服,然后衣服被人拿到这里来的?”陈支队说。

    我摇摇头,说:“赤足印是从这里开始,往那边走的,说明死者在这个位置就脱了衣服、袜子、鞋子。”

    “会不会死者在这里只是脱了袜子和鞋子,到那边被脱了衣服,然后凶手把衣服拿过来的?”林涛说。

    我还是摇了摇头,说:“袜子在衣服的最上面,这是现场原始照片反映的。说明死者是先脱了衣服裤子,最后脱的袜子。”

    “浑身赤裸地从这里走到那边?意欲何为?”陈支队也问道,“而且,而且她应该是自愿脱的吧?”

    “自愿不自愿是我们先入为主了。”我说,“没有依据说明她自愿脱了衣服。”

    “可是没有约束伤和威逼伤啊。”林涛说。

    “如果凶手有刀,加以威逼其生命安全。”我说,“加上死者本身就是个生活作风不检点的人,脱衣服并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么,她自然不需要形成约束、威逼伤就会乖乖脱衣服了。”

    “难道是有别人强奸?”陈支队说完,转头问青乡市局的李法医,“有被性侵的迹象吗?”

    李法医坚定地摇摇头。

    “如果是强奸,为什么不在这里强奸,而要跑那么远?”我说。

    “那有郑三DNA的湿巾,要如何解释啊?”大宝插嘴道。

    “我知道了!栽赃!”陈支队拍了一下大腿。

    我微微一笑,想起了自己曾经被人栽赃的事情,说:“如果是杀人,并且栽赃给郑三的话,一来,郑三的精斑他怎么去弄?二来,他等到死者脱完衣服就动手好了,为什么还要跑那么远?”

    “说来说去,就是死者脱了衣服,还走了那么远才被害,这一点不好解释。”大宝总结道,“如果参透了这一点,案件就应该有进展了。”

    我没有说话,其实心里已经有一些底了。

    我沿着凶手和死者形成的伴行足迹,向白线的位置走去。我一边走,一边观察着两行伴行的足迹。终于,被我找到了一处异常现场。

    我指着地面上的足迹,对林涛说:“这个赤足迹和板鞋印,方向是不是一致的?”

    “是的。”林涛肯定地说。

    “可是,之前的足迹像是伴行的,但是这一处,有交叉重叠啊。”我微笑着说。

    林涛蹲在地上,看了看,说:“不错,这样看起来,板鞋印压在赤足迹的上方了。”

    “说明什么?”我问。

    林涛说:“说明不是伴行,而是有先有后,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毕竟是老搭档了,最能领悟我的想法,我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行进。

    尸体位置的足迹有一些凌乱,看不清方向和先后。然后,板鞋印独自沿着过来的路线,又向回折返。

    粉笔标画出的尸体位置下方的土壤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甚至还可以看到大块的凝血块遗留在现场。

    现场情况说复杂也简单,说简单也肯定没有看似的那么简单,但是毕竟已经看了一夜的照片,对现场的细节都已经了然于胸了,于是我招呼着大家离开,去看看尸体的情况。

    “可以放人了,郑三是无辜的。”我对陈支队说。

    “不无辜,他聚众赌博,行政拘留三日。”陈支队说。

    我笑了笑,知道陈支队是不放心,不敢草率放人,于是合理合法地找了个羁押郑三的借口。

    “小程呢?”大宝左顾右盼,找不到程子砚。

    “在那儿!”还是陈诗羽的眼神最好使,她指着远处一辆电动三轮车。

    程子砚正蹲在电动三轮车的旁边,拿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把卷尺,在测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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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3-2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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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6 11:42:0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要去尸检了,你在?”我们走到程子砚的身边,我问道。

    “哦,这辆三轮车其实还是很有特征的。”程子砚用她柔柔的声音说道,“我测量一下,然后请一位侦查员同志开着它在监控头下行驶。我做好了侦查实验,也方便在众多视频中,寻找案发当晚被害人的行驶轨迹。”

    “这也行?”我有些惊讶,心想果真是隔行如隔山啊。

    程子砚脸微微一红,点了点头。简单的一个小动作,我却看出了她内心强大的自信。

    3.

    相比于现场情况,尸体情况更是简单多了,本来损伤就少,还经过一次尸检,我们还能再做的事情不多了。

    我针对死者尸体上唯一一处损伤进行了细致的研究。

    这一处损伤在死者的右侧颈部,是一个由单刃刺器形成的刺创。创口的底部,正好是颈动脉,锐利的刺器把颈动脉一切两半。

    因为是刺创不是砍创,而且创道是向内水平倾斜的,所以颈动脉内的血液因为有外面软组织的遮挡,并没有喷射出来,这也是现场喷溅状血迹不多的原因。通过这一点,我们基本可以肯定,凶手的身上并不会黏附大量的血迹。

    我用探针沿着创道探了一探,说:“这创道上钝下锐,如果按照正常的持刀姿势,应该是小鱼际握刀式,而不是虎口握刀式。小鱼际握刀式一刀扎下去,创道还是水平的,说明什么?”

    大宝用卷尺量了量尸长,说:“尸长一米六。既然创道是水平的,那么说明凶手个子不高。如果凶手和死者身高落差大的话,这样扎下去创道应该是向下倾斜的。”

    说完,大宝走到了陈诗羽的旁边,对着她的颈部比画了几下。

    “你干吗?”陈诗羽白了大宝一眼,“我一米六五好不好!”

    大宝坚定地说:“反正凶手没我高。”

    我点点头,和大宝合力把尸体翻转过来,看她的脊背。虽然经过了清洗,但是尸体左侧肩胛部分的血痕,似乎还能看到个轮廓。和看照片不一样,看实物的时候,更加能够发现这一处血痕均匀分布,边界整齐,显然是人为故意擦蹭上去的,而不是无意为之。

    我摘了手套,说:“虽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破案,但是当务之急,是要赶去专案组,及时扭转侦查方向了!”

    专案组会议室里,我站在投影仪的大屏幕前面。

    “案件前期的勘查情况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我说,“现在所有问题的关键点,几乎全部集中在一点上,就是死者在自愿或者被胁迫的状态下脱光了衣服,为什么还要走出将近两百米,然后再被害。”

    大家都在拼命点头,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如果在排除死者精神障碍,深夜裸奔的前提之下。”我说,“这应该是凶手的一种卸装行为。”

    侦查员们开始议论纷纷,有的在否认死者生前存在精神障碍,有的在讨论什么是卸装行为。

    “我先来说说卸装行为的特点。”我说,“主要有三点,第一,肯定在室外;第二,存在胁迫的行为;第三,尸体的位置远离衣服的位置。第一点和第三点是符合的,至于是不是存在胁迫,我认为,既然有第二人在场,很有可能存在。至于死者为什么没有威逼伤,我在现场的时候已经解释过了,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那么这个行为说明了什么问题呢?”陈支队问。

    “卸装行为的目的,大多都是为了控制被害人。”我说,“在野外,如果让一个人脱得一丝不挂,那么这个人一来不敢逃跑,二来不好意思呼救。再加上远离衣物,可以给犯罪分子更多的犯罪空间和心理保障。”

    “什么是犯罪空间?”有侦查员问。

    “我认为,卸装行为不同于剥衣行为。”我说,“前者和性犯罪无关,心理动机应该是劫财。试想,让被害人脱光之后远离衣物,一来被害人还指望可以回来穿衣服,不会逃跑呼救,二来凶手可以轻松地翻找被害人衣物里的财物,这也就是所谓有了更多的犯罪空间。”

    “这倒是很有意思的论断。”陈支队说,“不过,你怎么能印证你的推断呢?有什么依据吗?”

    我点点头,指着大屏幕上林涛照下来的足迹照片,说:“开始,我们都被这两行伴行的足迹迷惑了。我们单纯地认为,这些足迹应该是凶手和被害人一起行走留下的伴行足迹。其实不然。通过这一处足迹,我们看到板鞋印压在了赤足迹之上,说明是赤足迹先走过去,板鞋印再走过去的。既然有先后顺序,说明板鞋印的主人,应该在赤足迹走过去的时候,在衣物脱掉的地方没动。那么他在做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搜刮财物。”

    “那现场的湿巾,又是怎么一回事?”陈支队还是对固有的证据不太放心。

    “我们在现场的时候也说了。”我说,“可以排除是郑三现场作案,也可以排除是有人蓄意栽赃郑三。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湿巾原本是被张兰芬揣在了自己的口袋里。我们别忘了,案发之前的几个小时,张兰芬和郑三发生过关系。凶手在翻找张兰芬的衣物的时候,不小心把湿巾从口袋里给翻了出来。这个动作,无意中误导了警方的侦查。”

    “既然是这样,恰恰更加印证了这就是一起侵财的案件。”大宝点头说。

    “开始我就感觉,这个湿巾是一个孤证,不能解释现场的反常现象。”我说,“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印证了我的这种想法。”

    “现在连孤证都没有了。”林涛说。

    “居然是抢劫黑三轮案件。”陈支队若有所思。

    “会是熟人作案吗?”有侦查员问。

    我摇摇头,说:“如果是事先就做好了杀人的准备,卸装行为就显得有些多余了。我觉得凶手最开始并没有打算杀人,他做出卸装行为,一来,是给自己创造抢劫的条件,二来,是认为抢劫结束后,被害人回来穿好衣服,也就追不上他了。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两人发生了纠纷,凶手一刀刺死了被害人。从下刀的动作来看,凶手并不具备预谋杀人的特点,更像是激情杀人。”

    “被害人是个不怕被强奸的人,又乖乖地脱了衣服。”陈支队说,“这么听话,就是舍色舍财为了保命。既然这样,那又是什么促使凶手要激情杀人呢?”

    “这个就不好说了,可能的因素很多。”我耸了耸肩。

    “明确了案件性质,我们下一步的侦查方向也就明确了。不过,现在的线索和证据还是很少啊。”陈支队说,“围绕有可能对此类人群下手的人来调查,会有很多。而且,没有证据的甄别,也不好排查啊。”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但是这个案子走了弯路,第一手的资料已经不是很全了。只能说,凶手应该是一个身材瘦弱矮小、自信心不强的年轻人。”

    “哦?这又有什么依据呢?”陈支队说。

    我说:“第一,凡是采用卸装行为的凶手,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自信。设想,如果是一个高大的壮汉,手里还有刀,那么控制一个中年女人,还需要用这么复杂的手法吗?正是因为凶手不自信,才会舍简取繁,用这种方法确保犯罪成功。第二,现场提取到的板鞋印是三十九码的,再根据死者颈部的刺创方向,可以判断凶手个子不高,绝对不会超过一米七。第三,凶手选择的抢劫对象,居然是非法营运的黑三轮。这样的黑三轮,就算运气很好,跑一晚上也挣不到一百块钱。谁会为了这些钱铤而走险?自然是那些心理不健全的年轻人。第四,在现场,我们可以看到,死者的后背上有一处擦蹭状血迹。虽然我到现在还是没有想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血迹,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处血迹肯定是人为故意涂抹上去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个动作都可以反映出凶手的幼稚。”

    “瘦弱的年轻人,以侵财为目的。”陈支队说,“我们现在掌握的就是这些。”

    “不,还有很有特征的足迹。”林涛拿出一个石膏模型,说,“这种板鞋应该不多,通过排查销售途径,应该可以缩小侦查范围。”

    “这可不容易啊。”陈支队接过板鞋足迹的石膏模型,说,“青乡这么多人,这么多鞋店,一点一点去排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破案了。”

    “毕竟案件可以发现的线索不多。”我说,“现在有这么多条件,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相信只要调查得仔细,还是会有所发现的。”

    陈支队无奈地点了点头,准备部署任务。

    “我还有话要说。”

    我们循声看去,程子砚站在专案组的门口,脸颊红扑扑的,额头上渗着汗珠。

    被这么多人看着,程子砚很是害羞,垂下了眼帘。

    “小程,没事,你有什么发现吗?”我像是发现了救命的稻草,赶紧把讲台让给了程子砚。

    程子砚有一些局促地走上了讲台,红着脸把自己的U盘插进电脑,开始播放一段视频的剪辑合辑。

    “各位领导。”程子砚尽可能地放大自己的声音,说,“这是昨天晚上我整理出来的现场附近城郊所有电动三轮车的视频。”

    “所有?”我瞪大了眼睛。

    程子砚点点头,说:“我大概做了一个视频的合辑,但是太多了,初步估计,至少有数百辆三轮车出现在视频里,所以没有什么意义。后来今天在看现场的时候,我发现死者的电动三轮车还是比较有特征性的。第一,三轮车的后轮轮毂锈得很厉害……”

    “这个我们不关心,直接挑重点的说吧。”陈支队有些性急。

    被陈支队打断,程子砚显得有些慌乱,赶紧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总之我觉得死者的三轮车在监控视频里是有可辨识度的。于是,我请了一名侦查员,骑着死者的三轮车在市郊转了一圈,然后采集了三轮车的影像。通过这个侦查实验,我基本上可以从昨天晚上做出来的视频里,挑出哪些是属于死者的三轮车的视频。”

    “这已经很牛了。”我竖了竖大拇指,说,“三轮车之所以在城区被禁止,是因为无法进行号牌的管理。大多数三轮车的外形也都非常相似,所以一旦出了事情,几乎没有可能找得到。能从数百辆三轮车里,找出涉事三轮车,这就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在我的鼓励下,程子砚增强了一些信心。说起话来,底气也足了很多。

    她说:“后来我统计了一下,能够反映出涉事三轮车走向的视频,从前天晚上七点到案发十一点之间,共有七十五段。于是我按照每个监控视频矫正过的时间,画出了涉事三轮车的轨迹。”

    说完,程子砚播放出一张青乡市北城区的地图,然后地图上开始跑起了红线。这应该是程子砚制作的一个电子轨迹图,清晰地反映出张兰芬前天晚上驾驶三轮车的行驶路径,可谓是一目了然。这张电子轨迹图制作之精美,是我们之前没有看到过的,所以我们对程子砚刮目相看,想不到这小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在红线跑完之后,地图上留下了复杂的轨迹图。程子砚指着地图上红线的末端,说:“这是晚上十点十分,监控头记录下的有关涉事三轮车的最后一段影像。而这个方向,正好是向案发现场驶去的方向。结合秦科长分析的作案动机,凶手应该是佯装租车,到偏僻地点后再实施抢劫。那么,这个时候坐在三轮车上的乘客,很有可能就是犯罪分子。”

    “你确定这是最后一段了吗?”陈支队不放心地问。

    程子砚坚定地点点头,说:“案发现场的区域,回到城区有七条路,但只有三条路可以行车。犯罪分子应该没有选择可以行车的路线回来,因为这三条路都有监控头,监控头也没有在十点十分之后记载涉事三轮车有返回的影像。”

    我心里暗叹程子砚的厉害,在短时间内对一个陌生城市的地形可以做到如此了如指掌。这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她勤劳踏实,更重要的是她对地形掌握有先天的优势。

    “那,坐在车上的人是谁呢?”陈支队说。

    程子砚说:“我仔细查找了每个监控头,都没有看到犯罪嫌疑人上车的影像,说明上车点应该没有监控头。而且,涉事三轮车是那种斗篷式样的,犯罪嫌疑人坐在车里的时候,斗篷几乎全部遮挡住了他的特征。所以,沿途的监控头也不能完整地记载下犯罪嫌疑人的体态特征和衣着特征。”

    陈支队一脸失落:“那就是说,在哪里上车都搞不清楚了。”

    程子砚说:“直接的证据没有,但是我有一个推断。”

    听她这么一说,大家又都重新打起了精神。

    “大家看一下。”程子砚重新播放电子轨迹图,说,“三轮车在九点四十至九点四十九分的这段时间里,多次经过我们的交警、治安摄像头,以及一些民间摄像头,方向飘忽不定。我觉得,这应该是她在九点四十拉完了一趟客人后,再次寻找客人时留下的轨迹。但是,在九点四十九分之后,再次出现的三四段视频里,三轮车都是坚定地在向北方行驶。直到十点十分最后一段视频影像的记录,方向都是指向案发现场,也就是向北。所以我推断,九点四十九分之后,在青乡市北区财贸市场附近,张兰芬接到了犯罪分子,并且一路向北,向犯罪现场驶去。”

    “这范围就小多了。”陈支队坐直了身子,眯着眼睛看屏幕上节选的视频,“这个地方附近,行人多吗?可以发现可疑人的影像吗?”

    “这一点很不凑巧。”程子砚说,“这个时间段,正是财贸市场夜市打烊的时间,所以人特别多,根本无法甄别谁有嫌疑。”

    “那还是很难查,不过范围已经很小了,我们有信心抓住犯罪分子。”陈支队说。

    “我还没说完。”程子砚见陈支队以为她说完了,都开始表态了,才讪讪开口,说,“其实还有别的发现。”

    “什么发现?”陈支队还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从刚才说的那么多视频片段中,我截取了一些截图。”程子砚开始播放一些从视频监控中截取的图片,画面很不清楚,只能看清三轮车的轮廓。

    她接着说:“有一段视频,三轮车车篷和驾驶座的中央连接部分,好像多出来一点什么东西,你们看,就是这个。”

    程子砚指了指图片中的一部分。我看了半天,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看来经常看监控的人,对于这些细节还是非常敏感的。

    程子砚接着又播放了一张图片,说:“这是我经过模糊图像处理技术,对这一块连接部分的处理图。像素不够,但是依稀可以看出来,这多出来的绿色的东西,应该是从车篷里伸出来的。”

    “犯罪嫌疑人的腿?”还是陈支队眼尖。

    “是的,我也分析这是犯罪嫌疑人变换了坐在车篷里的姿势,伸了一条腿出来。”程子砚说,“如果是这样,他应该穿着一条绿色的裤子。”

    “绿色的裤子。”陈支队沉吟道,“绿色的裤子倒不多见,但是以这个为调查依据,似乎有些儿戏了。”

    “是啊,我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程子砚说,“但是刚才你们开会之前,老秦告诉我,犯罪分子应该是个个子不高的年轻人。而且那种卸装行为,提示了犯罪分子之前并没有经过精心策划和预谋,应该是一种临时起意的行为。”

    “是的,应该是因为身上带了刀,正好又需要钱,就临时决定去抢一把。”我补充道。

    “我分析了一下财贸市场附近的商家,我觉得年轻人半夜三更在那个范围内停留。”程子砚舔了舔嘴唇,说,“最大的可能就是在网吧。因为上网耗尽钱财,于是,临时起意去抢劫。”

    “有道理,但这只是推断。”陈支队说。

    程子砚说:“确实,毫无事实依据。但是根据这个推断,我查看了一下几家网吧的视频。巧就巧在,正好有一家网吧的吧台视频记录了一个男子在前天晚上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结账离开的影像。这个男子恰好就穿着一条不协调的绿色裤子,身材瘦小。”

    “是吗?”陈支队瞬间精神焕发,“几个巧合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多大岁数?”我急着问。

    “二十一岁。”程子砚说,“因为现在网吧都是实名登记系统,所以我也就获取了这个人的身份信息。”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的大头照片,旁边有他的身份证号码。

    4.

    “你真是太牛了。”大宝看程子砚的眼神已经成了星星眼。今天程子砚的一番讲解,完完全全地把大宝给圈粉了。

    在给出嫌疑人具体身份之后,不仅仅是大宝,几乎所有在场的侦查民警都表示折服,而且迅速开始筹划抓捕行动了。陈诗羽主动要求参与抓捕行动,而我们这些刑事技术民警则回到了宾馆,一起坐在我的房间里讨论案情。

    “宝哥,你别这眼神,我都不好意思了。”程子砚掩嘴笑道。

    “你这太夸张了。”大宝说,“我们分析来分析去,最多也就给出一个侦查方向,再好一些,能给出对嫌疑人的刻画。你这直接给出嫌疑人的身份证号码,太直接、太有效了!”

    “随着现代技术的发展,确实有更多破案的捷径了。”我点头说道,“这些新手段,都是犯罪分子的克星。”

    “完全没有想到所谓的图侦这么牛×啊!”大宝说,“我之前还在说呢,不就是看监控吗?哪儿还有什么技术含量?现在看起来,还真是隔行如隔山啊,这看监控也有这么多门道的。不会看的,那就是些监控;会看的,直接找出凶手啊。”

    “也不是这样啦。”程子砚说,“若不是有老秦和你们之前的分析论断,如果不能明确案件性质和犯罪分子的个体特征,也不可能通过监控直接找出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啊。”

    “即便是这样,也够牛的,那边人口那么多!”大宝说。

    “这也是让小程加入我们勘查组的原因,多警种协作,才是破案最强大的力量。”我说。

    “其实也不是每个案件图侦都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程子砚说,“首先得有视频条件。我知道,很多案件发生在农村,或者发生在室内,又或者附近的监控都是坏的,那就不具备视频条件,我就只有做回痕检员的工作了。上次龙番湖的案件,不就是这样。”

    我点点头,那艘“幽灵鬼船”的模样又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而且,这起案件也有很多巧合。”程子砚说,“诸多的巧合才造就了最后的唯一指向。并不是所有案件,我们都有这么好运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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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合是不错。”大宝依旧是星星眼,“但通过细致观察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那就是牛啊,毕竟犯罪分子不可能滴水不漏,被抓住了漏洞,自然就会有‘巧合’的出现了。”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程子砚说,“抓人容易,但是寻证还是比较难的。这起案件的视频线索其实都是推断来的,在法庭上并不能站得住脚,除非能找到那双板鞋。”

    “是啊,最终还是回到了证据问题。”我叹了口气,说,“大家休息吧,忙了一天了。我已经交代小羽毛了,在抓捕之后立即搜查,并且详细调查这两天犯罪嫌疑人的活动情况。事情过去两天了,犯罪嫌疑人有充分的时间去伪装、善后,能不能找得到证据,就看我们的运气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迫不及待地赶到了专案组。

    专案组的气氛几乎和一天前一模一样。

    犯罪嫌疑人阮豹已经被捉拿归案了,但是这个阮豹是个油盐不进的主。无论侦查员如何软硬兼施,他总之就是一句话不说。

    “现在是打不得、骂不得、饿不得、困不得。”陈诗羽一脸倦容地说,“我们拿他丝毫没有办法。”

    “唯一和一天前不同的就是,”陈支队说,“侦查员们还是很有信心的,坚信他就是犯罪分子。”

    “可是法官可不会相信直觉。”我皱着眉头说。

    “他的家里也搜查过了。”陈诗羽说,“没有什么发现。这人独居,家里有几亩地,平时在家务农,农闲的时间,就天天在外面游荡,也有盗窃的前科。家里和狗窝一样,非常乱。我们算找得仔细的了,但就是没有发现绿色的裤子,还有板鞋。”

    “既然有前科,肯定懂得怎么去毁灭证据。”我说,“现在的问题就是,如果找不到这两样关键证据,怕是很难起诉啊。”

    专案组顿时陷入了沉寂,大家都在思考如何是好。

    “这两天,阮豹都在做什么?”我想了一会儿,打破了会场的宁静。

    “他自己是一个字都不说。”陈诗羽说,“外围调查还在进行。他的几亩地种的是牡丹,现在没什么农活,天天要么就是在网吧上网,要么就是和狐朋狗友们喝酒赌钱。”

    “他家住什么地方?”我问。

    陈诗羽说:“就住在北边,离案发现场七八公里的路程。平时他自己溜达去城里的网吧,也有搭同村人进城便车的时候。”

    “搭便车?那这些便车的车主都问了吗?”我问。

    “正在调查。”陈诗羽说。

    话音未落,一名侦查员走进了专案组,说:“按照总体的安排,我刚才是去调查阮豹在被抓获之前的行踪。昨天下午,阮豹自行到城里网吧上网,然后晚上的时候,电话约了同村的一个人,搭他的拖拉机回村。我们的人是在他家门口守候的,他回村后就被我们抓获了。也就是说,这个同村人是阮豹被抓获之前最后接触的一个人。据他的表述,阮豹在回村的一路上没有说什么话,总共不超过五句。大概都是一些诸如‘晚上吃什么啊’‘最近有没有赢钱’之类的话。总体感觉,阮豹像是有什么心思。中途没有遇见其他人,阮豹中途叫停车一次,说是去看看他的牡丹地里的牡丹长得怎么样了,顺便撒尿。”

    “牡丹地?”我灵光一现,打断了侦查员的话,说,“走,去他的牡丹地里看看,带上血迹追踪犬。”

    在一块牡丹地的旁边,我们正在穿戴勘查装备,大宝在一旁逗着警犬。

    “能确定这里有问题吗?”陈诗羽问我。

    我摇摇头,说:“不好说。但是我觉得吧,如果阮豹是犯罪分子,在这个时候,他是不会有心思去关注牡丹长得如何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把物证埋在了这里。他可能有预感自己会被抓,要来这里看看,确保万无一失。”

    “如果真是这样,他可真是画蛇添足了。”林涛说。

    “嘿嘿,警犬不都是大狼狗吗?”大宝蹲在一只史宾格的旁边,用手指撩着它长长的耳朵。

    史宾格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不去看大宝。

    “这么小的狗,好使吗?能闻出血迹在哪里吗?”大宝接着说。

    史宾格仍然乖乖地坐在训导员的身边,只是龇了龇牙。

    “来穿鞋套,别撩狗了。”我无奈地说,“你是不是不服气?想和它比比谁的鼻子好?”

    “搜。”训导员一声令下,史宾格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向牡丹地里冲了进去。

    “它一定是在想,终于可以远离这个讨厌的家伙了。”我笑着说。

    几亩地的面积,可以说不大不小,如果靠人力全部翻找一遍是不现实的。而且,如果这里真的没有埋物证,我们这种破坏庄稼的行为会被谴责。

    史宾格大约找了十分钟的样子,在一处牡丹苗旁坐了下来,吐着舌头看着训导员。

    我知道,这是血迹追踪犬发现血迹后的姿态。

    我走了过去,这一处地方的泥土并没有新鲜的翻土痕迹,有些疑惑。

    训导员明白我的意思,再次下达了“搜”的指令。

    史宾格绕着这附近又搜了一圈,还是在这处牡丹苗的旁边坐了下来。

    我怀疑地看了看史宾格,说:“那就挖吧。”

    几名民警拿着铁锹开始挖地,没挖几分钟,一名民警就叫了起来:“有东西!”

    我虎躯一震,赶紧跑到了土坑的旁边。土坑已经挖得很深了,大约有半米的样子,土坑里果真有一些东西。我戴好手套,把土坑里的东西清理了出来。

    一件米色的外套,一条绿色的灯芯绒裤子,一双白色的破旧板鞋。

    “案子破了!”我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有鞋子可以进行DNA检验,有裤子可以验证视频,衣服也可以寻找血迹。这就是完整的证据链条啊!”

    “你真是可以啊!埋这么深都能找到!”大宝又开始撩起史宾格的长耳朵。

    史宾格一脸无奈。

    民警把一套衣物扔给阮豹看的时候,他先是惊讶,紧接着就是颓丧。但是真正攻破阮豹心理防线的,是那几份加急做出来的DNA报告。

    阮豹凭借着几亩牡丹地,每年的收入倒也足够他的花销。不过最近手气不好,赌博连输,加之又迷上了一款收费网络游戏,这让他显得有些拮据。

    之前他也总是会偷鸡摸狗,弄些小钱来花花,但他总是想着能抢一笔大的,至少能保证他几个月衣食无忧。盗窃他算是半个行家,但是抢劫还真是从来没有试过。那天,阮豹一边玩着游戏,一边想着可以找个抢劫的对象来试一试手。从网吧出来之后,阮豹挑选着抢劫的对象。原本他是想找一个刚刚从财贸市场打烊的个体经营户下手的,但是自己势单力薄、个头矮小,即便对方是女性,也没有把握能够一击成功。想来想去,他准备选择一辆出租车,到偏僻之地再动手。

    这个时候的青乡市北城很少能看得到出租车,所以才会滋生出大量的黑三轮营运。阮豹觉得,这些黑三轮虽然没什么钱,但是既然没有出租车,不如就退而求其次了。

    选来选去,阮豹选择了张兰芬,难得找到的女司机。

    在商量好价钱之后,张兰芬载着阮豹向青乡河附近驶去,在经过现场那一片偏僻地的时候,阮豹掏出了匕首。

    为了更好地控制张兰芬,阮豹让张兰芬脱光衣服远离自己,给自己更多寻找财物的时间。没想到这个张兰芬也真是百无禁忌。一不护财,二不护色。

    虽然阮豹只在张兰芬的衣物里找到了一百多块钱,但初次抢劫就这么顺风顺水,还是让阮豹有些兴奋。

    张兰芬浑身赤裸地在两百米开外,阮豹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的作案过程有没有纰漏。他毕竟是被打击处理过的前科人员,具备一些反侦查意识。

    想来想去,唯一可能出现纰漏的,就是张兰芬在脱光衣服之后,推她后背的那一把。

    “会不会在她的身上留下指纹?”阮豹幼稚地想着。毕竟他之前因盗窃罪获刑的一个关键证据,就是他在现场留下了指纹。这时候的阮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经过充分准备就来抢劫,要是戴了手套多好?

    想到这里,阮豹走到张兰芬身边。只求活命的张兰芬以为阮豹要来劫色,于是对阮豹说,只要让她活命,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阮豹哪里会对张兰芬产生什么兴趣,于是要求张兰芬到青乡河里面去洗一下身子。

    虽然阮豹仅仅是害怕张兰芬的身上留下什么证据,但站在张兰芬的角度来看,这个阮豹显然是要杀人灭口了,而且运用的灭口手段是用水溺死她。

    所以张兰芬一边央求阮豹,对天发誓她不会报案,一边伺机想向自己的衣服位置逃跑。张兰芬明明说好了让她做什么都会去做,结果让她下河去洗个澡都不干,显然她会去报警,阮豹想着。

    两人因此发生了纠纷。

    在阮豹看来,张兰芬如果这个时候跑上公路求救,自己将面临极大的危险。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张兰芬做出了逃跑的姿态。几番撕扯之后,阮豹一时愤怒,朝张兰芬扎了一刀。万万没有想到,黑夜当中随随便便的一刀,就直接要了张兰芬的命。

    只抢了一百块钱,就犯了命案,这让阮豹后悔不已。但是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开始思考如何逃避法律的惩罚。

    现场有很多血,阮豹也不确定自己的身上有没有沾到血迹。所以,在回家思考后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脱下所有的外衣和鞋子,连夜徒步到自己家地里,找了个自认为隐蔽的地方,挖了深坑埋藏了血衣。

    为了不被警方发现埋藏血衣的地点,阮豹精心伪装了土壤的表象,至少看上去不可能知道这里的泥土被翻挖过。一切妥当之后,阮豹徒步回家,一直酣睡到第二天中午。

    为了探听案件的消息,这两天阮豹都像以前一样,到网吧上网。其主要目的,还是从众人的口中获知一些关于案件的消息。

    毕竟北城区不大,发生了一起这么吸引人眼球的案件,口口相传还是范围很广的。对于案件,群众有诸多猜测;对于案件的办理情况,也有很多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

    在警方抓获郑三之后,阮豹松了口气。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翻找财物的时候翻出来一张湿巾,差点儿误导了侦查,但是警方把怀疑对象放在了死者熟人的身上,这让阮豹顿感欣慰。

    获取这个消息之后,阮豹没有深夜才回村里,而是搭了同村人的便车,在傍晚的时候就准备回家。他是准备回家自己和自己喝一顿庆功酒的。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为了保险,在辽阔的土地上多看了一眼,就给警方提供了线索,也给自己布下了天罗地网。

    “这个案子,程子砚首功。”我坐在返程的车里,给程子砚点了个大大的赞。

    “没有,没有,我就是做我该做的。”程子砚的脸蛋变成了红苹果。

    “这个案子还是给我们提了个醒,任何孤证都不足以证明一切啊。”林涛感叹道,“证据链,真是法治的瑰宝。”

    “嗯,不先入为主,不以己度人,”我总结道,“才是现实推理的精髓。”

    “我回去就换车,SUV开着就是爽啊。”韩亮显然没有注意到我们的收获,已经开始盘算着他的下一辆新车了。

    第二案消失的凶器

    你让我生活在地狱,我就毁掉你的天堂。

    ——《极度分裂》

    1.

    邢文长嘘了一口气。

    这长达十五天的漫长时间里,他备受煎熬。父亲一个人带着一大群猫猫狗狗生活了半辈子,几乎不剩下什么亲朋好友。所以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也只有他邢文一个人在努力了。

    父亲邢安健早年离异,独自抚养邢文长大,在邢文去念了大学以后,父亲就做起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他倾尽自己的积蓄,在山里买了块地皮,搭建了一个流浪动物收容所。几乎龙番市所有的流浪动物都会被送到父亲这里收养,也有人会来父亲这里免费领养宠物。可是,在父亲的收容所刚刚做得小有名气的时候,六十岁的父亲却突发心肌梗死去世了。

    父亲失去意识之前,给邢文拨了电话。虽然邢文第一时间就把父亲送去了医院,但是父亲在医院ICU一躺就是十五天。十五天后,父亲回光返照清醒过来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快去喂猫、狗。”

    邢文没有去。

    十五天里,邢文一个人忙前忙后,哪有时间去照顾那些猫、狗?收容所的猫、狗是圈在院子里养的,能逃出去的猫、狗不会死,剩下的估计在十五天后,也活不了了吧。就算是给父亲陪葬吧,邢文这样想。

    在办理好父亲的后事之后,邢文去了收容所,清理父亲的遗物。可是,当他走进收容小院的时候,直接给吓得快尿了裤子。

    院子里剩下几条没有逃出去的大型犬,但还没有被饿死。院落的角落里,居然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裸露的部位都已经白骨化了,但是尸体却没有腐败的迹象。

    恶犬吃人了!

    邢文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收容所,拨打了报警电话。

    胡科长给我们介绍完报警情况之后,带着我们走进了收容所的院子里。院子里很脏乱,到处都是动物的粪便。尸体就躺在收容所的角落里,面部已经部分白骨化了,但是衣着还是正常的。

    “这人是怎么进来的?”我揉了揉鼻子,问道。

    “不好说。”胡科长指了指院落后面的小山,说,“可能是翻栅栏进来的,也可能是从后面的小山上跌落下来的。”

    “尸源查清楚了吗?”我问。

    胡科长点点头,说:“死者的小轿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小山下面,车内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哦?”我说,“那有有价值的痕迹物证吗?”

    “没有。”胡科长说,“车窗玻璃可能是被砖块砸破了,车内坐垫有掀起的迹象,经过我们技术部门勘查了以后,并没有发现除死者外的其他人的痕迹物证。”

    “难道是被劫财,然后逃离的时候跌落这里了?”我问。

    胡科长说:“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劫色。这里面的几条大狗已经十几天没吃东西了,所以对她进行了撕咬。”

    “那这样的话,翻越栅栏的可能性就不大了。”我说,“小山上的痕迹有勘查吗?”

    “小山上到处是杂草,不具备勘查的条件。”胡科长说,“但是杂草有倒伏的现象,所以也不能排除死者是从小山上坠落的。”

    我走到院落栅栏的旁边,栅栏的外面就是一个不陡的小山坡,从小山坡上很容易跌落到院子里。

    “是被咬死的?”我的心里一阵恶寒。虽然被恶犬咬死的案例不多见,但是可以推测,被害人在生前遭受了多么可怕的折磨。

    “还不能确定。”胡科长说,“大概看了一眼尸表,颈部残存皮肤有齿痕,应该是有生活反应的。”

    “是不是可以通过图侦来确定死者的活动轨迹?”我问程子砚。

    “嗯,不难。”程子砚说。

    “那行,我们去尸检吧。”我见殡仪馆的同志已经开始在包裹尸体了,张罗着大家去解剖室准备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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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3-2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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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19-1-6 11:42:39 | 显示全部楼层
    恶犬咬死人的案例,我曾经碰见过一例。是一名老太太在山里回家的时候遇见了数条恶犬,最后被恶犬咬死。现场有大量的血迹和大量拖拽、打滚的痕迹。死者的衣服被撕扯得不像样子。循着血迹,警方最终找到了恶犬的主人,结果是赔偿了事。

    那起案件中死者全身大面积的擦挫伤,可以清晰地看见动物的齿痕,死因是大面积软组织损伤而导致的创伤性休克死亡。那起案件至今我记忆犹新,但是对比起眼前的这起案件,相差甚远。这起案件当事人的损伤似乎很少,现场地面也没有那么凌乱,死者的衣着还基本都是完好的。

    尸体没有腐败,所剩的皮肤还都可以看出生前的样子。但是因为被狗啃食,其面部大部分已经白骨化了。这样的情景让人有些触目惊心。

    除了少数几处暴露的头皮,尸体的头发大部分还在,是栗色的,结合死者的衣着情况,说明死者应该是个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女人。女人面颅骨上,可以看到尖牙摩擦的痕迹,缺损的软组织周围,也可以看到轻度生活反应。

    我们逐件去除了死者的衣服,每一件衣服都是穿着完好的,外衣口袋里还有手机和钱包,都没有被翻动。

    “没有任何性侵的迹象,也没有侵财的迹象。”我一边说,一边把死者的衣服整理好,逐件拍照。

    衣服去除之后,死者躯干部的皮肤暴露出来。除了双手有被撕咬、指节缺失的损伤,其他部位没有明显的损伤。

    “断指周围也有轻度的生活反应。”大宝说,“现在看起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颈部被咬,然后死亡的了,可是颈部的皮肤缺损太多了,实在不好判断。”

    “现场血液不多。”我说,“要么就是颈部被咬窒息死亡的,要么就是颅脑损伤了。”

    说完,我用手术刀切开了死者残存的头皮,完整地暴露出她的颅骨。

    “有骨折!”大宝指着死者的太阳穴,说。

    死者的颞骨翼点处有一处凹陷性骨折。民间都说太阳穴是死穴,是因为太阳穴这里的颅骨是最薄的地方,而且颅骨下面有脑膜中动脉经过。一旦这里的颅骨骨折,就会累及下面的动脉而导致颅内出血死亡。死者的这一处骨折,即便我不开颅骨,也知道她的颅内会有大量的出血,她的死因也正是这个。

    “竟然不是因为颈部被咬而死亡啊。”大宝说,“颅脑损伤死亡,怪不得被狗狗们撕咬的地方,生活反应都不是那么明显呢,原来是濒死期被撕咬啊。这样我心里好受多了。”

    “她是摔死的?”陈诗羽在一旁问道。

    我摇摇头,指着骨折线说:“这一处凹陷性骨折有直线形的棱边,说明致伤工具是有棱边的钝器。现场地面没有杂物,不可能形成这样的损伤。”

    说着,电锯已经锯开了颅骨,我费劲地分离了死者的硬脑膜,说:“你看,死者脑损伤也没有对冲伤,说明是打击形成的,而不是摔跌。”

    “开始我们都预感错了。”胡科长说,“看来这是一起杀人案件。但是这么严重的颅脑损伤,应该是可以直接导致人昏迷的,那么,难道她是在小山坡上遇袭,然后直接跌落到了院子里?”

    “也有可能是在别的地方被打击,再被人从小山坡上扔进院子里的。”我说,“不过,这样做毫无意义。如果是想延迟案发时间,最应该隐匿的是死者的轿车。轿车钥匙都挂在车上,开到偏僻地方藏起来,比这样藏尸体更有效。”

    “那就是了。”胡科长说,“可能两人在车子附近发生了打斗,然后追逐奔跑到小山坡上,凶手用有棱边的钝器击打死者的太阳穴,把死者打得跌落到了院子里。死者因为颅脑损伤而死亡,但在濒死期的时候,遭到了快饿疯了的流浪狗的扑咬。”

    “从尸检结果上看,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我说,“不过还要结合林涛那边现场勘查的情况,还有程子砚那边图侦的情况。”

    “死亡时间也就三天左右吧,末餐饱餐之后两三个小时死亡的。”我们在分析死因的时候,大宝也没闲着,根据死者的尸体现象和胃内容物情况判断了死者的死亡时间。

    “原本以为是一起意外,结果是一起命案。”胡科长耸了耸肩膀说。

    “没事儿,至少这一起案件中,我们法医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如果不出我们的意料,剩下的工作都是侦查部门的活儿了。”我说,“咱不能想着每起案件我们都能发挥最关键的破案作用啊,大多数案件,还是要侦查部门主导的。”

    “不早了,结束工作,去专案组听听各组的工作情况吧。”胡科长看了看表说。

    除了侦查组只回来了一队,其他各工作组都已经在专案组等着了。既然法医工作是决定案件性质判断最关键的因素,所以我也就最先发言:

    “死者的衣着整齐,没有任何被性侵的迹象,随身有一个手机和一个钱包,钱包里有一千多元现金。根据尸体检验,死者应该是被有棱边的钝性物体打击头部导致颅脑损伤死亡的。因为只打击了一下,加之头皮大部分缺损,所以无法再进一步推断致伤工具了。”我有些遗憾地说,“结合现场的情况,死者应该和凶手在车的附近发生了打斗,然后追逐到小山坡。死者头部被击打后,跌落到现场小院内,遭到了流浪狗的撕咬,此时死者还有生命体征。”

    “她被咬的时候还清醒吗?”程子砚一脸不忍的表情。

    我摇摇头,说:“这么严重的颅脑损伤,应该瞬间失去意识了。只是距离机体死亡还有一段时间而已。”

    “我们的勘查情况也和老秦说的相符。”林涛说,“凶手和死者的厮打应该是在车里开始的。凶手在副驾驶位置,死者在驾驶位置。厮打之后,两人来到车外继续厮打。在这个过程中,凶手或者死者用砖块袭击对方,结果砸碎了车玻璃。整个过程可以判断清楚,但是没有提取到可以证明犯罪的痕迹物证。因为现场路面条件很差,无鉴定价值,所以对于后面两人的行踪不好判断。但是小山坡上的杂草有明显的倒伏,这符合老秦的推断。车内抽屉里有一个手提包,里面有几千元现金。”

    “我们组的工作结果也和秦科长分析的相符。”程子砚说,“我们对市区监控进行了研判。死者是三天前驾车往现场方向去的,当时是晚上,视频能确定是死者驾车,副驾驶没人,但是后排有没有人就不知道了。当天晚上所有能驶往现场的道路监控都显示,没有车辆尾随,或者在死者之前、之后往现场方向开。毕竟现场那里很偏僻。”

    “会不会是行人,或者骑电动车呢?”有侦查员问道。

    “只要是车辆,就要走在路上,都可以被监控记录。但是徒步的话,可以通过别的小路过去。”程子砚回答道。

    “这个不影响推断。”我说,“死者是一个女性,案发又是晚上,虽然我们不知道她为什么半夜去那里,但是那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如果不是熟人,她是不可能让生人上车的。所以可以排除是路遇犯罪分子。死者没有被性侵,也没有被劫财,这案子肯定是熟人因为仇而杀人,或者是激情杀人。”

    “我们也对死者的出发位置进行了研判。”程子砚说,“应该是从她的单位附近出发的,但是究竟车上带了什么人,不好说。”

    “现场那么偏僻,说是有人徒步走过去和死者相约,这有点说不过去。”我说,“既然程子砚排除了其他可能进入现场的车辆,说明犯罪分子很有可能就在车上的后排坐着。他们可能是相约去那里做什么,但是因为某事发生了争执,继而厮打。如果不提前知道现场院子里都是饿了很多天的恶犬,这样一击,并不能说是故意杀人,很有可能是故意伤害致死。”

    “案件性质明确,我们就好办多了。”龙番市公安局赵局长说,“案件性质不那么恶劣,我们肩上的担子也轻一些。而且,思路现在这么清晰,我们有充分的信心迅速破获此案。下面,调查情况也简单说一下吧。”

    主办侦查员说:“死者叫苏诗,女,三十一岁。之前有一任丈夫,孩子夭折,后来离婚,现在是独居。她是一家企业里的白领,收入不错,社会交往,嗯,这几年比较复杂。现在,我们侦查部门正分成几组,在梳理她的矛盾关系。只是现场没有提取到痕迹物证,比较难甄别犯罪分子。”

    “确实,我们也尝试提取了一些生物检材,需要DNA实验室检验后才能知道有没有发现。”我说。

    “没有物证就破不了案吗?那在没DNA的时代,我们都是怎么破案的?那时候案件还多!”赵局长有些恼火,说,“这案子关系这么明确,我就不相信你们查不出来!”

    “这案子除了查死者的矛盾关系,还可以查一查死者失踪前的行为轨迹、通讯记录、上网痕迹。”我看领导要发火,赶紧打圆场说,“这些不仅仅是线索,更是证据。”

    主办侦查员点头表示这些他都是知道的。我也知道,这些都是侦查部门的特长,他们肯定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侦查手段和侦查方向,我说这些,实在有些班门弄斧之嫌了。

    想到这,我尴尬地看了看表,说:“赵局长,既然后面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我们就先撤了。”

    大多数疑难、重大的案件,我们都会跟到案件破获。但是也有很多案件,尤其是因果关系非常明确的案件,在前期工作做完之后,我们技术部门就会先撤下专案组。除非是后期破案出现了困难,才会重新研判之前的技术推断是否正确。这起案件因果关系明确,虽然后续需要调查的内容很多,但是都没我们技术部门什么事儿了。所以,也到了我们该撤的时候。

    从市局大楼下来,我们发现市局大院里停了一辆崭新的大车。这是一辆福特猛禽,明明是一辆大皮卡,但经过改装后,变成了一辆七座车。韩亮站在车边,欣赏着新车。

    “想买这个?”我笑道。

    “这就是我买的啊。”韩亮说。

    “什么?你刚才不还开着TT送我们来会场的?”大宝惊讶。

    韩亮笑了笑,说:“我看你们开会,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旷工一个小时,去换了车。”

    “你买车怎么和买菜差不多?”林涛无奈地摇摇头。

    “我这SUV漂亮不?就是太高了,上车有点费劲。”韩亮嬉皮笑脸地说。

    “你这是SUV吗?”我奚落道,“明明就是辆卡车!”

    “行了,比单位那破车不好多了吗?”韩亮拉开车门,示意我们上车。他看见陈诗羽上车有点费劲,准备伸手扶她一把,却被陈诗羽一把打开。

    “别碰我。”陈诗羽阴沉着脸说道。

    “怎么了这是?”韩亮吓了一跳,我们也都很诧异。

    “不想和渣男挨这么近。”陈诗羽说。

    这一句让我们全都哑了壳,这是怎么回事啊?刚才来的时候,两人还嘻嘻哈哈的,怎么开了个会,就变了脸了?问陈诗羽,她也不回答,我们只有怀着忐忑的心,在尴尬的气氛中,一路驶回了省厅。

    2.

    新车还没开进省厅大门,我们就接到了师父的电话。

    “龙青高速上,有一具尸体。”师父提纲挈领地说,“如果你们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去看看吧。”

    “龙番那边还有案子没破呢。”我说,“又来一起?”

    “在龙青高速的界碑处发现的尸体,管辖有争议。”师父说,“现在是省厅指定管辖,由青乡市公安局管辖本案。”

    《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上规定,刑事案件由犯罪地的公安机关管辖。如果由犯罪嫌疑人居住地的公安机关管辖更为适宜的,可以由犯罪嫌疑人居住地的公安机关管辖。犯罪地包括犯罪行为发生地和犯罪结果发生地。犯罪行为发生地,包括犯罪行为的实施地以及预备地、开始地、途经地、结束地等与犯罪行为有关的地点;犯罪行为有连续、持续或者继续状态的,犯罪行为连续、持续或者继续实施的地方都属于犯罪行为发生地。犯罪结果发生地,包括犯罪对象被侵害地、犯罪所得的实际取得地、藏匿地、转移地、使用地、销售地。对管辖不明确或者有争议的刑事案件,可以由有关公安机关协商。协商不成的,由共同的上级公安机关指定管辖。

    现在是碰见性质不清的案件,省厅考虑到龙番市大批警力集中在苏诗被杀案上,于是将案件指定给了青乡市管辖。

    “高速界碑。”我沉吟道,“那不就是交通事故吗?”

    “可能性比较大。”师父说。

    “那还要我们去?”我可能是有些疲惫,有些懈怠。

    “去啊,去啊,为啥不去啊。”大宝在一边小声嘀咕道。

    目前在国内,大多数交通事故都是由交警事故部门直接出勘现场,只有在现场勘查中发现疑点或问题的时候,才会通知刑警部门支援。如果现场并无疑点的,多是由交警部门委托社会司法鉴定机构对尸体进行检验。

    “交警部门现在有争议,你们去看一下吧。”师父说。

    我挂断了电话,想到几年前那一起伪装成交通事故的杀人案件。这一起案件,不会也是这样吧?伪装交通事故要去高速公路上伪装,也真是够清新脱俗的。

    “刚回来,又要去?”韩亮笑着掉转了车头。

    “你就开你的车去?”我说。

    “私车公用也不行?”韩亮说。

    “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情,咱们这算是公事,还是私事?”我说。

    “呸呸呸!”大宝说,“求你了秦乌鸦,咱们天天跑高速的,就图个吉利,你还真是不怕晦气。”

    “这不是着急吗?再去车队领车,耽误事儿啊。”韩亮开着自己的新车很过瘾,不舍得换掉。

    “行吧,那就抓紧,青乡市局陈支队还在高速界碑那里等我们。”我看了一下微信,陈支队的留言已经到了,说,“刚刚分别,这么快就又要见面了。”

    现场并不是在高速路上,而是在高速路路坡下方、隔离网以内的空地上。

    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高速并没有封闭,警戒带拉在高速路路坡的下面,警戒带里里外外站了几十个警察。有戴深蓝色警帽的刑警,也有戴白色警帽的交警。

    高速路的路肩上按秩序停了十来辆警车,为了安全起见,都闪着警灯。韩亮把车停在车队的最后面,等车停好,我们一起跳下了车。

    其实在高速上行驶的时候,并不会觉得车辆速度有多快,但是一旦在高速路边站立,车辆从身边呼啸而过的时候,才知道高速公路上还真是挺危险的。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驾驶员经过现场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朝我们的方向看过来,车速仍是那么快,让我们很担心路面的安全问题。

    “你们到啦?辛苦啦!总是麻烦你们。”陈支队爬上路坡,和前两天见面的时候一样,和我们寒暄着,“嚯,你们这是开了一辆‘坦克’来?”

    陈支队对韩亮开着那么大的车感到诧异。

    “这是‘卡车’,哪是什么‘坦克’?”大宝说,“坦克有炮的。”

    “什么情况?”我一边戴手套,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很陡的路坡上下到中心现场。

    “两个小时前,一辆货车司机在开车的时候感觉这块地方好像在冒烟。他正好尿急了,顺便下车小解。”陈支队说,“于是他就把车停在这里了,没想到看见这块地方的草垛在燃烧,草垛上还趴着一个人。这个货车司机很热心,赶紧从车上取下了灭火器,一边招呼着同伴报警,一边灭火。我们赶到的时候,火已经灭了,不过人也已经死了。”

    陈支队指了指趴在一堆灰烬上的尸体。

    “火烧起来的时候,人趴在这里不动?”我皱了皱眉。

    陈支队点头说:“货车司机说,这人一直就没变动过体位,应该是在起火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中心现场是一座已经烧了一半的草垛,旁边的灰烬里有一具尸体。不过和一般火场内的尸体不同的是,这具尸体焚烧得并不严重。可能是起火的时候,尸体的上半身受热,所以死者的头、面部、颈部有一定程度的焚毁,焚毁程度比较轻。因为受热皮肤脱水、炭化,似乎可以看到头、面部和颈部皮肤有几处裂口。但是,死者总体的样貌还是能看得出一些的。

    除此之外,死者的右手也是炭黑色的,可能也放在了火焰之内。死者胸部以下则没有焚毁的痕迹。

    “这种燃烧怕是只烧毁了死者的皮肤组织,皮下组织估计都是完好的。”我用手指戳了戳死者的颈部,说,“而且这里空间开阔,也不可能是吸入毒气窒息,或是一氧化碳中毒,所以死者的死因肯定不是被烧死。”

    “死后焚尸?那是命案?”程子砚问。

    “死后焚尸也不一定是命案。”林涛解释道,“焚尸和碎尸是一样的,是对尸体的处置。死因才能决定案件的性质。比如这起案件,咱们就不能排除是高速公路的交通事故导致人死亡后,司机为了避责而焚毁尸体的可能性。”

    “这是可能性最大的了。”陈支队眯着眼睛点点头,说,“和我们想的一样,我已经安排人在排查这个时间段所有经过此路段的车辆了,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可是,高速公路上撞死人,基本都是行人的责任啊,何必毁尸?”大宝说。

    我点点头,认可大宝的看法。

    “那关键就是看死因如何了。”陈支队也觉得大宝说得有道理,继续说,“殡仪馆的车已经来了,抓紧时间尸检吧。”

    “也好。”我说,“在高速上停这么多车,还是有不少安全隐患的。我们去尸检,你们看一下现场,然后尽快撤离。”

    大家都在收拾自己的装备、设备,林涛见脚边有个物件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于是顺手捡了起来,左右看看,然后放进了他的勘查箱。

    我们把尸体从运尸床上挪到解剖台上时,就感觉到死者的右上肢有明显的损伤。他的右侧上臂似乎形成了“假关节”。

    按照程序,我们首先去除了死者的衣物。尸体很新鲜,尸僵还正在形成当中,应该仅仅死亡了四五个小时。

    死者穿得很多,大都是冬天的装束。外面是一件破棉袄,靠近领子的上半部分都已经被焚毁了,露出了已经炭化的棉花。里面是一件很破旧的毛线衣,但仅在领部位置有被焚烧的迹象。在毛线衣里面,死者还穿了一件棉马甲和两件秋衣。穿这么多,和逐渐升温的春天天气似乎有一些格格不入。在检查了死者全部衣物以后,我们只在他的棉马甲口袋里,发现了一千多元现金和一张老样式的身份证。纸币很新,被认真地折叠好放在口袋里,身份证则压在纸币的上面。

    “有身份证!”我仔细看了看这一张于1992年申领的第一代身份证,说,“这很有可能就是死者的身份证,那么,尸源就搞清楚了。”

    “DNA也取了。”大宝说,“过几个小时就能明确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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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19-1-6 11:42:59 | 显示全部楼层
    除了这些,死者再没有其他的随身物品了。

    “乔生产,这名字,太有时代气息了。”林涛接过身份证,说,“今年已经五十岁了,是北和省人,嚯,这北和省到我们省,得穿过南和省,距离现场至少也有七八百公里啊。”

    “嗯,这是一个问题,他是怎么来的?”我说,“看来,陈支队去查车辆信息是对的。至少在高速附近的卡口,有希望找到死者生前的影像吧,毕竟他死亡时间不长。”

    死者的颈部有一些裂口,但因为周围的皮肤都已经烧焦了,所以也看不出是损伤还是烧裂。死者的皮肤很粗糙,尤其是双手。虽然他右手的皮肤已经炭化了,但是从左手还是可以看出他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而且左手的关节处还有多处冻疮。

    除了头面部和颈部皮肤焦灼外,右侧肩关节还可能存在骨折,死者的其他部位没有损伤,所以我们决定先对死者的头面部、颈部和右侧肩关节进行解剖。

    我担心死者是颈部受伤致死,于是先对他的颈部进行了解剖。皮肤已经烧得炭化了,手术刀难以割开。为了防止皮下组织被人为破坏,我用剪刀慢慢地把已经炭化了的颈部皮肤分离。和我之前预测的一样,死者的颈部皮下组织没有看见明显的损伤,深层的大血管也都是完好的。

    我用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颈部没有致命性损伤,这和我想的一样。现场地面和草上没有血迹,说明他死亡的真正原因还真的有可能是颅脑损伤。”

    此时,负责解剖死者胸腹腔的李法医也完成了检验,确定死者胃内空虚,至少六个小时没有进食了。所有的脏器都是正常的,没有可以致命的损伤,也没有窒息征象。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死者的头部。

    死者的头部是被焚烧得最严重的部位,骨骼已经有些脆化了。不过这倒是方便了我们的解剖检验,开颅锯轻松地打开了颅骨。但是硬脑膜和大脑表面并没有出血和损伤。

    “我去,不会是病死的吧?”大宝有些惊讶,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了小脑幕,把大小脑联合取了出来。

    “伤在这里!”我看见死者的颅底有骨折,大脑的下面有出血,顿时放松了下来。看来死者的死因已经可以明确了。

    我把死者的大脑放在解剖台上,用清水小心地洗净。死者的脑干部位有蛛网膜下腔出血,脑干也有明确的损伤。

    “死者是原发性脑干损伤死亡的。”我说,“脑干管理着人的呼吸循环中枢,这里受伤,会导致人立即死亡。”

    “可是脑干位于大脑的深层,外伤导致原发性脑干损伤实在是很罕见啊。”大宝说。

    我有着和大宝一样的疑惑,于是拿起止血钳清除了死者颅底的硬脑膜,暴露出他颅底骨折的形态。

    “这个颅底骨折也真是挺少见的。”我说,“一道骨折线沿着颞骨岩部横穿了颅底左右,绕着枕骨大孔有一圈骨折。这样的骨折线,我以前还真是没有见过。”

    “哦,不仅仅是骨折线啊。”大宝动了动死者的头颅,说,“你看,我移动死者的头颅后,更能看清楚绕着枕骨大孔的骨折了吧?这是完全性的骨折。枕骨大孔已经和颅骨分离了,枕骨大孔周围这一圈颅骨还和脊柱连着,但是上面的颅骨已经脱离了。”

    “这……这怎么殴打也不可能形成啊。”我心里燃起一阵希望,希望这不是一起杀人案。

    在场的几个人都在思考这种蹊跷的骨折的形成机制,却也都找不到线索。

    想了一阵,想不出头绪,我决定换换脑子。

    我用手术刀切开了死者的肩关节皮肤,然后按照肌肉的走向,把死者右侧上臂的肌肉逐条分离了出来,最终暴露出死者肩关节的骨性结构。

    我们在搬运尸体的时候,就看见死者的右上肢形成了假关节。果不其然,死者的肱骨上段完全离断了,断端形成了夹角。不仅如此,断裂的肱骨头从肩关节里也脱离了出来。我活动了一下死者的肱骨,确定死者的肩关节完全脱位了。因为肱骨头是向下脱位的,说明死者的右侧肩关节受到了猛烈的向下的力量。这样的力量,不仅能让死者的肩关节瞬间脱位,甚至因为力量的巨大,而导致坚硬的肱骨断裂了。

    看完肩关节的骨折,我又看了看死者颅底的骨折,说:“这样的暴力,肯定不是人力可以形成的。”

    法医经常会对某种损伤进行评价,用“非人力可以形成”来形容。这样的形容,大多会明确案件性质并不是命案。人体内有很多坚硬的骨头,无论用什么工具殴打,都很难在一次作用力的情况下形成骨折,这样的损伤,多见于高坠和交通事故。如果法医判断这种损伤非人力可以形成,其潜台词就是说这是一起意外了。

    “真的是交通事故啊。”大宝咧了咧嘴,可能是对自己在现场轻易发表意见而感到有点后悔。

    是不是交通事故呢?其实我的心里也很是打鼓。

    毕竟是在高速公路上,车速非常快,虽然高速的车辆可以形成严重的损伤,但是人在受伤后,人体也会被赋予一定的初速度,那么再次跌落路面的时候,肯定会形成大量的擦伤。死者的右手虽然被烧焦了,看不清有没有擦伤,但是至少其他部位是没有擦伤的,这和交通事故的损伤完全不吻合。

    想到这里,我又重新看了看死者颅底的骨折。我用力把死者的头部往上拉,发现当我向左上方拉时,颅底的骨折线就会变宽一些;再将死者的头部复原,颅底的骨折线也就复原了。

    “不对啊。”我一边思考,一边喃喃道。

    “怎么不对了?”林涛问。

    我说:“你看,死者的头部向左上方伸的时候,骨折线就会变宽,那么说明导致颅底骨折的力量应该是从死者头部右下方拉向左上方的。而我们刚才看死者肩关节的脱位,是往下方的。那么,是什么样的撞击力,可以导致死者的头部向左上方伸展的同时,右侧肩关节向下方伸展呢?而且,这会是多大的力量啊?肩关节明明已经完全脱位了,力量就应该缓解掉了,可是肱骨这么坚硬的骨头居然还是断了。”

    “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林涛转着眼珠子在思考。

    我也是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如何受力才能形成这样的损伤。这时,我的目光聚焦在死者那条横贯颅底的骨折线上。

    “线性骨折,骨折线的方向就是力的作用方向。”我沉吟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灵光一闪,对大宝说:“大宝,你以前是青乡人,肯定和当地医院非常熟悉吧?”

    大宝一脸雾水地点了点头,说:“熟啊,熟得很。”

    “那你能不能去耳鼻咽喉科一趟?”我满怀期待地问。

    3.

    “喂喂喂,你怎么能这样!我这可是要还的!”还没穿好解剖服,大宝就急着上手来抓我。

    “行了,来不及了,办案要紧!”我笑着推开了大宝的手。

    我让大宝去医院耳鼻咽喉科的目的,是为了借一台简易的耳内镜。这个小东西不贵,但是法医平时也不会配备。即便在法医临床学上配备了数码五官镜,法医也舍不得用在尸体上。所以这种简易耳镜只有去医院凭关系借来。在龙番的时候,我经常会去从事助听器检测配备工作的铃铛姐姐那里顺来,但在青乡,就只能指望大宝了。

    大宝去借耳镜的时候,林涛正在隔壁的病理室,用实体显微镜观察那一块他从现场带回来的东西。在我看来,这一块物件,就是一块不知道从哪里脱落下来的废铁。这种东西在高速路边应该经常可以见到,一般不会引起我们的注意。

    可是林涛却看出来一点名堂,他让我坐到显微镜的前面,慢慢移动载物台上的铁片,说:“你看这铁片,有一个挺有意思的特征。”

    “不就是铁吗?”我看着满视野的铁器纹理说。

    “看边缘。”林涛说,“这是一个类三角形的铁片,其中有一边,是明显经过机床打磨的,纹理非常整齐。但是另外两边,则没有那么整齐了,像是从一个整体的物体上面裂开、脱落下来的。”

    “然后呢?”我觉得这个特征并没有太多意义。

    林涛说:“我觉得即便发生车祸,也不可能导致这两毫米厚的铁器裂断吧?这肯定是一个很大的力才能形成。我就是觉得你刚才说了什么非人力形成,和这个铁器有一个共通点。”

    我眼珠一转,“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说:“这个发现太重要了!我开始纯粹是假想,现在有了一些依据!我的假想究竟能不能成立,就看大宝的了!”

    大宝拿回一支简易耳镜后,我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当大宝正在诧异我怎么可以不摘手套就接过耳镜的时候,我已把耳镜插进了尸体的右侧外耳道。也是因为这样,才有了上面的一幕。

    “这尸体外耳道里面那么多血水,你插进去,还能给活人用吗?我怎么归还给人家啊?”大宝无奈地说。

    和数码五官镜不同,简易耳镜是一个漏斗形的设备,前后两个镜片可以放大漏斗尖端所探测到的影像,镜片上还带有射灯,可以把漆黑的外耳道内的情况照射清楚。不过,使用这种耳镜的时候,尖端要插进患者耳朵里,而医生只能用眼睛紧贴另一侧镜片,才能看得清楚内部情况。对待活人的时候,这种紧贴倒没什么。但是用在尸体上,法医一方面要保证看得清楚,另一方面又要保证自己的额头不会碰上满是血水的尸体,难度就会比较大。

    我弯腰、撅屁股,不断变换姿势,最终调整到了一个最好的姿势,看清楚了耳道内的情况。这一发现让我喜出望外,赶紧拿出耳镜,再拿到死者的左耳继续观察。同样是费了半天劲,才观察清楚了左耳道内的情况。

    “假想果真成立了。”我自信满满地说。

    “什么假想?”大宝问。

    “爆炸。”我和林涛同时说道。

    “你们看,死者的双侧鼓膜都是大穿孔,右侧的鼓膜向内翻卷,左侧的鼓膜向外翻卷。这就说明了有冲击波从死者右耳灌进去,从左耳传出来。不仅如此,巨大的冲击波把死者的整个颅底震荡得横贯骨折。这么大的冲击波,只有爆炸,而且是距离炸点极近的爆炸,才能够形成。”

    “可是……”林涛想打断我,被我挥手制止了。

    我接着说:“然后我们再结合死者其他的损伤来看。死者的头部骨折和肩部骨折,其实都是非人力形成的。那么如何才能让头部和肩部迅速位移,形成骨折呢?只有爆炸才能在瞬间形成这么大的冲击波力。”

    “可是爆炸不是有烧灼现象吗?”大宝说完,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妥,“哦,死者的头面部和颈部正好经过了燃烧,所以我们不可能注意到有没有烧灼现象。”

    “是,我觉得正是爆炸物炸死死者之后,引燃了附近的草垛,才形成了我们看到的现象。”我说,“不然,谁焚尸会只烧上半身呢?而且助燃的杂草不给力,起火时间也比较慢。”

    “爆炸,没声音?”陈诗羽一整天没怎么说话,此时问道,“这事儿应该发生不久就被司机发现了吧?那这个司机为什么没有听见爆炸的声音?这司机有作案嫌疑吗?”

    我摇摇头,说:“在高速公路那么空旷的环境里,又有大量的轮胎噪声,加上人们都坐在隔音的驾驶室内,爆炸的声响未必会被人听见。”

    “可是现场没有爆炸的痕迹啊,除了这块铁片。”林涛说,“我开始只是有点怀疑,感觉这种被暴力强行撕裂的铁片是爆炸物上才有的,现在尸检情况应该证实了这种想法。不过,还有两个疑点,第一是现场地面没有明显的炸坑,第二是什么样的爆炸物才能形成死者头向上、肩向下的力量呢?”

    林涛这个问题果真是问到了点子上,我想了想,说:“只有一种可能,爆炸物是在死者右侧肩膀上爆炸的。这样,因为炸药悬空,所以地面肯定没坑。而且也可以形成头向上、肩向下的作用力。不仅如此,这样的话,冲击波离死者右耳最近,才会把左右耳的鼓膜都穿破了,还导致了颅底骨折。”

    “那炸药物为什么会在死者的肩膀上爆炸?”大宝说,“别人扔手榴弹正好扔到这个位置?那太巧合了吧?还是说,死者就是扛着一个炸药包?”

    “这两种可能性都有。”我说,“虽然前一种可能性非常小,但是无巧不成书,我们必须要找到证据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如果是后面一种可能性,那这起案件就是一起意外事件了,是死者自作自受。”

    “No zuo no die。”大宝耸了耸肩膀,说,“可是,我们又如何去判断、分辨这两种可能性呢?”

    我皱眉想了想,说:“我也还没想好,但是如果我们可以复原爆炸物的外形,我想,总归对我们的推断是有一些帮助的。”

    “天都要黑了!”大宝看了看外面的夕阳,说,“在漆黑的高速路边,怎么找这种铁片?”

    林涛笑了笑,说:“老林有两宝,探照灯加金属探测仪。”

    我们又重新回到了现场。因为是晚上,把车辆停在路肩更加危险,所以我们选择从县道绕到村通公路,再越野跑了一段,来到现场附近。然后我们钻过了高速公路的护网,进到了高速路路坡下方,案发的现场位置。

    一路上,大宝都在抱怨我没道德,直接废了那台简易耳镜。我反驳说怎么是废了呢,以后青乡市局再碰见类似的案件,还可以接着用呢。然后我就被全车几个人一起骂了一顿,说我是乌鸦嘴,这种话绝对不能说。大宝又说他似乎可以想象到那个耳鼻咽喉科医生气愤的表情了。人家都说了,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这让他大宝以后如何做人?我不屑地拍了大宝脑袋一下,说,你以为医院和你公安局一样穷吗?一台一两百块钱的小玩意儿,人家会和你介意?大宝说,这是做人的诚信问题,和多少钱无关。再说了,人医院有钱,咱也不能劫富济贫啊。

    一路上吵吵闹闹,没觉得路途有多远,也没觉得路面有多颠簸,就来到了现场。此时天已经全黑了,我们才知道,白天看不见的东西,晚上反倒容易发现。在林涛手中强光灯的照射之下,那些有光泽的金属物就会反光。如果是在白天的时候,这种反光是完全不会被注意到的,但是到了夜晚,那些藏在杂草之间的金属物便一目了然了。

    林涛的强光灯一亮,我们立即看到了很多反光体,于是纷纷像是采蘑菇的小姑娘一样,开始收集起来。

    不一会儿,我们的勘查箱里,就积攒了数十块和之前林涛发现的那种铁块类似的金属物体,可谓是形态各异。

    为了不留下漏网之鱼,我们又干起了“工兵”的活儿。我们几个轮流使用金属探测器对现场及周边地面、杂草内进行探测。这个探测器还真是很有效果,那些藏在杂草之内的,或者块头比较小的类似金属物,又被我们找出来十几块。

    不知不觉,就工作了三个小时,我们提着满“篮”的“蘑菇”,内心成就感爆棚。

    当然,我知道这三个小时的工作不过是基础工作,更艰巨的任务还在等着我们呢。但我一直自认为自己拼图能力不弱,用糙一点的话说,连人都能拼得起来,还能拼不起来一个金属物件吗?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是高估自己了。

    看来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我们几个人坐在青乡市公安局痕迹检验实验室的一张大方桌周围,头顶悬着一盏高亮度的LED灯,我们的任务,就是将采回来的这些“蘑菇”,按照炸裂开来的边缘轮廓,逐个拼好、粘起来,最终看一看,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爆炸物。

    在拼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虽然还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我发现,我在这个拼图队伍里发挥的作用是最小的。其实,我之所以能把人拼起来,是因为我了解人体的结构、皮肤纹理等,这才是“拼人”的基础。但看着一个冷冰冰的物件,我似乎毫无办法。

    倒是林涛手眼灵活,一会儿用显微镜看看,一会儿用放大镜看看,很快就把十余块碎片拼在了一起。陈诗羽和程子砚在一旁用502胶水粘起已拼好的部分,爆炸物一点一点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拼图工作就是越拼越快,在凌晨四点多钟的时候,林涛把早已伏案酣睡的我和大宝叫了起来。拼图工作顺利完成了。

    毕竟爆炸的抛射力比较大,有不少碎片我们没有能够找全,所以林涛拼好的爆炸物周身有不少缺损的窟窿,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对爆炸物类别的判断。

    这个爆炸物个头儿还真不小,大约有三十厘米长,是由两个部分组成的。一个部分是截面呈正方形的空心铁管,一个部分是单口封闭、截面呈圆形的空心铁管。方管较长,圆管较短。圆管直径有七八厘米,内壁都是炭黑色的。

    爆炸物不轻,有十几斤重。

    林涛反复看了看,说:“上面的圆管里装了火药,爆炸以后在内壁形成了炭黑色。但是下方的方管内壁是干净的,说明没装火药。而且下面的方管炸裂的情况也不严重,我们捡回来的大块金属物件,都是组成方管的部分。这样看起来,方管像是一个底座,圆管像是一个枪膛。”

    “这是一个自制的火箭筒。”韩亮在一旁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去!还真是!”大宝很是吃惊。自制枪支的案件,我们偶有遇见,自制火箭筒还真是闻所未闻。

    但是韩亮说得不错,这个造型明明就是一支自制火箭筒。

    “这人真有意思,做什么火箭筒玩?”大宝说。

    我做了个嘘的手势,让他噤声,别打扰我的思考。少顷,我一拍大腿,说:“我终于明白他的损伤是怎么形成的了!你们看。”

    我把用502胶水粘在一起的火箭筒扛在了自己的右侧肩膀上,说:“火箭筒都是这样的吧?如果这个时候炸了膛,冲击波的力量就是从我的右侧颈部开始,向四周扩散。那么,我的头就应该是向左上方伸展,肩关节就是向下方压。这就是死者损伤的形成机制。”

    “这么大的玩意儿,肯定不会是我们之前说的抛甩爆炸物,正好扔到死者颈部爆炸而形成的了。”林涛说,“那么,这个东西就应该属于这个死者,这就应该是一起意外事件。”

    我点点头,说:“而且,在尸检的时候,我一直有个问题解不开。死者的肩关节已经脱位了,力量都会随之缓解,为什么肱骨头还会完全离断呢?现在这个问题解开了,死者如果把火箭筒扛在自己的肩膀上,右侧的上臂肯定是平举的。如果平举的话,肱骨就是横行的,那么往下的力量施加在肩关节的时候,不仅会导致脱位,也会导致横行的肱骨断裂。如果是自然下垂,则不会断裂。同时,火箭筒扛在肩膀上的时候,不仅仅上臂平举,而且右手应该是扶在火箭筒之上,用以固定火箭筒。所以,死者的右手也恰恰有烧灼的痕迹。只是,右手和右侧前臂是游离状态,所以在冲击波施加力量的时候,它们不会断折。”

    “这样的损伤,恰恰说明是死者自己扛着火箭筒,而不是别人有意为之。”林涛说。

    “一个人在大白天,跑高速公路旁边,扛一个火箭筒,精神病啊?”大宝说。

    “我还有个问题。”韩亮说,“这种自制的火箭筒肯定不会有扳机什么的机关,肯定是在圆筒里填充火药,在火药前面放一些可以伤人的弹珠,然后通过引线来引燃火药,发射弹丸,这是基本设置。不过,第一,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弹丸,第二,如果死者不去主动发射,不点燃引线,火药一般也不会自燃自爆,火箭筒也不会发生意外而炸膛啊。”

    “韩亮说得不错,肯定是引线引爆。”林涛指着火箭筒中间的一个小孔说,“虽然火箭筒的小部分结构还没有找全,有一些小窟窿,但是这个小圆孔这么整齐,肯定是利用钻孔机特地制造的,这个小窟窿就是放置引线的口。”

    “和古代的土炮一样。”大宝说。

    “这种土火箭筒,就是容易炸膛。”林涛说,“根本无法估计冲击波的力量究竟有没有超过火箭筒劣质原材料的承受能力。”

    “韩亮说得有道理啊。”大宝说,“现在整个过程基本搞清楚了,只是这两个谜团还没有解开。而且,大白天他去高速路边发射什么火箭筒?车辆都开得那么快,怎么也不可能打得着啊。”

    “谁说谜团没有解开?”我微微一笑,说,“他是在试射。”

    4.

    专案组坐得满满的,都在听我的解说。一听是爆炸案件,陈支队把休假、留守的民警都给叫了过来。我们是一个禁枪的国度,枪案是极为少见的,更别说自制火箭筒的爆炸案件了。其实我倒觉得没那么严重,毕竟我们已经通过多方面迹象确定了死者是自作自受,自己引发了一起意外,把自己给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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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6 11:43:25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场没有填充弹丸,死者又主动去引燃火药,再加上现场特殊的环境,只能用“试射”来解释死者的行为了。很显然,死者自制了火箭筒,想携带它去作案。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想试射一下,看看火箭筒的效果。可是没想到,这个火箭筒第一次打响就炸了膛。

    听我有理有据地说完,大家紧绷的身体又放松了下来。虽然永远无法知道死者究竟想干什么了,但既然是意外,是自产自销案件,大家的压力也就轻了很多。

    “那我来介绍一下死者的基本情况吧。”主办侦查员说,“死者乔生产,男,五十岁,无业,文盲。经过DNA检验已经确认死者身份。死者在十八岁的时候,因为入室盗窃而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刑满释放后不足两年,他又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再次刑满释放后几年,他因为抢劫、强奸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至昨天出事,他刚刚被刑满释放不足十天。”

    “大半辈子在监狱里过的啊。”大宝叹道,“这就是一个穷凶极恶之人啊!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不足十天?”我沉吟道。

    “因为死者已经没有什么亲属了,所以他被刑满释放后,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和谁联系过。”主办侦查员接着介绍,“他所在的城市,距离现场位置大约七百二十公里。”

    “我们查了所有的监控,没有发现死者的行踪。查了机场、汽车站和火车站,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程子砚说,“这么远,也不能走过来,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这一切恐怕都要成谜了。”陈支队说,“死无对证啊,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去哪里,又想去干吗?”

    “他有同谋啊!”我说。

    “不会吧?”青乡市公安局的一名痕迹检验员说,“我们对现场地面勘查了,虽然条件不好,但还是找到几处死者的足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的足迹了。”

    “既然地面有可以留下足迹的条件,那么如果有同谋,不留下足迹的概率很小。”林涛说。

    “同谋不一定和他一起啊。”我说,“你们想一想,一个文盲,有本事制造这种武器吗?你们会吗?”

    “会不会是在监狱里学的?”有人问道。

    我说:“即便是在监狱里学了,他出来以后,连个亲属都没有,去哪里找机床做火箭筒?又去哪里找火药?而且,十天时间,跨越了七百多公里,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只要有同谋,即便他们的犯罪中止了,我们依旧要深挖到底。”陈支队显然已经同意了我的观点,说,“我们绝对不能留下这么巨大的社会安全隐患逍遥法外。”

    “只是,很难查啊。”陈诗羽说。

    我想了想,转头对程子砚说:“如果死者是驾驶摩托车的话,会不会有可能躲过视频监控?”

    “完全有可能。”程子砚说,“昨天晚上你们去复勘现场的路,就没有监控。”

    “那就是了。”我说,“第一,我在尸检的时候,发现死者的手部关节处有冻疮,他穿的衣服也非常厚。这个天气,穿这么厚,还有冻疮,最大的可能,就是死者骑摩托车风餐露宿,长途奔波。第二,死者既然是来试射火箭筒的,因为没有目标物,所以没有安装弹珠,说明他还有其他的火药和弹珠尚未使用。而死者身上除了一些钱,并没有其他的东西,那么这些备用的火药和弹珠应该有存放的地方。”

    “那是不是同谋发现出事以后,就把车骑走了?”陈支队说,“我们是不是要部署人员对周边所有的摩托车进行彻查?”

    我点点头,说:“彻查是肯定需要的。但是,我总是觉得他的同谋不应该在他身边。林涛刚才说了,现场没有其他人的足迹。另外,如果是两个人共骑一辆摩托车的话,这些杂物他往哪里放?空间不允许啊。”

    “有道理。”陈支队说,“也就是说,他的同谋可能和他各自骑一辆车,或者,他的同谋并没有和他同行。”

    “无论哪种情况,死者的摩托车都应该在现场附近没有被人骑走。”我说。

    “看来现场要扩大搜索了。”陈支队说,“不过这几天我们的侦查员一直在现场周围走访调查,并没有发现可疑摩托车。是不是他的同谋没有和他同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点点头,说:“赞同。我们在尸检的时候,发现死者的棉马甲口袋里有一千多元崭新的钞票。死者既然刚刚从监狱里放出来,又没有亲属家人,这些钱是哪里来的?如果他的同谋和他同行,有必要给他这么多钱生活吗?放在自己身上岂不是更好?”

    “事不宜迟,我们抓紧时间对现场外围扩大搜索吧!”陈支队说,“你们熬了一夜,赶紧回去休息吧。”

    我们几个人同时摇头,说:“不,现场搜索是我们的职责,不找到涉事摩托车,我们也不放心啊。”

    数辆警车第三次返回现场,除了之前的那些现场勘查的警察,这次还多了一条史宾格犬。

    “怎么又是它?”大宝又蹲到了史宾格的旁边,开始玩它的耳朵。

    “不是你说的那条犬了。虽然长得差不多,但这一条是搜爆犬。”训导员笑着说,“上次那条,脾气好,这条可就没那么和善了。”

    大宝抬着头听完训导员的话,低头一看,这条史宾格果然龇着牙瞪着大宝,吓得大宝一个踉跄差点儿坐到地上。

    “好主意。”我说,“既然死者肯定还携带了备用的火药,那么找搜爆犬来寻找,确实是事半功倍啊!”

    事实上,有了搜爆犬,可不止是事半功倍。小小的史宾格果真对火药的气味极为敏感。它直直地带着我们跑了一公里,在一处极其隐蔽的高速涵洞里,史宾格坐了下来,回头看着它的训导员。

    之所以把警犬训练出这个习惯,是因为有时候爆炸物是声控的,如果警犬一叫,就会引爆炸药。这样无声无息地搜寻到炸药,是最安全的做法。

    史宾格的旁边,是一辆破旧的摩托车。

    “果真如此啊,真是骑摩托车来的!”大宝很是兴奋,率先跑向摩托车,“行了,我是不敢当什么‘人形警犬’了,我完全不是它们的对手啊!以后你们叫我‘狗不如’吧。”

    “别动!别过去!”我大喝一声,制止了大宝继续靠近摩托车。

    这是一辆比较破旧的大架摩托,后排座和行李架上堆着被褥,用行军带捆扎着。被褥的中间,显然夹了什么东西。既然被褥占据了后座和行李架,一来说明这个死者真的是风餐露宿地从外省赶过来的,二来说明他的同谋并没有和他同行。

    摩托车的周围可以隐约看见有一些电线,是人工外接的,并不是摩托车该有的东西。这引起了我的警觉。

    “通知特警部门排爆的同志来看看。”我说,“这车恐怕有危险。”

    二十多年前,某地公安局一个勘查小组在勘查一座矿厂炸药库的时候,可能是触动了犯罪分子提前设置好的爆炸机关,导致炸药库爆炸,这个勘查小组的七名民警全部壮烈牺牲,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我上学的时候,老师就反复给我们强调这个案子,让我们在出勘现场的时候注意自我保护。所以在出勘爆炸案件现场的时候,我格外小心,甚至都有点像是惊弓之鸟了。

    不过这一次我的谨慎是正确的。我们躲在几百米外,遥望着排爆部门的民警穿着厚重的排爆服工作了一个多小时,得出的最后结论是:这一辆摩托车已经被改装成了汽车炸弹。摩托车的油箱旁边挂了两个袋子,里面都是黑火药,还有自制的雷管,雷管和摩托车的电路系统相连,由一个不起眼的开关控制。如果触碰到了那个开关,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更加确信了,他是有同谋的。”我说,“他是个文盲,所以之前在监狱里从事的工种都是体力活,即便有狱友能教会他制作火箭筒的本领,他这个文盲也绝对不可能懂得怎么去改造一辆摩托车的电路系统的。”

    “一个有钱、有设备、有专业技能的同谋,这很可怕啊。”陈支队说,“这是严重的社会隐患。”

    “事不宜迟,我们不是有一个工作组在北和省开展工作吗?”我说,“让他们配合当地警方查找与乔生产曾经一起待过、比乔生产提前释放的狱友。这人应该有自己的厂房和设备,懂得电路改造。只要符合这个条件的人,立即控制起来,不管他伪装成什么样子!乔生产举目无亲,出狱后为了生活,只能找狱友!”

    “这……”陈支队说,“乔生产什么通讯手段都没有,我们没有证据的话,如何甄别犯罪嫌疑人?又以什么借口把人控制起来呢?”

    “喏,这是我拼起来的作案工具。”林涛把火箭筒递给了陈支队,说,“很简单,拿这个作案工具和嫌疑人工厂里的废料进行比对,只要形状一致,他就无法抵赖。”

    在警方把段超的工厂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段超还在策划他的第三轮攻击。

    段超算是个富二代,祖上两代人的打拼,留给了他一座价值数千万的工厂。段超是个性格懦弱的人,但是在一次酒后纠纷中,他无意推了别人一把,那人倒地后颅脑损伤死亡了。段超也因为过失致人死亡,而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懦弱的段超在狱中备受欺凌,只有乔生产时常给他一些安慰,于是这两人在监狱中成了莫逆之交。

    刑满释放后,段超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改嫁到了龙番。工厂虽然还有老忠臣们的极力维护,但也已经摇摇欲坠。对生活的不满、对社会的不满,最终在段超心中结成了愤怒的火焰。段超将这仇恨强加到了前妻的身上,开始策划对她的报复行动。

    虽然具备制作爆炸物和改装电路的技能,但是让段超身体力行去实施报复,他是不敢的,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曾经的狱友。在他看来,他们是丧心病狂之人,比起他这个文人,更适合一马当先。

    第一轮报复行动,段超委托了一名狱友,但是这名狱友拿了钱以后,丢弃爆炸物跑路了。段超等来等去,等不到自己前妻被炸死的新闻,却等来了刚刚出狱的乔生产。

    在乔生产拿过段超接济的两千元钱之后,乔生产就把段超当成了自己的再生父母。尤其是段超允诺事成之后,让乔生产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乔生产就死心塌地帮段超这个忙了。

    其实乔生产不知道,现在的两千元和三十年前的两千元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给乔生产配备的装备,段超是很自信的,但是对乔生产的为人,段超却不那么放心。毕竟,在监狱里交的朋友是不是牢靠,他心里也打鼓。尤其是之前还出了那么一档子事。

    为了保险起见,段超开始策划第三轮报复行动。这次段超研究的项目,是一枚定时炸弹。炸弹的制作已经接近尾声了,缺的就是一个能够甘心为段超卖命的替罪羊。

    “照他这样报复下去,迟早会出个大事情。”陈支队一身冷汗,说,“龙番的赵局长是我的同学,你们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帮我带个话。这一次,我陈启替他赵其国挡了一遭大难,他欠我一顿大酒!”

    很多人都说,公安有着一股“江湖气”。我倒是不觉得江湖是个贬义词,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公安是个需要密切配合协作的职业,也是和平年代最危险的职业,难免彼此之间会惺惺相惜。而这种惺惺相惜的表现,就是所谓江湖气。

    “就想着大酒。”我笑着说,“保护了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你现在没有感觉到成就感爆棚吗?”

    “那是,那是,这次真的是意外发现啊!”陈支队说。

    “不能算是意外。”我突然正义感爆棚,说,“有了科学的辅助,法网恢恢,心存恶念的人,根本就没有侥幸的可能。”

    真正从案件上撤了下来,我才倍感轻松。来不及在车上大睡一觉,就想到陈诗羽这两天的表现有些异常。

    “小羽毛,你这两天有点不对啊。”我坐在中排,对躲去后排的陈诗羽试探地问道。

    因为陈诗羽曾经是我们勘查组唯一的女性,所以以前每次出勘现场,陈诗羽都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但是这两天,陈诗羽却主动要求和程子砚一起坐到最后一排去。虽然是小事儿,但是也反映出陈诗羽这两天的反常。

    陈诗羽是个性直爽的女孩,对我的问题,她也毫不避讳。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滑动了一会儿,把手机扔给我,说:“你自己看。”

    我满怀疑惑地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微信公众号,这个号我以前听说过,据说是专门爆料本地八卦的。迎面是一篇痛斥渣男的鸡汤文,看来看去,也不知道精神内核是什么。文章点赞不多,倒是底下的一个评论被网友关注了,点赞数高居第一。

    评论开头是这么写的:

    公安民警韩亮:女友多,不是事儿;堕胎流产,不关我事儿。

    这个评论,把我雷得差点儿要跳车。韩亮我是了解的,虽然换了不少女朋友,但绝不可能有热评说的这么夸张,我还是相信韩亮的人品的。其实,这个热评也不过是个标题党,接下去的内容就没有那么劲爆了。大概意思就是,韩亮谈了一个女朋友,女朋友怀孕了,韩亮不管不问,女朋友悲伤过度,然后流产了。即便是这样,韩亮依旧对她不管不问。这要是放在某个情感论坛上,算不上什么大新闻,这类八卦比比皆是,但这条评论写得诚恳,煽动性极强,加上韩亮的公安民警身份,所以点赞数远远超过了其他评论,被顶到了评论区的第一。

    韩亮在开车,而且已经接近疲劳驾驶了,虽然我知道敏感的韩亮此时肯定在竖着耳朵听后排的动静,但我还是沉住气没有在车上告诉他。

    直到韩亮把车开进了公安厅车库,拉好了手刹,我才把手机递给了韩亮,说:“解释解释吧。”

    韩亮接过手机,草草看了几眼,眉头闪过一丝愁云,说:“没什么好解释的。”

    “这上面说的是事实吗?”我问。

    “算吧。”韩亮考虑了一下说。

    “我说吧,渣男。”陈诗羽愤愤地跳下了车。

    “如果真如这上面所说,你这是作风问题了。”我说,“虽然你情我愿的事情不是什么违法犯罪,但你是公安民警,你这样做,就违反了纪律条例。”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让督察来查吧。”韩亮锁上车门,冷冷地说道。

    韩亮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几乎没有看到过他生气闹别扭,可是这一句话却明显带着强烈的情绪,而且是冲着我来的。

    我也有些恼火,准备和他争辩,林涛一把拉住我说:“老秦,别急,我相信韩亮肯定有难言之隐。他不是这样的人,这个时候你逼他说,他也不会主动说出原因的。别急,等等,等他愿意说了,事情说不定会反转呢。”

    第三案雨夜锤魔

    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

    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

    ——马克·吐温

    1.

    干净整洁的楼道里,几乎没有一点声音。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里洒了进来,温暖舒适。楼道一侧的墙壁上,镶着几个金属的大字:省公安厅督察总队。

    我从其中的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反手轻轻地关上了门,长舒了一口气。

    作为公安法医,被伤者或者死者家属告状,是家常便饭,但是被督察叫来喝茶,这还是我工作十年来的第一次。

    当然,我心情郁闷并不是因为被叫来喝茶。

    正要挪步下楼,我身边的一间谈话室的门也开了,韩亮从门里走了出来。

    “你?”我有些惊讶。

    “就那事儿。”韩亮挠了挠后脑勺。

    我突然想起两天之前,陈诗羽给我看的那个关于韩亮的热评。虽然这种事情并不违反法律,但是公安民警如果出现作风问题,违反道德准则,也一样是会被处分的。看来韩亮的事情闹得不小,督察都知道了。

    “那你解释清楚了吗?”我问。

    “解释清楚了。”韩亮说,“不过他们还要调查。”

    “那你觉得你没必要和我也解释一下吗?”我试探道。

    在我的心里,韩亮虽然经常换女朋友,但是他一直是一个为人耿直、和善重情之人。而那篇热评里的韩亮,确实让人不齿。可是,韩亮自己又明明承认了热评叙述的是事实。

    “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我就给你解释。”韩亮哈哈哈地笑着,“男朋友也行啊。”

    “滚蛋。”我说,“说正经的,我是组长,要保证我们勘查组的纯洁性。”

    “等督察结果更靠谱。”韩亮指了指督察总队的几个大字,“对了,你怎么也来喝茶了?作风也有问题?”

    韩亮的问话,瞬间把我又拉回了抑郁的情绪。

    “别提了。”我说,“你不知道,几个月前,你休假的时候,我接了个案子。”

    韩亮指了指楼梯,示意我们边走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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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6 11:43:4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接着说:“死者是一个有精神疾患的孤寡退休职工,一个月一千三百块的社保,没有住的地方,只能住在废弃的工厂宿舍楼梯间里。老婆孩子弃他而去,兄弟和父亲也从来对他不管不问。去年夏天最热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楼梯间里清点存款,突发心脏疾病死亡了。尸体是几天后才被附近的邻居发现的,当时已经高度腐败了。这人活着没人管,人死了,什么同胞兄弟都蹦出来了,要求尸体解剖明确死因。经过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死者是心脏疾病在高温诱发下发作,从而导致死亡的。在现场,他的八千多块钱存款就放在身边。后来家属进现场清点存款,出来的时候说死者是被杀害的。”

    “啥理由?”韩亮问。

    我说:“一来说是死者的存款不止八千多,肯定被抢了一部分;二来说死者的膝盖上有一个鞋印,很可疑。”

    “哪有杀人抢劫还给留下八千多现金的?”韩亮笑着说,“不过有可疑鞋印,这个疑点得核查。”

    “核查了。”我说,“办案单位很诧异,明明第一次现场勘查的时候没看到鞋印啊。于是回去比对了一下,果真第一次勘查没有鞋印,在家属进去清理钱以后,就有了。于是民警找家属要了他们的鞋子,一比对,果真是死者弟弟的鞋印。这就明了了,死者家属在清理钱的时候,嫌尸体碍事,一脚给踹开了。可是,因为存款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几个兄弟不够分的,所以就说死者是被人杀的,借此要挟政府给他们一些补偿。”

    “太恶劣了。”韩亮说。

    “后来我们去复查。好在民警在第一次现场勘查的时候,对尸体和现场详细照相了,所以才能证明鞋印的问题。”我说,“我对尸体进行了复检,林涛对鞋印进行了复检,原结论都没问题。但是死者家属咬定我们尸检和鞋印比对作假,到省人大、省厅、省检察院上访。”

    “这事儿啊,哈哈。”韩亮说,“小事儿,说清楚就好了。”

    “回去要写报告。”我摊摊手,说,“大量时间都是这样被浪费的。不过,我郁闷的是,死者有这样的同胞兄弟,无法瞑目啊。”

    “人在做,天在看。”韩亮叹了口气,“活着当成累赘,死了拿来当赚钱工具。可悲啊,可悲。”

    我看了眼韩亮,意味深长地说:“对,缺德的事情谁也别做。”

    韩亮哈哈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放心好了。”

    “谈完了?不好意思,一个组的锅都让你背了。”林涛从勘查车上跳了下来,把驾驶员的位置让给韩亮,说,“师父刚才有指示,汀棠市一起疑难命案,久侦未破,让我们去看看。”

    我看了看车里,小组的人都到齐了,原来他们是在等我们谈话结束。

    我们这些经常出差的人,总会把日常的洗漱用品放在箱子里,一旦遇见紧急情况,就不用回家拿生活用品了,这样可以提高不少工作效率。此时,我和韩亮的行李已经被他们拎上了车,可以直接出发了。

    “久侦未破?”我说,“之前我们怎么没有接到上报?”

    “我们在青乡爆炸案上的时候发案的。”林涛说,“肖哥他们组也在别的案件上。发案上报了材料,但是说现场环境比较好,破案希望很大。所以师父权衡了一下,就没让我们过去,让他们自己侦办,结果现在还是出现了麻烦。”

    “爆炸案?那没几天啊。说久侦未破吓了我一跳。”我说。

    “金三银五不过十。”林涛说,“这黄金期没了,白银期也差不多过了,算是久侦未破了。”

    “金三银五不过十?”程子砚在后排小声问道。她刚来我们勘查组,对一些“黑话”还不怎么了解。

    “就是指案发以后的三天之内是破案的黄金期,五天之内也还凑合,但不能超过十天。一旦十天过了还没破案,从资源上、信息上、信心上都会出现问题。而且十天没破案的案子,说明案子本身会有一些蹊跷,破案就难了。”韩亮解释道。

    说到这里,我有一丝担心。虽然市局的法医被诸多伤情鉴定、非正常死亡的案件拖累,而省厅的法医专跑命案,但毕竟法医是个经验型的职业,市局的老法医都搞不定的事情,我们去十有八九也会无功而返。

    唯一的希望就是,我们这些人刚刚接触案件,可以换一种思路来思考问题。办案很容易被套进某种固定的思维里走不出来,一旦钻了牛角尖,就会做很多无用功。这个时候,有新鲜的想法和思路,往往可以给案件侦办工作带来希望。

    这就是每一级公安机关都设置法医职位的原因,不是说级别越高、水平越高,而是可以通过复核、支援的方式来变换办案的思路,确保案件可以得到全方位侦查,也确保法医工作能更加客观公正。

    按照市局的要求,我们的车直接开进了汀棠市公安局。在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二楼会议室里,挤了满满一屋子人,正在等待我们的到来。

    因为案件已经发案了四五天的时间,对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所以我们的第一步工作是听取案件的前期情况汇报。

    汀棠市公安局的刑警做了充分的准备,把前期工作总结完毕后,制作了PPT在会场播放。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刚刚坐下,没寒暄几句,会议就开始了。

    “我先来说一下发案的情况。”汀棠市公安局荣书华副支队长作为主办侦查员介绍案件的情况,“四天之前的早晨,我局10接报警称,我市森林花园别墅区里发生了一起命案,户主霍骏在自己家中被人杀害。接报警后,刑警部门派员第一时间赶赴现场开展调查访问、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工作。”

    荣支队播放出几张PPT,显示出一个豪华的别墅区里的一座独栋别墅。这座别墅是两层结构,外加一个地下停车库。周围都是一栋栋独自屹立的小别墅。

    “户主霍骏是我市万家家具制造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荣支队说,“这个家具厂是霍骏父亲创办的,霍骏也是在三年前才从他父亲手里接过厂子。别看是一家不大的家具厂,年流水也过千万。”

    “富二代啊。”我说。

    荣支队说:“经过调查,这个霍骏还是挺擅长经营的,在这几年间,家具厂的效益每年都有进一步的提升。霍骏今年三十岁,五个月前刚刚结婚,妻子叫孟建云,是公务员。这座别墅是三年前霍骏父亲给他买的,霍骏一直独自住在这里。结婚后,霍骏和孟建云两个人住在这里,没有请保姆。除非霍骏出差,否则他每天晚上都回来睡觉。”

    “说明这男人还蛮老实的。”大宝说完,看了眼韩亮。

    韩亮一脸委屈,说:“看我干吗?”

    荣支队接着说:“周日早晨,孟建云回家的时候,发现自家别墅大门是虚掩的,当时就有不祥的预感。上楼后发现,霍骏果真已经遇害了,就在自己的床上。于是报警了。”

    “孟建云不在家?”我问。

    “哦,是的。”荣支队说,“孟建云的母亲身体不好,她周六回家照顾母亲,晚上不在家里住。”

    我一听这个情节,立即想到曾经办过的“死亡骑士”案 1 。那起案件就是妻子伪装自己不在家,制造不在场证据,然后让姘头潜入自家,杀害了自己的丈夫。我坐直了身体,很感兴趣地听着。

    荣支队感觉到了我的怀疑,于是赶紧解释道:“不是那样的,后来我们判断这是一起侵财的案件。现在就让现场勘查和法医检验的同志来介绍一下吧。”

    汀棠市公安局的痕迹检验工程师李蒙走到会议室的前端,用遥控装置播放接下来的PPT, PPT上呈现出了中心现场的几张照片。

    现场一楼有一间大客厅、一间保姆房和卫生间、厨房等结构,丝毫看不出任何异常。从楼梯开始,依稀可以看到几滴滴落状的血迹。沿着楼梯到了二楼,首先是一间小客厅,围绕着客厅四周的是三间卧室,以及一个卫生间。

    死者的尸体位于中央的主卧室,原始现场中,尸体被一些衣物和被子覆盖,但是可以看得到头部附近的枕巾上,有非常扎眼的血迹。主卧室被翻动得很乱,几乎所有衣柜、吊柜、床头柜里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堆在床上。

    “这就是主卧室的情况。”李蒙说,“现场翻动迹象非常明显,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被翻动了。不过据孟建云说,他们平时在家里是不放现金的。霍骏和她的一些值钱的首饰、手表什么的,都放在次卧室的保险柜里。这是次卧室的情况。”

    次卧室的照片呈现在我们眼前。次卧室也被严重翻乱了,柜子里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堆在小床上。小床的床头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床头柜的保险柜。打开床头柜的木门,就可以看到里面保险柜的密码锁。保险柜是完好的,没有被打开,也没有明显的撬压痕迹。后期,孟建云打开保险柜清点过,里面的贵重物品一样不少。

    “另一间卧室里面是空的,没有摆放家具,所以没有被翻动。”李蒙说,“根据这种翻动的迹象,我们初步认为凶手应该是一个经验不丰富的小偷,没有开锁或撬压的技能,看到保险柜以后,就放弃了打开保险柜的念头。根据孟建云所说,凶手应该没有偷走多少值钱的东西,只拿走了霍骏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公文包里面有钱包,一般情况下,会放有四五千块的零钱。”

    “我一个月的工资也叫零钱。”大宝吐了吐舌头,说,“对于小偷来说,这么多钱不少了,所以他不去费劲撬压保险柜也是正常的。”

    “出入口呢?”我问。

    “入口是二楼客厅的窗户,出口应该是正门。”李蒙说,“因为我们看了现场后发现,一楼所有的门窗是无法进入的,二楼客厅的窗户没有关闭。后来我们果然在二楼客厅窗户的窗台上找到了一枚灰尘加层足迹,和室内偶然可见的几枚灰尘加层足迹一致,应该都是犯罪分子留下的。同时,二楼客厅窗户外面是一盏路灯,如果顺着这个路灯杆爬上来的话,正好可以从窗户进来。”

    “是啊,地面载体不太好,能发现有足迹就不错了。”林涛说。

    “也就是说,我们掌握了犯罪分子的足迹?”我说,“那同类型的鞋子在找吗?”

    “正在找。”荣支队说。

    “不仅仅是足迹。”李蒙说,“我们在路灯杆上还发现了一枚手印,应该是犯罪分子所留。”

    李蒙播放了一张PPT,显示路灯杆的局部特写,果真有一枚汗液手印。而且,手印的掌纹和指纹都很清楚,具有明确的比对特征。

    “有证据就好办多了,甄别犯罪嫌疑人也容易很多。”我满意地说,“不过,你们是怎么确定这枚手印肯定是犯罪分子的呢?”

    “案发时间是周六晚上,而周六晚上十点半之前,我们汀棠市一直在下雨。”李蒙说,“这枚手印能够留下来,没有被雨水冲刷掉,说明是在十点半之后、路灯杆已经干涸后形成的,这是其一。法医说死者死亡时间是晚上十二点左右,而周日上午八点我们就开始勘查现场了,别人再在这里留下手印的概率很小,这是其二。这里虽然是别墅区的中央,但是路灯杆的位置是在灌木丛中,如果不是要用这个路灯杆作为攀登工具,是不会钻到灌木丛里摸路灯杆的,这是其三。”

    “很有道理。”我非常赞同。

    “所以,我们认定这是犯罪分子留下的手印,依据充分。”李蒙说,“他攀登路灯杆,从二楼窗户进入,杀人取物后,从正门离开。”

    “楼梯上滴落状血迹的方向,也证实了这种推断。”法医赵永说。

    “那法医检验的情况呢?”我问。

    赵永走到会议室前端,打开尸检情况PPT,说:“法医检验工作在这起案子里比较简单。通过对现场血迹的分析,死者躺在自己的床上没有任何移动,遭到了直接致命性打击,打击位置是头部。”

    “晚上十二点左右死亡?那应该是睡眠状态。”我若有所思地说。

    “是的。根据死者的尸体现象、尸体温度和胃内容物分析,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周六晚上十二点左右。死者被第一次打击后,就直接失去意识。”赵永放出死者血肉模糊的侧脸,说,“死者是侧卧睡眠,被钝器打击头部十一次,全颅崩裂,瞬间死亡。”

    全颅崩裂是一种严重的颅脑损伤,一般在交通事故、高坠等事件中常见,一个人体在被钝器反复击打头部的时候,也有可能会形成。全颅崩裂,是指颅骨多处严重骨折,导致颅骨的外形基本崩塌。这样的损伤会导致死者的面部严重变形,看起来触目惊心。

    “十一次?都有挫裂创吗?”大宝问。

    “只有两次打击形成了挫裂创,但因为全颅崩裂,现场还是流了不少血。”赵永说,“我们分析作案工具应该是圆头锤子。这种工具死者家里没有,肯定是凶手自带的。死者一共就这么多损伤,其他部位没有损伤。因为只有这一种工具,所以一个人可以完成全部作案过程。”

    “打了十一次,只形成两处挫裂创?”我陷入了沉思。

    “痕迹检验这边一共在室内发现二十一枚足迹,有左脚的也有右脚的,但花纹都是一致的。”李蒙打断了我的思路,说,“是运动鞋,新鞋无磨损。”

    2.

    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情况到这里基本就介绍完毕了,大家思考的在思考,做笔记的在做笔记,会场恢复了平静。

    我看见程子砚像是有问题要提,但是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我鼓励道:“小程有问题吗?你说说看。”

    程子砚脸一红,说:“哦,我听陈处长说,一开始对这起案子的侦破工作信心满满,是因为有完整的监控录像?”

    荣支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这样的。这案子我们开始认为肯定好破,一来是我们在现场提取到了关键手印,可以甄别犯罪分子。二来是因为这个别墅区是汀棠市最豪华的别墅区,有着完善的监控和安保。四周的围墙很高,而且有铁丝网作为保护。整个别墅区只有一个大门,大门口有保安执勤,小区内有保安巡逻。大门口全方位二十四小时监控。所以,我认为这案子肯定没问题了。”

    “结果呢?”程子砚接着问。

    “结果很奇怪。”荣支队摇了摇头,说,“当天晚上进出小区的车辆,我们按照监控录像逐一进行了排查,全部都是小区内的住户,并没有外来车辆。而且外来车辆进入小区都是要进行登记并且通知业主的,也确认了没有登记信息。对于行人和两轮车,我们甚至都逐一进行了排查,因为这种小区的业主都开车,走路和骑车的很少,所以也都查完了,并没有谁有作案嫌疑。”

    “从大门走的,全部排除了?”大宝说,“难道是飞进来的?哦,是不是翻墙的啊?”

    荣支队说:“我刚才说了,这种围墙是不可能翻越的,而且围墙每个拐点都有监控,我们并没有发现有人翻越围墙。”

    “那就奇了怪了。”林涛诧异道。

    “确定小区没有其他出入口了?”我追问道。

    “没有。”荣支队坚定地说。

    现场又重新回到了静默状态,大家都在思考还有什么可能性既能让凶手出入小区又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

    “大门口的监控能看得见每辆车开进来时,车辆里面坐人的情况吗?”我问。

    荣支队摇摇头,说:“因为角度的问题,副驾驶都看不清楚。比如死者开着他的斯马特进小区,副驾驶有没有坐人我们就不知道。”

    “这么有钱的人,就开斯马特?”我问。

    “他有三辆车:一辆玛莎拉蒂、一辆丰田霸道、一辆斯玛特,他老婆开宝马。”荣支队说,“他在不同的时候开不同的车,每辆车又有各自的特长。比如,他去公司,车不好停,所以上下班都开斯玛特,斯玛特是两座车,随便哪里都可以停。如果谈生意,就开玛莎拉蒂。”

    “土豪的生活我们不懂。”大宝羡慕地说。

    “那有没有可能,是凶手乘坐小区住户的车,混入小区的呢?”我问。

    “别开玩笑了。”荣支队笑着说,“住汀棠市最豪华别墅区的土豪,拉一个抢劫犯进小区打劫别人?”

    “这就要说一说案件性质的问题了。”我盯着大屏幕上的照片说。

    照片上,是现场主卧室的概貌照。从柜子里被翻出来的衣物、被褥都成叠地摞在尸体上面,有的摞在床上和地上。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站起来说:“首先,我想先说一下入室抢劫杀人案的特征。这种案件,基本上只有两种表现方式。第一种,就是凶手以小偷盗窃的姿态进入室内,在盗窃的过程中,因为主人的惊醒而杀人,这是盗窃转化为抢劫杀人案的特征。第二种,凶手直接持凶器进入现场,威逼被害人,迫使被害人交出财物,然后杀人灭口,这是直接抢劫杀人案的特征。可是,这种翻入室内,趁被害人在睡觉,直接打死人,再搜找财物的行为,还真是罕见。这种行为,冒险程度大,获取大量回报的可能小。其次,我们再看作案工具。盗窃转化抢劫案件中,可能有锐器,也可能有螺丝刀之类的便于盗窃的工具。在直接抢劫杀人案中,为了及时控制被害人,一般都是锐器或者火器。这种只带着一个锤子就上来杀人、抢劫的,也是极为罕见的。锤子,是多见于寻仇报复,或激情杀人中使用的工具。”

    “可能是犯罪分子心智不健全?所以才和我们想象中的不一致?”荣支队来了兴趣。在他看来,叫我们来变换一下思路的办法,开始奏效了。

    我接着说:“是不是心智不健全呢?我们再来看看现场情况。现场这些被翻乱的东西,有些衣物、被褥,甚至都没有被打开,还是叠好的状态,一摞一摞地堆在那里。在我看来,凶手不是在找钱,只是为了把东西拿出来而拿出来。那么这个行为指向的心理,就是伪装。凶手为了伪装一个被翻得很乱的现场,而把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个会伪装的犯罪分子,会是心智不全吗?同时,我们看见压在尸体上的被褥和衣物上都没有黏附大量的血迹,这说明凶手在杀人之后,没有立即翻找财物,而是在现场要么休息,要么观望了一会儿,直到血迹干涸了,才把东西翻出来。我们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我们是这个抢劫杀人犯,在杀完人之后,肯定是立即要翻动东西,寻找财物,好立即离开现场。而从这起案件的表现来看,并不符合抢劫的心理。”

    我看了一眼韩亮,说:“今早,我还在和韩亮谈论一起信访案件的问题。那起案件中,死者身边有八千块钱没被拿走,而家属坚称死者是被抢劫杀害了。显然,留下一大笔现金,并不是抢劫犯的心理,家属的说辞是无稽之谈。在这起案件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凶手没有在杀人后直接找财物,甚至连保险柜都没试试能不能弄开。这起案件说明的问题和那起信访案件中的问题异曲同工。那起信访案件不可能是抢劫杀人,而这起案件一样,凶手是为了杀人,而不是为了劫财。”

    “我赞同。”林涛插话道,“从现场布局来看,死者家的别墅是在别墅区的中央,楼不是最高的,门脸装潢也不是最好的。如果抢劫犯能够进入别墅区,为什么要选择死者家呢?没有任何理由啊。”

    专案组的大家都不说话,但我看得出来,他们的眼睛里面都闪烁着光芒。我也知道,我和林涛这一变换思路,似乎把大家的想象力都给打开了。

    “如果是报复杀人,而且杀人之后还要精心伪装,这案子可就有意思了。”荣支队说。

    “我看怎么和‘死亡骑士’的案子一模一样呢?”大宝说。

    “当然,因为矛盾关系而导致的杀人,首先要考虑男女关系问题。”我说,“他的老婆孟建云当然要作为重点调查对象。但是,我们即便知道凶手是为了谋人而不是谋财,也一样解决不了凶手为什么出入小区没有留下影像的问题。”

    “会不会是和邻居发生了纠纷?邻居杀人的?”有名侦查员说,“开始,我们觉得住在这里的住户是不可能劫财的,但是因为矛盾,可就不好说了。”

    “这就需要你们调查了。”我说,“住户并不多,逐个取手印来比对,也就一晚上的时间吧?”

    “甚至,都要考虑是不是死者自己开着斯玛特把凶手带回了家,然后凶手跟着其他住户的车混出去了。”林涛补充道,“在对邻居进行调查的时候,也不能忘了这一点。”

    “总之,围绕因仇杀人这条线,我们要开展的工作还很多。”我伸了个懒腰,说,“你们辛苦,还要调查一晚上。我们明天上午对现场进行复勘,对尸体进行复检,如果还有新的发现,我们再碰。毕竟有关键证据,我相信变变思路,一定会破。”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宝一组,林涛和陈诗羽一组,韩亮和程子砚一组,各自进行自己的工作。我和大宝以及赵永法医赶赴殡仪馆,对尸体进行复检;林涛和陈诗羽去了现场看看勘查有没有漏洞;而韩亮和程子砚则重新研究监控录像。我特地嘱咐程子砚要认真细致,从程子砚来我们勘查组办的第一起案件开始,我再也不敢小看图侦这个专业了,图侦也有图侦自己的技巧,比我之前想象的只是看监控要厉害多了,掌握技巧的人,比生手的人发现线索的概率要大多了。

    尸体和我想象的差不多,因为全颅崩裂,所以整个面部都是变形的。死者的颞部皮肤有两处不短的挫裂创,一移动尸体,还有血液从颅腔内往外流。尸体已经经过了系统解剖,包括胸腹腔和盆腔、后背都已经打开检验过。我们这次尸体复核检验,只需要对重点部位,也就是头部进行检验,其他部位则没有再次检验的必要了。

    我们沿着原来的切口打开了缝线,头皮里面的颅骨被赵永法医勉强拼凑起来。颅骨的骨折线有多处截断现象,说明头部经受了多次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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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19-1-6 11:44:0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把死者颅骨的碎骨片都清理出来,把尽是挫碎、损伤的脑组织也取了出来。脑干部位都有明确的损伤,说明死者的死亡过程非常快。

    死者头皮的损伤主要集中于死者的右侧面颅部,可以看到类圆形的皮下出血,说明赵永法医判断是圆形截面的圆锤推断是正确的。我拿起手术刀,把死者右侧有损伤的面部部分的汗毛刮干净。

    “这是什么?”我指着死者面部已经皮革样化的损伤部位说。

    人体在生活状态下,虽然皮肤的水分在不断地流失,但是人体也在不断地补充水分,以保持动态平衡。但人体死亡后,摄取水分的能力丧失,血液循环停止,丧失的水分不能得到补充,水分从尸体皮肤较薄的部位或者有表皮剥脱处迅速蒸发,这部分的皮肤干燥,颜色加深,质地变硬,这就是皮革样化的形成机理。

    虽然霍骏的头部皮肤只有两处挫裂创,但是其他部位因为被钝器打击,必然形成了表皮剥脱,所以在冷冻数天之后,这几处表皮剥脱的位置开始干燥、颜色加深,表皮剥脱部位的皮肤细节特征开始慢慢展露出来。

    “什么?”赵永不明所以。

    “损伤表面好像有纹路,很有规律,一条一条的,纵横交错,像是纺织品的纹路一样。”大宝眯着眼睛边看边说。

    “不是好像,是确定。”我从勘查箱里拿出放大镜,把损伤表面放大,说,“几乎所有打击点的表皮剥脱表面都有规则性的纹路,甚至这两处挫裂创的边缘也一样可以看到。”

    “规律性纹路,这能说明什么?”赵永说。

    “说明接触面的形态。”我说。

    “可是,所有的金属工具,表面都是光滑的啊。”赵永说。

    我点点头,确实是这样,用金属工具打击人体,却在皮肤上留下纹路的,还真是闻所未闻。可是这么严重的、有规律形态的损伤,一不可能是非金属工具造成的,二不可能是非规律制式工具形成的。那么,为什么会有纹路呢?

    “会不会是用现场床单、枕巾等东西衬垫打击形成的?”大宝说。

    大宝的思路诱发了我们的想象。是啊,如果有东西衬垫,就可能把衬垫物的表面形态给印在皮肤上。不过,床单、枕巾之类的纺织品,质地是非常柔软的,即便有很大的暴力挤压,也不可能把柔软的纹路给压在皮肤之上。那,会不会是较硬的物体衬垫呢?又会是什么较硬的物体呢?

    我让一名实习生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在一旁重新审视着现场的情况。从中心现场尸体周围摆放的物体来看,并没有任何一样物体可以作为衬垫物,或者作为衬垫物的同时还能把自身纹路留存下来的。

    “会不会是凶手自己带来的,然后又带走了?”赵永说,“可是,天气又不好,下雨天又带锤子,又要带衬垫物的,还真是多此一举啊。”

    “下雨?”我叫了一声,把身边的大宝吓了一大跳,“对啊!下雨!雨衣可不可以?”

    “雨衣?嗯!雨衣很多都是尼龙加聚氯乙烯的材质。”赵永法医说,“因为有尼龙的成分,所以质地会比普通纺织品要坚硬很多,那么它的纹路被留下来确实是有可能的。”

    “而且这种纹路,也确实很像是雨衣的惯用纹路。”我说完,转头看了看实习生,说,“能不能麻烦你跑一趟,去超市挑几件雨衣买回来?”

    实习生点点头,转身出门。赵永说:“记得开发票报销。”

    不一会儿,实习生就把几件雨衣买了回来。我们迫不及待地把雨衣展开,用放大镜观察上面的纹路。

    “一模一样啊!”大宝说,“走向规律什么的都一样。”

    我拿出一把比例尺,量了量,说:“大小宽窄也差不多。”

    “用雨衣衬垫,估计是为了防止血喷射出来。”赵永说,“所以我们在现场基本上只有看到滴落状血迹和血泊,喷溅状血迹很少。”

    “是啊。”我说,“我开始一直觉得损伤很奇怪,虽然是用光滑平面的金属钝器打击,但是钝器的接触面总是有边缘的。打了十一下,只留有两处挫裂创,这不符合常理。如果是用一件雨衣作为衬垫,那么形成挫裂创的概率确实小了很多。”

    “是啊是啊。”大宝补充道,“现场分析的时候说,凶手等枕巾上的血迹表面差不多干了,才把衣物、被褥什么的堆到床上。当时我就奇怪了,为什么凶手在离开现场的时候,还会在楼梯上形成几滴滴落状血迹呢?”

    “那是因为雨衣作为衬垫物,沾染的血迹会比较多。”我说,“同时,因为雨衣的特殊材质,液体在它上面不会被吸收,所以即便等了一会儿才离开现场,沾染在雨衣上的血滴还是会滑落到地上。”

    “我就是这个意思!”大宝激动得大脸通红。

    “凶手带了一个锤子和一件雨衣。”赵永说,“不过,这对我们分析案情又有什么作用呢?”

    被赵永这么一问,大宝的脸瞬间又白了下来,说:“对啊,又有什么用呢?”

    “太有用了。”我说,“至少我们可以推断出,昨天一晚上和今天一上午的时间,专案组基本都浪费了。”

    “啊?”大宝说,“这不是什么好事啊!不过,这又从何说起呢?”

    3.

    在我的眼中,雨衣是一种很有特征性的东西。

    一般开车的人,是不会穿雨衣的;行走的人,除了在街上执勤的警察,又或是在旅游景区游览的游人,也是不会穿雨衣的。通常情况下会穿雨衣的人,如果对他的出行方式进行定位,那大概率的情况就是骑行。

    凶手携带一件雨衣,显然不会是特地拿来做衬垫物的。案发当天正好下雨,那么他穿着雨衣的最大可能,就是骑行时使用的。既然这种别墅区很少有两轮车的出入,那么凶手应该把他的两轮车停在了较远的地方。这也是凶手不把雨衣放进摩托车或电动车的后备厢里,而要随身携带的原因。因为他停车之后,又穿着雨衣步行到了现场附近。

    既然是骑行,那么凶手就不可能是乘坐内部住户的车辆进入小区的。既然故意把车停远,然后步行一截,也就不可能是小区的工作人员,不然就是多余动作了。

    排除了小区住户、死者朋友和小区物业保安等内部人员,那么这一夜半天的调查工作方向显然是走偏了。这也是我发表观点的依据。

    在尸检工作结束后,我们立即回到了专案组。因为我们在重新缝合头皮之前,要把死者的颅骨碎片重新拼凑起来,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这个时候,各个工作组以及专案组派出去的十一个调查组都已经完成自己手上的工作,回到了专案组。

    和我预料的完全一致,八个调查组对别墅区所有的业主和物业人员进行了全方位的调查,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点。同时,另有一个调查组对霍骏的妻子孟建云进行了外围调查和通讯信息的调取,也没有任何发现。看来我们是误会这个刚刚结婚的年轻女子了。

    最后一个调查组的工作目标是霍骏本人,但是这种在商场上打拼的私企老板,社会矛盾还是很复杂的,债务纠纷、劳资纠纷、合同纠纷等,梳理出几十条线,但还没有时间去细致地调查。

    对我们勘查组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霍骏的社会矛盾如何,而是这个凶手究竟是怎么进入别墅区的。从我们的论断排除了凶手乘坐内部人员车辆进入的可能性后,凶手的行动轨迹再次成了一个谜。

    侦查部门垂头丧气地汇报完调查结果后,我也简述了我们复检尸体的发现。在专案组侦查员们都在质疑凶手进入别墅区的途径时,林涛也抛出了他们的复检发现。

    林涛和陈诗羽上午先对别墅内进行了勘查。虽然凶手在现场的动作很多,但是现场地面、家具的载体都不好,都是表面不甚平整的实木,所以林涛也没有能多发现一个具备比对特征的手印和足迹。

    没有发现线索的林涛并不甘心,又打起了凶手攀登入室的路灯杆的主意。这一打主意,还真是有所发现。

    林涛发现,路灯杆上那枚清晰的汗液手印,居然距离地面只有三十厘米。市局的李蒙在初次勘查的时候,因为发现了极具证明价值的手印,所以沉浸在兴奋当中,仅仅把手印提取了下来,却并没有对手印的位置进行分析。

    急于有所发现的林涛,则注意到了这一反常现象。

    “我们小时候都爬过树。”林涛说,“但是如何爬树,才会在距离地面三十厘米的地方上手呢?是不是过于低了一些?”

    “确实不合常理。”我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说,“你是说与本案无关?可是李蒙之前就有充分依据证明这个手印就是凶手留下的。”

    “不合常理,又不能排除,那么就要想办法从别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林涛说,“我仔细看了,这个路灯杆高四米,到二楼窗户的距离大约三米五。整个路灯杆是光滑的柱体,没有可以搭脚的地方,如果不具备较强的攀爬能力,是很难一次性爬上去的。但是,如果有个人在下面做垫脚石的话,这个过程要容易很多。”

    “有道理啊!”我眼前一亮,“之所以手印那么低,是因为有一个人在下面手握路灯杆,做翻墙人的垫脚石!上面的人,是踩着下面的人的肩膀爬上去的!”

    “两人作案?”荣支队沉吟了一下,说,“刚才老秦还在说雨衣的事情,如果是一个人进去作案,一个人在下面放哨的话,进去作案的人为什么不把不方便携带的雨衣给下面的人拿着呢?那个时候已经不下雨了。”

    “是啊,刚才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林涛说,“但现在想通了,我觉得,凶手的雨衣的作用不仅仅是挡雨,还有就是防止自己的身形、样貌被发现。凶手可能就是穿着雨衣进入现场的,一来可以防止被监控录下自己的体态,二来万一死者醒来,也看不清他们的样貌,即便失手也没关系。三来下雨天骑车,穿着雨衣也是正常情况,不容易被别人注意到。”

    “那我们还是回到监控问题。”我说,“调查已经查明,业主和物业都没有人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条件,不可能开车带人进来,那么凶手究竟是怎么穿着雨衣走进小区的?难道雨衣还有隐形功能?”

    “这个我也不能解释。”林涛耸了耸肩膀。

    “我能解释。”程子砚说,“虽然牵强了一点。”

    “没关系,不管多牵强,你来说说可能性。”我说。

    程子砚说:“我在看监控录像的时候,发现录像的延续性有问题。监控时间跳到晚上十二点整的时候,下一帧画面显示的就是‘12:01:29’了。同样,在到周日凌晨三点整的时候,下一帧画面又跳到‘3:01:31’了。中间少了一些录像。”

    我听得一头雾水。

    程子砚解释道:“我开始以为,是有人对监控录像动了手脚,故意剪掉了这两个一分多钟的片段。但后来经过询问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为了保证监控系统的正常长时间运行,这个小区的监控系统设置了自动重启系统。每周周二、周四、周六晚上十二点整的时候,系统会自动重启,大约需要一分半钟的时间,系统重启之后,就会自动把一周的监控上传给服务器。然后次日凌晨三点整,系统会再次自动重启,保证系统大量上传资料后,腾出内存,继续正常运行。”

    “你是说,凶手完全掌握这个小区的监控系统运行状况。”我说,“掐着点进入小区,然后再掐着点出小区。如果时间掐得好,进出各一分半钟的时间,完全是够了。而这进出各一分半钟的时间,因为系统在重启,所以不会保存影像。”

    “是这个意思。”程子砚说,“如果是巧合的话,正好整点进、整点出,实在是概率太小了。这么极小概率的事件,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只有了解监控情况,才能掐着点进出。不过,这种能掐着点进出的发生概率,也是很小的。”

    “在我们排除其他所有的可能性之后,不管概率有多小,这都是真相。”我说。

    “这句话是柯南说的。”大宝说。

    “可是,我们侦查部门已经完全排除了物业人员的作案可能。”侦查员坚定地说,“如果不是物业人员,小区业主都不可能知道有这么回事,更不用说是外人了。”

    “确实是这样。”我说,“不过这不重要,我们的下一步工作重点是对小区附近沿途的监控进行研究,专门找那些两个人骑摩托车、电动车,穿着雨衣的。如果能发现类似的摩托车、电动车载着两个人在发案前一段时间,多次在现场附近徘徊,那么他们就是犯罪嫌疑人。”

    “明白了。”程子砚一边说一边记录,“然后我们再判断出嫌疑人的活动轨迹,最好能在轨迹的终端找到比较清楚的体态或样貌特征。”

    我点点头说:“这项工作需要不少时间,辛苦你们了。”

    “侦查部门也别闲着。”荣支队说,“犯罪分子能轻易避开监控录像,并且避开巡逻的保安,说明他们对小区内的监控和保安活动轨迹非常熟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肯定是经过充分的踩点之后才能做到。而且,他们应该了解监控运行的情况。所以,侦查部门对所有知道监控运行情况的人员进行调查,并且了解情况。一旦小程那边的监控研判出现了线索,立即组织这些了解监控的人进行辨认,看他们能不能认出凶手。”

    “您是说,有可能是了解监控运行的人,无意中透露出去的?”程子砚说。

    荣支队点点头说:“这种可能性很大,这个凶手对死者是有多大的仇恨啊?要这么处心积虑。”

    “不仅仅是了解监控、了解保安,而且凶手知道这一天死者是一个人在家。或许他们对自己的作案不自信,怕孟建云发现。又或是他们不想连累无辜,所以专门挑了个时间。”我说,“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只要不是巧合,那么凶手肯定对死者,甚至对孟建云有跟踪、监视的行为。这是下一步监控研判的重点。”

    从专案组出来,大宝伸了个懒腰,说:“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吧,现在就等程子砚了。这几天好累啊,可以睡个好觉了。”

    我冷笑了一声说:“你就想得美吧!师父刚才给我发短信了,龙番市又发生了案子,老虎吃人。现场和尸体照片已经上传了内部服务器,让我们去帮忙看看。”

    “老虎吃人?”大宝吓了一跳说,“前不久刚有为了逃票翻进动物园的虎园被老虎咬死的报道,这么快龙番也有类似的事件了?”

    “是啊,总不会咱们的省会龙番还有野生老虎吧?”林涛说。

    我说:“事情经过都写在文档里了,在服务器上,我们回宾馆下载下来研究一下。”

    资料显示,案发地点是龙番市野生动物园的虎园。龙番市野生动物园并没有像其他野生动物园那样放养动物,因为面积的限制,所有动物都是圈养的。动物园里有一些猛兽区,周围用高墙堆砌,起到与外界隔离的作用。如果有人要观赏动物,是需要从架在猛兽区上方的人行天桥经过才可以。游客站在人行天桥上,很方便看到远处的老虎,所以应该不会有人傻到翻越高墙去观赏老虎。

    和之前报道的那起逃票被老虎咬的事件不同,这起案件的案发时间是清晨。每天晚上,老虎会按固定习惯到铁笼中用餐,然后饲养员会关闭铁笼,老虎也就在铁笼中睡觉。第二天早晨,饲养员会打开铁笼,放老虎到虎园中踱步。

    可是今天清晨,饲养员打开铁笼之后,发现老虎却往高墙的墙根处跑,觉得很是奇怪。等饲养员来到人行天桥上时,发现几只老虎正在撕咬一个人,当时就吓傻了。

    等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之后,那个人早已面目全非,不可能还活着了。后来动物园用麻醉枪击倒了几只老虎,警察这才下去把尸体拖了上来。

    根据饲养员的反映,当时他并没有听见呼救声什么的,但是可以明确地看到死者在被老虎袭击以后,有明显的反抗动作。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在老虎出笼的特定时间点,出现在虎园之内呢?

    龙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技术人员对老虎袭击人的地点进行了勘查。发现这一处高墙墙顶距离虎园地面有接近六米。但是因为墙外是山林,所以墙顶距离外面的山坡地面只有三米多。墙外的墙头上,搭着一块木板,把墙顶和地面形成了一个斜坡。死者应该就是沿着这个木板走上墙顶的。

    技术人员也对木板进行了细致的勘查,但是这块没有经过打磨的原木上,看不到什么有特征性的痕迹物证。木板的中央,似乎可以看到一些灰尘拖擦的痕迹,但是技术人员也无法分辨这一处痕迹是走路时鞋底形成的拖擦,还是被人拖上木板形成的拖擦。

    法医立即对尸体进行了解剖检验。经过检验,死者全身多处动物咬伤、出血,死因是颈部被老虎咬住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另外,死者的右侧股骨骨折,应该是掉落虎园时摔断的。这很可能是死者一直位于墙角处没有移动的原因。但是至于为什么他没有呼救,这就不得而知了。

    死者的衣着完整,随身物品也都在身上,头面部除了几处咬伤,其顶部头发似乎缺失了一缕,很可能是在被老虎袭击的过程中形成的。死者身上所有的损伤,都有明显的生活反应。法医对死者的血液进行了毒物检测,也没有检测出常见毒物或者酒精。说明他是生前跌落虎园的,并无遭遇外力袭击或者被投毒、灌醉的可能。

    经过对死者的身份进行核实,死者叫乐天一,男,三十六岁,已婚,育有一子,是龙番市龙崎生物制品有限公司的员工。乐天一生前社会交际面非常窄,绝大多数业余时间都出去和朋友打麻将。此人性格懦弱,也从未听说他在赌博场上和谁发生过矛盾纠纷。

    乐天一的妻子称,案发当天,死者就出现了魂不守舍的现象。谁和他说话都不理。再三询问他是怎么了,他也不说话。案发当天下午,公司同事反映他提前一个小时就打卡下班,开着自己的小汽车走了,手机也是关机的,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要去做什么。

    通过技术人员对现场的外围搜索,果真在动物园后山背面的小路上找到了死者的汽车。经过勘查,汽车驾驶座门是打开的,其他位置都是正常的,没有变动的痕迹。

    案件全部的调查、勘查和检验工作就是这样了。除了案件的调查报告,市局还给我们传了现场照片和尸检照片。老虎果真不是病猫,和上一起被动物啃噬的案件相比,这名死者看起来要惨多了。他浑身都是损伤,颈部的气管已经暴露,白森森地露在外面。面部下颌的皮肤已经被撕烂,拖了下来遮住了脖子,看得我们纷纷打起了寒战。

    根据调查、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的情况来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起自杀或者意外事件,尤其是意外事件的可能性较大。死者上到墙头也许是要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但是不慎跌落虎园,摔断了自己的腿,无法逃脱,最终被老虎咬死。

    但是,侦查员们没敢立即下结论。毕竟在几天前刚刚有人死亡在恶犬群中,也被动物撕咬,而且那一起案件肯定是命案,还没有侦破。在这个特殊的时间段,又发生了这么一起案件,让侦查员心中很不踏实。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在接到报警以后,公安机关立即对所有的线索进行了审查。但是这起案件因为没有发现明显的犯罪事实,所以目前并不符合立案的标准。可是,死者为什么会去那里,甚至找来木板搭桥上墙,又为什么会跌落虎园,直到老虎咬死他也没喊出一声救命,这就不得而知了。有疑点、无依据的“疑似命案”,公安机关通常会采取“立线侦查”的方式继续对案件进行核查,对线索进行调查。也就是说,虽然案件没有立案,但是公安机关并没有放弃对本案追查到底的责任。目前的追查线路,主要是围绕乐天一生前的活动轨迹和社会交往开展。

    4.

    “你们有没有觉得,苏诗被杀的案件,和这起案件有点像?”我说,“不会又是什么系列案件吧?毕竟苏诗的案件还没有侦破。”

    “哪里像?”林涛问。

    我说:“第一,死者都被动物啃噬了。第二,死者都开车到现场附近去了,车辆丢在现场附近。第三,案件里都没有劫财的迹象。”

    “我倒不觉得像,可能只是有一点点巧合罢了。”林涛学着我的口气说,“其实细想起来,不像的地方更多。第一,苏诗是女性,乐天一是男性。第二,苏诗的现场有打斗,乐天一的没有。第三,苏诗是死后被抛进院子的,而乐天一是活着进入动物园的。第四,苏诗有人为造成的损伤,而乐天一则没有。”

    “而且市局其实也注意到了两起动物咬人的案件的相似性,也对苏诗和乐天一的人际关系进行了摸排。”陈诗羽说,“刚刚反馈的消息是,两个人是完完全全的陌路人,丝毫没有瓜葛。”

    “总之,我认为现在没有任何可以并案侦查的依据。”林涛说,“而且,乐天一究竟是不是选择一种独特的手段自杀,还不好说呢。”

    “口味还真挺重的。”大宝说。

    “两人之间没有瓜葛,不代表他们的社会层面没有瓜葛。”我说,“我曾经看过一部小成本电影《九死》,就是说九个没有瓜葛的人,被一个人抓了起来。犯罪分子让他们九个人一起想一想为什么会被同时抓进来,想不出来就半个小时处决一个人。最后,他们还是弄清楚了他们的瓜葛究竟在哪里。”

    “复杂了,复杂了。”大宝说,“电影就是电影,现实就是现实,哪儿有那么多玄乎其玄的东西啊。如果有人要学电影,抓起来就是了,干吗大费周章把人弄到动物园里去啊。”

    说来说去,这个案子的前期工作已经很细致了。如果还是不能发现疑点,就真的符合不予立案的标准了。即便我们心里有再多的怀疑,这毕竟是一起“立线侦查”的案件,而我们的手头上还有一起恶性命案没有侦破,自然要以命案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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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MT+8, 2024-3-28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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