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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化不肥

[转帖] 《真相推理师:凶宅》(完结)是凶灵在作祟,还是有人制造凶宅?-作者:呼延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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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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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7 07:07:43 | 显示全部楼层
    5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但是你心里藏着另外一个人。”
      坐在副驾位置上的徐冉突然说。
      途观里面一直沉闷的气氛就这样被打破了,感觉怪怪的。
      刘思缈开着车,没有说话。
      “不说话就是我猜对了。”徐冉说,“人生就是一个六面体,每一次爱情都是为了找到自己正对面的那个人,但命运之手却像玩魔方似的,不停地转来转去,结果每一次我们找到的,都不是最初的目标……”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她自己反倒叹了口气。
      也许是被徐冉的话触动了心事,或者是考虑接下来的工作需要她的配合,刘思缈竟回了一句:“所以,重要的不是寻找,而是等待。”
      “啊?”徐冉有点没听懂。
      “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是直线。”刘思缈说,“只可惜,只要有一个点移动了,另一个点就会失去方向,那么只能等待他的归来。”
      “这么说,你的那个他移动了?”
      刘思缈摇摇头:“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哪里……等他回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爱不爱他。”
      徐冉把头向座位上一靠:“就像凶灵一样。”
      “嗯?”
      “每颗受过伤的心都是一座凶宅。”徐冉说,“我们走进一座凶宅,不知道凶灵在哪里,但是必须要寻找,寻找的目的不是为了得到,而是为了将凶灵驱走,这样心才能空下来,才能有新的人住进来。”
      这句话让刘思缈十分惊诧,她偏着头看了徐冉一眼。
      “干吗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刘思缈没有回答。
      站在滨水园小区1号楼4单元701房间门口,刘思缈先轻轻地拉开防盗门,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确认屋内空无一人,才开了门,正准备往里走,发现徐冉呆呆地站在楼道里,一副宁死也不肯迈步的样子。
      “走进凶宅,才能驱除心中的凶灵。”刘思缈望着她说,“你说的。”
      徐冉叹了口气,跟在她的后面走进了屋子。
      黑洞洞的房间里充溢着烧胶皮的酸臭气味、消毒水的呛人气味,中间还夹杂着一股橘子皮的香气。
      “找对了!”刘思缈呼了一口气,“这里刚刚清洁过……味儿怎么这么怪?”
      “好多种气味儿掺合在一起,能不怪么?有消毒水的气味,橘子皮香气是威猛先生消毒剂的,至于那股酸臭的烧胶皮气味,应该是烧邪的结果。”徐冉把灯打开,指着主卧地板上的一堆沙子说。
      沙子的边缘露出一个烧变了形的鞋跟,看上去令人联想到里面是不是埋着一只女人的断足。
      “烧邪是什么?”刘思缈一脸困惑。
      “就是把死在这屋子里的人的一只鞋拿来烧掉,鞋邪同音,烧鞋就是烧掉邪气,驱走凶灵,跟‘爆竹声中一岁除’的‘除岁(祟)’同一个意思。”徐冉说,“烧完要用沙子把邪埋掉,当入土为安讲。”
      刘思缈冷笑一声。
      面对刘思缈的蔑视,徐冉倒表现得很坦然:“讲真,我们形法派对这一套并不怎么相信,因为我们认为造成凶宅的原因是物理的,而不是什么灵异,但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还是要遵守,毕竟在凶宅里办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了,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
      “你没听说过么——科学要是不要脸,也什么都能解释。”刘思缈说。
      这时手机传来微信提示音,她打开一看,屏幕上显示出的,是蕾蓉传过来的几张图片和一堆文字,她先看那堆文字:
      “7月10日上午,枫树岭派出所接到群众报案,滨水园小区1号楼4单元701房间传来恶臭。接警人员赶到现场时,发现室内有女尸两具,一具仰卧于主卧高低床上(死者姓王),头骨被砸烂,身体呈蜷缩状且高度腐败,地上遗留凶器锤子一把;另一具已遭肢解(死者姓杨),肢解地点位于卫生间的浴缸内,躯干部分浸泡在厨房一大桶内,桶中有暗褐色液体(后经检验认定,这些暗褐色浑浊液体均为硫酸),电饭锅内有煮熟的人肉,系死者遭到切割后的四肢,上面有大量蛆虫,死者头颅被抛掷在厨房水池内,水池内另有菜刀一把(后经检验认定,此系砍杀并肢解该死者的凶器)。整个厨房的门窗均被黄色包装胶带纸封闭。卧室内发现两位死者的手机、银行卡等,其他财物均未遗失。客厅垃圾筐里发现一双染血的乳胶手套,疑似凶手在分尸和处理现场时使用,凶器和犯罪实施地点均未提取到指纹,地面没有发现第三者足迹。法医检验,两位死者的死亡时间约在7月2日前后,生前并未遭遇性侵,且杨姓死者怀有不到三个月的身孕。现场勘查表明,杨姓死者系被砍杀于主卧门口,无逃跑和搏斗痕迹,血迹形态显示其伏倒时头在门外,脚在屋里。经查,两个女子均为坐台小姐,社会关系复杂。案发后,房东逃匿(男,1975年生,身高约1.85米,体型壮实,短发,鼻翼有一道疤痕)。”
      看来这就是这座凶宅里发生过的案情的概要,由于太简单的缘故,简直看不出什么。
      接下来又是一段文字,是蕾蓉单独写给她的:
      “思缈,因为濮亮现任枫树岭派出所所长,所以他将电脑里存储的案发现场和证物的相关图片发来一些,但勘查此案的刑警休假了,现场勘查和法医检验的相关卷宗又已交市局刑侦总队存档,无法提供更多资料。另:濮亮提供的信息表明,此屋之前发生过一起致人死亡的意外事故。房东雇佣的小保姆在次卧掀床板找东西,支撑床板的气压杆坏了,床板很沉,一松手就往下掉,她就去找了根木头棍子支着,然后把脑袋伸进箱体里面,木棍不知怎么断了,床板掉下来,一下子砸在她的后脑上,估计人当时就昏死过去了,床板又将她的脖子卡在箱体之间,愣是活活把她卡死了。”
      徐冉探着脑袋看思缈手机上的文字,忍不住说:“这个小保姆被砸死的事情我知道,当时房东想找郭先生驱凶,又舍不得花钱,须叔报价比较高,房东找到我,我说有人在屋子里意外死亡算不得什么凶宅,房东还是坚持要请,但他报价实在太低,我没同意,须叔知道后,以为我杀价来着,恨我恨得要死。”
      “毫无意义。”刘思缈冷冷地说。
      “什么……毫无意义?”徐冉没听明白,“对了,你说须叔绑架了一位警察,就关在这座凶宅里,我怎么没有看见她?”
      刘思缈觉得这时候没必要再瞒着她了:“绑架确有其事,但被绑架者其实是主动加入须叔带领的特种清洁工小组的,现在跟我们中断联系了。须叔说要跟警方玩儿一个游戏,他今晚带着清洁工们连续清洁三座凶宅,三座凶宅里发生的都是尚未破获的案件,每清洁一座,就让我勘查一座,找到案件的真相,如果在他清洁下一座凶宅结束前找不出真相,他就杀掉人质!除非把所有的案子全都破了,他才会让人质活着离开。”
      徐冉不禁目瞪口呆:“一个晚上,让你连续破三桩没有破的案子,还是在清洁过的屋子里,怎么可能做到?”
      刘思缈指了指手机:“所以我说,同事传给我的案情概要太简单了,对于侦破案子,毫无意义。”
      徐冉点了点头:“我们带领清洁工清洁凶宅前,都会得到警方传发给我们的这样一份案情概要,以便我们知道清洁的重点区域——对了,你们找到谁给须叔发的这个概要,不就能同步知道他要清洁的凶宅是哪一座了吗?然后可以把他当场拿获,救出人质。”
      刘思缈苦笑了一下:“据说是因为你带的那支清洁工小组在枫之墅罹难,导致两个月积压了大量无人清理的凶宅,警方抽不出那么多人盯守,就全委派给协警了,而协警又不好管,所以所有凶宅的地址、案情概要啥的,都一股脑交给须叔管理了。”
      “连续清洁三座凶宅,三座凶宅里发生的都是尚未破获的案件……”徐冉一面喃喃着,一面将视线投向窗外黑沉沉的夜空,突然打了个寒战,“我的天,他不会将最后一座凶宅选在枫之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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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7 07:07:57 | 显示全部楼层
    6
      刘思缈查看着蕾蓉发来的犯罪现场图片,一边看一边根据图片拍摄的位置,巡视着相对应的几处地方:
      主卧门口。图片上用白色粉笔画的人形标记附近,有大片大片干涸的血迹,右边门框上还有喷溅型血迹,看来案发时,凶手是从后面一刀砍中死者脖子侧面的颈动脉,死者倒下后又不停地流血导致的——而现在,无论地面还是门框,都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
      高低床附近。图片上显示那个姓王的女孩整个面部被锤子砸裂了,眼球迸出,满脸是血,而墙壁上除了血点、脑浆之外,还有锤子砸击时,不小心磕在墙上的擦痕,由于锤子上下抡动的作用,不少血点还飞溅到了上层床板的底部——而现在,整个床铺上干净得好像贴过面膜,墙上的血点和脑容物被喀哧净尽,就连上层床板底部的血点也擦得踪迹全无,只剩下一个虽然粗糙却全无坑洼的平面。
      洗手间。图片拍到了那只因为血迹斑斑而活像长满了烂疮的浴缸,缸底还有不少散碎的肉屑和骨渣——而现在,狭小的洗手间里找不到一点屠宰的残余物,尽管它看上去依然是那么的肮脏和阴沉,只有下水道涌出的臭气让人怀疑,那些杀戮的残秽依然挂在看不见的管壁内部。
      厨房。也许因为厨房是姓杨的死者尸骸集中的地方,因此照片也格外“关照”,装满暗褐色溶液的大桶里浮出断掉头颈的躯干,水池里黑发覆面的头颅和被血液染成黑色的菜刀,还有那个装有残肢的电饭锅,一只惨白的手搭在电饭锅的边沿,手上的白色蛆虫仿佛还在蠕动……
      徐冉只看了一眼,就捂住嘴不停地干呕起来。
      刘思缈也面无血色,倒不是因为犯罪现场的恐怖吓到了她,而是这样的犯罪现场实在是勘查难度极大。
      犯罪现场的勘查不是没有限度的诗和远方的田野,而是基于埃德蒙德·洛卡德的物质交换原理  而对犯罪行为发生的一定区域内的勘查,所以划定勘查范围是勘查人员的首要工作。犯罪现场勘查的范围包括中心现场和外围现场,即包括作案人实施犯罪的地点和可能留有与犯罪相关的物证的场所。
      眼下这座凶宅,却让刘思缈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表面上看来,由于全部罪行的实施都集中在一个两居室内,无所谓中心现场和外围现场,但是由于死者为两人,其中一人遭到了肢解和分尸,手段极其残忍,搞得四个与命案相关的场所都遗留有大量的物证,勘查本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当然,作为曾经在湖畔楼勘查过六人死亡命案的警官,刘思缈倒不怵这个——要命的是,那些物证已经被警方取走不说,连最后一点痕迹证据也被须叔带领的清洁工们像洗牙一般清除得干干净净,是的,这张试卷曾经有过题目,但现在已经被擦成一张白纸,你却追问我正确答案?!
      刘思缈觉得脑仁有点疼,她从未像此时此刻一样,面对犯罪现场而不知所措,木然地在屋子里转悠了起来,不经意间走到了空空如也的次卧。
      她呆立了十秒,或者三十秒甚至一分钟,才渐渐地苏醒了过来,脑子里依然是一锅煮沸后又冷却的稀粥。我在干什么啊,时间这么紧迫,需要勘查的地方这么多,难道我不应该马上着手进行吗?为什么像块木头一样站在这里,让一切凝滞不动……我要赶紧行动起来,我得马上着手开始勘查,两个在这里遇害的女孩,不管她们做着何等卑微、被人鄙夷的职业,但她们毕竟在这间屋里生活过、欢笑过,就算拿走她们的物品、抹去她们的血迹,但一定还有些东西残留下来了,一定还有。
      犯罪行为一旦发生,作案人员必然从现场带走某些东西的同时,留下某些东西。
      赤裸的脚丫,走过沙滩,留下脚印,海浪冲刷,踪迹全无……
      刘思缈觉得脑袋像要胀裂了一样疼痛,她猛地按掉了电灯开关,又迅速地将其他房间和客厅的灯统统关上。
      注入双眸的黑暗自带凉意,让她的头脑略感舒适,疼痛迅速减轻。
      突然她发现,徐冉就靠在旁边的墙上,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你?”刘思缈问,口吻有些粗蛮。
      “你为什么要把灯都关上啊?”徐冉带着哭腔说。
      刘思缈这才意识到,自己把灯关上的行动太突然,甚至显得有点疯狂,估计那一刻的神情也相当吓人。
      自己从未在犯罪现场这样失态过,而所有的失态不过是内心惊惶失措的投影……还没开始下棋,阵法就已经大乱至此了么?
      不行,我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望着徐冉,用尽量平静的口吻说:“没什么,我要用鲁米诺喷剂查看血迹,鲁米诺只有在黑暗的条件下才能发射出荧光。”
      事实上,由于血迹被擦拭,原有的形态已经遭到破坏,纵使用鲁米诺查看,看到的也不过是大致轮廓和主要分布情况,意义不大,聊胜于无吧。
      “这样啊。”徐冉放心了一些,“血迹不是都被擦掉了吗,还怎么查看啊。”
      “鲁米诺能发现被稀释掉12000倍的血迹,单单用水冲洗或擦拭,是不可能阻止鲁米诺与血红素发生荧光反应的。”
      “照片上不是都拍了血迹么,还要查看什么?”
      “澳大利亚旅游局天天在网页上发布风光照片,你还不是要亲自去墨尔本看看才开心。”说完,刘思缈打开放在门口的那只犯罪现场勘查箱,戴上乳胶手套,取出鲁米诺喷剂,来到主卧门口,蹲在地上,对着照片上显示的血迹分布位置“滋滋滋”地喷了几下。
      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地面上整整一片蓝绿色的荧光反应,好像午夜时分站在比弗利山上鸟瞰洛杉矶的夜景。
      怎么搞的?
      猛地,她明白过来了,回头问徐冉道:“特种清洁工们擦地,水里放漂白剂吗?”
      “对啊。”徐冉说,“为了把血迹彻底擦干净嘛——怎么了?”
      刘思缈感觉后脑勺像挨了一枪。
      鲁米诺之所以能够发出荧光,是氧化反应起作用,而漂白剂本身就是一种氧化剂,一旦用它擦拭过现场,鲁米诺喷洒时同样会发生氧化反应,而且荧光要强得多,把原来的血迹完全给“盖”住了。
      不过,如果犯罪分子试图用这一招破坏犯罪现场,那么他破坏的只是血液形态,而不可能彻底消除血液存在的证据,因为刑侦人员只要耐心等几天,等到氧化剂失效之后,再重新检测,就能看到血液的荧光,事实上,在漂白剂擦过的血迹中,甚至还能提取到受害者的DNA。
      问题是:时间。
      看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九点了。
      而自己的整个勘查还没有开始呢。
      也许……那个叫须叔的人只是开一个玩笑,到时间他根本不会杀害唐小糖。
      不!
      刘思缈痛苦地用手指抠住了发际,刑侦工作的原则之一,就是永远不能将希望寄托在犯罪分子身上。
      此时此刻,身在枫之墅的蕾蓉一定在盯着手机,焦急地等候我给她的消息……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办,在最后的二十分钟里,我还能做些什么?
      “甚至要学会在完全清洁后的犯罪现场寻找真相的能力!”
      从小到大,刘思缈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懊悔过,假如知道这句话预示着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她说什么也不会把一种苛刻至极的勘查条件,加诸于张现河的身上。
      黑暗中,刘思缈半蹲在地上,浑身散发着绝望的气息,像一个等待死刑的美丽女囚;不远处,徐冉怕冷似的用右手抱住左臂,呆呆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
      手机突然响了。
      是蕾蓉打来的吗?是她催问我案件的进展吗?我该怎么回答她?难道从不服输的我要第一次承认自己的惨败吗?
      刘思缈用颤抖的右手,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来电显示的人名是三个字——
      呼延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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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7 07:08:1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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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刘思缈没好气地对着话筒说。
      从背景音可以听出,呼延云应该是坐在一辆疾驶的车上:“思缈,你还好吗?”
      “我好不好关你什么事?”刘思缈只要看见和听到跟这个人有关系的一切,就压不住火,“我在工作!”说着就要把电话挂断。
      呼延云急忙说:“思缈你等一下,我知道你在省城办案,蕾蓉打电话给我,说明了情况,也把案件概要和相关照片发给了我,我想跟你谈一下这个案子。”
      因为自己最爱的人被呼延云害得下落不明,刘思缈对他恨不得食肉寝皮:“用不着!我来告诉你一个连三岁孩子都懂的道理,我国的一切刑侦工作都必须由公安人员完成,法律上不允许存在什么私家侦探,也用不着外行插嘴,真的需要由某方面的专业人士支持时,也是警方邀请他们协助调查或给出专业意见,你不要以为自己顶个‘推理者’的帽子就什么案子都插一脚,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
      “关键是两个女孩的死亡顺序。”
      刘思缈一愣。
      呼延云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个案子中,两个女孩是哪一个先毙命的?”
      “没有。”刘思缈说,她连勘查范围都还没划定呢。
      “首先,从案情概要和现场图片来看,我认为她俩的遇害不是同时的,而是相隔了一段时间,最简单的证明就是凶器发生了变化。”呼延云说,“一般来说,假如是同时发生的针对两个以上受害者的凶杀,由于时间紧迫,凶手始终会使用同一凶器。当然,假如现场有两个凶手,有可能会使用两种不同的凶器,可是在客厅垃圾筐里只找到了一双乳胶手套,而现场又没有发现第三者的指纹。”
      刘思缈蹙紧了眉头。
      “也就是说,凶手一定是先杀了一个,隔一段时间之后杀了第二个,这就牵涉到哪个女孩先遇害的问题。我们假设凶手先杀死的是杨某(遭肢解者),凶手将她的尸体搬进浴盆,这时王某(被砸烂头者)回来了,凶手开门让她进来……从现场图片不难看出,站在门口完全可以清晰地看到主卧门口的地面——即便是警方进入现场时,都能看到那里大片干涸的血迹,血腥气想必也很浓重——王某也一定能看得见、闻得到,那么,为什么她还要进屋?为什么她还要在进入主卧后才惨遭杀害?”
      刘思缈想了想:“也许……当时是晚上,黑着灯,或者她是被凶手胁迫进屋的?”
      “黑着灯的话,王某走过主卧门口时,应该会不小心踩到血迹,并形成拖曳痕迹,可是你看那片血迹,并没有踩踏和拖曳的迹象。假如她真的是受了胁迫,不得已从门口走进室内,凶手应该端着一支枪而不是一把锤子。”呼延云说,“那是坐台小姐,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一把刀子都未必能让她就范,更别提一把锤子了。”
      “假设凶手先杀死的是王某,后杀死的是杨某呢?”
      “好吧,我们就来把你这个假设具体一点。”呼延云道,“凶手先在主卧杀死了王某,这时杨某回来了,凶手打开门让她进来……下面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凶手走在前面,杨某走在后面,一进主卧,看到王某的尸体,杨某转身就跑,却被凶手追上去,一刀砍死——但这个假设完全不成立,因为案情概要上明确指出——杨某根本没有逃跑或搏斗痕迹。她是在一种非常放松的情况下,被身后的人一刀砍死的。”
      “那就是杨某走在前面,凶手走在后面。”刘思缈说,“杨某一进主卧,看到王某的尸体,这时凶手抽出藏在衣服里的菜刀,对她劈头砍下。”
      “这就更不可能了。”
      “为什么?”
      “因为尸体的方向不对。”
      “尸体的方向?”
      “按照你的这个假设,杨某在前,凶手在后,那么杨某被砍死时,倒地的状态一定是头朝门里,脚朝门外——而事实上,杨某的尸体却是头朝门外,脚冲门里的。”
      刘思缈恍然大悟:“既然两个女孩不是同时被杀的,而被杀的先后顺序又都违反逻辑,那是怎么一回事啊……等一下,我懂了!从现场的种种迹象可以推断出,凶手和这两个女孩是认识的。那么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凶手和两名死者中的某个人是同谋,他们联手杀死了其中一个女孩,然后凶手又出于什么原因杀死了自己的同谋。这样才能解释杨某在非常放松的情况下遇害,或者王某无所顾忌地跨过杨某的血迹……”
      “我认为,根本没有什么同谋。”呼延云突然说。
      “啊?”
      “假如王某是同谋,搬运、肢解杨某的尸体是个大工程,她不可能不帮凶手,可是你看她遇害时的衣服,除了被害时的喷溅型血迹以外,上半身和裤子的大部分都很干净;假如杨某是同谋,恕我直言,我很难相信一个怀孕的母亲眼睁睁看着杀人和分尸,何况怀孕三个月以内正是孕期反应重的时候。”
      “你懂得倒挺多!”刘思缈冷笑一声。
      呼延云十分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继续说:“除了死亡次序之外,我觉得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注意。你有没有发现,在案发现场没有找到凶手的衣服?”
      刘思缈又是一愣。
      “杨某的尸体被肢解得七零八落的,王某又被爆了头,凶手的身上一定溅了许多血,那么,他当时穿的衣服去哪儿了?首先他逃跑时肯定不会穿着一身是血的衣服往外面走;其次,如果说他是换了衣服,把沾血的衣裳装包带走了,那么他用来更换的衣服从何而来?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讲,任何有预谋的杀人,凶手最先准备的一定是凶器,这个案子中,所有的凶器都是屋子里原有的东西,说明谋杀是临时起意的突发行为,凶手怎么可能想到为杀人提前准备一件换洗的衣服?”
      “如果是雨衣呢?”刘思缈说,“案发时是7月初,省城下雨多,比如凶手是穿着雨衣来的,杀了人之后,穿上雨衣肢解尸体,然后用水把雨衣冲干净,带走就是——”
      “我很高兴你注意到了时间,很多罪行的最终暴露,都是时间轴和空间轴没在同一个坐标点上。”呼延云说,“但是凶手在肢解尸体时穿了雨衣的说法,我觉得不能成立。”
      “为什么?”
      “还是时间的问题。”
      “时间?时间有什么问题?”
      “案发时是几月?”
      “7月初啊。”
      “你那里是省城,中国四大火炉之一,所有的现场照片中,我只看到主卧的墙上挂着一个脏得不成样子的老式空调,不知道多久没加氟了,就算还能制冷,也顶多1匹的功率吧,洗手间又那么狭窄,那个凶手在里面穿着雨衣分尸,非得热疯了不可!”呼延云说。
      “那么或者是——”刘思缈说,“那个凶手是一个女人。她杀人、肢解后,打开了简易衣柜,换上了一个女孩的衣服,然后逃离了现场。”
      “麻烦您开快一点儿好吗?我有急事!”电话里传来呼延云催促司机的声音,然后他继续对刘思缈说,“不不不,思缈,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在用穷举的方法帮你排除各种可能:你认为存在着一个两个女孩都认识的凶手,警方甚至将这个凶手已经锁定了房东。可是,经过我刚才的推理你应该已经明白:无论两个女孩的死亡顺序是怎样的,只要有一个凶手,那么犯罪现场都存在着很大的不合理性;你认为如果两个女孩中的一个是同谋,就可以将这种不合理性合理化,我也推翻了你的假设;我甚至告诉你这个凶手连沾满血的衣服都没留下一件……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
      “你的意思是说……”刘思缈突然明白了过来,然后气笑了,“你是说根本没有凶手?!这太荒唐了,难不成杨某是自杀,然后把自己肢解——”
      等一等。
      刘思缈慢慢地收敛了笑容,她把目光投向黑暗的主卧,已经没有尸体并没有血迹的屋子,仿佛依旧涌动着一些暗红的汁液:“我明白了,这是两个女孩之间的一场自相残杀,对么?”
      呼延云长出了一口气:“准确地说,是王某杀害了杨某。”
      “证据?”
      “蕾蓉发的照片里有一张杨某的外衣的展开照,你看看就知道了。”
      “你先别挂电话,我看一眼微信。”说完,刘思缈打开微信,点开了蕾蓉发给她的一张图片,然后拿起电话,“我一开始以为那上面的血液是杨某被杀时溅上去的,但放大后发现血点过于密集,而且喷溅方向非常不一样,肯定是分尸的时候砍剁造成的。那么是王某杀死杨某之后,穿上杨某的衣服分尸,这样在外逃时穿上自己的衣服即可。动机么,坐台小姐间的谋杀九成九是因为男人,也许跟杨某肚子里的孩子有关,比如孩子的父亲是王某的旧情人……”
      “嗯嗯。”呼延云说,“思缈,我只能帮到你这里了,至于是谁杀死了王某,恐怕得你自己勘查了。”
      “不用了吧。”刘思缈说,“我认为,是王某分尸后,封闭了厨房、洗手间,换上自己的衣服准备外逃时,被上门收房租的房东撞见,她想要杀死房东,反而被房东打死。”
      电话里一片寂静。
      “怎么?你认为不是?”刘思缈有些惊讶,“如果不是房东做的,他跑什么?”
      “他跑,八成是因为原来那个小保姆是他杀的,做贼心虚,怕警察找上门,把旧案子翻出来。”
      刘思缈有点晕:“这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瞎猜的,不过也八九不离十。”呼延云说,“掀开床板找东西,如果是找箱体里面一点的,那么就算棍子真的折了,压的也应该是小保姆的胸部或腰部,而不是脖子;如果压到的是脖子,一定是找箱体靠外侧的,一般来说,找箱体外侧的东西,一只手撑着床板,另一只手摸都摸到了,犯不着去找个什么木棍支撑。”
      “可是蕾蓉也说了,床板很沉啊,也许两只手才能撑起来,所以就算是在外侧的箱体找东西,也需要一根木棍支撑……”
      “如果床板真的重到两只手才能撑起来,那么她是用哪只手去拿那根撑起床板的棍子的呢?”
      “呼延云!”刘思缈勃然大怒,“你是在给我炫耀你的推理能力么?!”
      呼延云吓了一跳,声音顿时低了三分:“没有……我只是提供个想法供你参考,至于是不是房东杀害的王某,还是得你自己找。”
      “自己找……犯罪现场清洁得活像春节期间的长安街,我简直不知道还能找到些什么!”
      “思缈,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一句话么?在犯罪现场,寻找证据固然重要,但有时候,寻找那些本该存在却没有存在的证据,更加重要!”
      “用不着你提醒我!”说完,刘思缈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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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7 07:08:43 | 显示全部楼层
    8
      “谁啊?”角落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跟你聊了这么久。”
      刘思缈吓了一跳,在听呼延云推理案情的这段时间里,黑暗的房间犹如熄灭了所有灯光的影厅,让她的脑海里清晰地投射出一幕幕犯罪的景象,完全忘记了身边还站着一个徐冉。
      “一个讨厌的家伙。”她说。
      “讨厌的家伙?”徐冉更加好奇了,“我看你听得很认真啊,而且,似乎搞懂了很多困扰你的问题。”
      “讨厌的家伙未必是废物。”刘思缈没时间给她解释更多,打开了主卧灯,径直走到高低床边,她明白,如果想让须叔得到满意的答案,单单告诉他是王某杀死了杨某还不够,必须搞清楚杀死王某的凶手又是什么人,现在离9点还剩下10分钟,这么短的时间,必须围绕犯罪中心点进行勘查。
      掉了漆的斑驳的深蓝色床架、光秃秃的床板,还有已经被擦拭并剐蹭得少了一大块墙皮的墙壁,一切犯罪的证据都已经被清理干干净净,隐藏凶手身份的密码犹如阅后即焚的信件,连纸灰都不剩一丝一痕……
      刘思缈木然地搬动了一下床架,床架发出“咯棱棱”的别扭声响,从床腿在地板上压下的浅痕可以看出,清洁工们在清洁时将这张床搬动过,之后归位时,虽然还是贴墙放置,但稍微朝窗户的方向挪了一挪。
      “这床放的,可真不是地方。”徐冉说。
      刘思缈望了她一眼,没听懂她的意思。
      “我们小郭先生不像须叔那样的大郭先生,什么都要往凶灵和煞气上贴,更注意的是房子中的物体摆放,是否对居住者产生各种不利的生理和心理影响,从而引发身体的不适、情绪的烦躁,导致惨剧发生。睡乃短死,死乃长睡,所以老话说‘床板就是奈何桥’,放好了人在阳界,放错了就离阴阳两隔不远了。”徐冉说,“这张床,头顶是一道横梁,容易对睡在上铺者产生心理上的压抑;下面又对着一个梳妆台,睡在下铺者夜里醒来,很容易被镜中自己的影像吓到;床的前后又都无靠,会让睡眠者产生头颈虚悬的感觉……你在做什么?”
      徐冉惊讶地发现,刘思缈手抓床架,踩着一层的床板蹬了上去,细细地查看二层的床板。
      褥子还在,看来警方勘查后发现,这上面并无血迹或其他跟凶杀案相关的物证,刘思缈重新看了一遍,又用手指细细捋了一番,确认不存在干涸后变得僵硬的无色体液,然后掀起褥子,露出浅黄色的床板,粗糙的木头纹理将日光灯的投射反射成一片弧形光芒……刘思缈失望地下来,坐在下铺,呆呆地望着对面的梳妆台。她忽然想,也许就在刚才,特种清洁工们在打扫这间屋子的时候,刚刚加入队伍的唐小糖也像自己一样,呆呆地坐在这里,面对镜子中那张苍白的面容,对已经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一切,茫然无知而且茫然无措……
      还有5分钟吧,没有看表,大约。
      看来是不大可能找出王某被杀的真相了。
      仰起头,一声长叹。
      目光所及,正好是上层床板的底部。
      只剩下一个虽然粗糙却全无坑洼的平面。
      耳畔仿佛响起铁锤砸在眼眶上那可怕的骨裂声……就在这样狭隘的空间里,凶手曾经将王某按倒在下铺,无论她怎样挣扎,都毫不容情地抡起锤子,一锤一锤将她的头颅砸扁,脑浆和鲜血喷溅到了墙上……纵使王某真的是一个杀人分尸的凶手,她的死也无非是给血腥再涂上一抹罪恶的红色。
      床板就是奈何桥。
      在犯罪现场,寻找证据固然重要,但有时候,寻找那些本该存在却没有存在的证据,更加重要。
      本该存在却没有存在的证据……
      一双充满了迷惘和失望的眼睛,忽然微微眯起,继而射出惊喜的光芒,仿佛捻了很久的线头,突如其来地穿过了针眼!
      她站起身,拿出手机,拨通了蕾蓉的电话,或许是不经意地,她看了一眼时间显示——
      8点57分。
      9
      一口气把自己的分析给蕾蓉讲完,电话那头的蕾蓉非常高兴:“思缈,太精彩了,太精彩了!每条逻辑链都是严谨的,经得起推敲的,你居然能够在清洁后的犯罪现场找出这么多真相,真是太了不起了。你赶紧喘口气。我估计再过一会儿,须叔该打电话过来了,我会把你的分析讲给他听,然后他一定会把下一座凶宅的提示告诉我,我再打给你,你又得开始下一轮勘查……徐冉怎么样?”
      因为不愿意让蕾蓉担心,刘思缈没有跟蕾蓉说徐冉和楚天瑛受袭的事情:“她很好,应该说是积极配合我工作——你那边呢?”
      “不怎么样,刚刚在餐厅,一顿饭的工夫,发生了两场冲突,赵怜之的养子说陈一新陷害他,赵洪波的老婆指着陈一新的鼻子说要杀了他。总之各种混乱。”蕾蓉苦笑道,“你就别再担心我这里了。对了,跟你道个歉,我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把整个事情连锅端给呼延云了,他和你联系了没有?”
      “联系了,帮了一点忙。”刘思缈的口气顿时变得冷淡起来。
      蕾蓉知道她的脾气:“对了,思缈,我下午本来要去赵洪波殒命的书房看看,结果被陈一新的保镖胡岳拦阻,我想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你最好跟徐冉多聊聊,虽然我相信她绝对不想再提导致上一组特种清洁工全体遇害的惨案,但她是那起惨案唯一的幸存者,她的回忆,也许能帮助我们查出更多的真相。”
      刘思缈又看了一眼徐冉,一边往客厅走,一边把声音压低了一点:“此前,省城的警方也逼迫她回忆过,似乎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且让她很反感,我只能相机而动,慢慢来。你在那么一座出过人命的别墅里,别轻举妄动啊……”
      “你待的地方不是也出过人命么。”蕾蓉苦笑一声道,“想想也真有意思,在北京的时候,经常三更半夜要一起出现场,你勘查,我验尸,没想到在这离北京千里之遥的城市,我们还是要在同一个时间走进不同的凶宅,躲都躲不开似的……”
      挂断电话之后,刘思缈沉默了很久,也许是被蕾蓉的感慨触发了心事,她忽然又一次陷入了某种躲都躲不开的伤感之中。
      徐冉走到她身边:“你怎么了,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打起点精神好不好,你可是我见过的最最了不起的女警啊!”
      刘思缈有些吃惊地看着徐冉,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真诚的敬意。
      “我刚才听了你给朋友分析的案情,真没想到在这么一个已经清洁过的凶宅里,你居然能分析出那么多东西!”徐冉说,“如果你能去一趟枫之墅该多好啊,我的那些同伴们……也许就不会白白死去,那个杀害他们的凶手,也不会到现在还逍遥法外了吧。”
      说着,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里也闪烁出一点亮晶晶的东西。
      刘思缈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错了,真正能够帮助你的同伴们报仇的,不是我,而是你。”
      徐冉愣住了。
      “犯罪现场勘查固然重要,但归根结底,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刘思缈说,“因为凶杀案件发生后,受害者已经死去,不能再讲述真相,不能再指认凶手,警方只能靠收集和鉴识物证来弥补证据链上的缺口,只能靠法医的尸检‘让死者开口说话’,不客气地说,这些做得再好,也是世界名画的拼图版而不是真迹,最便捷、最直接、性价比最高的缉拿凶手的方式,从古到今,莫过于目击证人的口述,尤其是那些亲身经历了凶杀案,并虎口脱险的幸存者的口述!”
      徐冉望着刘思缈,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我在枫之墅,真的没有看到那个杀人凶手是谁……我是被人从后面突然推下山崖的。”
      “那么,那之前呢?发生了什么事情?”刘思缈问道,“一定是你们在清洁枫之墅时,不经意间发现了指认凶手的某个重要的证物,而这个证物是警方在勘查现场时都忽略了的,所以那个凶手才对你们全体成员痛下杀手。你再好好想一想,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每一件奇怪的事情……”
      徐冉把后背靠在墙上,乌黑的长发垂下,半掩住了苍白的脸庞:“我不想再去回忆那座别墅,不是我害怕回忆,而是我总觉得那些回忆都是不真实的,像噩梦一样,我不知道把这样的噩梦讲出来有什么意义……你知道吗,从山崖跌落之后,我并不是一直昏迷的,中间有几次醒过来的时候:我闻得见自己额头上鲜血的腥气,我听得见流血一样汩汩的流水声,其实那是河水在流淌,还有我一声比一声粗重的呼吸声。我想动一动,可动不了,除了头颅,脖子以下仿佛都不再是我的,我就是一颗人头而已……我使出所有的力气,睁开眼皮,四周黑沉沉的,黑暗浓重又粗糙,我怀疑自己已经被埋在了土里,这时,遥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就那短短的一秒甚至半秒,我这颗人头好像忽然飞到了山崖上面,飞进了枫之墅,眼睁睁看着我的同伴倒在地上,脖子被掐断,然后一切都死寂下来……我想这一定是幻觉,我马上就要死了,不应该再有这种幻觉了,没多久,又是一声惨叫,我又看见了恐怖的一幕,清洁工队伍里最小的张倩,那个活泼可爱的刚满十八岁的女孩,被一把尖刀插进了心口,她满脸泪水地向我爬过来,一边爬一边哭着喊‘徐姐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身后拖着长长的血痕……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希望自己快点死去,我不想看着我的同伴们、朋友们一个个地被杀害,我不想因为目睹了一切,而变成一个满腔怒火、纵使死了也要找到真凶报仇的凶灵!”
      说着说着,她突然痛哭起来。
      刘思缈静静地站在她的对面,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停止,才抽出一张面巾纸递给她。
      徐冉擦干净泪水,看着刘思缈,这位女警的表情有些奇怪,既哀婉,又严肃。
      “对不起。”徐冉有点不好意思。
      刘思缈没有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这栋发生过惨烈命案的凶宅,似乎不是被特种清洁工小组,而是被徐冉的哭声洗得干净了一些,明亮了一些。
      “那个……你刚才给你朋友说的,有一点我没大听明白。”徐冉很明显是想打破两个人之间的静寂,“你是怎么推断出,房东不是杀死王某的凶手的呢?”
      “刑侦科学中,专门有一项学科叫‘犯罪轨迹学’,主要研究的是罪犯实施犯罪的过程中,可能产生的种种动态轨迹,比如子弹射击的弹道、血迹喷射的角度等。我以前办过一起案子,有个女人洗澡时被杀害了,肚子被捅了三刀,办案的刑警怀疑是她的丈夫做的,但是我勘查现场之后否定了这一推论,从入刀角度和受害人遇害时的位置来看,丈夫必须要站在浴房内才能实施犯罪,但是他只能捅一刀,绝无可能连捅三刀。”
      “为什么?”徐冉瞪大了眼睛。
      “因为那个玻璃浴房实在是太窄了。”刘思缈说,“丈夫如果拔出刀来,再捅第二刀、第三刀的时候,胳膊肘必然有一个向后的动作,而这个动作,以入刀时的力度考量,一定会撞到玻璃上,而且我们将相关数据输入电脑后,力学模拟试验证明,那个玻璃必然会被撞碎,问题是那块玻璃不但没碎,连变形都没有。所以我们最终推理认为,妻子是自杀的,刀把上的指纹被淋浴喷头的强大水力冲干净了。”
      “好厉害……”
      “王某被杀也是同样的道理。那个高低床的上下间距非常有限,如果是房东杀的王某,以案情概要中的记录,他身高1米85,估算他的臂长,他抡起锤子再反复砸下的过程中,锤头高举时一定会多次撞击上层床板的底部,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全无坑洼,所以,杀死王某的凶手应该是一个个子不高的人。”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刘思缈赶紧掏出来一看,是蕾蓉打来的,接听之后,她从犯罪现场勘查箱里拿了一把镊子,然后走进主卧,蹲在了那堆烧邪之后洒上的沙堆前面,然后用镊子轻轻地扒拉着,寻找着,终于,夹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
      “你在干吗啊?”徐冉走过来问。
      刘思缈慢慢地举起镊子,指着上面夹着的暗红色物体说:“看见这个东西了么,须叔给蕾蓉打电话说,这就是我们要去的第二座凶宅的位置的提示。”
      那是一截已经啜食得干干净净的鸭颈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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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8 06:21:42 | 显示全部楼层
    枫之墅
      “要捕捉以形出现的亡灵,使用的是和平常不同的别处的眼睛,和视力没有关系。能不能看见‘灵’,那要看我们在多大程度上保持了自己的肉体和精神的纯粹状态”。
      ——绫辻行人《钟表馆幽灵》
      1
      别说蕾蓉没想到,就连须叔本人也没想到。
      很显然,他被蕾蓉在电话里对第一座凶宅的案情分析惊呆了,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到他目瞪口呆的神情。不过,有一点他做得很好,那就是从始至终他没有发出一个可以用感叹号做后缀的词汇,比如“啊”、“真的么”、“怎么会这样”,哪怕是听到杨某其实是被王某所杀,也不过“哦”了一声……要知道,现在的男人已经很少能做到不用女人的口吻来表达惊诧了。
      这大概正是此人城府之深的表现吧。
      “可是——”当蕾蓉讲完之后,他用一种抻得很长的腔调说,“你还是没有找出杀死王某的凶手啊?”
      确实,刘思缈在刚才和她通话时,最终只推理出那个房东不是杀死王某的凶手,但真凶究竟是谁,刘思缈表示手上掌握的案件信息太少,无能为力。“不过,你可以抱怨时间太短之类的,让他做一些让步,将游戏规则改成‘不求找到真凶,但求找到真相’,假如他同意,客观上也就证明他这场‘游戏’的真实目的并不是杀害唐小糖。”刘思缈建议道。
      这是个非常隐晦的试探,蕾蓉暗暗佩服刘思缈的心计,当即表示同意。
      所以,蕾蓉对须叔说:“你只给了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我在一无人证、二无物证的情况下,在一个已经被你清洁过的凶宅里,给你找到了这么多答案,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须叔那边沉默了片刻,冷冰冰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好吧,这是一次试水,不过,下次你就没这么走运了……”
      “等一下。”蕾蓉悬在心口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你喜欢玩儿拼图游戏吗?”
      “什么?”
      “我问你喜欢不喜欢玩儿拼图游戏。”蕾蓉说,“一千片那种的,我只给你十片甚至更少,在没有参照图的前提下,要求你在极短的时间里,不仅把拼图完成后的样子描述出来,还要把另外九百九十块拼图的模样逐一讲清楚,你觉得这合理吗?”
      “你想说什么?”须叔冷笑道。
      “我这边的案情概要,也是从警方内部资料库里调出来的,跟你手里掌握的一模一样,你应该清楚那不过是一千片拼图中的十片。”蕾蓉说,“我希望改变一下游戏的规则,不要让我找出真凶是谁,只要我能说出符合逻辑的真相即可——你清洁过的凶宅,你应该很容易判断出我说的是否合理。”
      “成交。”须叔爽快地答应了,令蕾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他的下一句话可就让她出了一身冷汗,“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面,我同意的原因可不是不敢、不想或不能杀死唐小糖,而是我觉得,游戏的高潮还没有来到,我不想在第一关就GAME OVER。”
      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听好,第二座凶宅地址的提示,就在主卧地板中间的那一堆砂砾之中。这次,我依然给你一个半小时的时间,10点半我打电话给你,希望你告诉我第二座凶宅里发生过的命案的真相。”
      “等一下。”蕾蓉说,“假如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我想主动和你联系,怎么办?”
      须叔又是一声冷笑:“怎么?想要我布置一条能让你们顺藤摸瓜的线?”
      “不是的。”蕾蓉沉着地说,“只是以防万一——毕竟今天晚上少不了万一。”
      须叔给了她一个云端通讯系统的账号,然后挂断了电话。
      蕾蓉一边给刘思缈打电话,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致。从二层这间卧室朝南的窗户往外望去,正好可以看见假山上的一座凉亭,深红色的柱子和墨绿色的琉璃瓦顶,看上去活像是一个放大版的中式骨灰盒。沿着假山的石阶一直往下,一条弯弯曲曲的鹅卵石小路掩映在两排道柏之间,直通向一座小花园——准确地说是一座小花台。五十平米的棕红色防腐木搭建起的台子上,白色的铁艺花架轮廓起了一个矩形的半开放式空间,一棵棵葫芦秧渔网袜似的将这空间半遮半掩,借着花架上镶嵌的欧式小马灯,可以看到正中心的双层花池里种满了茉莉、松果菊、花叶石楠和藤本月季,活像早市的菜摊似的挤得满满当当,在夜色中都萎靡不振地耷拉着脑袋,作为花台背景的陶土色外壁前,三个黑色陶罐分别镶嵌在三个高低错落的石柱上,叮叮淙淙地循环着流水……有个有点驼背的老人正弯着腰在花台上挑拣着,把枯萎的花朵和杂草拔下,扔到脚边的一个藤条编的筐子里。
      “这么晚了,他还在忙着园艺?这个管家真是古怪啊。”她轻声嘀咕了一句,继而又想起,从自己下午来到枫之墅到现在,数都数不完的各种怪事。
      纷乱如麻的思绪,唯有用纸笔才能梳理清晰。
      这么想着,蕾蓉从挎包里拿出一支圆珠笔,坐在书案前,将刘捷给她的枫之墅平面图摆在面前,一边对照着查看,一边在雪白的纸上划拉起她内心的疑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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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8 06:22:2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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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问题:除了那幅油画,陈一新在修建枫之墅的过程中,还给赵洪波下了哪些“巫蛊”?
      下午,蕾蓉和侯继峰沿着水泥路一直登上山顶,再沿着雕刻有细腻花纹的外墙向右走上一段路,终于站在了枫之墅的大门前。
      从河对面望过来的时候,因为有围墙围着,看不大仔细。现在,隔着一道黑色的、顶部装饰有镂金花冠的铁艺栅栏门,可以清楚地一览别墅的全貌:浅灰色的别墅一共三层,第一层是一个挑空穹顶的大厅,雕刻着天使的拱形外廊既显得奢华,又为大厅做了很妙的掩映;二层是一排规规矩矩的屋子,都开着式样一致的长窗,只在一层大厅的上方开了一个以罗马柱为护栏的弧形阳台;三层的东西两肩位置,屋子的模样与造型完全与二层相仿,但在中心部分则别出心裁地镶嵌了一面巨大的、以十字隔开的圆窗,并覆盖了一个帽子似的坡顶——整座建筑用一种绝对突出轴心的对称,充分满足着主人掌控一切、监管一切、拥有一切的威权心态。
      只可惜,铅灰色的天空黯然无光,给这座威风凛凛的别墅蒙上了一层纳粹式的阴沉。
      蕾蓉按下了门铃。很快,从拱形外廊跑过来一个人,打开了大门。蕾蓉一看认得,正是上午在会议室里对须叔点头哈腰的房地产咨询高级顾问罗谦。罗谦见到蕾蓉先是一愣,然后笑嘻嘻地上前与她握手:“我是来接——”
      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这么漂亮的一位女士,怎么突然造访我的别墅啊?”
      蕾蓉回过头,看见了一个体型“土肥圆”的家伙:光秃秃的头顶寸草不生,嘴巴大得出奇,稍微一咧就能到达耳根,薄薄的嘴唇遮不住歪七扭八的一口烂牙,塌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双眯眯小眼从镜片后面放射出贪婪而下流的光芒。他右手握着一把黄铜包头的黑檀木手杖,手腕上挂着一串看起来价格不菲的佛珠,手指上还套着一枚碧绿得能挤出水儿的翡翠戒指,与这奢豪相得益彰的,是一截黑毛丛生的小腹,撑开浅粉色衬衫的下摆露了出来。
      这个人应该就是陈一新,伸出右手要与蕾蓉相握。
      “您好,我姓蕾。”蕾蓉说着,手却并不肯伸出去,“冒昧打扰陈总了,我是——”说着她看了一眼罗谦。路上刘捷曾经告诉过她,警方在枫之墅安插了一个人,专门负责与她对接,并在向陈一新介绍时给她改头换面一个全新的身份,刚才罗谦跑过来,她以为罗谦就是这个对接的人,应该由他向陈一新引荐,谁知罗谦一脸茫然……
      糟糕!蕾蓉心想,搞错了,罗谦不是接头的人!
      蕾蓉到底是蕾蓉,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沉得住气,只一秒钟的工夫,她已经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身份:“我是从北京来的大郭先生。”又一指侯继峰:“这是我的学生。”
      别说罗谦吃了一惊,就连侍卫在蕾蓉身边的侯继峰也是一愣,眼睛里流露出“大姐你这谎话编得真快”的崇敬之情。
      陈一新神情一变,上上下下把蕾蓉打量了一番,看她那雍容的气度,还真有点大郭先生的意思:“失敬,失敬,今晚的聚会,我并没有邀请阁下啊?”
      “职业习惯而已。”蕾蓉笑道,“我是来省城旅游的,听说了枫之墅的大名,特地来看看这宅子究竟凶在何处,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致人非命。”
      陈一新咧开大嘴笑道:“蕾小姐快人快语,那就别在这儿站着了,请进请进。”说着将蕾蓉让进大门,然后对罗谦说:“你去叫汤米来,既然来了一位大郭先生,正好一起商量一下别墅改建的问题。”然后又对蕾蓉说:“欢迎您来我的别墅做客,晚上还有丰盛的晚宴,还望您不吝赐教。”
      这意思摆明了是在说:我不收你参观别墅的门票和餐费,你也别管我要咨询费。
      蕾蓉有点儿想笑,忍住了。
      这时,一个穿着立领的休闲西装,皮肤略黑的中年男人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他的头发打着厚厚一层油,锃亮得让人想起刚刚端上桌的松鼠桂鱼,手总在不由自主地校正一枚蓝宝石胸针,全不管那枚可怜的胸针是否歪斜。陈一新向蕾蓉介绍道:“这位就是枫之墅的设计者,汤米,国内最有名的别墅设计师,当初我请他出山为我的前任老板——也是这座别墅的前任主人设计这座别墅时,可没少花钱……现在我买下了这栋别墅,让他从头到尾把这别墅给我改头换面,省得里面的各种孤魂野鬼作祟,嘿,他不同意,非说这别墅是座吉宅,妈的照你这么说,吉宅还能发生两次凶杀案一共死了六个人?!今天好了,有大郭先生在,烦请你给指点指点,看看从内到外怎么调整调整,把那些凶灵该镇的镇,该驱的驱。汤米,你先给蕾小姐介绍介绍这栋别墅的情况吧。”
      汤米看了蕾蓉一眼,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坦白地说,我不知道你想听哪个部分,换句话说,你的职业是不是只对死过人的屋子感兴趣?”
      “贝聿铭说,最初是我们创造了建筑,而后是建筑改造了我们。”蕾蓉微笑道,“如果说谋杀是对人最彻底的一次改造,那么对于你设计建造的这栋别墅而言,既然前前后后死了那么多人,我就不是只对单一房间感兴趣,而是对整体都很感兴趣。”
      汤米愣住了。
      陈一新哈哈大笑了起来,罗谦也忍不住笑了。
      “既然这样,我就从整体上做一介绍,看看你能不能找出这座别墅的问题出在哪里。”汤米说话时,腔调跟他的名字一样,有点半中不洋的油腻感,一边说一边指着别墅比比划划的,脸上写满了僵硬的傲慢,“一座好的别墅,重要的是能够体现两个词,‘至臻’和‘非凡’,当初设计时我就秉承这样的理念,我要将它建造成一栋体现欧洲新古典主义精神的、真正至臻非凡的建筑,所以在设计和选料上都精益求精。围墙采用深红色、呈亚光质感的定制式高级劈开砖;中心广场上的多重喷泉体现出了叠影水景的设计理念;别墅主体的石材选用的是德国莱姆石,运用无缝对接的工艺来建构,看到外墙上那些细腻的花纹了么?可都是手工雕琢的,绝对体现出法兰西的贵族身份。屋顶和架构部分,参照的是凡尔赛宫的御固处理,采用欧式壁柱来均衡支撑力,尤其那个坡顶,使用的是和卢浮宫同样珍贵的屋顶瓦——法国特立陶瓦构筑的。为了体现出一种皇家望族的威仪大气,我将室内挑空的穹顶从原定的8米提高至10米,正如查尔斯·摩尔说的那样‘高大应该是一切别墅的主题’!”
      “那要看别墅里住多少人了。”蕾蓉插了一句,“《黄帝宅经》中提到必须杜绝的‘五虚’之中,‘宅大人少’可是第一虚啊!”
      这是把上午从须叔那里听来的现学现卖,没想到陈一新在一旁频频点头,原本目光中的一丝怀疑,淡了许多。
      汤米瞪了蕾蓉一眼,带领着一众人等登上汉白玉石阶,向别墅内走去。
      经过拱形外廊时,本来就阴暗的天光被留在了身后,一阵寒气忽然撩过身体,接着,耳畔听到某个非常辽远而又空旷的地方传来的笑声……那笑声疯狂而凄惨,像是电影里的冤魂因为复仇有望而发出的狂笑。
      蕾蓉一惊,四下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也许,只是一阵凉风吹到某个风洞中形成的声响吧。
      那个寒冷的夜晚,砍伤女仆的赵洪波,是不是就坐在这里,望着仆倒在庭院的女仆,望着她后肩上微微颤抖的菜刀,望着一地的鲜血,目光呆滞,形容枯槁呢?
      他们走入客厅,入眼便是从莲花浮雕的巨大穹顶上吊下的一座千钵万盏的水晶灯,在乳白色大理石地面上,投射出令人目眩的金碧辉煌。一体化的麻质壁纸让视线所及之处,居然有绵柔的舒适感。双弧形楼梯直通二楼,黑金柚木的扶手好像把背景墙上那面巨大的油画,用岁月熏染的丝带挽了起来。蕾蓉走到油画前,细细地端详着:浅蓝色的天空下,一座墙壁斑驳的屋子和它那土黄色的巨大屋脊,遮挡住了远方的田野,两棵枯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戳向黑洞洞的窗口,好像扎进喉咙的一排鱼刺。
      那边,汤米也没管蕾蓉在不在听,自顾自地继续给众人吹嘘他的别墅采用了多么高档的材质,为了生态和环保,还安装了中央新风系统、中央除尘系统、地源热泵、恒温恒湿系统等等……正说得来劲,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嘎嘎嘎的大笑声:“老汤,你咋把舞伴给丢啦?”
      蕾蓉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绘有阿拉蕾的白色帽衫、身材略胖的女子站在门口,圆乎乎的脸盘上,一双大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哎呀呀,这不是苏大记者吗?”陈一新忙不迭地迎了上去,“欢迎,欢迎,你可是今天的主角啊,一看最近就在减肥呢吧?瘦了,瘦了。”然后拉着苏姓女子过来给蕾蓉介绍:“这位是我们省城日报社政法新闻部的首席记者苏皖锦,我们都叫她苏苏。苏苏,这位是北京来的大郭先生,姓蕾——”
      苏苏一把抓住蕾蓉的手:“蕾老师,我是苏苏,就是我给您打的电话,邀请您来省城的,没想到您直接来这边了。”
      侯继峰不禁一惊,但蕾蓉面色如常,微笑着与苏苏握了握手:“听出来了,你这一嘴爽口萝卜似的东北腔。抱歉,没跟你打招呼就先过来了。”
      陈一新张大了嘴巴:“怎么,你们认识?”
      “那是!蕾老师虽然低调,在京城,可是上流社会最吃香的大郭先生。”苏苏又喜滋滋地对蕾蓉说,“您千万别客气,本来我就是想请您参观一下枫之墅的,看看有什么异样,这俩月出了好多事,闹得满城风雨的……我们这大企业家陈总不信邪,专门买下这栋别墅,已经找新的特种清洁工清洗了一遍,还请我们本地的大郭先生——名叫须叔的来驱了凶,明天开工重新装修,特地请我做个报道,我一想,陈总和咱平日里关系杠杠的,这回咱也不能白来一趟是不是?干脆就把您从北京请了来,帮着看看这别墅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拆补的地方。”
      蕾蓉这时已经心知肚明,苏苏正是刘捷介绍的那条“内线”,本来她应该先于自己来到这里,但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耽搁了。
      苏苏像是一团火,本来客厅里冷冰冰的气氛,随着她的走动,变得活跃了许多,她照着汤米的胸口擂了一拳,故意打歪了他的胸针;当罗谦上前说“我特地去门口接您结果没接到”时,使劲捏了捏他的胳膊,疼得罗谦直叫唤,然后大喊“老吴,给我拿杯水来,渴死我了”,姓吴的老管家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给她端了一杯白开水,又突然不知消失在什么地方了。苏苏一口气喝光了水,把玻璃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然后摘下黄色双肩包,径直向沙发扔了过去——
      “哎哟!”只听沙发上传来了一声惨叫。
      “哎呀妈呀!”苏苏吓了一跳,“那上边有人啊?这沙发背对着我,我也没看见啊……”
      接着,他们看到一个瘦得麻秆一般的人,从沙发上慢慢地坐了起来,他那张皮包骨头的脸上毫无血色,仿佛刚从棺材里坐起来的一具僵尸。
      客厅里的气温,瞬时间又降到了零度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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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8 06:24:01 | 显示全部楼层
    5
      第四个问题:赵洪波遇害的那一刻,陈一新跑到书房隔壁的套间去做什么?
      她还没叫出声来,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她拉了上来。
      饶是惊魂未定,蕾蓉的表情依然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沉静,微笑着对救了她的罗谦说:“谢谢,看你挺瘦的,没想到力气却这么大。”
      “这叫干巴劲儿。”罗谦笑嘻嘻地说,“您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发现啥……线索了吗?”
      蕾蓉轻轻地摇了摇头,迄今为止,她还拿不准眼前这个人在整个事件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但罗谦似乎急于表白自己,压低了声音说:“蕾警官,您放心,我绝对是站在政府这一边的,别看我给陈一新鞍前马后,其实对那个家伙恨之入骨,巴不得他早点完蛋,这么说吧,假如刚才差点滑下悬崖的是他,那么我毫不介意再推他一把!所以,您在调查中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尽管说话。”
      蕾蓉点了点头:“我听说,赵洪波出事那天的晚宴上,陈一新曾经当众训斥过你?是怎么回事?”
      “那个王八蛋!”罗谦气愤地说,“‘凶宅战略’明明是他提出的,非要往我身上安!”
      “到底什么是‘凶宅战略’?”
      “今年年初,陈一新在公司高层的一个内部会议上提出了一个构想,他说凶宅的购入价都很低,而一间屋子是否是凶宅,关键要看公安局是否有备案和记录,换句话说,即便是一间屋子真的出过命案,只要公安局的记录上没有,那么它就不是凶宅。所以,公司可以大量低价购入凶宅,然后他出面到公安系统去‘疏通’,把这些凶宅的案件记录‘抹掉’,然后再卖的时候,就可以以正常价格卖出了,中间的利润很大……我也是没脑子,迎合了几句,他就让我来写策划案,现在倒好,把整个事情都推到我身上了。”
      蕾蓉说:“现在警风警纪抓得很严,而且所有案件的存档与记录,不是只有在案发地的派出所、市局、省厅有记录,终端要记入公安部的资料库,我不信以陈一新的能力,真能把整个公安系统收买了!”
      “嗨,其实稍微想一想,就知道陈一新是在忽悠,但他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还真让我们以为他手眼通天。策划案一出,陈一新审核通过,然后重新拟了个文件,号召中介们大量收购凶宅——‘洗白’那事儿当然只字不提。这一下,各个门店的中介都抢着找凶宅、买凶宅。要知道,二手房市场,中介主要吃的是佣金,但对于类似凶宅这种不易卖的、又并非全无价值的‘鸡肋房’,如果长期无法交易,卖方就有可能选择其他的中介公司,这种情况下,为了保住房源,中介往往会选择一种名叫‘内部贷’的方法——就是由中介跟公司签一个合同,以比商业银行低得多的利息,从公司贷款买下房子,限定期限卖出,卖不出去,中介就会成为公司的债务人,这有点儿像是借钱赌博,不过以现在二手房需求量之大,极少出现砸在手里的情况……不过,令很多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凶宅大量购入后,陈一新只字不提‘洗白’的事情,还强行勒令各个门店改变凶宅售价按同等房屋70%的价格销售的行规,变成按照正常售价出售,这一下,那些凶宅根本无人问津,中介们正群情激愤,平日里雁过拔毛的陈一新突然下令:所有‘内部贷’的时限延长两年,利息降得更低,这一下中介们都不闹了,等于圆满地产自己囤了一大批房子。那天晚宴上,陈一新指责我导致大量凶宅变成了‘烂在手里的不动产’——他妈的,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好么!”
      蕾蓉沉思了片刻道:“那么,陈一新为什么要这样做?”
      “坦白地说,业内议论纷纷,都猜不出陈一新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狗尾巴翘得再高,拉出来的也一定是狗屎,陈一新收购凶宅也好,囤积凶宅也罢,一定是为了获取更加巨大的利益。”
      他们一边聊,一边往返回枫之墅的路上走,蕾蓉继续问道:“赵洪波死亡的当晚,你是在场人之一,你当时有没有感到什么比较奇怪的地方?”
      “老赵被害的时候,我不在场,我那会儿尿急,去洗手间了,正好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就在洗手间里跟他聊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楼上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叱骂声和尖叫声,我赶紧出来直奔三楼,就看见所有人都挤在老赵的书房门口,往里面看,赵洪波倒在地上,心口插着一把刀子,地上有一滩血……”
      “我注意到你用了‘被害’这个词——难道你不认为赵洪波是自杀的吗?”
      “怎么可能?老赵可不是那种给自己一刀的人!而且那天晚宴上他对陈一新说的话,很明显是搞清楚了陈一新为什么要囤积凶宅,准备揭穿他的阴谋,而陈一新恼羞成怒,上楼后捅了他一刀。”
      “仅仅是囤积凶宅吗?”蕾蓉回忆了一下刘捷给自己介绍过的案情,“我了解到的情况,赵洪波是不是说掌握了陈一新‘刻意制造凶宅的证据’,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罗谦抬起头,想了一想:“好像老赵确实是这么说的,刻意制造凶宅……什么意思?修改公安局的档案,把好端端的屋子改成发生过命案?他疯了?”
      “你刚才说过,陈一新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获取更加巨大的利益。”蕾蓉说,“但是不要忘记,赵洪波可是死在密室里,门窗紧闭,陈一新是怎么杀死他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了。”罗谦不无得意地说,“我可是亲眼看见陈一新通过隔壁套间的那个门进入书房杀了老赵的。”
      蕾蓉大吃一惊:“你亲眼看见的?”
      “对啊!”罗谦扬着脸说,“我不是到现场晚了一些么,看见所有人都挤在书房门口看里面的情况,我也挤了过去,就在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赵洪波的尸体上的时候,我的余光突然发现,陈一新从隔壁套间里走了出来……”
      “怪事!不是说陈一新一开始挤在门口,被濮亮搡了一把,为此陈一新的保镖还跟濮亮大打出手吗?”蕾蓉百思不得其解,“那么你把这个情况向警方反映过吗?”
      “怎么没反映?我岂能放过那个王八蛋!不过我不敢明着跟警方说,而是后来偷偷告诉了濮亮,毕竟我还要在陈一新的手下混饭吃。但濮亮告诉我,警方勘查现场表明,套间和书房之间那道门,是从书房里面反锁的,从另一边根本打不开。所以我提供的情况说明不了什么——你说警方是不是故意包庇坏人?!”
      蕾蓉皱起了眉头说:“罗谦,我觉得你的逻辑有点问题,据我了解到的情况,赵洪波被杀的时候,陈一新是站在书房外面的,从这时开始直到书房门被撞开,他全程都在众人的视线之内,而书房门撞开之后,赵洪波已经倒在地上,而这段时间赵洪波又是全程都在众人的视线之内的,陈一新就算是溜到套间了,除非他穿了隐身衣,否则也绝无从套间进书房捅了赵洪波一刀而不被众人发现的可能。”
      罗谦笑嘻嘻地说:“不是说,陈一新是在餐厅等了十分钟,然后先上的三楼吗?后来大家听到一声惨叫才冲了上去,那一声惨叫是不是赵洪波发出的,谁也不能确定,也许陈一新上楼后,从套间进了书房先杀死了赵洪波,擦掉了指纹啥的证据,然后退出来站在书房门口,让我们都产生他一直站在那儿的错觉,然后大叫一声,引所有人上去……”
      “的确有这种可能,但是依然突破不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
      “什么问题?”
      “陈一新杀死赵洪波以后,是怎样退出书房,将门窗反锁的。”
      罗谦顿时哑然。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枫之墅的主楼下面,抬起头,可以看到三楼最西头那间赵洪波殒命的书房,紧紧关闭的窗户像死人的眼脸。罗谦对蕾蓉说:“我先回自己的屋子了,别让陈一新看见我跟你在一起,不然他该多疑了,有事儿您随时招呼我,要我说,今天这气氛不大对劲,晚上还不定出什么状况呢!”
      罗谦刚刚走出几步,蕾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等一下。”
      他停住脚步,回过身。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蕾蓉说,“上午开会时,为什么一开始好多人——包括那个区治安办主任和生化危险品处理专家赵隆,都对徐三拗关于凶宅的话嗤之以鼻,甚至大加鞭挞,但须叔一进屋,一个个的立刻都噤若寒蝉?”
      “这您还不明白?他们都有把柄在须叔手里攥着嘛。”罗谦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凶宅这东西,说是不吉利,但却是个穷人富人都喜欢的物件,穷人要买房,好地段房价贵,买不起,咋办?买凶宅能便宜得多;富人嘛,买了凶宅,自己不住,出租收租金,租房子的人跟买房子的人不一样,很少打听屋子的来历,所以大房东当得稳稳的。上午开会的那些人,除了徐三拗,哪个不是裤袋子里叮当响的主儿,别看一个个道貌岸然、人模狗样的,真到买卖凶宅的时候,都请须叔驱过凶!”
      “原来是这样……”想起了飘浮在刷牙缸中的那片指甲,想起了唐小糖毅然决然地离去的背影,蕾蓉心里的一根弦不禁再一次绷紧,“罗谦,据你了解,须叔跟陈一新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我这么说你就明白了,赵洪波死了以后,为了把枫之墅卖掉,他老婆童丽委托管家老吴,找到本市特种清洁工小组打扫屋子,还特地延请了小郭先生来驱凶,结果你也知道,接下来枫之墅第二次成了凶宅,童丽正发愁可咋办,陈一新提出购买,价格虽然压得很低,但还是很快成交。等枫之墅的业主换人之后,陈一新请的就是须叔来驱凶,而须叔还特地带上了自己新组建的特种清洁工小组,你就知道陈一新和须叔是什么关系了吧?”
      蕾蓉沉思了片刻,抬起头望着罗谦道:“从你这番话中,我听不出须叔和陈一新有什么特殊关系,只是为了打扫出过人命的凶宅,必须延请驱凶师和特种清洁工,而小郭先生和上一组特种清洁工已经罹难,陈一新只剩下须叔这个必选项而已。”
      罗谦讪讪地笑了。
      “罗谦。”蕾蓉的神情格外严肃,“请你搞清楚,我是在向你了解涉及多人死亡的两起案件的相关案情,如果你再油腔滑调,把一些自己主观臆测的东西拿出来耍宝,那么将来需要你对你的证词承担后果时,我也希望你有勇气跟现在一样言之凿凿。”
      罗谦有点惊惶:“您千万不要误解,我这不是在全力配合您工作么……老实说,陈一新那个人一肚子阴谋诡计,须叔您也见到了,一副不阴不阳、装神弄鬼的做派,他们俩之间到底是个啥关系,谁也说不准。不过,陈一新指挥手下大量购买凶宅,哪一座他不得请须叔和特种清洁工出马?这里面的猫腻,可就多了去啦,那可真是越往深了想,越是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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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8 06:24:15 | 显示全部楼层
    6
      第五个问题:胡岳真的是九门安保公司的保镖吗?或者他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份?
      回到自己的居室,蕾蓉重新将赵洪波命案的相关资料拿了出来,找到勘查记录,细细地看了一遍,里面确实提了一句:套间和书房之间有道门,是从书房里面反锁的。大概刘捷跟自己一样,觉得从时间上来看,陈一新进套间时,书房里的赵洪波已经在众人的视线以内,不可能从那道门进去杀人,所以根本没有重视。而根据目击者的问讯记录,当时站在门口的几个人都没提此事……
      当濮亮和胡岳发生打斗时,楼道里有赵隆、汤米和一个女仆,后来罗谦赶了来,再往后是管家老吴。
      难道只有罗谦一个人看到陈一新走出套间了吗?
      她觉得有点口渴,沏了一杯茶,坐在靠背椅上,望着茶氛出了一会儿神,茶氛好像一层又一层的薄纱,每揭去一层,屋子里的光线就暗了一些,正当她进入一种黄昏时特有的虚无境界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她醒了过来。
      她走到门前,却有些犹豫,假如门外是某个对自己不利的家伙,侯继峰能及时从隔壁赶过来吗?
      门外的人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犹豫,低声说:“是我,赵隆,上午和你见过面的。”
      他来找我做什么?
      一边想一边取下了挂锁,将门打开,赵隆立刻走了进来,并反手将门关上。
      一张国字脸上,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赵隆的神情像屋子里的光线一样阴郁:“蕾小姐,我是自首来了。”
      听他话里无一丝好气,蕾蓉一惊,但她极沉得住气:“赵教授何出此言,您请坐。”说完伸手一让。
      赵隆气呼呼地在椅子上坐定:“蕾小姐,我和你今天是初次见面吧,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为什么要调查我?难道说我是杀死赵洪波和那几个清洁工的凶手么?我承认,我是买过两套凶宅,请须叔驱了凶,然后租出去挣点儿房租,这年头儿光靠死工资,不捞外快,哪个科学家能养活一家老小?我没有从科研经费里挖一勺就算对得起国家了,我一不靠偷二不靠抢,不过是当个房东,我犯了哪条王法?!”
      蕾蓉才明白,罗谦和自己聊完,就跑到赵隆那里打小报告去了,不知道怎么添油加醋,竟搞得赵隆勃然大怒。
      蕾蓉坐下,轻轻地啜了一口茶,然后慢慢地说:“赵教授,既然您已经知道,我也就无需相瞒了,我从北京来到省城,就是要对赵洪波遇害案重新展开调查,而您那天晚上的表现确实有些疑点。”
      赵隆一下子急了眼:“你一个公安人员,说话可要负责任!我那天晚上的表现哪点可疑了?老赵上楼,我一直在楼下;他的书房被撞开时,我在楼道里……很多人都看到了,可以给我做证!”
      “可是有人说,看到你进了隔壁的套间,你去那里做什么?”
      “这谁说的?”赵隆用指头尖“吭吭吭”地戳着茶几,“进套间的明明是陈一新,怎么成了我?!”
      “你亲眼看见的?”
      “那还能有假!那个警察和陈一新的保镖打起来了,大家都怕被误伤,能往哪儿躲就往哪儿躲,陈一新往后倒退着撞进了赵洪波的套房里,虽然一眨巴眼的事儿,但我还是看见了。”
      蕾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那警方调查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讲?”
      赵隆一下子愣住了。
      “看来传说你和陈一新有所勾结,并不是空穴来风。”蕾蓉翘起二郎腿,“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对他躲进套间一事缄口不言?”
      “没有……没有这样的事。”赵隆的气焰一下子降了三分,“我只是觉得陈一新躲进套房的时间很短,只有十几秒,那段时间我们都看见赵洪波倒在书房的地板上死了,他不可能杀死赵洪波。”
      “‘你觉得’不代表你有权向警方隐瞒事实。警方在给你做现场目击笔录时,难道没有告诉你,你所看见的每一件事都要如实陈述,否则就是隐匿罪证吗?”蕾蓉用手指轻轻梳理了一下鬓角的头发,“据我了解,每个商品房开工建设前,都要进行环保测评,而竣工后,又必须获得《环保验收行政许可决定书》,才能开始销售,而这些,你这个生化危险品处理专家都会参与吧,验收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会得到不菲的回报吧,过去,你依托的是省城最大的房地产商赵洪波,而赵洪波走下坡路后,你迅速投靠了陈一新,所以你当然要竭尽全力保护好你的新主,我说得对么?”
      赵隆不停地吞咽口水的表情,证明蕾蓉完全说对了。
      “你放心,我懒得查你跟赵洪波或陈一新做过什么内幕交易,不过至少在今天晚上,我希望你老老实实地配合我办案,不要再有刚才进门时那样咄咄逼人的言行。一个脑袋上长角的人,智商绝对不会高过一头牛。顺便说一句,我也是科学家,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国家给我的工资,少到让我需要考虑是否侵吞科研经费才能活下去,事业单位的各种保障,虽然没让我锦衣玉食,但已经足够我把精力投入到我所热爱的事业上了,人贵在知足。就算是不知足也没关系,买凶宅出租挣钱也没问题,但拜托你不要像今天上午在会上一样,当面义愤填膺地骂,背后又卑躬屈膝地舔。”
      赵隆目瞪口呆,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蕾蓉冷笑一声:“最后问一句,你有没有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陈一新?”
      赵隆摇了摇头。
      “出去时帮我把门带上。”说完,蕾蓉就拿起茶几上的材料,继续看了起来。
      赵隆喘了几口粗气,迅速退出了屋子,并轻轻地关上了门。
      大概极少有人能想到,一向温柔娴静、宽和大度的蕾蓉能讲出刚才那么一番声色俱厉、刺骨剜心的话,事实上蕾蓉不但会讲,而且讲起来比刘思缈还恶毒,但她永远不会因为发泄情绪而讲,纯粹出于某种策略上的考虑。从上午到现在,赵隆的种种言行都表现出他是一个自视极高而又情商极低的人,这样的人,只要捏在掌心里轻重得宜地揉搓,早晚能挤出水儿来,自己刚才小小的试探,竟证实了陈一新曾经躲进套间的事,也是收获。
      不过,对那个罗谦要更加小心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最需要提防。
      书房,套间……
      蕾蓉把茶杯举到唇边,杯子抬得很高,舌头却没有感到水意,才发现已经见底了,她望着那几片纤毫毕现的茶叶,觉得到了沥干水分的时候了。
      她站起身,打开房门,阴暗的楼道里空无一人,贴着深灰色螺纹壁纸的墙壁和一扇扇棕色的门,将一切都遮蔽得严严实实,仿佛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先往东走,走到楼道中间,顺着唯一的楼梯向上去,厚厚的地毯将一切声音都掩埋住了,整座别墅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慌。蕾蓉一边走,一边想着那几个可怜的凶宅清洁工一个一个遇害的惨况,想着他们在最后时刻发出的呼救声是何等的凄厉,身上的汗毛不禁倒竖了起来。
      来到三楼,站定,楼道西头的南侧,就是赵洪波殒命的书房,而倒数第二间,应该就是他日常居住的套间。
      怀着一种莫可名状的心情,蕾蓉沿着楼道向西头走去,每一步都仿佛朝野兽的消化道更深入了一点,也许在看清胃容物那一刻,自己也会被胃酸消化……
      终于站在了书房门前,这座谜之别墅中的谜之屋里,隐藏着一切凶残一切血腥一切恐怖一切离奇的谜底,甚至可以说,这里是整个凶宅的凶核,而自己,即将打开这一终极凶间,直面那些盘踞不去的凶灵了……
      她深呼吸了几口,把手握在了门把手上——
      “等一等。”
      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精神本来就高度紧张的蕾蓉,不禁一哆嗦,回头看时,只见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眼皮耷拉宛如僵尸般的男人。
      自己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一个人!
      “你是谁?”蕾蓉的神情镇定,声音却有点发颤。
      僵尸般的男人将脸凑近了一些,肥厚的嘴唇吐出四个字:“离开这里。”
      蕾蓉纹丝不动:“我是陈总的客人。”
      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居然没被吓跑,僵尸男的声音更加低沉和凶恶:“我再说最后一遍,离开这里!”
      这种恫吓对于蕾蓉而言,反倒让她感到蔑视,她冷笑一声。
      令蕾蓉没有想到的是,僵尸男轻轻地龇了一下牙齿,然后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弯成一把打开的铁钳,猛地卡向她的喉咙——
      蕾蓉往后一退,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就在这时,从侧面“呼”地闪过一道黑影,横劈一掌,斩向僵尸男的手腕!僵尸男一瞬间露出了跟蕾蓉刚才一样“没想到有人跟踪而我竟毫无察觉”的震惊表情,但他的反应极其迅速,将手一缩,令攻击者的掌刀落了空,同时将腰一拧,身子钻进攻击者门户大开的胸前,猛地用右肘撞向对方胸口,不料攻击者两条前臂一竖,不仅挡住了他的攻击,而且顺势将他的肘关节拿住,双手一错,僵尸男像陀螺似的被他原地一盘,尚未站定,攻击者就飞起一脚,狠狠踹向他的小腹,僵尸男不但没有退缩,再次迎上,用后脚踢向攻击者的小腿,只听“咔”的一声,攻击者大叫一声,坐倒在地,僵尸男又抬脚要踩向他的心口时,突然整个身子僵住了——
      攻击者的手中多了一柄手枪。
      “NP22型手枪,好东西。”僵尸男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不过,这玩意儿好像只有警方才能配备吧。”
      “知道就好!”侯继峰疼得脸色煞白,但吐出的字却格外清晰:“蕾女士是北京市公安局专门为特种清洁工小组配备的驱凶专家,我是省厅派来保卫她的安全的。”
      “这么说,咱们是同行喽,我负责保护这座别墅的主人以及这里的安全,以为你们是偷东西的贼,所以闹出一场误会,见谅。”僵尸男的狞笑分毫不减,“不过,你们的住所好像是在二楼,三楼是这里主人的私密空间,还是请你们离开的好。”
      蕾蓉搀起侯继峰,慢慢地朝楼下走去,一直带他回到自己的屋子,扶他在椅子上坐下,慢慢地撩起他的裤腿,发现他的小腿正面一片青紫。
      蕾蓉赶紧用凉水投了毛巾,给他的伤口做冷敷。
      “那个家伙不是个保镖。”侯继峰突然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蕾蓉有些惊讶。
      “我说,那个名叫胡岳的家伙根本就不是个保镖。”侯继峰低声说,“你看过一部老电影《中南海保镖》吗?李连杰演的保镖和邹兆龙演的杀手,在搏击中前者重在防守,而后者重在进攻。在激烈的格斗中,所有人都会暴露出‘本门功夫’,刚才我和那个家伙交手之中,他的防守都是用攻击动作完成的,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保镖,而是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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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8 06:24:32 | 显示全部楼层
    7
      第六个问题:那把枪是怎么回事?
      晚饭是七点整开始的,就在一楼西侧的餐厅内。
      餐厅与大厅之间以一道开有不规则圆孔的玻璃门相隔。走进去,与客厅的富贵奢华不同,餐厅虽然也很宽大,但天花板并没有挑高,不仅如此,青色的锈石地面、墨绿色黑板漆墙面和灰色乳胶漆顶面,使这里的整体色调偏暗,与客厅表现出完全不一样的气质,而复古的烛台式吊灯、原木的餐椅和靠背椅,仿根雕造型的吧台以及整面都是用红砖打底的嵌入式酒柜,都让这里有一种粗放质朴的美国乡村格调。
      “这里回头要打掉,重新装修。”
      蕾蓉正站在南边的窗前往花园里张望,身后突然传来了汤米的声音,回头看时,只见他又在校正那枚别在胸口的蓝宝石胸针。
      “我觉得这里还好啊,除了跟客厅的格调不搭以外,其他的地方都叫人很放松。”蕾蓉说。
      “建筑的要点就在于内部风格的统一。”汤米一副内行教训外行的口吻,“听说过范斯沃斯住宅么,为了保证钢和玻璃构筑出的晶莹剔透的意境,建筑师连挂窗帘的轨道都没有预留。”
      “但是也有莫弗西斯的建筑啊,在一座楼梯不安装扶手的至简主义房屋里,墙面正中心的佛龛位置却安装了一个精美的盥洗台,刻意追求房屋内部的断裂感;还有解构主义的代表‘莫比乌斯别墅’,通过绵延不绝的玻璃幕墙,在同一座建筑内构成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蕾蓉笑着说,“坦白地说,我一点都不赞同你上午说的,一座好的别墅重在体现‘至臻’和‘非凡’,只要是住宅,最重要的就是舒适,其他都在其次。也许对于你们男人而言,屋子就像西装、皮鞋和手表,必须展现和炫耀自己的成功,而对于女人而言,走进一座屋子,最要紧的是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到‘居心地’。”
      汤米大吃一惊:“你……你读过中村好文先生的书?”
      蕾蓉微笑着点了点头:“猫最喜欢的地方,没准儿凶灵也待着舒服呢,我岂能不仔细研究。”
      中村好文是日本著名的住宅设计师,他提出的“所谓住宅,必须是个能够让人的心安稳地、丰富地、融洽地持续住下去的地方”,被认为是与西方后现代派追求离奇、解构、变形截然相反的建筑理念,尤其“居心地”一说,得到业界的广泛认同,所谓“居心地”就是指一个住宅中居、住、坐、卧都最为舒适之处,“猫最喜欢待着的地方即为居心之地”。
      因此,汤米对蕾蓉顿时刮目相看:“失敬失敬,没想到大郭先生中也有您这样真正懂建筑的人。”
      一句话,让蕾蓉对他做出了新的判断:这是个表面自视甚高,骨子里还算真诚的家伙。她看了看身后,其他的客人还没有来就餐,饭厅里除了他俩,只有管家老吴在往餐桌上摆放餐具,便装作无意地对汤米说:“我搞不太懂你们为什么要重新装修这座别墅,既然清洁工已经处理过了,大郭先生又驱过凶,我今天下午和傍晚走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风水学上的违碍之处,何不保留现状,又省钱,又免得装修出什么别的是非……”
      “陈老板的意思,我也只能执行。”汤米苦笑了一下,“当初建造这栋别墅的时候,一砖一草他都要说了算,我这个编剧只能听他那个导演的,剧本被改了无数遍,尤其是装修赵总住的套间和书房,他连我都不让参与,亲自当的监工。”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蕾蓉一愣,然后试探道:“这么说,赵总去世后,警方一定把书房和套间当做勘查重点喽,你这个建筑师也没少吃苦头吧。”
      “死了人的屋子和死人住过的屋子,警察肯定要掀个底朝天,不过我倒没吃什么苦头,毕竟我只是目击证人之一,问我我也说不出什么,何况那次也是建好枫之墅后我头一次回来,对什么都陌生得很,要不是赵总请我,我才懒得跟陈一新见面呢!”
      刚才还叫陈总,突然改了直呼大名。蕾蓉问道:“怎么,那时你和陈总闹了很大的矛盾么?”
      汤米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掩饰道:“嗨,没什么,都是工作上的事情……”
      蕾蓉一笑,嘴角微翘,眉毛不动,这个笑容就大有深意了,似乎表示理解,似乎又告诉对方:你不说也罢,我已了然于心。
      这一笑,反倒让汤米更要澄清了:“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就是别墅装修接近尾声时,卫生间做好防水之后,不是需要洒水试一下么,一个装修工人跟我请示测试的时间,我就统一安排了一天,结果就连赵总那套间的洗手间防水也测了,陈总正好到别墅来,知道后,很是不满,问我为什么没有请示他就测试,然后上楼到套间查看,那个装修工人也是糊涂,把水洒到洗手间地面后,拎着剩下的半桶水不知道放到哪儿合适,居然顺手放到一道门相连的书房了,等陈总上来时,不小心踢到那桶水,连人带桶全滚在地上,气得他对我破口大骂,我也生气了,我虽然是他请来的设计师,但不是他的奴才,从建设到装修一年时间,我受了他365天的鸟气,一时天灵盖上突突冒火苗子,不仅回骂他,还给了他两拳,就这么的拂袖而去,两年没再踏进枫之墅一步。”
      “是吗?”蕾蓉有些惊讶,“我看陈总现在对你还不错啊。”
      “那是因为我们彼此需要。”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狞厉的笑声,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陈一新带着胡岳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后:“蕾小姐不明白吗,成人之间如果在一起,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撕去外面那层包装纸,实质都是为了满足欲望。”
      蕾蓉不置可否地一笑:“成功者的哲学。”
      “失败者才讲友谊,成功者只谈利益。”陈一新咧开大嘴笑道,“蕾小姐这一下午,怕不是在看房子有没有问题,而是人有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的人不会盖有问题的房子,而没有问题的房子也不会住有问题的人。”蕾蓉淡淡一笑,“驱凶师在找凶灵,也在找制造凶灵的人。”
      “这个我倒闻所未闻,我只知道本市的大郭先生是一位从来不管闲事的人,相反,那位小郭先生特别爱管闲事,结果你也知道了。”
      蕾蓉望着陈一新那双狭长的眼睛,不禁想起了动物园里的鳄鱼,是的,这个人脸上一直挂着笑意,但一对眼珠子里放射出的是极其冰冷和残忍的光芒,而且他似乎也并没有想把这种光芒稍加掩饰,只有对自己的恶行无所顾忌并因为自己的恶行志得意满的家伙,才会用如此的目光向所有人表达不可一世的张狂。
      不过,蕾蓉一点也没有畏惧这种目光,反而觉得好笑。作为一位资深的法医,每每遇到这类货色,她总喜欢把他们想成躺在解剖台上的样子,嗯,很可能,在他们临死的一刻,在半张的嘴巴、没合拢的眼皮、尚未松弛的脸部皮肤上依然会保有几许生前的狂妄自大,然而那种感觉丝毫不亚于一坨已经风干了的牛粪,色泽犹在,臭气无存。每个人都会死去,都有可能躺在解剖台上,都会卸下层层叠叠的包裹暴露出生物的本质,而法医又从来不是一个“主要看气质”的职业。
      蕾蓉那种略带嘲讽的眼神,让陈一新有点没想到,眼看威胁和恐吓都没起到效果,他换了一副嘴脸:“哈哈,好啦好啦,北京来的大郭先生肯定和我们这小地方的不一样,就喜欢多管一些事情,没关系的,先吃饱了肚子再说,请上座,请上座。”
      蕾蓉下午假扮大郭先生的身份,只为了四处调查的时候不至于引起陈一新的怀疑,行事方便,现在除了书房和套间,剩下的地方都查访到了,但说什么今晚也得去书房和套间看看,所以不好和他撕破脸,微笑着点点头,坐了下来,汤米坐在了她的身边。
      原木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孝感鸡煲、粉蒸野藕、辣子鳜鱼、干锅手撕笋腊肉、板栗上汤红菜苔等等,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这时,赵隆、罗谦、苏苏和童丽也相继来到饭厅,围着桌子坐下。赵隆还是正襟危坐,只不看蕾蓉;罗谦对每个人点头哈腰,脸上依旧挂着难以捉摸的笑;苏苏嘻嘻哈哈地大声嚷嚷着自己快要饿死了;童丽的脸色惨白,目光有些呆滞。
      陈一新环视了一下座位上的人,皱起了眉头:“怜之干吗去了?”
      管家老吴说:“我刚才上去叫他下来吃饭,他关着门说在休息,过一会儿下来。”
      “休息,别又是过瘾呢吧,算了,不管他了!”陈一新不无轻蔑地说,然后让兀立在身边的胡岳也落座,又亲自去厨房把老吴拉了出来,摁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举起酒杯说:“今天,洪波赵总生前的亲友们算是共聚一堂了,赵夫人一直坚持要在这里开个追思会,其实这人死了,追思不追思的,都是活人的事儿,死人也不知道,也不会领情,尤其赵总生前最后那个状态,对他而言,死了反倒是个解脱,所以我提议,咱们也别一个个的哭丧个脸,都高高兴兴地举起酒杯来,碰个带响儿的,祝愿赵总及早转世投胎,最好不再受这人间轮回之苦!”
      这话摆明了是在诅咒赵洪波来世变畜生,但宾客们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装成没听出来,餐厅里响起一片碰杯的声音,只有童丽气得满脸通红。
      陈一新夹了一块红油笋尖,其他人也跟着动起了筷子,苏苏呼噜呼噜每样菜都扒拉了几口,然后十分高兴地吧唧着嘴说:“真好吃,老陈,你从哪里找来的厨子,好手艺啊!”
      “老吴请来的厨娘。”罗谦忙不迭地插嘴。
      陈一新望着老吴嘿嘿一笑:“你这个管家真的是金不换,怎么样,留下来帮我吧,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一仆二主。”
      这话很难听。老吴慢慢地站了起来:“我还得盯着上菜呢,你们先吃吧。”说完他又走进厨房去了。
      陈一新眯着眼睛,看吴管家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然后转过头问蕾蓉道:“蕾女士,你的那位学生呢,怎么不一起来吃饭?”
      “大概您已经知道,小侯他不是我的学生,而是省公安厅派来保护我的警察。”蕾蓉微笑道:“刚才他和你的保镖闹了点儿小误会,一条腿被踢伤了,只能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小胡,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把警察都踢伤了!”陈一新故作惊讶地扬了一下稀疏的眉毛,“你不怕人家告你袭警啊?!”
      “不知者不怪。”蕾蓉说,“其实都是年轻人,过两下招儿也没什么,只是小侯点到即止,没想到胡岳闹着玩儿下死手,其实要是真的较量起来,只怕小侯现在坐在椅子上,也能把胡岳撂倒好几次吧——”
      不出蕾蓉所料,胡岳被惹恼了:“蕾小姐,当时在楼道里,那个家伙可是掏了枪的,不然他另外一条腿保不齐我也得废了!”
      “枪?什么枪?!”
      餐厅的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所有人都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赵怜之正扒着玻璃门往这边看,瘦得皮包骨头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怜之,过来吃饭。”陈一新冲他招招手,“不是那把枪,你不用多想。”
      “是不是我爸的那把枪找到了?在哪里找到的?”赵怜之往餐厅里迈了一步,又不敢再往前走了,声音里有一点哭腔。
      陈一新猛地站了起来,厉声呵斥道:“赵怜之,闭上你的臭嘴,滚回你的房间去!”
      “我明白了,那把枪是你拿走了,你想用它打死我,你想杀我灭口!”赵怜之的后背贴在玻璃门上,身体像一滩烂泥似的拧着往下滑,突然,他强撑着站了起来,抬起右臂,指着陈一新说,“是你害死了我爸爸,你想把一切都赖在我的身上,你办不到的,办不到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黑影“刷”地闪到赵怜之近前,用铁钳一样的大手卡住了他的脖子,卡得他吐出红红的舌头,“吭吭”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蕾蓉还没说话,苏苏突然对着陈一新喊道:“老陈,你干吗啊,还嫌枫之墅死的人少?”
      陈一新这才对卡住赵怜之脖子的胡岳说:“行了,把那个怂包带到他自己的房间去,用凉水给他洗个头,让他冷静一下!”
      胡岳像拖死狗一样把赵怜之拖走了,死一样寂静的餐厅里,气氛顿时有些奇怪,每个人都沉默着,好像遭遇了停电似的。黑夜初降的窗外,天空中没有一丝乌云,但却充满了密云不雨的气息,苦闷而焦躁。在远处的天际,闪烁着一些令人不安的青色光芒,仿佛有人在地平线的下面磨刀霍霍。
      陈一新缓缓地落座,抓了一块纸巾,擦着脑门乃至整个秃头上的汗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胡岳对我很忠诚,最是看不得我受委屈……我知道一直以来都有传闻,说我与赵总的死有关,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不怕,不在乎,仇富心态嘛,我懂,可是赵总自杀那天,在场的诸位——除了苏苏和蕾小姐以外,可是清清楚楚看到的,那是个门窗反锁的房间,姓濮的警察一脚踢开大门时,赵总已经倒在地上了,我连门都没进就被姓濮的警察拉着脖领子拽到后边去了,我怎么杀的赵总?总不能用六脉神剑吧,就算是用,也得把门打个洞出来吧!”
      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所以坐着的人们依然鸦雀无声。
      “苏苏,多亏你提醒,不然这屋子真的要发生新的命案了。”陈一新偏过头又对蕾蓉说,“蕾小姐,你下午在枫之墅里里外外转悠了很久,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戾气啊?”
      “我跟汤米刚才聊过,这座别墅气吉形秀,特达端庄,玄关大启,正眼流通,旺位无挡,财位无碍,前院明净少遮蔽,宅后偏宜绿树浓。环绕别墅的河流,当门见腰带,后门对顺弓,正所谓‘水流九曲,一岁九运’。上山之时,我见这别墅建于山顶的坡地,还担心其只有前空而后无靠山,应不了‘坐实朝空,丁财两旺’之说,谁料走了一走,竟发现后院有一座覆满了枫藤的假山,这正是风水学中最佳的‘明山’,前低后嵩嗣有德,所以,此宅实在是一座无论哪个角度看都吉上加吉的吉宅啊!”
      一番话说得陈一新眉开眼笑,却令苏苏目瞪口呆。
      “那么,为什么我家又连续发生命案呢?”童丽突然说。
      这个“我家”让所有的人心中一颤。
      蕾蓉把视线转向她,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了这个女人极度脆弱、敏感,而又像荨麻疹患者一样拼命搔抓痒处不惜鲜血淋漓的痛苦,于是蕾蓉放低了声音,也放慢了语速说:“物极必反,正所谓五岳镇宅先镇主,过洁之壤无嘉禾,一座宅子,如果吉光普照,反倒可能在最需要照耀吉光的那个人身上,出现莫大的阴影,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灯下黑’,对应这栋别墅,我能想到的,就是赵洪波先生所居住的套间和书房,那里也许有枫之墅何以为凶的真实答案,可惜我进不去啊。”
      童丽猛地站了起来,筷子啪啦啦摔在了地上:“陈总,让蕾小姐去看一下套间和书房。”
      陈一新眯起狭长的眼睛,嘴角浮起了奸笑:“赵夫人,这里现在是我的家,蕾小姐看或不看哪一间房间,是我说了算的。”
      正在这时,蕾蓉的手机响了,居然是唐小糖打来的,她有点激动,自从唐小糖在屠宰厂赌气离去后,蕾蓉给她打了好几次电话,但根本就无人接听,现在她主动打给自己,也许说明这个任性的女孩想通了,她连忙接通,“喂”字还没说出口,话筒里就响起了一个男人略带戏谑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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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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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19-6-28 06:24:51 | 显示全部楼层
    8
      第七个问题:赵洪波到底掌握了什么对陈一新不利的关键性证据,那份证据如今又在哪里?
      三座凶宅,三次挑战……
      那个须叔,是不是疯了?!
      蕾蓉接完电话,在玄关呆呆地站了很久,晚风吹拂着她耳际的秀发,扰得她的思绪一片纷乱。
      刚才,当她听到唐小糖的手机里传来须叔的声音时,一种不祥的直觉促使她走出餐厅,来到玄关,这里不仅安静,而且视野开阔,无人可以偷听,接着,她便听到了有生以来最为荒诞的“游戏”。
      “今晚,我将带着包括唐小糖在内的特种清洁工们,连续清洁三座凶宅,每清洁一座,你就来勘查一座,然后告诉我在凶宅里发生的命案的真相,如果在我清洁完下一座凶宅前你找不出真相,很抱歉,你将不会再见到活着的唐小糖……”
      蕾蓉当时急得一反常态,不禁喊了出来:“已经清洁过的犯罪现场,我怎么勘查?我还能找到什么?何况那么短的时间,我怎么可能破获警方耗时几天甚至数月也不能破获的案子?”
      “这个嘛,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了。”须叔冷笑道,“记住,九点,我会给你打电话,到时候如果你不能告诉我第一座凶宅的命案真相,就等着给唐小糖收尸吧!还有,不要搞任何花样,比如追踪手机之类的,没用,也别报警,这是一对一的游戏,犯规就不好玩了。记住,哪怕是辆救火车从附近驶过,让我误会成了警车,我也会马上动手杀掉唐小糖——所以,与其说她的命捏在我的手里,不如说捏在你的手里。今晚,一步都不要错哦,蕾大法医。”
      蕾蓉咬了咬牙,没错,今晚,一步都不要错,一步也不能错,既然挑战已经开始,只有正面迎击,自己从来不是一个懦弱的女人:“说吧,第一座凶宅的位置在哪里?”
      “每一座凶宅的具体位置,也是这场游戏的一部分,要靠你自己去寻找,我只能告诉你,这场游戏从今天早晨就已经开始了,我已经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给你留下了暗号,接下来我还会在每一座清洁后的凶宅里都留下一个暗号,表明下一座凶宅的位置,至于能不能看懂,就看你的本事了。”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蕾蓉心乱如麻,她半天也没有理清思路:唐小糖为什么要加入特种清洁工小组?须叔为什么要跟自己玩儿这么一场莫名其妙的游戏?最重要的是,如果找不到凶宅里发生的命案的真相,他真的会杀害唐小糖吗?
      冷不丁的,她昂起头,看到了悬挂在玄关立柱上方的一座白色小天使石雕,不禁苦笑了一下,自己现在不是也在一座凶宅里,苦苦寻找着两起命案的真相吗?
      没时间多想了,必须得赶紧找人帮忙,自己正在枫之墅查案,就算走得开,勘查现场也不是自己的专业,可是这夜幕初降的时分,找谁去啊!
      她拿出手机给刘捷打电话,手机关机了,又打省厅其他几个认识的领导的手机,也一概无人接听,她才想起今晚省城要举行全运会的开幕式,这种国家级的赛事,所有举办地公安部门的主要领导和负责同志要全部到场,指挥安保工作,用警方专用频道的步话机联络,手机一律不许使用……
      她感到身上有点冷,回到别墅内,走上二楼,进入自己的房间,打开刘捷给的资料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警官或领导的联络方式,突然发现,文件袋的一个夹层里有一张折叠的纸,打开一看,是省警察学院从明天开始举行为期一周的专业授课的特邀专家名单,第一个名字竟赫然写着——
      “刘思缈”!
      蕾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自己最需要犯罪现场勘查专家的时候,国内顶级的犯罪现场勘查专家居然马上就要到了,可惜是明天,不过,她隐约记得刘思缈从前和林香茗一起来省城办过案,也就是说,很有可能,那个对林香茗一片痴情的家伙会提前来到省城,寻找那些和他一起走过的记忆。
      碰碰运气。
      她拨打了刘思缈的手机……
      跟刘思缈通完电话,蕾蓉悬着的一颗心依然没有放下,她理解刘思缈对呼延云的厌恶和反感,但是从理性的角度讲,她非常清楚,就算是再优秀的犯罪现场勘查人员,在清洁后的犯罪现场,也很难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物证,而填补表象与真相之间的空白,最好的方法就是推理,因此,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刘思缈孤军奋战,她必须给刘思缈配备一位助手——不管她愿意不愿意。
      于是,蕾蓉又打了呼延云的手机,刚刚把事情的经过一说,呼延云就急了:“你怎么能让思渺一个人去勘查现场?万一那个须叔埋伏好了就是为了等你上门,思渺去了,不是成了你的替死鬼么!”
      蕾蓉有点不高兴,但口吻还是很温和:“我这不是实在走不开么,要是走得开我就自己去了。”
      蠢货的典型特征就是不知道自己蠢。呼延云还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你走不开也不用叫思缈去啊,思缈只身犯险,出点事儿谁负得了责?!”
      蕾蓉苦笑了一下:“呼延,我发现你对思缈真的很好……”
      “我……我这不是怕将来见到香茗,没法儿跟他交代么。”呼延云支吾道,“先不说这个了,你赶紧找到那个名叫濮亮的警官,跟他把事情大致讲一下,这样等思缈找到小郭先生,锁定第一座凶宅在哪里的时候,能迅速调出案情概要和相关资料,你在转发思缈的同时,也转发我一份。”
      话筒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好像翻东西的声音,蕾蓉有点好奇:“呼延你干吗呢?”
      然而电话马上就挂断了。
      蕾蓉无奈,只好赶紧打电话给濮亮,刚巧濮亮正在值班,十分痛快地答应协助蕾蓉办案,“一切都听你的调遣”——考虑到濮亮和刘思缈不认识,两个人性格又差异极大,为了防止他们在沟通中出现问题,蕾蓉没有给他们建立直接联系:“当务之急,你马上调查一下须叔的根底,他的家庭住址、个人简历、亲友情况、银行账户、有无犯罪记录什么的,我都要!另外,他的联系方式,手机号、微信号、微博地址、电子邮箱什么的,也都要查清楚!”
      蕾蓉喘了口气,忽然想起自己已经离开餐厅太长时间了,这样容易让陈一新起疑,赶紧向楼下走去,刚刚来到餐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童丽的叱骂声:“姓陈的,你明明知道,风水先生让洪波离‘风’远一点,这才把山上所有的枫树都砍了。要不是刚才蕾小姐说,我都不知道,原来爬山虎的大名叫‘枫藤’,而你当初非张罗着要在假山上种爬山虎,你还敢说你没有害洪波的贼心?我再问你,客厅里挂着的那幅画是怎么回事?!”
      “什么画?哪幅画?”陈一新还在装糊涂。
      “就是挂在客厅正中的那幅《自缢者的房屋》!那可是你亲手挑选并挂上的,还说什么欧洲不知名的画家的作品,欺负我和老赵不懂艺术!”童丽气得声音都在颤抖,“我不知道你在这座枫之墅上费了多少心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从打地基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千方百计地下各种魇镇,不把洪波置于死地决不罢休!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看来,老吴把今天下午自己说过的话告诉了童丽。
      坐在童丽对面的陈一新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把两道眉毛扬成个“八”字,仿佛觉得对方在表演着可笑的滑稽戏:“赵夫人,何必把我说得如此不堪,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什么道德楷模,我也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一个坏蛋,不过你要说我害死赵洪波,那就请拿出证据来,拿不出我是可以告你诽谤的……另外,难道你就比我高尚多少吗?赵洪波为了唤起自己那点儿所剩无几的性能力,把你这个老婆当AV女星一样,什么招儿花哨玩儿什么,外面的人都以为你是受不了他的手铐皮鞭,可是据我所知,你离开枫之墅到他去世前那段日子,在外面可风流快活得很——是不是啊,赵教授?”
      陈一新狞笑着将脑袋偏向赵隆的一瞬间,餐厅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赵隆本来置身事外一般啜着红酒,刹那间,从脖颈子到脸膛,比杯中的酒还要红。
      童丽嚎叫一声,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朝陈一新砸了过去,陈一新一挡,酒杯打落在一旁汤米的脚下,砸了个粉碎!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童丽像发了狂的母狮子一样,咆哮着朝陈一新冲了上来,被苏苏紧紧抱住;“安顿”完赵怜之回来的胡岳,站在了陈一新身前;赵隆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罗谦不知所措地站着,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笑得十分僵硬;汤米用一块纸巾擦他洒了红酒的裤腿;老吴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木然地看着餐厅里的这一幕闹剧,然后突然仰起脸,朝着天花板喃喃地说了什么……
      苏苏把童丽一直拖回位于二楼的客房,搀她坐到椅子上,关上门,一边哄一边劝的,童丽捂住脸哭哭啼啼的,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蕾蓉走了进来,她对苏苏努努嘴,意思是让她出去,苏苏离开后,蕾蓉再一次关上门。
      童丽抬起头,泪眼蒙眬地看着这个女孩,只知道她是从北京来的大郭先生,其他一概不了解。
      蕾蓉刚刚和濮亮、思缈通过电话,查清了须叔通过“一枚指甲”所指向的凶宅是滨水园小区1号楼4单元701房间,又把案情概要同时发给了刘思缈和呼延云,然后要做的就是等待。作为经常“出一线”的法医,她知道刘思缈面临的工作将是何等的艰巨,因此,她就更不能允许今晚自己在这枫之墅里无所建树。
      因此,蕾蓉决定找迄今为止还没有交谈过的童丽聊一聊,尤其在她刚刚受到巨大刺激的情况下,心理防线很容易被攻破。
      蕾蓉拖了张椅子,在童丽对面坐下,神情严肃地盯着她,童丽一边拭泪一边有点惊惶地看着这个“大郭先生”,蕾蓉的沉默像一块压在后脖子上的石头,让她感到越来越沉重,就在她快要尖叫起来的时候,蕾蓉突然开了腔。
      “如果是你和赵隆合谋杀死了赵洪波,现在承认的话,我还可以算你自首。”
      童丽目瞪口呆:“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我这是给你一个机会。”蕾蓉冷冷地说,“赵洪波遇害那天,你和赵隆都在枫之墅吧,你们两个如果合谋杀害赵洪波,岂不是很容易完成么?”
      “你是谁?你凭什么要给我机会?!”童丽一下子怒了,腾地从椅子上跳起,却被面前的一张警官证吓呆住了。
      虽然蕾蓉是国内唯一一个独立的法医研究机构的负责人,但考虑到她的学术地位和工作性质,公安部特批保留她的警衔和体制内身份,眼下警官证往童丽面前一亮,顿时起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慑作用。
      “我是来查案的,所以你最好把你和赵隆的关系老老实实讲清楚,这里不讲,到其他地方就未必讲得清楚了。”蕾蓉说。
      童丽瘫倒在椅子上,慢慢地,两行泪水流下了面颊。
      看到童丽不知道自己的警官身份,蕾蓉对她的怀疑反而大大降低,因为如果她真的和赵隆合谋杀害赵洪波,那么知道自己身份的赵隆不可能不把这一事实告诉童丽,以防童丽说漏嘴,既然赵隆没有说,那也就是说赵隆和童丽的关系只是私生活上的不检点,与赵洪波的死无关。
      “当初,我只是省人民医院的一个护士,受到流氓病号的调戏,是赵洪波救了我,我很感谢他,他向我求婚,我没有过多考虑就同意了。谁不希望自己嫁个有钱人呢?可是婚后我才发现,他是一个特别自私、冷血、喜欢捉弄别人,喜欢把整个世界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为了占地皮盖楼房,他很早就和陈一新勾结在一起,组织一群流氓搞强拆,搞得很多人无家可归,就说眼下这栋枫之墅,原来这里有一所敬老院,后来连续病死了几个老人,但是也没到开不下去的地步,洪波就趁机利用媒体炒作这件事,搞得漫天风雨的,养老院关了,很多无家可归的老人就此不知去向,反正洪波也不在乎,他特别喜欢说一句话‘不给别人活路,自己才有活路’……终于,他盖起了枫之墅,却没想到陈一新也不给他活路……”
      童丽哽咽了片刻,继续说:“赵洪波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是年轻时花天酒地损害了身子,他却偏偏怪我没本事,后来去医院一查,才发现问题在他自己身上,从此,他的脾气变得越发乖戾,夫妻生活方面吃了药也不行,还总弄些变态的招式,我实在受不了了,逃出了枫之墅,一时间走投无路,赵隆是他的好友,过去总来枫之墅做客,跟我关系也不错,我就去投奔他,结果我们就好上了,可是警官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害洪波啊,我承认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但是从没想过要害他的性命……”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蕾蓉抽了一张面巾纸递给她拭泪,然后问她:“对于赵洪波的死因,你怎么看?”
      “他出事那天,我接到他的电话,说是跟我商量离婚和财产分配的事宜,等我到的时候,发现客厅明晃晃的,空无一人,楼上传来一些可怕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打架,我有点害怕,就退了出去,想绕到后院看看动静,刚来到南边的窗户根底下,发现假山那里闪过一道影子,正当我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楚的时候,三楼书房的灯突然亮了,在地面投下了一道狭长的光,正好笼罩在我的身上,我怔了一会儿,看到那个姓濮的警官出现在窗口,恶狠狠地瞪着我,吓得我整个人都麻木了……”
      蕾蓉想了想问道:“我很好奇,你和赵洪波既然生活在一起,为什么他住进枫之墅后渐渐出现了一些不正常的症状,而你却完全没有……”
      童丽苦笑道:“其实自从来到枫之墅后,我和洪波从来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
      蕾蓉露出惊讶的表情。
      “每次……完事后,他都让我回到二楼自己的卧室睡觉,他就喜欢一个人在书房和套间里待着,后来他变得越来越神经兮兮的,睡觉不上床,总喜欢在地板上趴着;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自言自语;半夜三更一个人穿着睡衣,在这别墅里里外外瞎溜达,拿个工兵铲乱挖一气,被人撞见了,就说这儿啊那儿啊有凶灵什么的……吓得我更加不敢接近他了。”
      凶灵……
      落地灯的光芒,将屋子变成了一张剪纸,残余的、光亮的只剩下很小一块,绝大多数地方则是阴暗的、空虚的,但给人心上的感觉却正相反,有光的地方显得空虚,而阴暗的地方,漆黑一团也好,影影绰绰也罢,反倒潜伏着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仿佛是一个把毒牙和利爪都藏在黑色披风下面的人。
      蕾蓉对童丽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
      也许是她的吐字过于清晰,或者声音过于凝重,童丽不禁端正了身子。
      “你在枫之墅居住的时间,有没有发现这座别墅里有什么超自然的现象或者物体,或者说得再明确一点,疑似凶灵或者鬼怪的东西?”
      “这座别墅建在这么一个四面环水的小岛上,一到夜里,水汽氤氲,花草树木也都变成歪七扭八的黑影子,确实挺吓人的,不过要说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我可真是从来没有见到过,你知道我是做护士的,医院里生老病死见得多了,不信那些邪门歪道的东西。”童丽摇摇头,但是又有些犹豫,“不过,洪波那个着了魔的表现,也真是让我困惑不解,赵隆曾经怀疑是装修材料或水质有问题,有一天白天,趁着洪波不在家,我偷偷请人到家里做过检测,尤其是套间和书房,从墙面到地板,从家具到石材,从卫浴到水质,都检测了,除了名贵石材里面的的放射性物质和氡气还没挥发彻底,没有发现其他环保问题。”
      蕾蓉慢慢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请的环保检测人员,是赵隆本人还是他的朋友?”
      如果是赵隆,就有和童丽勾搭成奸或被陈一新收买,从中作假的可能。
      然而童丽摇摇头:“我另外请的一家和赵隆没有任何关系的环保公司。”
      看来这个有点情绪化和神经质的女人,并不是一个傻瓜。
      蕾蓉又问了一下赵怜之的情况,童丽对这个名义上的养子十分鄙夷,认为他是一个没用的蠢货,吸毒被赵洪波发现后,遭到了逐出家门的惩罚,但赵洪波从精神病院回家后,精神变得极为颓唐,赵怜之这个时候回到家中,反而令赵洪波格外的开心和信任。
      “今天晚宴上,赵怜之对‘枪’这个字表现出强烈反应,而且还提到赵洪波有一支手枪,这是怎么回事?”蕾蓉问。
      “洪波确实有一支手枪,防身用的,常年放在他书房的抽屉里,但是他出事后,警方搜查书房时,没有发现那支手枪,就这么失踪了。”童丽说,“我也不知道赵怜之为什么对那支手枪特别敏感,不过他在洪波死后,确实跟陈一新的关系很奇怪,时而亲密无间,时而又大吵大闹。本来,我不想把枫之墅以很低的价格出售,但是按照洪波生前立下的遗嘱,这座别墅我和赵怜之各拥有50%的产权,赵怜之爽快地同意了陈一新开出的低价,我也就只好同意了……”
      蕾蓉说:“从赵怜之在餐厅对陈一新喊出的话,不难听出,似乎是他俩合谋害死了赵洪波,而陈一新想把一切都栽赃在赵怜之身上,这个你怎么看?”
      “有个情况您大概不了解。”童丽说,“自从洪波死后,赵怜之经常胡言乱语,着了魔似的,加之他又是众所周知的瘾君子,根本没人拿他的话当回事。我虽然怀疑过洪波是被谋杀的,但那个门窗反锁的书房,实在让我无可奈何。刚才我骂陈一新,我不后悔,事实证明他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但你要我拿出他杀死洪波的证据,我找不出来……”
      “证据肯定是有的,就看你找不找了,如果出的价钱足够高,也许那个私家侦探会把关键性的证据卖给你。”
      “这不是价钱高低的问题,我从一开始就想过,无论对方开价多少,我都马上买下,绝不还价——”突然,童丽张大了嘴巴,“天啊……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蕾蓉讳莫如深地一笑,一副“你下多大一盘棋政府都知道”的样子。
      童丽叹了口气:“我昨天赶过去,也不知道那个私家侦探是自己跑了,还是被人绑架了,总之是人去屋空,什么都没得到。”
      “吴管家是怎么知道这个证据的存在的?”
      “赵洪波生前,曾经找私家侦探调查过陈一新,但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只对老吴提过一句,说‘陈一新在制造凶宅,我找人调查,应该快有结果了’,洪波把大家都召集到枫之墅的那天,我和老吴都认为,他一定是拿到了铁证,想当众拆穿陈一新的阴谋,谁知反而遇害……老吴对洪波像狗一样忠诚,他决心和陈一新‘死磕’到底,他认为既然那份证据在家中没找到,也没落到陈一新的手里,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找那个私家侦探本人打听清楚。”
      “等一下,老吴怎么知道那份证据没有落在陈一新手里?”
      “陈一新找他旁敲侧击地问过那份证据的去处,老吴装成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私下里进行调查,总算找到了那个私家侦探,电话联系他交易,谁知我昨天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拿到……不过,其实就算拿到了,也没有用的。”
      “为什么?难道警方对陈一新的犯罪证据会置之不理?”
      “一个证据,在谁手里,由谁举报,那分量是大大不一样的。要是洪波还活着,举报上去,他大小也是工商界的名人,警方不敢怠慢,可是现在他死了,省城最大的房地产商是陈一新,这个家伙又一向在官场上广结人脉,就算不能把事情彻底压下去,也不至于搞到自己身败名裂的地步。”
      蕾蓉严肃地说:“这几年上面狠抓廉政建设,我相信如果把证据举报上去,不会是你说的那种结果。”
      童丽苦笑道:“这可能也正是陈一新急于把那份证据捏在手里的原因吧,反正他心狠手黑,容不下任何威胁到他的事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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