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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化不肥

[转帖] 《真相推理师:凶宅》(完结)是凶灵在作祟,还是有人制造凶宅?-作者:呼延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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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6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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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19-6-24 07:21:52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像是1965年……没错,是1965年,那人死的时候三十出头嘛。”
      “西四命,艮卦,吉位为坐东北向西南,凶位为坐西南向东北……”须叔站起身,两只手在胸前展平,掌心冲上,十指交叠,一边通过调整手指的纵横方向,观察指肚间变幻而成的矩形、菱形或三角形,一边口里念念有词,“杀人不成,反丧己命,这是缺了青龙边或白虎边的‘亡字屋’作祟,正所谓‘巨屋牵小屋,妨客又妨主,一窗向北开,阴气抱阳惹咎灾’——在座哪位了解这屠宰厂的结构?有没有一间屋子是与主厂房相连,位于主厂房的西南,屋子本身的一面墙壁有凸角或缺角,且向北开窗的?”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
      一只手,举了起来。
      “您是?”须叔望向坐在角落里的那个长着酒糟鼻的男人。
      “这位是最后一任肉联厂厂长老张,当初省厅决定把这里开辟成一个隐蔽的会议场所时,他进行了积极的配合。”刘捷介绍道。
      张厂长站了起来,长期的酒肉应酬,不仅让他长了一只硕大的酒糟鼻,而且说话时,喉咙里发出一种浑浊的声音,呼噜呼噜像一只患了重病的狗:“虽然我二十年前还没进这个厂子,也是第一次听说这里曾经发生过上吊自杀的案子,不过,须叔描述的那个房间,我知道在哪儿。”
      “在哪儿?”很多个声音不约而同地问道。
      张厂长指了指脚下:“就在这里,就是咱们开会的这间屋子,紧挨着主厂房,在西南边儿,大家看我身后这个文件柜,是不是恰好嵌在一个凸角里,过去我们都管这屋子叫‘找不平’,就是因为四面墙中有一面凸出一块,怪里怪气的……”
      “我的天啊!”水桶腰的区治安办主任捂住了嘴巴,惊恐地看着灯光照射下惨白的墙壁。
      须叔望向濮亮,后者脸色阴沉如铁,目光十分沮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生化危险品处理专家赵隆突然开了腔:“须叔,按照你刚才口里念念有词的,这屋里似乎还少了个朝北的窗户啊。”
      这是最后一关了。蕾蓉想。
      从须叔走进这个房间开始,就像诸葛亮舌战群儒一般,回答了一个又一个的诘问,挑战了一重又一重的难关,而眼下这个问题,应该是最后一个,也是最难的一个,因为显而易见,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
      任你伶牙俐齿、巧舌如簧,任你有千般能耐、万般本领,也不可能把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变出一个朝北的窗户来!
      须叔走到一面墙下,面朝着那堵惨白的墙壁,站定。
      良久,他转过身说:“一面看不见窗户的墙壁,就像一间看不见凶灵的房屋,眼睛察觉不到,不代表真的不存在——”
      说着,他走到自己坐的那张椅子旁边,弯下腰,拎起椅子腿,突然对准墙壁,猛地砸了上去!
      “哐当——咔嚓”!
      晴天霹雳似的一声巨响!墙皮和砖块像被炸开一样塌陷或喷溅,墙壁上陡然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从缺口整齐的边缘可以发现,那里原本是一扇窗户,被凿掉重新装修时填充了泡沫砖——狂风夹带着秋天的残枝枯叶黄草寒沙,像万千凶灵一般呼啸着涌入了这个原本密闭的房间,在那些惊诧的呆滞的恐惧的慌乱的疲惫的忧郁的麻木的绝望的脸上掠过,仿佛是要将他们统统凝固成一个个毫无生命的石膏像。
      只有两个人站立着,其中一个是蕾蓉,她望着面朝缺口喃喃自语的须叔,看到他那张被天光映照成铁青色的侧脸,看到他蠕动的嘴唇无声地吐出了三个字。
      蕾蓉读懂了那三个字——
      “开始了”。
      是的,不管开始的是什么,都开始了,就像打开潘多拉盒子一般无可阻遏地开始了……
      顺着须叔的视线,蕾蓉望向墙上的豁口,看到了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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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6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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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19-6-25 06:33:47 | 显示全部楼层
    诡案
      “这个案子当中有很多古怪之处,确实值得深思,不能仅仅因为看起来不可能是谋杀,就彻底否定谋杀这种可能性。”
      ——保罗·霍尔特《达特穆尔的恶魔》
      1
      “你相信凶宅里会有凶灵出没吗?”
      微信发出,等了好一会儿,呼延云回复了,没有文字,只有一个抠鼻子的表情。
      蕾蓉不禁莞尔。
      呼延云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推理者,此人恃才傲物、狂放不羁,只是因为跟蕾蓉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弟,所以才会回复这么个表情,换成别人问他这种问题,估计直接就被拉黑了事。
      “这个家伙对科学的信仰,比我坚定多了。”蕾蓉想,“如果刚才在场的不是我而是他,少不得会跟须叔有一场激烈的辩论吧。”
      黑色的普拉多在乡间土路上颠簸了很久,终于将腰一挺,蹿上了国道,沿着由两旁矮小而疏松的树木划定的界线向前开去,天幕依旧阴沉,好像有万千重浓云在酝酿着什么,又好像纤云皆无,只是一块完整的铁青色液压机正在朝着头顶缓缓落下。
      两栋灰色的烂尾楼,在远处的原野上矗立着,一个个洞开的窗户犹如一个个水泥喉咙,嗷嗷待哺又欲壑难填。
      “北京的房价怎么样?”和蕾蓉并肩坐在后座的刘捷忽然问道,胖大的身子撑得车内空间所剩无几。
      “还能怎么样,五环以里的建筑用地越来越少,没有什么新房了,有也是动辄十几万一平米,要不是前几年贷款买了一套两居室,我恐怕要和很多同事一样,晚上和尸体睡在一个办公室了——好歹后者还有个冰柜。”蕾蓉苦笑道。
      刘捷瞪圆了眼睛:“十几万一平米?我三年前去北京出差,听说五环以里的房子五万一平米,就吓得心脏病差点发作了……怎么涨成这样?”
      “谁知道啊,我一个拿解剖刀的,可不会给中国的楼市做尸检……省城的房价呢?”
      “一样的有价无市。”刘捷说,“前几年,只要有个窗户就能看见吊车,一刮风满城都是建筑粉尘,到处都是叮叮哐哐的装修声,那楼市火的,吃碗热干面的工夫,房价就能翻一番,就这么涨都不一定能抢得到,我自己那房子,还是因为刚才跟你说的本市最大的房地产商人赵洪波关照,才搞到了一套……先说清楚啊,他只是给我加了个号,房款我可是自己花钱付的,没以权谋私……你别笑,现在只要是京里来人,我都恨不得先请到澡堂子里证一证清白。”
      “赵洪波跟你关系很好吗?”蕾蓉问。
      “实话说,不错!”刘捷爽快地回答道,“赵洪波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入的行,搞建筑公司,他爸当过军区司令,所以他的公司管理层一水儿的退伍军官,听话、守纪律、肯吃苦,几年工夫就把公司做起来了。后来因为用地纠纷,跟本市一黑社会团伙杠上了,赵洪波手下都是职业军人,打起架来不含糊,越闹越大,我那会儿当刑侦队长,处理这事儿的时候,有意偏向了赵洪波——军警一家嘛,感情上就没法儿不偏向,后来他知道了,找我喝了几顿酒,结了交情,不过这人极通情理,那以后从来没有因为私事找我帮过一次忙,主要是因为他生意越做越大,成了省城的业界老大,社会关系网能通天,根本不需要我帮他什么。”
      “前几年,他发现房地产不景气了,加上他老爸去世,给他精神上很大打击,连带着生了一场大病,好像是脊椎骨感染了什么病毒,病好后就变成了个驼背,他一想,反正钱也挣够了,就宣布正式退休,公司交给手下打理,他自己在枫树岭上建了一栋别墅,准备带着比他小很多的老婆在那里隐居。谁知道搬进去没到一年,外面风传他患上了精神病,穿着白色的睡衣,光着脚,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偌大一个别墅里转来转去,经常自言自语,好像是寻找着什么,又好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他老婆害怕得不行,跑了,别墅里就剩下一个老管家、一个厨娘和两个女仆……我听说之后想去探望他,可是工作忙,没有时间,直到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去年正月里的一天,深更半夜,我正在值班,突然接到电话,枫树岭派出所打来的,说枫之墅刚刚发生了案子,赵洪波举着菜刀追砍家里的仆人,一个女仆被砍成重伤,管家报的警。警方赶到时,天寒地冻的,赵洪波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台阶上,呆呆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女仆以及自己脚下一把被鲜血染红的菜刀。在将他带回警局的路上,他一直念叨我的名字,所以警员才打电话给我。我一听,赶紧跑了过去,才一年不见,他的头发全白了,背驼得更厉害了,满眼的血丝,枯瘦的身体不停地发抖,脸上笼罩着一层死气,我问他为什么挥刀砍人,他说他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又说那别墅里有个长着无数条腿的恶鬼,白天黑夜地缠着他。最可怕的是,他解开衣服给我看时,我发现他身上遍布着一条条蜘蛛网状的红斑,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像毒藤一样一直绞缠在他身上……”
      蕾蓉想了想问:“是带状疱疹吗?”
      “不是,带状疱疹那玩意儿我长过,不一样。”刘捷说,“我觉得这老哥们儿非常可怜,便动员了点关系,带他去精神卫生中心做了个鉴定,让我震惊的是,医生说他的神智十分正常,我说那他老在家看见鬼是怎么回事?医生笑着说了一句话,到现在我一直记在心里,他说‘赵洪波的脑子比你这天天熬夜办案的人清醒多了,如果他真的看见家里有鬼,那么我建议你去查一下他家,而不是带他来我这里做检查’。”
      “那么,你去他家里了吗?”蕾蓉问。
      刘捷点点头:“我让他先在精神卫生中心位于市郊的疗养院里疗养,然后抽时间去了一趟枫之墅。你知道我这老刑警出身的人,什么都见过,最不信邪,可是那别墅就是有一股子邪气……”
      “怎么个邪气法?”蕾蓉问,“楼梯是扭曲的?地板是倾斜的?墙壁都涂成黑色?还是挂着各种奇怪的面具?”
      刘捷眨巴了半天眼睛:“你这说的啥啊?咱们现在在谈真实的案件,不是聊推理小说和名侦探柯南。”
      “那你说的邪气指什么啊?”
      “从外表看上去,枫之墅不过就是一座被小河环绕的小山上的一栋普普通通的别墅,建筑风格也没多特殊、多古怪,走进去,装修、家具啥的也都正常,有钱人家咱不是没去过,无非是踩的大理石、坐的小牛皮,可是枫之墅不一样,待的时间长了,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我想想该怎么跟你形容那种感觉,就是……就是屋子里好像存在着一些并不存在的人。”
      蕾蓉打了个寒战:“好奇怪啊,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有那种感觉。”刘捷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那天我到了枫之墅,先盘问了一遍管家和厨娘,了解了一下事情发生的前后经过,他们说赵洪波一年来确实精神状态很奇怪,时而恍恍惚惚,时而暴躁易怒,总是独自一个人待着,对着虚空说话,睡觉也不上床,不管多凉都喜欢在地上趴着。出事那天晚上,他躲进三楼的书房一直没出来,深更半夜,屋子里传来刺耳的刮蹭声,咯嚓咯嚓咯嚓咯嚓,吵得所有人都睡不着。管家想去提醒一下主人早点休息,推开门一看,眼前的景象把他吓呆了,只见赵洪波正坐在惨白的月光下,拿着一把雪亮的菜刀,一下一下刮着墙皮,那面墙就像是遭到了剐刑一般,露出灰色的、斑驳的内壁。赵洪波一看到管家,像是杀人犯被窥视到了行凶现场,一声怪叫就朝管家扑了过来,管家撒腿就跑,赵洪波紧追不舍,从三楼追到一楼,有个住在一楼的女仆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揉着迷迷糊糊的眼睛,刚一出屋,就迎面撞上赵洪波,赵洪波一刀劈在了她的肩膀上,女仆肩上带着那把刀拼命往前跑,跑出了大门,一头栽倒在地上,赵洪波上前把刀从她肩膀上拔了下来,看着血淋淋的菜刀,浑身发抖,把刀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不停地说‘不是我砍的,不是我砍的’……直到警察赶来。”
      “那么,到底是不是他砍的呢?”蕾蓉问。
      刘捷叹了口气说:“管家和那个受伤的女仆,是人证;刀把上只发现了赵洪波一个人的指纹,是物证。”
      蕾蓉点了点头:“你接着说。”
      “我听完,觉得这个案子简直太古怪了,就决定把几个和案件有关的地点好好勘查一下,我从一楼大门外面的台阶开始,挨个屋子转了转,一开始那个管家还陪着我,不知怎么,突然他消失不见了,老大一个别墅里,好像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四周那么空旷,安静得死了一样,我开始觉得心慌、气短,脚脖子发软,视线里一闪而过一些奇怪的景象,模糊的人形,飘忽不定,暗处,有嗤嗤的狞笑声……我在黑暗的楼道里跌跌撞撞的,走进了三楼最西头一间朝南的屋子,这种幻觉更严重了,雪白的墙壁上突然凸浮出一只只手掌,像是有个被封闭在墙后面的人拼命拍打求救似的,耳边又响起凄厉的哭声和尖叫声,我身子颤抖了一下,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脚一哆嗦,就有一双虚像离开了另外一双实体,接着是胳膊、手、都在慢慢离开自己的身体,我突然想起‘灵魂出窍’这个词,吓坏了,挣扎着跑到窗户边,想开窗换气,可不知道为什么,那窗户就在离胳膊尺把远的地方,我伸出手去,却怎么也够不到拉柄,就感到后脖子一阵阵发凉,像有一个从藏尸柜里爬出来的家伙正站在我身后吹凉气,我气急败坏,我一个省公安厅副厅长,岂能被鬼魅搞成这么狼狈的样子!于是我拔出手枪,朝身后就开了一枪,‘砰’地一声巨响,耳鼓震得剧痛,窗户的玻璃都震碎了,可是这一家伙也把我自己震醒了,我发现屋子里根本就空无一人,只有刚刚拽开房门的管家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上去一把薅住管家的脖领子,问他这个别墅到底有什么问题,搞得妖里妖气的,老头子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才告诉我,这座别墅之前是一所养老院,出过事,死了不少老人,后来赵洪波买下了这块地,把养老院拆掉,盖了这栋别墅,那之后就有传说,说是死去老人的幽灵一直徘徊在这座别墅附近兴妖作怪。赵洪波带着家人入住后,变得神神叨叨的,好多仆人都吓跑了,就剩下两个女仆和一个厨娘,因为贪图高薪而留在这里,至于他自己,他说纯粹是因为当过赵洪波父亲的警卫员,这么多年鞍前马后惯了,现在实在不忍离去……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我也只能当真。”说到这里,刘捷拍了拍在前面开车的侯继峰的肩膀,“小侯,我被吓得开枪那事儿,跟谁也不许说啊。”
      “晓得!”侯继峰笑嘻嘻地说,“这话要传出去,我跟着您,我也不露脸啊。”
      “妈的!”刘捷笑着骂了一句。
      蕾蓉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的老人院死人,是不是就是刚才须叔提到的‘枫树岭老人院连续死亡事件’?”
      “嗯。”刘捷点了点头,“那个事情没啥好奇怪的,一起单纯的事故,后来经过省公安厅联合民政局、卫生厅一起展开了详细的调查,就是肺炎传染、扩散,又救治不及时造成的。”
      真的是这样吗?
      这个念头刚刚在蕾蓉的脑海里闪过,又被刘捷的讲述打断了:“赵洪波在疗养院待了快一年,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有所恢复,但是他的公司却出了件大事。自从新的商品房和商用楼盘的建筑量随着城市可供开发的用地逐渐减少而下滑之后,公司将人力、财力全部投入到了二手房市场的开发中,赵洪波隐退前,亲自委任了一个他很信任的下属全权负责公司的转型,偏偏就在赵洪波生病期间,这个下属采用一系列欺诈手段,完成了股权转让啥的……我也搞不懂商业上那一套词儿,反正最后是把这个公司改名换姓,完全变成了他自己的公司——”
      蕾蓉道:“难道你说的,就是陈一新的‘圆满地产’?”
      “没错!”刘捷点了点头。
      蕾蓉道:“完成股权转让、公司重组什么的,也许只是一天的事儿,但整个规划、运作不可能在赵洪波生病这一年内完成,这个陈一新肯定是处心积虑,准备了很久,才在合适的时间完成了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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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5 06:34:01 | 显示全部楼层
      刘捷点点头:“陈一新这个人,我以前就认识,他利用行贿跟一些贪官勾结在一起,做投机倒把、盗卖国家资产的生意,甚至把抗洪物资和希望小学的建材拿去倒卖,天良丧尽,可惜他的保护伞太大,经济犯罪调查科那边总也动不了他。最近几年,国家反腐动真格的,我们都以为这孙子该进大牢吃咸菜啃窝头了,不知他耍了什么手段,又钻营到了赵洪波身边当了个副总,被委以重任,我提醒过老赵多加小心,谁知老赵太自信了,最后反而被这小子给坑了……”
      “翻回头来说枫之墅这边。我给那个受伤的女仆做了大量工作,又找到管家,让他从赵洪波的账户里提了一大笔钱赔给她,她才撤销了诉讼。老赵从疗养院回家那天,格外凄惶。往日的下属们不是被陈一新排挤掉了,就是改换门庭投陈一新了,根本没人关心他的死活,弄得老哥孤苦伶仃的,还是我开车去接的他。虽然他没有刚刚住进去时那么一副精神分裂的样子了,但是依然憔悴而苍老,耷拉着肩膀、佝偻着身子,像条无家可归的老狗。”刘捷长叹了一声说,“没想到在疗养院门口,我们遇到了陈一新,他带着一群手下,跟黑社会老大似的弄一豪车的车队,见到赵洪波,陈一新装成特意来接他的样子,其实就是想看昔日老板落地凤凰不如鸡的笑话,还问他回不回那个‘克他’的别墅,要是不回就卖给自己算了。气得我差点动手要揍陈一新,就在这时,老赵突然伸手拦住了我,眼睛里释放出了久违的炯炯目光,他对陈一新说:‘我一定会回去,我一定会抓住那个躲在我的别墅里只会暗下毒手、永远不敢见光的鼠辈小人!’你没看见陈一新听到这句话的样子,又恐惧,又仇恨,而且我这个老刑侦绝对不会走眼的——他那双三角眼里充满了杀机!”
      “赵洪波回到家以后,我很不放心,刚开始还每天一个电话的问候他,赵洪波在电话里笑呵呵的,说自己在忙着调查一件‘很好玩’的事情,一旦调查结果出来了,保证是个惊天动地的大案子,我让他说具体点儿,他也不肯说,只告诉我,一旦落实了,肯定第一个告诉我,我叮嘱他保养好身体是最重要的,别的都暂时搁一边儿去……后来我工作一忙,给他打电话也就没那么勤了,谁知几个月以后,突然听到了他的死讯。”
      2
      普拉多重新驶进了城市,渐渐放慢了速度。
      现在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但交通依然堵得要命,侯继锋想把吸顶警灯挂上,被刘捷拦住了:“咋地,你还嫌不够乱?”不过,即便是真的打开警灯鸣笛,也未必有人能听到,因为街道两旁的商家竞相用高音喇叭大做广告的嘶喊声,已经把整条道路笼罩在了一条噪音的甬道里。在十字路口,车子靠边停了下来,侯继锋跳下车不知道干吗去了,有个交警走过来想提示他们违章,一看车牌,赶紧把脸一扭忙别的去了。蕾蓉将视线投向窗外:从左边车窗望出去,一个挂满彩旗的商场门口搭起了红色台子,有个年轻人在上面手舞足蹈,不停地说着重复的话,推销天翼4G套餐,而台下一个人都没有,几个穿着廉价牛仔服、头发脏得油亮亮的少年靠在栏杆上,一边分抽着一根烟,一边轮流喊台上那个年轻人“傻逼”;右边车窗外则是另一番景象,一栋看起来很高端的暗灰色商厦冷冰冰地矗立着,各种名牌服装、箱包的样品,从亮可鉴人的玻璃幕墙后面傲慢地搔首弄姿,沿着坚硬的墙根,一排流浪汉坐在用不知多少层的塑料布包裹的纸板箱里,目光空洞地望着这个似乎与他们毫无关系的世界。
      “年轻一代和年老一代,同样地无家可归……”蕾蓉叹了口气,“难道这就是二十年来住房改革的成果?”
      刘捷扭着胖大的头颅,也透过车窗向外看了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没有说。
      驾驶位左边的车门被“呼啦”一声拉开了,侯继锋钻进了车,把一个好大的塑料袋递给他们:“肯德基,你们先吃吧。”然后重新发动了汽车,向前驶去。
      刘捷有点不好意思:“蕾处,对不住了,本来应该找个地方请你好好搓一顿的,可惜咱们得赶路,我想你早点到枫之墅,有更多的时间亲自体验和了解情况,所以咱们只能将就点,吃西餐啦。”
      蕾蓉一笑:“你应该说美式家乡料理,会更显得高大上一点,没事的,工作要紧,你还是接着说赵洪波到底是怎么死的吧。”
      刘捷问蕾蓉带没带电脑,然后打电话让下属将“赵洪波自杀案”和“特种清洁工集体遇害案”两个案件的所有相关资料,压缩打包发到蕾蓉的邮箱里,蕾蓉一边啃着新奥尔良烤鸡腿堡,一边从挎包里拿出IPAD,打开那两个文件包,在刘捷的介绍下,对里面的文件逐一浏览。
      “这四张图片,是枫之墅的平面图,第一张是包括别墅和院落在内的枫树岭全景图,后面三张分别标识的是别墅室内的一、二、三层。”刘捷又让蕾蓉打开另一个文件,“这里面的图片比较多,包括案发后警方绘制的现场方位图、现场全貌图和现场局部图,你回头慢慢看,先来看这张,三楼最西头,南北各有一间房屋,门对门,北边这间是一个小型的健身房,南边就是赵洪波半夜三更刮墙皮的那间书房,后来他也死在这里面。”
      蕾蓉点了点头:“你到枫之墅勘查时,产生灵魂出窍幻觉的,是不是也在这间屋子里?”
      刘捷点了点头:“现在,我给你讲述一下案情的全部经过,不过,因为案发时我不在场——说起这个真是可惜,本来那天下午赵洪波特意打电话给我,邀请我过去,但是省厅临时有个很重要的会,我只能推掉了,当然即便是我在场,也未必能破得了这个诡异到极点的案子——所以只能根据后来的审讯记录和现场勘查报告,客观地给你描述一下当时的大致情形,也包含一些我们的推测。这毕竟不是推理小说,所以我讲得不会那么生动,你多包涵。”
      蕾蓉“嗯”了一声。
      “今年六月底的一天,据相关人员的回忆,大约是从中午开始,赵洪波给他的朋友们打电话,让他们今晚到枫之墅一聚,理由是生病带养病的,很久没见到老朋友们了,想当面聊一聊,务必要来。给我打电话的时间是下午两点,我说我可能过不去,他说那你派个人来吧。我想了想,给市局刑侦总队打了个电话,让担任副队长的濮亮代替我去一趟,那家伙从我当刑侦队长开始就跟着我了,虽然有点粗心,但是嫉恶如仇,真的遇到什么事情,肯定会挺身而出的。
      “当天傍晚六点,濮亮开车上山,到达了枫之墅,也许是赵洪波‘发疯砍人’的传闻闹得太邪乎,所以虽然他打了不少电话,但来的客人不多,其中包括你今天上午见到过的生化危险品处理专家赵隆和房地产咨询高级顾问罗谦,迎接他们的是管家,赵洪波一直在三楼没有下来,此时枫之墅里还有一个厨娘和一个女仆,都在忙着晚餐的准备工作。客人们在一楼大厅里谈了一会儿,忽然外面又来了一辆车,停车后,下来两个人,大家都没有想到,其中一个竟然是赵洪波的死对头陈一新。
      “据陈一新后来的说法,他是接到赵洪波的电话邀请才来的,赵洪波说想要跟他当面商量卖掉枫之墅的事情。他还带了个名叫胡岳的人,原来在国内顶级的九门安保公司工作,被陈一新高薪聘来做贴身保镖,可见陈一新心里早有准备,这次来枫之墅只怕是宴无好宴。”
      蕾蓉点了点头。
      “看着客人们都到齐了,管家上楼去,把主人请了下来,跟在赵洪波身后的,又是一个大家都没有想到的人——他的儿子赵怜之。”
      蕾蓉一惊:“赵洪波还有个儿子?”
      “赵洪波没有生育能力,所以领养了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做养子。这个赵怜之我见过两面,年纪轻轻的,不爱说话,不爱理人,干什么都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有时候坐在那里,突然就身子一抖,满眼惊恐万状地左看右看,特别害怕的样子。后来不知道他跟赵洪波闹了什么矛盾,离家出走了,听说养父出了事才赶回来,案发后我们在调查时,发现他有点神情恍惚,偏偏他又是犯罪现场最重要的目击证人之一,所以我们跟他磨破了嘴皮子,但依旧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刘捷把话头拉回来,“接下来,管家带着大家到位于一层的餐厅去用餐,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座位,赵洪波坐在上首,并刻意让陈一新坐在了和自己面对面的位置上。一开始,还是正常地交杯换盏,说些轻松的话题,赵洪波的情绪也特别地好,始终笑眯眯的,不知是谁起的头,话题突然拐到了凶宅上。”
      蕾蓉正在咀嚼的嘴巴停止了蠕动。
      “发给你的文件里,有当天在场的每个人对所见所闻的陈述,回头你有时间的话可以细看,我只是把大致情状给你介绍一下。”刘捷说,“按照大家的回忆,好像是有人先说现在新的商品房很少开盘了,然后就说到二手房的价格也在不断上涨的问题,由此引到了凶宅上。陈一新哀叹说,最怕手下的中介没调查清楚房源干净不干净,一不小心把凶宅介绍给了买主,一旦买主后来发现了,打起官司来,不仅肯定会输,而且一定会赔一大笔钱,然后他就指着罗谦,一顿讽刺和挖苦,说罗谦作为圆满地产的高级顾问,在年初提出了一个什么‘凶宅战略’,半年来公司花费大量资金收购了不少凶宅,虽然价格低廉,但卖又卖不动,很多真成了烂在手里的‘不动产’,罗谦气得不行,却一句话也不敢说。这时,赵洪波突然出来打圆场了,他问所有人一个问题,‘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凶宅这种奇怪的东西存在’?”
      “这个问题把所有人都给问住了,片刻后,答案也就七嘴八舌地出来了。有人说是因为犯了风水的忌讳,有人说是社会治安不好闹的,有人说这客观上证明了人死后是有灵魂的,还有人说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凶宅,纯粹是人们自己吓唬自己的玩意儿,倒是濮亮回答得最痛快,‘你咋不问问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杀人呢’?”
      蕾蓉想起上午濮亮跟须叔辩论时,那个认死理的较真儿样子,不由得一笑。
      “等大家都说完了,赵洪波笑道,‘大家说得都很有道理,可是我有自己的看法——我觉得,有欲望,就会有凶宅’。”刘捷停了一停,看蕾蓉不大明白的样子,继续说道,“当时,围绕餐桌而坐的人们也都一脑门子问号的样子,赵洪波道:‘难道不是吗,每一起凶杀,归根结底都是欲壑难填的结果,对金钱的欲望、对异性的欲望、对权力的欲望……种种的欲望,导致人与人之间展开杀戮,有了杀戮,也就有了凶宅,有了在凶宅中徘徊不去的凶灵。’“一餐厅的人,都被赵洪波的这番话惊呆了,然而赵洪波接下来说的,令他们更加不寒而栗:‘人的欲望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没有它,人类大概到现在还在树上摘果子吃,也没法繁衍后代,发明这个制造那个,所以,我对因为欲望而造成的凶宅总是抱有一分理解,对在凶宅中被害的凶灵总是抱有一分同情,甚至对那个致人死地的凶手,也抱有一分悲悯,毕竟,每个杀害别人的人,自己也是欲望的受害者,可是有一种人,我是极端憎恶并绝不能原谅的,那就是——刻意制造凶宅的人!’
      蕾蓉瞪圆了眼睛。
      “濮亮后来告诉我,当时餐桌上所有的人,都差不多和你一样的表情,有人看见赵洪波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两道目光像钢针一样,直直地戳在陈一新的脸上,但陈一新照样笑嘻嘻的,仿佛完全不知道赵洪波说的是什么意思,赵洪波却不肯放过他,冷笑道:‘陈总,刚才你当众表演了一幕因为购买大量凶宅而气急败坏的好戏,我且问你,你真的因为囤积了大量凶宅而感到难受吗?’
      “在赵洪波的逼视下,陈一新面不改色道:‘我们公司可是承诺了,所有二手房交易都在三个月内完成,收购的凶宅卖不出去,公司的资金周转不灵还是小事,砸了圆满地产的招牌可是大事!’
      “‘不对吧,以陈总鸠占鹊巢、巧取豪夺的本事,怎么会在这么重大的问题上犯方向性错误呢?圆满地产是我亲自下的崽子,当初定位就是一家二手房中介公司,从今年开始突然大量收购连傻子都知道不容易卖出去的、就算卖出去也卖不了高价的凶宅,本身就不是一种中介行为,而是一种囤积行为,囤积就一定为了居奇,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说真的,一开始我还搞不大懂你的战略,但是最近我派人做了一些调查,终于明白了个中秘密。’赵洪波道,‘更加重要的是,我掌握了一些证据——你刻意制造凶宅的证据!’这时,陈一新一直咧开的蛤蟆嘴渐渐收拢了起来道:‘如果赵总有什么证据,就拿出来让我看看嘛,何必在这里空口无凭地吓唬人玩。’赵洪波呼啦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着陈一新,久久地,终于发出一声冷笑,指了指天花板道:‘陈总不是想买我这栋别墅吗?倘若把这栋别墅变成凶宅,岂不是能廉价许多?’陈一新一动不动道:‘我不明白赵总的意思。’赵洪波道:‘姓陈的,你耍阴谋、玩手段,偷梁换柱,把我的公司变成你的,商场如战场,本就没什么仁义道德可讲,我不怪你,但是今天濮警官在这儿,有件事倒要说说清楚,当年是你给我盖了这栋别墅,里里外外装修得美轮美奂,从而博取了我的信任的,可是你处心积虑,从那时起就刻意在布局、装修上犯下种种凶煞,想把这屋子变成一座凶宅,这笔账怎么算?!’
      “陈一新一听这话,态度顿时软了下来:‘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赵总您一定是误会我了。’赵洪波怒气冲冲地说:‘误会?能把你这种人提拔成副总,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误会。’这时,濮亮站了起来道:‘赵总,刘厅今天交给我的任务是保护您的安全,您要是觉得哪个王八犊子威胁到了您的安全,只管说,我马上把他铐起来。’——这个二杆子就会搞这一套。”刘捷苦笑道,“而坐在陈一新身边的胡岳,也慢慢地站了起来,盯着濮亮。见此情景,赵洪波道:‘我和陈一新的私人恩怨,犯不着这么多朋友剑拔弩张,这样吧,我先上楼在书房等一等,十分钟后,陈一新你想清楚了再上来找我谈,谈得拢,就是私事,谈不拢,就公事公办喽。’说完把酒杯里的红酒一口喝光,用餐巾将嘴一抹,上楼去了,赵怜之追上去刚叫了声‘爸’,赵洪波就瞪了他一眼道:‘你跟着我做什么,招呼客人去!’
      “赵怜之手足无措地站在楼梯口,其他的宾客也都一脸尴尬,就连陈一新也坐在座位上发呆,楼上静悄悄的,一片死寂,只能听见墙上挂钟的走秒声,滴答滴答,濮亮那么迟钝的一个人,后来也告诉我说,当时餐厅里的气氛又紧张又诡异,所有人都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所以谁都不敢动,生怕自己成为引燃什么恐怖事件的导火索,偌大一个别墅像荒山上的孤坟一样死寂着……虽然赵洪波说了十分钟之后让陈一新上去,但是十分钟早已过了,陈一新依然一动不动。最后管家清了清嗓子,陈一新一怔,才发现每一道目光都望向他,仿佛在问‘你还坐在这儿做什么’?他慢慢地站起身,扶着旋转楼梯的把手向漆黑的楼上走去,胡岳刚想跟上前,濮亮拦腰将他截住了:‘赵总只说让姓陈的一个人上去,姓陈的大小也是个站着撒尿的,不至于走到哪儿都带着保镖吧。’
      “陈一新上楼以后,很长时间,楼上鸦雀无声,其间,只有罗谦说饮料喝多了,尿急,去洗手间了,管家说要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菜没上,也离开了,厨娘自然也不在餐厅里……你别怪我啰嗦,我觉得把每个人当时所处的位置都讲清楚,有利于你更好地理解和分析案情。”刘捷对蕾蓉说,“就在餐厅里的人们因为漫长的等待而感到烦躁不安的时候,就在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让所有人惊心动魄的时候,楼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谁的惨叫?”蕾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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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5 06:34:16 | 显示全部楼层
      “可能……是赵洪波。”
      “为什么说‘可能’?”
      “因为据后来所有的人回忆,就连赵怜之都没有马上反应过来是他爸爸在惨叫,只是因为楼上此时此刻除了陈一新就是赵洪波,既然陈一新还活着,那么发出惨叫的恐怕也只能是赵洪波了。”
      蕾蓉皱起了眉头:“这个推理恐怕不够严谨吧。”
      “在每个人的神经都高度紧张的情况下,谁要能百分之百地断定是赵洪波在惨叫,不是反而不正常吗?”
      “嗯,有道理。”
      刘捷继续讲道:“人们怔了几秒,首先是胡岳向三楼冲去,跟在他后面的是赵怜之,再往后是濮亮,赵隆等人在最后,到了三楼,只见楼道里漆黑一片,只有最西头朝南的书房,昏黄的灯光从门缝下泻了出来,从门口站着的那个好像土豆一般的体型,可以分辨出站立者正是陈一新,他不停地用拳头砸着门大喊‘赵总,赵总,出了什么事情啦,你开门啊’!可是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时濮亮过去,哐哐哐拧了半天门把手,里面是锁住的,他管不了许多,飞起一脚踹在门上,结实的红木门板纹丝不动,濮亮又是一脚,只听里面的锁钮嘎吱响了一声,这时,胡岳走上来,将他一把拽开,猛地踹出第三脚,这家伙是个练家子,雷劈似的一声巨响,那门应声而开!
      “眼前发生的一切把聚拢在门口的所有人都吓得目瞪口呆:只见昏黄的台灯照射下,赵洪波侧卧在书桌前面的地板上,胸口插着一把尖刀,他的手还攥在刀柄上,喉咙里发出‘喀喀喀’的可怕声音,在因为巨大痛苦而佝偻得更加弯曲的身子下面,已经汇聚起了一湾猩红的血泊……”
      蕾蓉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呻吟:“我的天啊!”
      “赵怜之尖叫一声,就往屋子里面冲,濮亮喊了一句‘不许破坏现场’,想把他拽回来,但前面有陈一新跟肉球似的挡着,便薅住他后脖领子往一边拽,胡岳一见,一拳把濮亮打翻在地,这下子可乱套了,并不宽敞的黑暗楼道里顿时一片惨叫声和踢打声,也不知道谁挨了谁一拳、谁踢了谁一脚,总之混乱平息下来之后,大家才看到,赵怜之满脸恐惧地坐在赵洪波的身边,赵洪波那躺在血泊之中的身子又抽搐了几下,彻底断了气。”
      蕾蓉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刘捷停了一停,继续说道:“濮亮进去,把赵怜之拖了出来,然后禁止所有人再迈进屋子半步,打开天花板上的大灯,按照规范,一边用手机摄像,一边进行了初步的勘查。他后来跟我说,第六感告诉他,赵洪波是被杀死的,但胡岳一脚把门踹开的时候,他看得很清楚,屋子里没有任何人,书柜靠墙、书桌不大,遮蔽不住视线。赵洪波虽然死了,眼睛却睁得大大的,里面的残光看上去又恐怖又凶残,咬得紧紧的牙关满是恨意,尸体渐渐僵冷,屋子里油然升起的寒意,令濮亮毛骨悚然,仿佛一个怨念满腹的恶鬼已经漂浮到了天花板上,张开了血红色的双翼……”
      3
      蕾蓉打了个寒战。
      “濮亮把屋子仔细勘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暗道之类的东西,走到窗边,检查窗户能不能从外面打开,结果发现,窗户是从里面反锁的,他正要离开,突然看到,窗户下面的院子里,站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女人。”
      蕾蓉有些惊讶:“女人?什么女人?”
      “濮亮也不认识,想打开窗户,又怕窗户把手上的指纹还没有提取,遭到破坏。这时,他看见那个女人转身逃走了,连忙对着簇拥在门口的人们说:‘后院有个女的,想要逃走,你们赶紧把她抓住!’没多久,管家来报告,说找到那个女人了,她是赵洪波的老婆童丽,本来已经离家很长时间了,不知怎么今晚忽然回来了——事后她说是赵洪波给她打了电话,想跟她谈离婚手续和财产分配问题——她开着车到达之后,走进门厅,发现门厅的灯和餐厅的灯虽然亮着,却空无一人,楼上有惨叫声和激烈的打斗声,她有点害怕,连忙退出了别墅,想一走了之,又怕不合适,就绕到后院,想从外面观察一下里面的动静,结果看见三层书房的大灯突然亮了,她怔了一会儿神,正琢磨该如何是好,就看到窗户上出现一张陌生的人脸,吓得赶紧逃跑了。”
      “她看到的是濮亮吗?”蕾蓉问。
      “对。”
      “那么,她在进入后院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其他什么人在书房的窗户下面呢?”
      刘捷指着电脑上那张别墅的平面图说:“你看,这座别墅其实是个蛮‘规矩’的建筑,四平八稳的呈长方形对称。从别墅的东西两侧,都可以进入后院,等你到了亲自查看就知道了。据童丽说,她当晚进入后院,是从西侧绕过去的,并没有看到其他什么人。”
      “那段时间里,别墅里的人有不在三楼的吗?”
      “这可就不知道了,濮亮勘查的时候,门外依然乱糟糟的,谁知道每个人都在哪儿啊。”刘捷叹了口气,“警方接到报案后,刑技、法医马上赶过去了,我稍晚一些也带着人赶到了,看着老朋友的尸体被盖上白布抬上车运走,心里真不是滋味啊,他的眼睛瞪得好大,我亲自给他盖眼皮,却怎么也盖不上。”
      蕾蓉道:“详细的现场勘查和尸检,是怎样一个结果?”
      刘捷道:“现场勘查结果表明:那间屋子在被冲破之前,门窗都反锁着,而刀子的刀柄上也只有赵洪波的指纹,尸检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死因就是锐器刺穿了心脏,简单明了得像泡在白开水里一样。有个老刑警当场就断言赵洪波是死于自杀。但是我没法接受这种观点。动机呢?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在场的人事后接受警方问询时,对赵洪波死因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三种观点:第一种是厨娘、女仆和童丽,她们说起赵洪波的精神状况,觉得他很有可能是精神病复发给了自己一刀;第二种是绝大部分客人,他们都认为是陈一新杀了赵洪波,因为那天赵洪波话里话外的,很明显是掌握了什么对陈一新极其不利的证据,想要揭穿他,他走投无路,只好杀人灭口,只是杀人方法谁也不知道——”
      蕾蓉插了一句:“那么,后来警方找到这个对陈一新极其不利的证据了吗?”
      刘捷摇了摇头:“赵洪波的书桌抽屉、衣橱、保险柜全打开了,没有找到和陈一新有半毛钱关系的东西。”
      蕾蓉问:“第三种观点是什么?”
      “持第三种观点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赵怜之。”刘捷说,“他不停地嘀咕,说别墅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害了他的养父,警察不可能跟着他撒癔症,就让他说清楚什么东西不干净?他也说不出……”
      “我注意到,似乎你在介绍人们对赵洪波死因的不同观点时,没有提到那位管家。”
      “哈哈,蕾处听得很仔细啊。”刘捷一笑,“我赶到别墅后,参与了对每个人的讯问,管家的态度是最奇怪的一个,对主人的死,他非常悲痛,但始终不做任何的评价和猜测,好像是要把无数的秘密跟赵洪波的棺材一起,永远地埋葬似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肚子里肯定有料,就是挖不出来……”
      “好多的谜团啊!”蕾蓉嘀咕了一句,把充满困惑的目光投向车窗外面。
      不知什么时候,车子又开到有点偏僻的一条公路上了。路虽然很宽,但两旁没有一棵树,比路肩更加低矮的地方,一丛丛破败的砖瓦房,犹如被捣坏的蜂巢,密密麻麻地向远处铺陈:涂着褪色标语的墙壁、暗红色的碎砖头、黑洞洞的窗口、铁青色的油毡屋顶、蒙在坛子上的塑料布和挂在房檐下的塑料袋,使这里活像是一片原始人废弃了的穴居。很明显,这儿本是棚户区,从某些贴着道路的房屋像豁牙子一样缺了一半来看,可以想见修路时的拆迁是何等野蛮。只可惜,也许是疏于清扫的缘故,这条颐指气使的公路,路面像打了补丁似的,这里一堆砂砾,那里一片黄土,车轮驶过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咯牙声。
      蕾蓉将视线收回,望着刘捷道:“刘厅,你刚才说过,精神科医生认为赵洪波的精神根本就没有问题,那么他因为精神病自杀的结论根本不成立,只能是意外事故或他杀。首先考虑意外事故,比如赵洪波正拿着刀子要去做什么,被绊了一跤或者从高处摔到地上,刀子戳到了心口,这个可能性有吗?”
      “针对犯罪现场的勘查,已经彻底排除了这种可能,地面没有任何显示赵洪波不小心跌倒的擦痕,附近也没有他登高摔下的椅子什么的。”
      “那么,就剩下他杀了。”
      “说句该挨骂的话,老赵死得那么邪门,我倒真希望有人能百分之百地肯定是他杀……可是不行啊,那屋子门窗都是反锁的,一点儿毛病都找不出来,现场一堆眼睛都在那儿看着呢,在胡岳一脚踢开门之后,屋子里只有赵洪波一个人,谁能杀得了他啊?”
      蕾蓉点了点头道:“刘厅,我知道,在刑侦一线办案多年的人,是不大会相信有什么‘不可能犯罪’的,比如推理小说中的密室杀人。不过,作为一名解剖过无数尸体的法医,我还是要说,很多真实的死亡事件之所以没有变成推理小说中的素材,不是不够惊悚离奇,只是因为血腥本来就是真实的‘重口味’,天天浸淫于其中的刑警,不屑于再去关注调料的配伍。”
      “我明白。”刘捷把胖胖的下巴点了两点,“不瞒你说,自从去了一趟枫之墅,感到那里比较邪性之后,我也觉得这个案子恐怕上不了法制节目,只能拍成走近科学。”
      蕾蓉不禁一笑:“这样吧,作为一位推理小说爱好者,我们就姑且当赵洪波的死亡事件是发生在推理小说中的一起密室杀人案,我来跟你说说几种可能的杀人手法,你到过现场,参与过审讯,相关的卷宗、记录看了一大堆,我说出一种,你如果能用什么铁证驳倒我,我们就换一种,直到找到可能性最大的那一种为止,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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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5 06:34:30 | 显示全部楼层
      “成!”刘捷说,“反正还有一段路,就当扯闲篇了。”
      这时,就连一直开车的侯继峰也偏了偏脑袋:“蕾处、刘厅,你们俩说话声大一点,我可是个推理小说迷哦!”
      “好的。”蕾蓉笑道。她稍微想了一想说,“第一种,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赵洪波和赵怜之商量好了,要演一出戏吓唬一下来宾,赵洪波先上楼,把门反锁,攥着一把刀躺在地上,然后发出一声惨叫,吸引来客们都聚拢到书房前。门被踢开后,按照事先商议好的‘剧情’,赵怜之只要扑到养父身边,显示出惊恐就行了,但是赵怜之却装出查看养父伤情,背对着众人,抓住养父的手,将刀插入了他的心口——”
      “这个完全不可能。”刘捷使劲摇了摇头,“胡岳踢开门的一瞬间,聚集在门口的所有人都看到赵洪波的身前一地血泊,虽然后来因为胡岳和濮亮的混战,搞得大家没有注意到赵怜之,但就他那个鼠胆——”
      蕾蓉打断他道:“可以先洒上薄薄一层什么鸡血鸭血,或者干脆弄一些血浆,杀死赵洪波之后,他的血流出来,与原来地上的血混在一起,反正是个红色就行,省城这边的法医如果没有对血液样本做详细分析——”
      刘捷皱起了眉头:“我说蕾大法医,省城虽然比不上你们帝都,但是也不至于混事儿到这个程度。法医对地面的血液进行了检验,纯天然无污染,绝对是赵洪波身体里刚刚流出来的高纯度鲜血,他的身上也没有其他创口,所以你就别假设他晚饭前抽过血,进书房后洒在地上了,再者说了,他好端端的设计哪门子密室杀人剧当众上演啊!”
      蕾蓉脸有点红,忽闪着漂亮的长睫毛,十分难得地露出了女孩子羞涩的一笑:“哎呀,我刚才不是说了,这就是个开脑洞的讨论,别搞得太严肃啊。”
      刘捷赶紧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第二种。陈一新事先买通了管家或者仆人,把那个房门的门锁弄松了,制造了一个可以拆卸并填补的‘洞’,陈一新到了门外,先轻轻地、一点声音不出地把门锁卸下,打开了那个洞口,然后将赵洪波叫到门口,在他身体贴近房门的时候,掏出一把柄宽小于洞口直径的刀子,一刀从洞口刺进去,再将锁重新安上,填补了洞口。”
      侯继峰来了一句:“这个诡计好像是哪本著名的推理小说写到过似的……”
      “不许泄底!”蕾蓉说,“类似的方法还有:门轴的一侧其实是可以打开的;用根风筝线一头绑在门闩上,另一头从锁眼抽出,等闩上门之后再把风筝线拽出来;或者找个什么强力的电磁铁在门外吸引着门闩,把门锁上等等机械性诡计,总之就是杀人之后能把房门反锁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啊!”刘捷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蕾处,就你说的这些招儿,警察一点儿都不惧,分分钟破案的事儿,实话说,我们只知道一种杀人犯不好逮——杀了人就跑的。”
      蕾蓉笑了:“好啦好啦,你先说,我想的这些主意,在现场勘查中,侦查人员留意了没有?”
      刘捷皱了皱眉头:“肯定没有……现实中不会真的有人这么干吧!”
      “这就是说,存在着机械性密室的可能。”蕾蓉想了想说,“等我到了枫之墅之后,仔细查看一下那扇房门是否动过手脚。下面继续开脑洞,你们有没有勘查过那间屋子的天花板?”
      “天花板?”刘捷糊涂了,“天花板有啥可查的?”
      “有啊。比如说,当初陈一新建造那栋别墅时,就考虑到早晚有一天要利用其制造密室杀人,所以把天花板做成一个可以升降的,并装上一把电动折叠刀,再在房内某处装一个监控探头,等赵洪波喝了掺有迷药的酒,或者从门缝下面灌进毒气,使其晕倒在合适的位置了,然后开动装置,使天花板缓缓降落,并将刀打开,刀尖冲下,正好插在赵洪波的心口,赵洪波在剧痛中握住了刀柄,却只能无奈地看着天花板缓缓上升——”
      刘捷都快要哭了:“蕾处啊蕾处,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脚踏实地、正经八百的科学家,现在看来我错了,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能异想天开。”
      “这有啥,为了杀人造一栋建筑,这是典型的新本格主义嘛!”侯继峰在前面开车,没看到厅长欲哭无泪的表情。
      蕾蓉平素性情十分温和,处事手段也极其圆滑,可一旦轴起来,也特别的轴,尤其是在科研和探讨案件上,一旦扎进去,八百头牛都拽不回来:“还有心理密室,也必须考虑到。”
      “什么是心理密室?”刘捷一头雾水。
      “比如,陈一新和濮亮有所勾结——你别瞪我,我要把各种可能都考虑到。”蕾蓉认真地说,“那扇门本来是没有上锁的,陈一新在屋子里面捅了赵洪波一刀之后,出来装成门被锁上了的样子,等到大家都来到门口了,一直和他明显作对的濮亮也拧了一下门把手,也装成门被锁上了的样子,大家就相信了;还有一种可能:濮亮和某个真凶勾结,真凶杀人后从窗口溜走,而濮亮作为现场唯一的警察,有临时勘查现场的特权,所以他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将仅仅是关闭的窗户锁上——上述两种方法,都可以通过制造门窗反锁的假象而形成心理密室。”
      “没错,没错!”侯继峰说,“赵洪波为什么一定是陈一新和赵怜之杀的呢?难道就因为他俩一个跟他有仇,一个最先跑到了他旁边?如果从作案时间上来看,在赵洪波上三楼以后,去洗手间的罗谦、去看还有什么菜没上的管家和一直在厨房的厨娘,不是也具备了作案条件吗?”
      “你小子给我闭嘴!”刘捷狠狠一拍前面驾驶位的椅背,然后对蕾蓉说:“蕾处,你这个脑洞开得可有点太大了,居然怀疑到濮亮身上了,要知道,他可是我那天去不了枫之墅,临时委派去的,他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跟陈一新或者什么其他真凶勾结上,何况他从勘查现场开始,手机的摄像头始终处于拍摄状态,他如果锁上了窗户,以窗户把手的高度,一定会被拍摄下来的——他勘查现场的视频也在那两个文件包里,已经发到你电脑上了。”
      蕾蓉却不依不饶:“即便是摄像的真实性没问题,也只能否定我假设的第二种心理密室,至于第一个还是有可能的。你先前说过,陈一新和警局的关系错综复杂,这年头,但凡能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一定是黑白两道通吃,他到底用钱收买了警局什么人,恐怕你这个厅长也未必能知道,假如——我只是说假如,濮亮早就跟陈一新相互勾结,他接到你委派他去枫之墅的电话之后,马上跟陈一新联络,刚好陈一新也要过去,两个人就商量好了制造密室,让警方以为赵洪波是自杀身亡的诡计,也是完全能够做到的吧。”
      刘捷竟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车子突然向左一拐,然后昂首一扬,开上了一条上坡的小路,并在到达一定高度之后,行驶在了不仅很窄,而且坑坑洼洼的林荫道上,一股湿润的腥气从半开的前车窗外面扑了进来,蕾蓉向外望了望,发现车的左边是一个用高墙围起的小区,右边是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
      “可能不可能,可能也可能……”刘捷揉着睛明穴说,“你蕾处说了这么多可能性,现在可能要亲自去检验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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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5 06:34:4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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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蕾蓉一惊:“啊?到地方了?”
      “对,你往右手看,看到河对面的那个小岛了吗?”
      蕾蓉放眼望去,起初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海市蜃楼:河面上极其诡异地升腾起了雾气,大团大团白色浓雾的缭绕间,可见河中心浮着一座小岛,小岛的表面被黄色的泥土、褐色的岩石和青色的竹林所覆盖。小岛最高处约莫几十米,上面有一栋暗红色的别墅,长条形地卧在那里,因为有一道围墙围着,所以看不清到底三层还是四层。一条既可以走车也可以走人的水泥路,从别墅的大门一直通向山脚下面。一座石桥将这边的河岸和小岛连接,只是河岸这头是开放的,而小岛那一头则架着一根黑红相间的横栏,旁边还有个瓦蓝色的门卫亭,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
      蕾蓉不喜欢这座小岛,也不喜欢小岛上那栋从颜色到造型都像极了棺材的别墅,她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不喜欢,如果硬要找个理由,就是此刻阴沉沉的天空宛如布景师一般,给小岛和别墅蒙上了一股不祥的气息,让她想起了很多次出现场时,那些埋着碎尸的荒山野岭,那些腐臭作呕的气味和若有若无的惨叫声……
      她突然有点想反悔了,本来么,今天看完唐小糖,就准备直接坐高铁回北京的,如果是那样,现在都能坐在甘家口的柴氏风味斋里吃喷香的牛肉面了,现在可好,不明不白地被刘捷“劫持”到了一个屠宰场,听了一个叫须叔的家伙胡扯了一通关于凶宅的连篇鬼话,又冒冒失失地答应了刘捷,到一栋发生过密室命案的别墅来参加什么晚宴,而这栋别墅又是一副死多少人都没够的气质!
      等一下。
      等一下!
      蕾蓉突然想起了什么:“刘厅,我记得你说,这个别墅还发生过一起更大的血案?”
      “对!”刘捷的口吻突然变得异常沉重,“赵洪波死后,警方将枫之墅暂时查封,不晓得陈一新动用了什么关系,很快解除了查封,并将其从继承人赵怜之和童丽的手中买了下来,找了省城唯一一支特种清洁工小队去清洁。枫之墅虽然很大,但出事的毕竟只有一间书房,连带楼道一起清理的话,预计一天也就搞定了,谁知特种清洁工小队一去不复返,家人怎么也联系不上,有个队员的老爸就直接去了枫之墅查看,然后报了警,报警时的声音几近精神失常,警察过去一看也吓懵了,别墅里躺着五具尸体,不是被勒死的就是用刀捅死的,唯一的幸存者,是山脚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孩……”
      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此刻闻听,蕾蓉还是打了个寒战。
      五条人命,加上赵洪波的,六条,还有养老院那些在一场“单纯的事故”中死去的无数老人……
      屋子里好像存在着一些并不存在的人。
      当了这么多年法医,还极少见到在同一个地方发生这么多起诡异的死亡。
      眼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马上跟刘捷提出:我不想去这个枫之墅了,我要马上离开这个地方、这座城市,回北京去……哪怕被他嘲笑。
      蕾蓉这么想着,刚要张嘴——
      车子“嘎吱”一声停下了。
      就停在那座石桥的桥头。
      刘捷侧过身,对蕾蓉说:“按说,我应该给你讲一讲这第二起凶杀案的犯罪现场勘查情况,但已经送你们到地儿了,我得抓紧回去布置全运会的安保工作,所以就不说了。再者,这个案子跟赵洪波的那个案子不一样,赵洪波之死,我多少算是亲身了解和经历了一点儿,有发言权,而第二起案子,我也只是事后根据尸检报告、犯罪现场勘查记录和幸存者的笔录来了解。除了刚才发你电脑里的那些文件之外,我还复印了一些纸质的材料,现在都给你,你到枫之墅之后再慢慢看吧。”
      说着,他从手提包里拿了一个文件袋出来,塞到蕾蓉手里:“到了枫之墅,那个先前我跟你说过的‘内线’会在门口迎接你,给你编排新的身份,并向你进一步介绍案情。我一旦到全运会场,就改用安保内部通讯系统,你打不通我手机了,明早我再来接你。”他又叮嘱坐在驾驶位上的侯继峰:“猴子,你跟蕾处下车,走过桥,步行去别墅吧,反正也不算远,记住,一定要保护好蕾处的安全,无论什么事儿都听她的指挥!”
      应该马上说,马上告诉他:我不去枫之墅了!
      但是蕾蓉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刘捷看出她的神态有异,似乎猜到了什么:“蕾处,你还好吧?”
      蕾蓉苦笑了一下,为自己这永远是屈己从人的性格:“没事。小唐的行李在车的后备箱里,你先存着,等找到她,再还给她……对了,你把濮亮的手机号给我一下,我在调查中万一遇到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他。”
      “也好,也好。”刘捷把濮亮的手机号告诉了她,“那个家伙也参与了第二起案件的侦办工作,可惜跟第一起案件一样,还是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他原来当的是刑侦总队副队长,后来坚决要求降职去枫树岭派出所当所长,跟这两起案子死磕,扬言不破案就在派出所待一辈子……”说着,打开车门下了车,等到蕾蓉和侯继峰也下了车以后,他一屁股坐上普拉多的驾驶位,将车子掉了个头,正准备往回开,突然又把车窗摇了下来,对着侯继峰说:“猴子,你来一下。”
      侯继峰赶紧跑上前去:“厅长,啥指示?”
      刘捷从腰里拽出个东西,递给侯继峰:“这个你拿着,弹仓是满的,遇到紧急情况,该用就用!”
      蕾蓉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把NP22型警用手枪。
      目送着刘捷开车远去了,蕾蓉和侯继峰肩并肩往桥的那边走去。河面不宽,但河水很急,哗啦啦地冲刷着河岸,蕾蓉扒着栏杆向下面望去,只见倒映着天色的河水也阴沉沉的,波浪翻卷间,一股铁青色的寒意浮出河面,河底好像伏着一匹巨大的蝠鲼,居心叵测地扇动着如翼般的胸鳍。
      “在想什么,蕾处?”侯继峰问道。
      “我想起了你们刘厅刚才打的一个比方,他说案件‘简单明了得像泡在白开水里一样’,而事实上,一个泡在白开水里的东西,由于光的折射作用,反映出来的并不是事物的真实位置。”蕾蓉望着正前方——山顶的那座别墅,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希望我能找到些什么,虽然只有一个晚上……”
      5
      刘捷开着普拉多,急匆匆地往市区赶,下午有一个全运会安保方面的协调会,绝对不能迟到,更不能缺席,为此,上午厅长老葛还专门给自己打电话叮嘱:“特种清洁工的事儿是民生,全运会的事儿是政治,都是最最紧要的,哪个都不能耽误!”
      自己还开了句玩笑:“嗯,我就当妈和媳妇都掉进河里了,哪个不救都不行。”
      说起媳妇,他又有点注意力分散,一晃自己也四张多的人了,可是自从当上警察,整天没日没夜地跑案子出现场,人家介绍对象的一听他的职业都摆手:“警察法医殡仪馆,当媒人的三不管。”后来改文职了,照样从早到晚忙得一口水都喝不上,现在回家还要快七十的老爸老妈给做饭吃,两位老人念叨最多的一句话是:“看我们俩有一天都走了,谁给你做饭。”他还嬉皮笑脸:“没事儿,单位有食堂呢!”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让二老更加伤心了。
      要说喜欢的姑娘,不是没有,只是不是自己该表白的时候没有表白,就是表白的时候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年龄渐大,脸皮渐厚,但真的投入一段感情的勇气却越来越少了,故意往自己身上贴的女人很多,还不都是看着自己这个副厅级的头衔。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蕾蓉,自己这些年一直偷偷地喜欢着蕾蓉,可是工作地点相隔千里,年龄大她十几岁,又是一副脑满肠肥的形象,人家哪里能看得上?可自己真的是办公室坐多了才这副模样的,想当年,那也是小鲜肉一枚啊!
      有没有可能发展一下呢?
      刘捷抬了抬因为太胖而耷拉得厉害的眼皮,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坏坏的期盼。
      等蕾蓉今天在枫之墅度过一晚,明天一早我来接她的时候,给她流露一点意思如何,怎么说好呢?不行,杀了我也说不出诸如“我喜欢你”之类的话,不然就买一束红玫瑰大大方方递给她说“给你压压惊”?唉呀妈呀,这也太扯了吧……
      这么想着,他不禁笑了起来。
      今天晚上,枫之墅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不会给蕾蓉带来什么人身危险吧?
      应该不会,不至于的,虽然那是个不折不扣的凶宅,但是不是要去好多人么,上次跟须叔聊天的时候,须叔还专门说了“凶灵最怕阳盛”,人气旺的地方,鬼魂不敢作祟的,这方面的事儿,听须叔的一准儿没错——
      不过,难道赵洪波死的那一天,去的人就少了么?他不是照样死得很诡异么?密室里,一盏孤灯,一地鲜血,一把尖刀,一具尸体,像是自杀,可又像极了他杀,问题是,如果是他杀,是谁用了什么方法怎么做到的?联想起赵洪波发疯似的整夜整夜刮着墙皮,身上遍布着一条条蜘蛛网状的红斑,他挥舞菜刀砍倒女仆,还有自己那一次只身探访枫之墅,走进后来赵洪波横死的那间屋子时,产生的可怕幻觉——
      雪白的墙壁上突然凸浮出一只只手掌,像是有个被封闭在墙后面的人拼命拍打求救似的,耳边响起凄厉的哭声和尖叫……
      说没有凶灵作祟,谁能信?
      是不是掉头回去,把蕾蓉接回来比较好?
      也就是一闪念,马上又否定掉了,腕上的手表提醒着刘捷,开会的时间快要临近了,必须按时赶到才行。
      没事的,反正有侯继峰那小子给蕾蓉保驾呢。
      他脚底一踩油门,车速又加快了一些。反正这条路空荡荡的,没什么车,也不用顾忌会突然蹿出一个孩子,道路两旁那些破破烂烂的棚户区,莫说人了,连条狗都没有。
      天阴沉得厉害,世界宛如打开了硕大无朋的加湿器一般湿润地氤氲着,快要下雨了吧,可是仰头看看天空,又看不到一丝云,这样没有黑云又仿佛黑云压城的阴郁,看起来才更加可怕,预示着一场摧枯拉朽、势如倾盆的暴雨将至!
      没有黑云又仿佛黑云压城的阴郁……
      刘捷的身子一颤!
      他猛地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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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5 06:34:59 | 显示全部楼层
      蕾蓉那句不经意说出的话,眼前这没有黑云又仿佛黑云压城的天空,赵洪波的“自杀”现场,整队特种清洁工被杀害在枫之墅,其中一具尸体陈列的位置和姿势以及令人困惑的两处血迹,一切一切,难道是因为——
      我的天啊!
      原来是这样!
      猛然醒悟的真相,犹如一枚毒蝎的尾刺,刺中了他的脊髓神经丛,令他剧痛入骨、毛骨悚然!
      他猛地一踩刹车,普拉多“刺啦啦”一声,停在了路边,轮胎在地面留下一道因摩擦而产生的深深车辙。
      不行,我得回去,我得马上回去,不然的话——
      他把手里的方向盘一拨,刚要将普拉多掉头,突然,远处开过来一辆重型卡车,由于速度太快,巨大的车身在行驶中像喷着粗气的野牛一样轰隆隆地震响,这辆卡车本来在另一条车道反方向行驶,但是在距离大约五十米的地方,突然车头一甩,向自己这辆普拉多直挺挺地冲了过来!
      怎么,这么宽的路?
      该死!
      它这是要——
      刘捷看到了司机那双狭长如鳄鱼般的眼睛。
      狭长如鳄鱼般的眼睛里放射出两道阴冷的光芒。
      他感到巨大的恐惧。
      来不及了,一切都太晚了,活了四十多年,直到现在才明白,人生始于无限漫长的延展,但结束时竟是如此地猝不及防。
      他瞪圆了眼睛,想看清这荒诞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于是看到那重型卡车山一般撞向普拉多的车头!随着“砰”地一声巨响,翻卷的车盖、粉碎的玻璃、扭曲变形的A柱以及自己的腿骨,几乎是同时发出痛彻肺腑的喀嚓声!
      只一瞬间,普拉多就被撞得飞出十几米,翻滚着砸向了棚户区!
      他的视线也翻滚如迪厅里的满天星。
      哐当——轰!
      普拉多像斜着坠落的陨石,连续砸垮了五六座房子,最后四脚朝天地卡在了一堆残砖烂瓦之中。
      “蕾蓉,快逃……”
      这是刘捷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念头,旋即,他的耳边响起巨大的爆炸声,一团烈火抉取了他的双眸,他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被撕成血肉横飞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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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6 07:07: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座凶宅
      “太多太多的血,墙上也有血……”
      ——杜鲁门·卡波特《冷血》
      1
      701。
      手电筒射出的光芒像舌头一样舔在了防盗门上,照出了三个锈迹斑斑的阿拉伯数字。不知是时间久远,还是质量粗劣的缘故,三个金属镶嵌的数字不仅斑驳,而且歪歪斜斜的,好像挂起了一串儿风干已久的骨头。
      黑暗的楼道里,回荡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这种气味是不少经济适用房和廉租房小区所特有的,来源于步行梯边的一捆大葱、窗台上的几双臭鞋垫子、用铁丝挂在房梁下面的三五块腊鱼,还有墙角那几个不知泡着什么的黑色坛子……这些物什的气味浓重而黏稠,让人感到置身于其中的自己也成了坛子中的一块腐肉。
      唐小糖捂住了鼻子和嘴巴。
      她偷偷看着站在旁边的须叔。须叔把头发扎成一个髻,穿着一身宽大有如道袍的黑色衣衫,古铜色的硕大钮扣更增加了他的神秘感。
      想想下午找到他时,自己竟然是那样的莽撞。
      “你叫须叔是吗?我叫唐小糖,我想加入你们的特种清洁工小组。”
      须叔正在一间外表刷成浅蓝色的库房里,跟几个清洁工说着什么,听到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女孩的问话,扶了扶眼镜,用冰冷的目光上上下下扫量了她几眼,点了点头。
      唐小糖有点发懵,原来以为要经过什么技能测试之类的呢,没想到须叔竟然同意得这么痛快。
      看来这真的不是什么好活儿,不然以现在各个招聘会都挤破头的程度,何至于这么轻易地就把自己这个闯入者录用呢。
      “我说……”唐小糖有点心虚了,“你们招人,不需要看简历和考试吗?”
      除了须叔,那几个清洁工都笑了,其中有一个名叫李文解的小伙子,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白白净净的一张脸,目光纯净,望着她,笑得最是灿烂。
      “一看你这模样,就知道不是个干粗活儿的。”有个笑起来腋下的肉都乱颤的胖女人道。她个子不高,脸孔黑黢黢的,眼睛有些小,鼻尖又圆又大好像一头大蒜,笑声跟手指一样粗糙,跟唐小糖相反,一看就知道是个干惯了粗活儿的。后来唐小糖才得知,她名叫王红霞,原来就是家政公司的工人,是这群人之中唯一一个“科班出身”的清洁工。
      还有两个人,唐小糖就有点看不透了。
      一个名叫张超,一望即知是个精明得不能再精明的人,他那张尖削的小脸上有一双滴溜乱转的眼睛,精光四射,且含有一种对万事万物都充满嘲讽的意味,他的小分头梳得油光锃亮,而且是这几个人之中唯一工作服上居然没有一点污渍的人。
      还有一个家伙,是这伙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也是唐小糖一看就厌恶的一个。他有五十多岁,模样很像吴孟达,一头灰不拉唧的短发,方脸盘,眼袋比眼睛还大,嘴唇上有一撮小胡子,站在那里,身子拧成三道弯,裤子松松垮垮地挂在凸起老高的肚皮上,一旦往下滑的时候,他就用右手抓着裤裆往上拽,眼神极其猥琐。
      “我叫老皮,包皮的皮。”他笑嘻嘻地冲唐小糖摆了个剪刀手。
      须叔看了老皮一眼,老皮马上收敛了笑容。
      “特种清洁工不是什么高技术工种,会扫地、会擦洗、会刮墙皮就行,但有三个硬性的条件必不可少,你要是自己觉得能行,那么我一切都OK。”须叔望着唐小糖说。
      “哪三个硬性的条件?”
      “钢胆、铁胃、瞎鼻子。”
      唐小糖有点困惑,眨巴了两下漂亮的大眼睛:“我有点儿不懂。”
      “钢胆,就是胆子要大。进入凶宅,难免会遭遇凶灵或其他不可预料的恐怖事件,胆子不够大,遇上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吓出病来,甚至当场吓死,都有可能;铁胃,就是消化系统要够结实,别看见血液、脑浆或人体脂肪就呕吐,不然到底是清理凶宅还是清理你的呕吐物?瞎鼻子,就是对气味不要太敏感,虽说凶宅里面,警方已经将尸体、尸块什么的收走了,但血腥气、肉体腐烂的臭气,缢死者大小便失禁的气味,会很长时间挥之不去,如果没有一只瞎鼻子,太敏感,也会没完没了地遭罪。”须叔看了看唐小糖,“我看你一副娇小姐的模样,行么?”
      唐小糖把头一扬:“别小看人,我可是法医!”
      这话一出,库房里像开了一枪似的,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惊呆了的表情。
      “你是法医?”须叔问。
      “怎么,不像么?”唐小糖很神气地说,“我原来在蕾蓉法医研究中心工作。”
      李文解瞪圆了眼睛:“那可是中国顶级的法医研究机构啊!”
      “原来是蕾法医的门下,失敬失敬。”须叔淡淡地说,“上午我跟她先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争论,下午她的手下就来找我,要加盟我的团队……”
      “你别误会!”唐小糖说,“我可不是她派来监视你的,我就是想跟你学学怎样才能驱赶凶灵。”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须叔说,“特种清洁工负责清理犯罪现场的非证据性残留,可不是什么风水先生或驱魔道长。”
      唐小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嘟着嘴说:“那好吧……”
      “对了,有个事情先跟你道歉,他们几个都受过一个月左右的培训,还经历过一次实习,验收合格,从今天开始正式上岗工作,你初来乍到,也看到我们的情况了,不可能再抽出人力专门培训你了,你就直接上岗吧,而且没有你的工作服,穿着便服工作,行么?”须叔问。
      唐小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淡粉色的天鹅绒运动服,很大声地说了一句:“没问题。”
      “别答应得这么干脆。”须叔说,“还有几件事,也提前说清楚的好。这份工作没有固定工资,清扫单个凶宅,政府给出的费用是不论几个人,一户一千元,这一千元他们四个分,你是实习生,暂时一分钱都没有,行么?”
      唐小糖点了点头。
      “他们几个人的工作内容不一样。”须叔介绍道,“老皮负责生物污染的初步清除,王红霞主要做地面和墙面清洁,李文解寻找和清除微量痕迹,张超管工具和垃圾收容,不过真的工作起来,经常分得不那么清楚,一套程序和一般的家政公司没有什么区别。你刚来其实没什么事儿做,就跟着大家,看谁需要帮忙,就帮把手吧!”
      虽然一下子没有搞懂这几个人具体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唐小糖还是“嗯”了一声,突然冒出一句:“那你做什么啊?”
      老皮嘿嘿笑了。
      须叔没有接话,继续对唐小糖说:“有几条规矩,你一定要记住,进入凶宅之后不要大声喧哗、不要追跑打闹、不要轻易挪动物体、不要随便点亮发光物——”
      “为什么?”唐小糖好奇地问。
      须叔往前迈了一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住她的双眸。
      只隔了一层镜片,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的目光,只觉得库房里的气温陡然降到了冰点以下。
      “听我说,凶宅不是有人死过的地方,而是有人惨死过的地方。那个地方跟你们法医解剖室的最大区别是:解剖台上有一具有形的尸体,等着你开膛破肚,而凶宅里只有无形的凶灵,它一直在寻找到底是谁给它开膛破肚,并不惜伤害无辜进入的人们以发泄怨毒。你刚才问我负责做什么?现在回答你,我负责寻找凶灵、安抚凶灵,必要时驱赶凶灵,以保证你们正常、安全地完成工作。所以进入凶宅之后,你和他们所有人一样,必须百分之百地服从我的指挥和调遣,服从到盲从的地步——而且,不要问那么多个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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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6 07:07:2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非常非常可怕的气息。
      唐小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求援似的看了看其他几个人,然而令她失望的是,他们的神情都在说明,他们对须叔确实是“服从到了盲从的地步”。
      “其他的规则,我回头慢慢再跟你说。”须叔伸出右手,手掌朝上,“现在,你把手机拿出来,把声音调成振动,交给我保管,工作期间不许接打电话。”
      唐小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交给了须叔。
      须叔把手机扔进地上的一个灰色帆布袋里,然后对着特种清洁工小组的全体组员说:“上次,你们跟我一起清洁了枫之墅特大凶杀案的现场,大家都表现得非常好。今天晚上我们要抓紧时间,清洁几处凶宅,可能工作量比较大,没办法,毕竟这半年来,本市积累了114座没有清理的室内命案现场,我们得像处理即将过期的食品一般,将它们一个个地吞咽、咀嚼并消化干净。”
      这个比喻让唐小糖有点反胃。
      “出发,第一站,滨水园小区。”须叔说。
      坐上一辆金杯面包车,老皮开车,向滨水园小区驶去。肮脏的车厢里,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油污气味儿,摇摇晃晃的车身,让这种气味儿变得更加恶心。唐小糖从早晨受了惊吓到现在,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现在她仿佛生病的人来到医院治疗,精神放松了不少,顿时感到分外的疲惫,很快就在颠簸中进入了梦乡……
      也许是轮胎压过小区门口的车挡时,“咯噔”一下的劲头有点大,唐小糖被震醒了过来。她望着车窗外面,青黑色的天空像是大块大块的尸斑,而那些矗立在天空下的灰色连排高楼,宛如戳破了天空的外皮而支裂出的一条条肋骨。
      “到了。”坐在副驾位上的须叔,突然喃喃了两个字。
      唐小糖心里猛地一酸,仿佛被人用手攥了一把,疼得差点流出眼泪来。
      到了,到了,到了哪儿了?到了起点,还是到了终点?到了一个自己从未来过,从未了解的地方,一如这半年来的漂泊,每一次的所谓到了,不过是为了新的离开,只想找一个把心安下来的地方,却屡屡走进了凶宅。
      到底是命运作祟,还是凶宅太多?
      少年时,某个暴雨将至的午后,睡醒,汗淋淋地从床上爬起,望向黑漆漆的窗外,才有这样的绝望和酸楚……
      “小闺女,你还好不?”
      正在她愁烦不堪时,身边响起一个有点粗笨的声音,是王红霞。
      唐小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上盖着她的工作服呢,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把衣服掀开还给她。
      “天冷了,别着凉。”王红霞嘟囔着,把工作服重新穿上,“我就不懂了,我和老皮这种皮糙肉厚的干这活儿,是图口饭吃,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小孩子,为啥也要干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工作?”
      唐小糖不想说,而且她发现,坐在前面一排的李文解和张超,对视一眼,也都迅速闪避了目光。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
      然后,他们就站在了1号楼4单元701房间的门口。
      2
      挂在楼道天花板上的节能灯,不知为什么没有灯罩,只露着白蛇似的一轮,首尾相吞地咝咝作响。
      须叔把701房间的防盗门仔仔细细看了一番,终于在某个钢板与钢丝的缝隙间,寻出了两柄钥匙,先“咔嚓”一声打开了防盗门,又把一柄钥匙插进里面那道门的锁孔,拧了两下,“吱呀”一声推开。黑暗咧开了嘴。
      从屋子里面扑出一股寒气,有些腥臭,又格外新鲜,那感觉宛有如突然打开了冰箱门一般清晰,所不同的是,这寒气只在皮肤上停留了不到0.01秒,就沁入了唐小糖的心里,激得她的心一颤,她看着前面,像一个预知要发生矿难的人面对着不得不下的矿井。
      “若未来世众生等,或梦或寐,见诸鬼神乃及诸形,或悲或啼,或愁或叹,或恐或怖,此皆是一生十生百生千生过去父母,男女姊妹,夫妻眷属,在于恶趣,未得出离,无处希望福力救拔,当告宿世骨肉,使作方便,愿离恶道……”
      楼道里,突然响起了不知吟咏还是浅唱,声音单调乏味,仿佛从四壁的空隙间长出了无数根墨绿色的水草,一面漂浮一面滋长。
      是须叔,站在门口,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念念有词,黑色长袍的下摆似乎在轻轻掀动,令他有如烟头最上面一截燃尽并正在裂解的烟灰,而他对此一无所知,抑或毫无所谓。
      唐小糖有点害怕,身子往后缩了缩,正好撞在了后面的李文解身上。
      “怎么了?”李文解觉察出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须叔念的这是什么啊?”唐小糖压低了声音问,“怪吓人的。”
      “《地藏经》。”李文解低声解释道,“这是须叔在告诉屋子里的亡灵,我们这群即将侵入其领域的人并无恶意,更非它索命的对象,我们知道它死于非命,十分同情,特地念经抚慰,请亡灵千万不要伤害无辜的我们。”
      唐小糖撇了撇嘴:“你还真的相信有凶灵啊?”
      “怎么会没有?”李文解有点诧异,“难道一个人被杀害了,会白白死去吗?”
      唐小糖刚刚想摆出法医的架子,给他普及点科学知识,但是想起早晨自己被一片指甲吓个半死的样子,又有点不大好意思说教什么了。
      她探过须叔的肩头,往屋子里面望去——
      黑暗并未因须叔的念诵而淡弱半分,也就是说,那个因惨死而凝滞不化的亡灵——假如它真的存在的话——依旧满怀怨气地趴在墙角拐弯处、浮在天花板下、躲在屋门的背后……等待着那个谋害其性命的凶手到来,用最可怕的手段发泄比地狱之火还要酷烈的怨恨。
      好奇怪的氛围,一切都那么地不真实,好像走进了恐怖片里。
      “好了。”须叔念完经文,抬起了脑袋。
      老皮头第一个走进了屋子。
      黑暗过浓,以至于他的背影马上就看不见了,像沉没了似的,直到听见他咳了一声,才知道他其实就站在相距不到三米远的门厅处。
      接着,须叔、李文解、王红霞、张超依次走了进去。
      唐小糖像是站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哈利·波特,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把牙一咬,挺着脑瓜,像穿墙一样越过了门槛。
      所有的人都已经站在门厅等着她。见她来了,须叔摘下了灰色的帆布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平板电脑,打开,电脑的光将每个人的脸孔照耀得鬼一样惨白而发绿。须叔用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几下,一边指点着一张户型图和上面的文字,一边给大家说:“我先介绍一下今晚需要清洁的第一座凶宅的情况,这是个两居室,客厅和主卧朝南,次卧朝北。屋子出过两次事,死过三个人。第一次是一年前,有个小保姆死于一场很惨的意外事故,出事后这屋子清理过一遍,但是没有请郭先生;第二次是两个多月前,两个租住在这里的坐台小姐被杀,因为尸臭散发,隔了很长时间被邻居发现,疑似杀人凶手的房主在逃——看见了吗,这就是典型的凶宅。所谓凶宅,不是说有人横死于此,而是横死后的人凶灵未祛,又害了新的住客。”
      出过两次事,死过三个人。
      想想头皮就有点发麻。
      “须叔,那两个女孩不是被杀的吗?您怎么说是凶灵害的?”李文解突然发问。
      “听说过烟雾病么?”须叔道,“一种奇怪的病变,病人像被魔鬼控制了一般,痴呆或发狂,无法自主自己的行为,给这种病人脑血管造影时,大脑里面弥漫着可怕的烟雾。凶灵无形,没手没脚,不可能自己去作祟,只能附身于活人之上,借其手脚行事,清代笔记《小豆棚》里讲过一事,有个姓孟的人家,家中遇到丧事,数口棺材停在前厅,有个胆子大的在孟家借宿,夜里被凶灵所附,‘浑身如立冰雪,心怔忡出顶际,两太阳凭空乱钟磬声’,正如烟雾病一般。所以,杀人者看似是甲,其实很可能是乙的凶灵附于甲身所为。”
      “这样啊。”李文解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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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26 07:07:33 | 显示全部楼层
      须叔继续介绍道:“两个坐台小姐被杀的地方就在主卧,凶手好像对其中一个女孩特别仇恨,把她的尸体搬到洗手间,在浴缸里肢解之后,将尸块带到厨房,搁在锅里煮,太大的尸块就泡在装有硫酸的桶里腐蚀,总之是各种毁尸;另一个女孩的尸体躺在双层高低床的下铺,现场勘查认为未经挪动。所以,这个住宅的清理重点是主卧、厕所和厨房。警方已经将所有的物证都带走了。我们清理时着重以下几个方面:主卧地上、墙上、高低床上的血迹一定要擦干净;查看厨房还有没有残存的人体组织——就是细碎的肉块,有就捡走;洗手间的浴缸,务必用浴室清洁剂多擦几遍,大家都记住了吗?”
      大家不约而同地“嗯”了一声。
      “我先暖一下房,然后烧邪冲一下凶。”须叔说,“完事了,你们再把主卧通往大门的水路打开。”
      唐小糖不知道这句话里包含着几个意思,见须叔在客厅的一个电插座上插了一盏小夜灯,昏黄的光芒犹如拢起了一双老人的手,便伸出手在墙上摸索着。
      须叔听见动静,回过头问:“小唐,你要干吗?”
      “你点那小夜灯能看见什么啊,我找电灯开关呢。”
      须叔猛地站起,大步上前道:“早就告诉过你,不要随便点亮发光物!你自己夜里睡觉,突然有人开灯,会不会很不舒服?凶灵也一样!骤黑骤白,犹如雪地泼墨,最是扰动灵魄,你非把凶灵激怒了不可吗?!”
      “那你这算什么?”唐小糖有点不服气,一指小夜灯。
      “这叫暖房,是用温柔的黄色光线给清洁工照亮,使工作能正常展开,但又不至于刺激凶灵。”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选择白天清洁呢?”
      “凶宅清洁工和普通家政公司的工人一样,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白天晚上都可以,他们之所以选择天黑后工作,完全是为了迁就我。”
      “迁就你?”
      须叔点了点头:“他们的工作不需要天黑,我的工作不行,作为郭先生,我必须选择在阴气最重的酉时、戌时、亥时、子时、丑时、寅时这六个时辰进入凶宅,这也是凶灵最‘活跃’的时候,我在这时才能找到并驱走凶灵。”
      唐小糖靠在墙上,一言不发。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须叔冷冷地说,那意思很明显是提醒她:你已经问了太多的为什么……
      “算了吧须叔,小姑娘刚来,不懂事。”王红霞劝了一句。
      须叔不再说什么,来到鞋架旁边,弯下腰窸窸窣窣地摸索了一番,找到一只女式拖鞋,拎着走到主卧。
      这是一间约有十六七平米左右的房间,贴墙摆有一张铁制的双层高低床,正上方的天花板上有一道横梁,像宋体字中的黑体字一样碍眼。床上的被褥早已被撤光,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床的对面有一张粉色的梳妆台,镜面不知涂抹着什么,脏兮兮的。梳妆台的上面挂着宛如古董一般的春兰牌空调。梳妆台的左边是布制的简易衣橱,拉锁像开了膛一样咧着嘴;右边是黑色的铁艺书架,上面零七散八地堆着一些书刊和几个金属物件。靠窗有一张铝合金桌子,窗台上的收腰铝制花瓶里插着的几株绿植,又黑又瘦地折着腰,早已枯死。
      张超在地上铺了四块半透明的块状物,须叔将那只鞋放在块状物上,喃喃念了几句口诀,右手的中指和食指竖起,在耳后一撩,只见一簇绿色的火苗“噌”地一声在指尖蹿起,他旋即将手指在耳畔不停地画圈,一圈的轮廓大过一圈,就在火苗于绕游间变成了火焰的一刻,须叔将指尖“唰”地向下一甩,火焰蛇一般滑至胸前,腾起半空,悬虚而舞,旋转不停,火光将须叔的双眸映射成灼灼的两粒红炭。
      站在主卧门口的唐小糖惊得目瞪口呆!
      这当口,王红霞戴上套袖,用塑料桶到厕所接了水,把墩布蘸湿,迅速在主卧到大门的这段客厅过道上擦了一番。
      “须叔,水路开了!”李文解说。
      须叔似没听见,口里不停地喃喃自语,语速越来越快,在这斗室里竟有恐怖的回音:“遍体雨血,骨碎筋连,离乱悲苦,俱在今世,轮回往生,无须执着,去彼净土,寻彼安乐!”
      墙壁和天花板上,一时间怪影憧憧,忽如飓风撼树,忽如车裂活人,忽如万蚁噬蛇,忽如岩浆四溢,让人生出整间屋子都在熔化的感觉!
      这小小的一簇火焰,如何能投射出如此巨大的影像?!
      唐小糖正惊恐莫名,只听须叔念完了口诀,双唇一吐,“咄”一声,笼在一起的双手,左手后背,右手向下一指,那火焰仿佛《天龙八部》里钟灵的闪电貂,“嗖”地一下正打在地上的那只鞋上,四块块状物显然是什么蕴力极厚的固体燃料,顿时燃起大火!
      滚滚热浪,爆炸一般,将屋子里所有人的头发都蒸腾得扬了起来!唐小糖吓得瑟瑟发抖,身子求饶似的蹲了下来,扒着门框的手指几乎抠进了木头里面,她发现墙壁和天花板上的影子,突然由原来的奇形异状,渐渐变成了一个、两个抑或三个人形,它们不断颤抖着挣扎着撕裂着痉挛着,仿佛在狂风中剧烈地抛洒,将天花板和墙壁染上了斑斑鲜红!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
      比这一切更加令唐小糖恐惧的是,背对着她站立于主卧正中的须叔,忽然扬起双臂,昂起头颅,面对千蛇吐信般的火舌,万魔扑爪般的鬼影,石头一样纹丝不动,仿佛已经与这恐怖的空间和情境完全融为了一体,不知他究竟是人,是鬼,还是站在人与鬼之间,自由操纵着丝线,驾驭生与死、魔与道的傀儡师!
      直到地上的鞋被烧得几乎烬了,须叔才放下双臂,伸出一只手,张超连忙呈上一个布袋子,须叔从袋口里抓了一把,撒在残火上,“沙”地一声,原来是一把沙砾,将火彻底熄灭。
      李文解上前道:“须叔,凶灵驱走了吗?”
      须叔神色凝重,没有回答。
      “须叔几时有过失手的时候?”张超一边打开窗户放烟气,一边笑道,“如果房东就是杀人凶手,恐怕他不会再回来了,一旦落入法网,这屋子就充公了吧?”说着掏出一个计算器噼里啪啦敲了起来,不知道在计算什么,突然就听见老皮在洗手间里喊:“超子,快来帮把手,这儿太他妈恶心了!”
      张超把计算器揣进兜里,向洗手间走去。
      须叔转过身,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唐小糖,对李文解说了一句“你们开始清理吧”,然后走到阳台抽烟去了。
      3
      李文解在唐小糖面前蹲下,递给她一张面巾纸。
      唐小糖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她接过面巾纸,一边拭泪一边哭着说:“你们这是搞的什么啊,跳大神似的,把妖魔鬼怪都招来,太吓人啦!”
      李文解看着这个漂亮又可爱的小女孩,哭得满脸花,觉得又怜悯,又好笑:“不就是烧个邪么,至于吓成这样吗?”
      “为什么要烧那只鞋啊?还有你刚才说的‘水路开了’又是什么意思啊?”唐小糖抽泣着问。
      李文解耐心地解释道:“所谓烧邪,是凶宅清扫前最重要的一个程序,就是由‘驱凶师’——我们私下里都这么叫须叔——在发生凶案的房间中间,用事先准备好的固体燃料,点上一堆火,烧掉一只鞋——必须是受害者穿过的,这就是所谓的‘烧邪’,驱逐在房间里因怨气所系纠缠不去的亡灵。亡灵无脚,被烟火所燎,被迫飘走或到其他房间,心里必定有一股怒火,所以在烧邪的同时,一定要把客厅和其他房间的地面用湿墩布擦一遍,叫做打开水路,这样亡灵一路走一路祛了火气,就不会伤害到我们了。”
      唐小糖听得发呆:“这里面有这么多讲究啊!”
      “可不是嘛,如果你多读一些相宅之书或古代笔记,就会发现,凶宅的产生、清理、翻新和买卖,早已成为一种文化,既然是文化,对每一个行为的意义与作用,必须有合情合理的解释,比如刚才须叔为什么对你要点灯那么光火,灯一亮,满堂白花花一片,惊着亡灵不说,让它看见驱凶师在烧鞋驱逐它,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你们俩让一下,别堵在门口啊!”王红霞把漂白剂倒在水桶里,重新蘸湿了墩布,一路淋漓着走了过来。
      李文解和唐小糖赶紧站起身,闪开一条路,让她走进去擦主卧的地面。
      李文解也去打了一盆水,倒上漂白剂,用一块抹布细细地擦拭着那张高低床裸露的床板,看样子,下铺的被褥上一定沾了不少死者的鲜血,所以警方把被褥全部拿走了。擦完之后,他将一个小型电筒叼在嘴里,拧开,用光圈照射着,检查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才发现墙上有不少血点,部分已经被警方提取,于是他将高低床往外挪了挪,用一把刮刀将所有染血的墙皮都刮到地上。
      所有人都在忙碌,而自己无所事事,唐小糖有点不好意思,就去拿了扫帚和簸箕,把地上的墙皮扫干净。
      “也不知道床上这女孩是怎么死的……”李文解嘟囔道。
      “应该是被锤子砸死的。”唐小糖说。
      李文解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刚才刮下的那些血迹,有明显的Cast-off bloodstain pattern特征,就是‘抛射血迹形态’,血滴不大,形状为不规则圆,呈线状特征,有拖尾现象,抛射高位比低位更加密集,这种一般都是用某种重物殴打形成的。”唐小糖说完,才想起自己答非所问,然后低声道:“别忘了,我可是法医!”
      李文解眨巴了半天眼睛,竟接不上话来,转身把高低床归了原位。
      “我说,小法医。”不知什么时候,老皮站在了门口,从兜里掏出一包周黑鸭,撕开扔在嘴里,笑嘻嘻地说,“有没有兴趣看看厕所和厨房,那里估计更对你的胃口。”
      唐小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人,所以连睬都不睬他。
      “啧啧啧。”老皮转过身,一边嘬着牙花子一边扭着屁股说,“还什么‘抛射血迹形态’,练得好口活儿,一打真军才发现——硅胶哒!”
      站在客厅的张超嘻嘻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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