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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朦胧的晨光

[转帖] 《铁鹤书》唐朝背景下的克苏鲁小说【完结】,作者:永恒的夏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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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2024-3-29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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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1-1-5 07:49: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二节【再见,理查帕克(三月二十五日)】

        “去楼顶。”周问鹤咬紧了牙关,借着曳跳的烛火可以看出,道人双眼已经挂满血丝,“楼顶建筑都塌了,废弃材料散了一地,我们把里面的木料都聚起来,点一个大篝火!”高云止这时早就没了注意,听见道人的法子连连点头,两人立刻跑出大厅,沿着早先清出的通道向上爬去。

        狭窄阴暗的通道里四处都传来有规律的喘气声,混浊,急促,肆无忌惮中还带着一股残忍的渴望。这股渴望是如此直接而强烈,以至于其它所有的感情都要被淹没。无数的喘息汇聚在一起,犹如一首凶险的合唱,周问鹤觉得自己就像在一头野兽的口中爬行,对方只要一个念头,就可以把自己吞进肚子。

        前方的路渐渐变得开阔,一束冰冷的月光从上方的豁口撒下来,看上去,就像是一张隔开阴阳的纱障,终于,出口到了。

        “快!”周问鹤未及松懈下来,身后已经响起高云止的尖叫声,“它们追上来了!快!”千钧一发之际,道人一手抓过少年护在怀里,接着蜷身顿足,如一块飞石般往外面爆射而出。

        残垣的棱角连珠一般磕在道人肩背,“哗哗”的沙砾崩散之声不绝于耳。但是紧接着,天地忽而一空,新鲜寒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将道人裹紧,周问鹤撞出豁口,重重摔在了关城顶上。

        落地之后,道人迅速检查了下全身,刚才那一跳自己从上到下被碰出了数十道青紫,万幸,都是些皮外伤。道人又慌忙去查看怀里的高云止,他欣慰地发现,少年竟然毫发未损。

        两人站起身来,周问鹤下意识地朝之前广场的方向瞧了一眼,下面只有一片不可望穿的黑暗,如同被无光的漆海完全浸没,之前灰砖砌出的巨口,现在已经彻底找寻不到了。但是,道人在恍惚间,似乎看到一些轮廓正在黑暗里缓缓地来回移动,他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他猜,那或许是早先时候散在地上的甲胄马鞍。

        “怎么这么冷?”高云止哆嗦着喊了一句,周问鹤回头看见少年正抱紧双臂,像筛子一样瑟瑟发抖。从出来到现在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已经被冻得嘴唇发紫这里的天气太不寻常了,这绝不应该是三月该有的天气,甚至,雁门的隆冬都没有寒冷到这种程度,如果现在泼一盆水在地上,那它转眼就会结成一道冰面。

        “双手别停住!”周问鹤高喊,“搓耳朵,搓鼻子,快!”说着,他自己也用手在脸上飞快地摩擦起来。高云止不敢怠慢,惊慌失措地依样而为,远远望去,他们的样子活像是两只受惊的动物。

        来回摩擦十几下之后,两人的脸都微微有些发热,周问鹤这才指挥少年往空地中央堆木料:“火点起来就不冷了。”他一边喊一边捡起三块似乎是房梁榫头的木块,扔在划定的空地中央,“烧旺一点,它们就过不来。”

        断墙残隙间有无数的黑影已经攀上了关城,但是它们慑于月光,只能在黑暗中蠢蠢欲动。周问鹤知道它们在等月亮被云遮住的时刻,他抬头看了看满天碎絮,知道他的敌人不用等很久。

        木料一点点堆成了一座小山,只要再加些许就可以引火了。周问鹤望着他垒起的木山,感觉有千钧的力量迫在自己身上,他的皮肤已经寒如坚冰,但皮下的热血却滚烫得几乎要沸腾。“好,再来一点……”他喃喃念叨着,又附身在废墟里翻找起来。

        “道长,”高云止一面埋头拾柴,一面大声问,“值得吗?”

        “什么?”周问鹤头也不抬地回问。风太大了,他听不清楚少年讲了什么。

        “我说,值得吗?你好不容易从蟾廷手下逃出来,好不容易跳出张君宝的循环,现在你再主动卷进这些事情里面,值得吗?”少年只有用喊才能盖过彻骨的北风,但道人依然能听出话里面善意的嘲弄。

        周问鹤站直了身体,回头看了一眼少年,他呼出的气瞬间在嘴边凝成白雾,眉毛发际也都挂满了霜凌。寒冷正在透支着他的体力,让他看起来狼狈得就像是一个在冰天雪地里受了一辈子折磨的老人。

        “这跟值不值得没关系。”道人说,这句话他没有喊出来,但却仿佛在地上掷出了铿锵之声,“我躲不掉的,他们早晚会找到我,与其担惊受怕等着他们找上门来,我宁可主动去找它们。”

        “什么?”高云止大喊,不知道是他没听清楚,还是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少年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站起身与周问鹤面对面,“你说什么?”

        此刻的时间仿佛凝固了,清冷的月光从天际撒下,两个人在寒风中相对而立,如同在相互审判着对方。

        “我说我要去找它们,”周问鹤说着回过身,继续弯腰寻找木材,“去找大赟,找荒佛,蟾廷,流荼,如果它们要找我,那我也要找它们!”他一面说,一面把两块大件的木柱残骸扔到木料堆里。现在差不多了,应该可以点火了。

        道人取出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护好,刚才他还在废墟里找到了几团絮子,如今正好用上。“再找点棉絮给我,这些木头烧起来不太容易。”他对高云止说。

        少年却没有动,他还站在原处,虽然他看上去也是狼狈至极,但他的表情竟然无比地轻松:“道长……”

        “记得要棉絮,要是没有,毛皮也可以。”

        “道长……”

        “唉,就差一点,差一点就烧着了”。

        “我要走了,道长!”

        周问鹤一惊,他猛地转过身,直愣愣看着眼前的少年。

        “你早就知道吧,我不存在。”少年的丑脸上浮现出顽皮的笑容,“我是你创造出来陪着你的,这样,你回来就不会害怕了。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不需要我了。”

        周问鹤张了两下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当他的嘴第三次张开时,他听到自己有些哽咽的声音:“我一直想不起来,我是在哪里跟你结识的,我只是觉得……觉得,你应该在我身边,我们在一起不是最好的搭档吗?我们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不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道人感到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涌出来了,温暖的液体淌过冰冷的脸颊,就像是决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我想象过我们分别那一天的情景,我知道我早晚要从这个梦里醒过来,但……但不应该是这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我还没有准备好被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少年刚才站的位置,但是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目光所及之处,是与其它地方一样的空虚与冷清。

        周问鹤怅然地站在原处,月光下,只有他的影子与他为伴。时间紧迫,但他决定给自己三个呼吸的时间去消沉,去哀叹,去想念他的朋友,去应对往后的孤独。当第三口气呼出的一刹那,道人已经再次振作了起来。他俯下身,吹起火折,小心翼翼地燎着木材中那少得可怜的珍贵棉絮。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道人高声对背后的一片空旷说,“我曾经跟着一群恶少混迹于市井之中。”他知道他身后没有人,但是,他假装那个少年在听,有些话,他觉得他必须说出来,他在追求一种圆满,他要给自己一个交代,“那时候,有一个大我一点的孩子,一直在照顾着我,要不是他,我可能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棉絮又一次引燃失败了,火星在寒风中跳动了几下,然后凐灭在阴冷的黑暗里。周问鹤合上火折,飞快地搓了几下手,他的四肢已经越来越僵硬,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我不记得那个人叫什么,我只记得他长着一个难看的红鼻子,他总是顶着这么一个红鼻子,笑嘻嘻地来到我面前,然后带着懵懂的我穿街过巷找这一天的乐子。”道人又尝试了一次,这回,火星都没能扬起来,火折子掉在地上,险些就灭了。周问鹤急忙把它捡起,护在掌心连吹了几口气,火折顶端才重新跃动起微弱的亮红。

        “后来,我去了华山,从此没了他的音讯。可是,我一直在幻想着我能够再见到他,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挺胸站在他跟前,告诉他我已经与过去不同了,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当初我在他的保护下才能面对的那些凶险,现在我已经可以跟他并肩面对了,我要让他看一看,我长大了,我没有让他失望,我值得他为我骄傲!”

        棉絮终于点燃了,一开始只是几丝弱不禁风的金红,然后,金红汇聚成了指节大小的一豆焰苗,周问鹤用身体挡住寒风,脸上的表情虔诚得如同圣徒。焰苗变成了拳头大小的一抹明黄,在火舌的舔噬下,笨重的木料内部也开始爆出充满希望的噼啪声。

        终于,整个火堆都熊熊燃烧起来,火焰窜到了一人多高,把周围的一切照得亮如白昼,灼热的气流拂过道人身前,险些把他烫伤。周问鹤再回头看那些阴森的墙缝,却只看见了一片漆黑,喘息声已经被燃烧声盖过,那些阴影中的轮廓,都在火光前无所遁形。

        “就是这样了吧。”周问鹤喃喃自语,看着冲天而起的火柱,一股豪气油然而生,他走到关城边缘,冷眼看着关外那一望无际的黑暗,在这一刻,他仿佛是这一切的主宰。

        “你们来吧!”他朝着黑暗高喊,“来呀!”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谁能听见,是李无面,聂定,还是异客,伪神,或者,是所有曾经威胁过他的人,“你们来找我呀!我不怕你们!”

        大火熊熊烧着,光芒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避难所,也许根本没有人听到这个人怒吼,也许,他挑衅的对象没有一个真正把他看在眼里,但是此时此刻,铁鹤道人他不在乎。

        (两天后)

        “等下,先等下,”燕忘情急急忙忙打断周问鹤的叙述,“你是说……室韦人不但夺取了北方大漠,还入主了中原?”

        “严格意义上说,他们只是室韦人的后代,与现在的室韦人没什么关系。”

        苍云女帅揉了揉太阳穴,这次谈话似乎让她感觉异常疲惫:“道长,你知不知道,还好我不信你的话。要不然,有很多很多人,会为一些可笑至极的理由掉脑袋。”

        “我知道你不信我,”周问鹤嬉皮笑脸地答道,“所以,我才敢告诉你。”

        “你之前提到的深渊……”女帅适时地转换了话题,她从案机上拿起一张纸看了看,“当初确实是苍云军中流传过的一个邪教,很可能连薛帅自己都是信徒。他有一次无意中提起,那个深渊是银河的前身。不过眼下我们没空去管那个,连接第二雁门关的路已经畅通了,我会派人去长城上建立新的防御工事,有可能的话,我们会考虑重新拿回关城。你说的那些东西,不管是什么,只要它们能被刀剑所伤,这场仗就可以打。”燕忘情说到这里,明显是打算结束这次谈话,“接下来,道长你打算去哪里?”

        “继续寻找我那个秀坊的朋友,如果有必要,我会发动其他朋友帮忙。”

        “那样的话,苍云这边就不过问了……对了,说到朋友,麻烦道长传个话给你东瀛那位姓藤原的朋友,”女帅原本平和的脸上忽然毫无预兆地升腾起了一股肃杀,“叫他收敛一点,别以为他在雁门做的事,我们不知道。”

        附录:隐元会年鉴天宝四载【节选】

        竹老板词条:我们在与竹老板的几次合作中,都没有能查清她的真实身份。大部分见过竹老板的人都把她描述为一个40岁出头,说话有岭南口音的女子。然而,也有弟兄给出了截然不同的描述。

        在竹老板如日中天的时候,她几乎染指过大唐的每一文钱。玄字贰拾形容她为世界上最成功的生意人,她可以用几笔看似无关紧要的交易卷起飓风,左右整个天下的局势。她的根系扎进了大唐的所有领域,事实上,也正是她一手扶植起包括关中宫家在内的一系列豪族。【天字叁拾壹】

        补充:

        (注:以下内容仅供参考)

        会内关于竹老板真实身份的猜测大多荒诞不经,不过最古怪的要数上一任地字伍拾伍死前发来的一份密信。他怀疑竹老板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分布在全国各地的二十个竹箱。虽然会内的弟兄大多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但我们确实已经找到了其中一个箱子。箱子并没有上锁,打开后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一把算盘和一叠来源不明的账簿,除了账目异常复杂之外,我们并没有找出它不同寻常的地方处。隐元会从去年秋天开始,安排专门的账房对账簿内容进行梳理,而梳理工作本身亦要用到账簿,到现在为止,账簿的数量已经增加了五倍。我们需要更多的账房来开展工作,毕竟这是目前找到竹老板唯一的线索。【天字陆拾玖增补于天宝六载】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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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3-29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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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5 07:49:35 | 显示全部楼层
    特刊:第八次座谈会

        (与会者:周问鹤,高云止,燕忘情,王不空,阮糜,吕籍,吕无念,宋森雪,白罗汉,杨不生,藤原妹子,许忠杰,田承业,田承嗣,执戟郎,风夜北,柏杞,杨榆,叶芸芸,闫康,冯凯安)

        周问鹤:各位来宾,各位同仁,在这草长莺飞的春天,我们又一次相聚在座谈会欢乐的海洋里!

        燕忘情(小声对宋森雪):夏天都快结束了,怎么还草长莺飞?

        宋森雪(小声):这个开场词是作者在第九章起头的时候准备的,当时他以为能在春天把这一章写完。

        燕忘情:-_-!

        周问鹤:经历了两个特殊故事后,《铁鹤书》在第九章重新回归了传统的路线,这就意味着,这次的主角又是我!没错!对于大家的思念让我重回大唐!

        吕籍:谁要你的思念啊!

        高云止:大家听我说,作为一个在断更上前科累累的无良作者,他好不容易又写完新的一章,我们应该先夸奖一下他。

        周问鹤:谢谢你。

        高云止:因为反正也不会有别人来夸你了。

        周问鹤:-_-!

        高云止:这次故事最大的特点,就在于篇幅的严重失控,连载了将近六个月,从读者角度简直像上了一次酷刑。

        周问鹤:等一下,这好像不是在夸我。

        许忠杰:我们其实都盼着这一章能够突破100节大关,结果你62节时候忽然结束了。

        白罗汉:让人有了一种很微妙的失落感,感觉就像是成人电影演到一般忽然强行改成了法制节目。

        周问鹤:-_-!

        周问鹤:让我来解释一下,这次故事的超大体量。是由两个原因造成的。第一就是这次的雁门篇,作者准备了很久,积累下了许许多多的素材,这些素材全部放在了一个故事里,就很难避免体量膨胀的问题;另一个原因则是,作者在第九章里做了新的尝试,也就是每周五的缆车故事线。它的雏形就是原先每章开头的“写在前面的话”,在第八章中它被扩充为了一个独立的故事,第九章中进一步升格成时间固定的连载。严格意义上说,第九章其实写了三个半故事,“雁门篇阮糜线”,“雁门篇周问鹤线”,“缆车篇”,以及拉来凑数的“大屯北路精神病院”。如果以单独一个故事的体量而言,他们全都不比第七章更长。

        田承业:所以第九章的失控是作者乱开新故事造成的,这样我就就可以理解……才怪啊!

        周问鹤: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众人:?

        周问鹤:我不愿意完结,因为……想不出最后的隐元会年鉴应该写什么。

        众人:-_-!

        周问鹤:几乎所有角色的背景都已经写进年鉴里了,我们这部小说穷,请不起这么多角色。

        杨榆:作者我有个问题,下一章里面还会出现缆车篇这样的现代故事吗?从读者反响来看,它还是蛮受欢迎的。

        周问鹤:是的,我打算把它做成一个传统,以后每周五都会穿插更新与主线无关的小故事,我还专门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星期五欢乐小剧场》

        闫康:欢乐?

        周问鹤:作者会在这里做一些合家欢题材的尝试,就像缆车篇那样。

        缆车四人组:哪里合家欢了!

        周问鹤:下一个欢乐小剧场的故事将会回归民国,因为作者在这次缆车篇里受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我想以后都不会再把这类故事的背景放在解放后了。

        王不空:我们来聊聊第九章的正篇故事吧,这次作者你刚写了四五节就被读者发现你是从历史研究著作《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里拿来的事件原型,我们想听听你被揭发出来之后良心承受了多大的煎熬,越具体越好。

        周问鹤:本次的雁门故事,其实有两个历史原型,其中一个就是被读者看出来的1768年的叫魂事件,另一个则是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日本的森永格力高勒索案。在这里我要感谢写出《叫魂》的历史学家孔飞力先生,以及写出《谜团密布的昭和末年》的李淼老师,我对于这两件历史事件的基本了解,大部分来自于他们的介绍。

        王不空:所以你的良心完全没有过不去?

        周问鹤:对,完全没有!

        众人:-_-!

        阮糜:我们来聊聊小说的标题吧,《铁鹤书》标题放飞自我虽然不是从这一章开始的,但是这一章里好像因为放飞自我的标题太多而犯众怒了呀。

        周问鹤:关于标题,其实作者每一节都花了很多心思在去思考的。

        执戟郎(举手):作者,关于这一点我们完全没看出你有花心思。

        周问鹤:你们没有看出来一点也不奇怪,虽然我确实花心思去思考了,但是什么都没有思考出来……

        众人:What?

        周问鹤:每一节的标题,其实都是最后一刻仓卒决定的。作者总是天真地以为正文写着写着就能想出一个逼格又高又耐人寻味的标题。然而每一次直到正文写完都毫无头绪,只好在发布之前强行憋出了一个。

        柏杞:作者,不知怎么的,听了你的解释,我一点都不生你气了,甚至开始同情起你来了。

        田承嗣:但是还是有读者留言问,第三十节标题的安德烈斯将军,与第二十一节标题的退休第一天究竟是什么梗。

        周问鹤:安德烈斯将军是调查卡廷惨案的第一批人,我用这个标题是暗示杨不生像安德列斯将军一样揭开了被隐藏的苍云清洗事件;“退休第一天”这个梗暗指的是森永格力高案件中的唯一一位死者:滋贺县警本部长山本昌二,在他的指挥下滋贺县警方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失误,所以他在退休的第一天自杀了。而那个失误,与第二十一节中雁门县衙的失误完全一致。至于其它一些标题梗,“笑面人”是塞林格一部小说中的侠盗角色,他在森林中向警方投降,至于“理查帕克”,我想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梗。

        燕忘情:作者,我们接下来聊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随着《铁鹤书》主线故事的推进,作者你也应该把下一部小说考虑起来了。

        周问鹤:是的,我也有这个想法,最近正在有意识地寻找受欢迎的小说题材,我发现《校花的贴身XX》是一个不错的写作方向。

        田承业(认真思考):确实,这个似乎是一个很有市场,而且经久不衰的题材,但是……作者你真的会写恋爱小说吗?《铁鹤书》到现在都没有常驻女主出现。

        周问鹤:事实上,我想写成后宫小说。

        田承嗣:好吧,让我们理智地向你提出建议:就凭你?做梦!

        周问鹤:你们不打算支持我吗?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做……《校花的贴身短裤》

        众人:-_-!

        周问鹤:大家一定非常想看吧?

        缆车四人组:作者我们会为你送饭的。

        周问鹤:不过,大家不用担心,《铁鹤书》距离结束还很远,目前作者肚子里还有三个克苏鲁故事可写,也不排除在写的过程中作者会想到了新的克苏鲁故事。而且,就算主线故事告一段落了,《铁鹤书》也会不定时推出一些外传,作者只是提前把下一部小说考虑起来了而已。

        藤原妹子:说到剩下的故事,作者,下一个故事你心里有底了吗?

        周问鹤:我打算写《克苏鲁与谢广鲲》。

        藤原妹子:说实话,以这部小说的更新速度,你还没写到一半,估计谢广鲲的梗就已经凉透了。(注:在作者写这一段的时候,谢广鲲真的还在满世界现身。)

        周问鹤:对了,本章的故事其实有一个非常大的突破!上次有读者提出,作为主角,周问鹤几乎是逢战必败,所以这一次,我特地为自己安排了孤身勇斗十七八个庄稼汉的情节,这下我看看还有谁敢说我是弱鸡!

        吕无念:emmmmm……作者你确实是我见过的所有弱鸡主角中心态最好的一个。

        宋森雪:以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你很快就会成为网文界第一个拳打敬老院的主角了。

        阮糜:那我们来聊聊下一章的故事内容吧,这次的故事在结尾留下了新的悬念“深渊”,并且暗示了它与异客的关系,那么在下一章,会有更多“深渊”的信息吗?特斯拉这条线还会继续挖掘吗?最重要的是,我还会出场吗?我刚才好象听到有人说这部小说缺乏常驻女主角,我正好有空……

        周问鹤:其实,下一部我还没开始编,一点都没有。

        众人:什么!

        周问鹤:这一章结束我已经彻底被掏空了,实在是想不出下一章要写什么了……

        众人:喂!说好了不太监的!

        周问鹤:放心,我可以向你们立下保证,《铁鹤书》也许不会太监。

        风夜北:语意矛盾了作者!语意矛盾了!

        周问鹤:只要熬过这个星期,我想我就有写下去的动力了,到那时候,争霸艾泽拉斯探路家的第一章也差不多完成了……

        高云止:等下!我好像听到了无法忽略掉的内容!你刚才是不是说……

        周问鹤:没有,那是你的错觉!沉迷世界任务无暇更新这种事我是绝不知道的!

        杨不生:是吗?

        燕忘情:我觉得为了套出真相,有必要对作者施以酷刑。

        许忠杰:我认为真相无所谓,只要对作者施以酷刑就可以了。

        周问鹤:喂!你们想干什么!

        缆车四人组:保持座谈会的优良传统,必须死一个人。

        周问鹤:等下,听我说……啊……

        (于是,在一片轻松愉快的合家欢气氛中,本次座谈会圆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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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6 08:03: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第一节【合乐之地】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的鬼。

        它们中的大多数,你从外表上绝对看不出来。它可能是你某一天在郊道上偶遇的行脚中年人,也可能是与你做了四五年邻居的木讷老汉,你可能永远都不知道那些鬼的真面目,哪怕你其实一直是在它们的围绕中生活着。

        它们是什么?它们从哪儿来?他们为什么要来找你?这些都无从得知,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鬼要害人,不管它们与身边人相处得如何,它们一定要害人。而我接下来要讲的,就是一个鬼害人的故事。

        封家大爷41岁时才有了一个儿子,自然,他把这个老来子视若掌上明珠。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封老爷就在山上大兴土木,把封家几代前已遭废弃的旧屋扩建成了现在的合乐山庄,然后举家搬去那里居住。那是一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山庄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沉浸在天伦和乐之中。封少爷从小就乖巧伶俐,十分地讨人喜欢。三四岁时,他展现出了惊人的奔跑天赋,再大一点后,已经没人能阻止他满山头地飞奔了。

        那孩子在一天清晨死在了山上,距离他的十岁生日仅差半个月。悲痛欲绝的封老爷请来猎户,发誓要杀光山中所有的猴子。猎户们成群结队地出发进入深山,但是几天下来,他们的收效甚微。

        小少爷的尸体暂时被敛在一口精致的楠木棺材中,安静地等待着一场即将为它举办的盛大水陆道场。当天晚上,一个远来的胡僧见到尸体,他大惊失色地告诉封老爷,寿材中盛放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罗刹妖,如果不及早掩埋,它日必然会出来害人。

        六神无主的封家老爷信了他的话,连夜召集家丁把棺材抬出山庄,由胡僧选定山中的一处地方草草掩埋。据说在落棺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寿材里传出孩童的哭喊声,似乎是少爷在呼唤父亲,那声音一直到盖上五尺黄土后还隐约可闻,而且,哭得越来越凄厉。

        封老爷回来之后就大病一场,散去金银无数才调理回来。他续弦了一个小她三十岁的当地姑娘为妻,半年不到,续弦死了。求子心切的封老爷又纳了两房妾,两个年轻姑娘也在第二年先后撒手人寰。

        封老爷又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留下一儿半女,五十八岁时,老爷子因为中风而卧床不起。于是,山庄在那一年迎来新的主人:封家大爷的亲弟弟,与他素来不和的封家二爷。

        封二老爷一回来,就急不可耐地重新装扮了和乐山庄,他换掉了一大批奴婢,在家中布置了许多从南洋带回的古怪摆设,于是,山庄歌舞升平的日子又重新开始了。

        躺在床上的原主人很快就被遗忘,十几天之后,他被人抬出来草草掩埋在他儿子旁边,那一天下起了大雨,猴子的叫声响彻山谷。

        新主人一家在山庄里的好日子持续了两年,期间只发生了一些零星的不愉快事件,比如有一个寄住在此处的穷亲戚,某天早上他新出生的孩子不见了。人们在孩子失踪的房间里看到了正对树林打开的窗户,以及床上的一摊血,于是他们拒绝为惊慌失措的父母寻找孩子,毕竟他也不是山庄里第一个猴子的受害者。孩子的母亲后来急成了疯病,父亲在山庄里叫骂了两天,之后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突然离开了山庄。他们的房子被移作它用,家当充入库房,还未等到第二年开春,就没人记得他们了。

        两年平和的时间很快过去,山庄迎来了扩建以来最大的一起命案。一群盗匪在夜晚闯入了山庄大开杀戒,为他们开门引路的,是极受封二老爷宠爱的一个少年家仆,也有可能,是他的新情人,没法确定这件事,因为几个当事者都无法开口说话了。

        一年后,封二老爷的长子在出门做买卖的路上翻船落水,之后山庄闹起天花,陆陆续续又死了一些人。

        山庄现在的主人是封二老爷的养子封亭岳。他继承山庄已经快五年了,依然没有家室,合乐山如今只是一个空壳,一眼便知它一点也不合乐。

        “当然了,想必你也知道,”张谬用这句话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就是这位亭岳少爷,写信请我过来的。请你过来的,想必也是他。”说罢,他像只耗子一样抬起短手摩挲了两下自己的猴腮,对你露出了一个猥琐至极的笑容。

        你略微点头,算是感谢这位土夫子友好的讲解,你不愿意与他有什么深交,如果可以,你宁愿远远避开他身上从里到外透出的腥土之气,在蜀中,土地可不会散发这种味道。

        “张夫子今天精神很好哇。”你对面坐着的矮小中年男人开口了,他穿着不合身的青色襕袍,裹着招摇的幞头,似乎极力想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体面人。中年男人的身侧站着一个七八岁上下的男孩,一脸的惶恐之色。他望向男人的眼神总是混杂了恐惧与崇敬,这两种感情叠加在一起,让他自己显得更加卑微。

        “钱掌柜,”张谬咧嘴一笑,眼睛眯得几乎看不见,“在下没想到,阁下也收到信了,更没想到,阁下百忙之中,竟也抽空来此赴约。”

        这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看向了别处,仿佛同时被对方的视线蛰了一下。你望向他们,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场拙劣的表演,你知道,铜钱会与地鼠门向来不睦,而这两位,显然都缺乏容人的涵养。如果此时此刻,这间房中只有他们两个,那他们一定已经刀兵相见了。

        你的目光看向了角落里的第四个人,那个瘦削的年轻僧人依然正襟危坐,一点也没有要站出来劝和的意思。他的眼神里毫不掩饰地透露出冷漠与鄙夷,左手无意识地拨弄着一串殷红如血的念珠,嘴角微微牵动着,不知是在念诵,还是无声地咒骂众人。

        僧人名叫小红禅师,你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怀疑他不是一个正经的僧人,正经的僧人怎么会穿这么红的僧衣,戴这么红的念珠呢?这个出家人,简直就像是从血浴中走出来的一样。后来你听说,他来自于“灯火禅院”,你就更确定了你的怀疑。这些年来,“灯火禅院”里不知聚集了多少的糊涂鬼,那里简直,就是江湖上的一座阎罗殿。

        “看张夫子这身打扮,你最近一定没少在下面做生意吧?”钱掌柜语带讥讽地笑道。

        “钱掌柜才是,看您的打扮,最近一定又赚了不少。”张谬看似巴结地回了钱掌柜一句,后者面色顿时一沉,任何人从他那一身穷讲究的寒酸打扮都能看得出,他最近手头一定很不方便。

        “你们吵够了没有!能不能让人清净一下!”一声枭喝打断了张钱二人的舌战,两人循声望去,在灯下席地而坐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邋遢少年人。

        就如同二八无丑女,二十岁上下的少年人,一般也不会太难看。但这个少年人却是个例外,他的五官本就不算标志,还撇嘴乜眼,仿佛故意是要招人不喜欢。

        苏横,人如其名。这个人,真是横得毫无道理。他有椅子不坐而坐地上,穿着上好的绫罗却执意要把自己弄得肮脏不堪。这个人平日说话做事都蛮不讲理,他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别人不痛快。

        他知道,别人不敢杀他,因为他已经花重金在锡铁牌楼挂上了自己的名字。不管是谁,只要在锡铁牌楼上有了名字,牌楼的主人便会保他十年安然无恙。十年后,此人的死活与锡铁牌楼再无关系,那时他这十年里结下的仇人自然会第一时间取走他的性命。

        饶是如此,依然有许许多多的少年人愿意用后半生换这十年的无法无天。当一个少年人知道在这十年里他做什么都不会有惩罚,他岂不是一定会变成苏横这样?一个原本在江湖上默默无名的刀客,一跃成为天下人人切齿痛恨的祸害,这就是苏横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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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6 08:03: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节【车船店脚衙】

        少年人发现你在看着他,立刻回了你一个凶恶的眼神。你以前见过这样的眼神,不过不是在人身上,而是在疯狗身上。苏横的刀法并不出色,天资也很一般,他所有的,只是毫无顾忌的疯狂。以他的条件如果走一般的江湖路,他可能一生都是一个拿头换钱的小角色,一顿饭,一个女人,一件衣服,甚至是一句话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即使在他的名字挂上牌楼之后,有一些事情依旧没有变:你知道他杀不了你,他也知道。他武功没有你好,心机没有你深,为人没有你老道,他可以在你面前撒泼耍横,可以对你用毒,用暗器,用各种下三滥的方法,但是最终,他还是杀不了你,因为你来自唐门,这些手段,你比他还要熟悉。所以,他只能尽力给你心中添堵,因为他知道,你也杀不了他。

        “看什么!”他犬吠一样朝你咆哮,你则只是淡然避过他的视线,人为什么要跟疯狗计较呢。

        你的目光落在贝珠身上,这女人刚才张了张口,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她尚未不识趣到想跟苏横搭话的地步。在秀坊,贝珠的才艺姿色都只能算是平平。所以学艺以来,她对男人总是比别的姐妹更加殷勤巴结,那些讨好逢迎的伎俩,她要加倍地用出,才能获得姐妹们一半的功效。这些年来,她也围下了一些金主,当中的委屈苦楚,自然不是她那些姐妹们所能理解的。然而现在,她年纪已经大了,过去那些手段,她用得越来越力不从心。以前在这种场合里,她只要撒几个娇,软语两句,自然会有男人上来嘘寒问暖,时至今日,驱使那些男人简直像推磨那么费力。你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有那么一刻,你被激发起了一点同情心,但是紧接着,同情心就被对方投过来矫揉造作的乞怜目光彻底抹杀了。

        “谁!”瘦削的僧人忽然朝门口低喝了一声,钱张二人闻言像是受惊的老鼠一般缩起身子紧盯着门外,苏横拔出铁片刀,脸上写满了阴悍凶狡,尊臀却还沾在原地,没鼓不起半点走到门前的勇气。

        门外一片漆黑,只有滂沱的雨声回答僧人的问题,似乎这个山庄已经被无边无涯的雨帘隔绝在尘世之外。

        “山庄今天,高朋满座啊。”两个呼吸后,一个操着浓重崖州腔的爽朗声音才从雨中传来,紧接着门外昂首踏入了一个身着蓑衣的魁梧汉子。

        “又一个,”你冷哼一声,尽量克制地表达心中的不满,“封少爷这邀约,原来这么不值钱。”

        贝珠又条件反射般换上了殷勤的表情:“这位相公,淋湿了没有?”

        “不劳小娘子费心,崖州人雨衣扎得结实。”那大汉说着,业已褪去斗笠蓑衣,露出一张黑油油的岭南人面庞和一身漆黑的袍子。他搓了搓粗糙的大手,又从腰间解下两柄短剑放在桌上。

        他的剑也是通体漆黑,与桌面相碰的声音笨重得如同顽石,你心中暗奇,这汉子身上带的,难道是两把石剑吗?寻常的短兵刃都是以轻巧取胜,这个人偏偏扬短避长,不知是什么古怪。

        小红禅师撑开眼皮,把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落在剑上,半晌后,才冷笑一声:“车船店脚衙,无罪也可杀。”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厌恶,一旁愣神的张谬这才如梦方醒:“你是南海客栈的四当家,孙百丈孙头领?”

        “在下字汉霄,不过,叫我老孙就可以了。”孙百丈豪迈地笑了两声,可能是因为被人认出来而感到得意,他的黑脸上泛出了些许红光。

        “安乐,”钱掌柜烦躁地撇了身后少年一眼,“快去叫孙伯伯。”那少年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的牲口,麻溜地跑到孙百丈面前,他或许是想要扮出个伶俐样子,可是嘴一张这个希望就破灭了:“孙,孙,孙伯伯,好。”

        张谬装模作样地捂起嘴,放肆地发出一阵窃笑,孙百丈眼神里也全是轻慢,钱掌柜面色铁青,小声用家乡话骂了一句什么,他儿子立刻像斗败的公鸡一样低头小跑回他身边,许久都不敢看他父亲一眼。

        你也打量了一眼黑大汉,他就如同一块粗笨的黑铁,连一双眸子都是黯淡无神,全然不像个练家子。虽然张谬,钱掌柜,小红禅师还有苏横都算不上好人,但你还是没有料到,封亭岳竟然会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海盗来这里。

        “贫僧是为与苦沙大师谈佛才千里迢迢来的合乐山庄,”小红禅师停下了拨弄念珠的左手,扫了一眼堂上诸人,“怎知看到的全是你们这些人。”

        “巧了,我也正要见苦沙大师。”孙百丈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不知谁能引荐一下?”

        “苦沙大和尚谁都不见。”苏横故意用高声盖过孙百丈,脸上全是讥讽的表情,“从五年前搬来合乐山庄开始,这秃驴就把自己关进阁楼,估计现在已经烂得脱去人形了。”

        见苏横言语无礼,张谬急忙出来解释:“苦沙大师被封少爷请来山庄后,这五年来一直把自己关在经阁中译经。除非封亭岳老爷开口,他不会见任何人。虽然每天夜半时候,大师会下来巡视一圈,不过届时我们都需回避,不可坏了大师的修行。”

        “那么……封老爷又在何处?”孙百丈显然没料到自己会遭到怠慢,黑脸立时覆上了一层寒霜,此刻的黑大汉,表情活像一条吞人的海蛟。

        “封亭岳老爷也不在山庄里,这里的佣人已经快十天没看见他了。”你淡淡说了一句,便闭上了眼睛开始养神,这样一群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多看的。

        “怎么,封老爷也不在!”孙百丈像是被点燃了一样暴跳如雷,刚才的豪迈爽朗已经荡然无存,现在的孙霄汉,换上了彻头彻尾的海盗嘴脸。

        “封老爷已经准备好了客房,让我们留在这里等他,”你不耐烦地皱起眉,但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你要是等不了可以回去。”

        耳边又传来了贝珠造作的声音:“等雨停了再走吧。”

        “回去?”孙当家切齿一笑,“恐怕我们谁都回不去了,我上山的时候,看到上面冲下来一股泥石,好好的栈道就被冲断了。现在,我们只有等……”

        他话未说完,忽然一道银链划过漆夜,把房内靠门的几块青石板映得白如雪原。所有的人几乎都跳了起来,因为在晃眼的亮白中,一个漆黑的人影被明明白白地拓在了地上。

        门口有人,这本身并不可怖,可怖的是,之前竟没一个人注意到他。

        从刚才那惊魂一瞥中可以看出,来人并没有打伞,也没有穿蓑衣,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浇透了。他的肩膀垮着,双手耷拉着垂在身侧,长发像是丛生的杂草一样攀附在头顶上,这影子不像是属于一个活人的,你感觉,门外站着的十足十是一个浸泡多时的吊死鬼。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小红禅师,他跨上一步,对门外朗声道:“外面的是人是鬼。”

        “现在是个人,”门外传来有气无力的回答,“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淋成鬼了。”

        “即是如此,朋友请进来说话吧。”

        门外响起了拖泥带水的脚步声,一个行动异常僵硬的身躯缓缓从黑夜里浮现出来。来人约莫三十多岁,中等身形,一脸的憔悴疲乏,他苍白湿腻的皮肤勾起了许多让你不适的想象,第一印象,你就很不喜欢他。

        “无量天尊,”那个人口唱慈悲,你似乎听到了他上下牙齿打架的“咯咯声”,“贫道还以为会死在这场大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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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3-29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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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6 08:03: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第三节【夜半】

        你已经对着房中那个南洋挂饰看了约莫一顿饭的时间,不得不承认,它有一种令人作呕的吸引力,好几次你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但心中立刻就像是有了一块骚不到的痒处,让你神绪不宁。久而久之,你竟然没来由地焦虑起来。

        你想象那个挂饰原本是个南海狼牙修国的孕妇,在她短暂的一生中受尽了婆家的折磨。最终命运也没有使她得救,才让他们母子的残骸以这种形式与你相对。当然,这些都只是你的想象,虽然那东西确实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但你并没有真的疯到要走上前检查它。

        窗外雨幕中传来虚无缥缈的磬声,时远时近,连绵不绝,让你想到荒坟前闪烁不定的磷火。你意识到已经是子时了,苦沙大师开始巡弋整座山庄,当下,所有人都谨遵他的要求,回到房内紧闭起门窗,不去看大师的身形样貌。这一刻,偌大的山庄已经成为了苦沙和尚的私人领地。

        从磬声里可以听出,苦沙大师走得很慢,如果现在你有勇气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说不定还能看到他一手提灯笼,一手持磬,佝偻着背蹒跚而行的模糊身形。五年来,他每天夜半都要在山庄内外巡游一遍,用磬声吓退山庄附近的猴子,据说在击磬的同时,大师还要念诵他带来的经文,不过从这里,你当然是听不到的。

        你曾经尝试要从佣人口中打听一些大师的情况,但是他们什么都不愿意透露。事实上,除非涉及必须的起居安排,他们几乎不跟你讲任何话。贝珠说她很害怕那几个佣人,总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光,在木讷下藏着什么恶毒的意图。

        而你也同样不喜欢那些人,他们似乎已经与这座山庄同化,成了某种被厄运填满的躯壳。今天早先时候,你看到三个佣人聚在一起用极小的声音窃窃私语,可是,你却分明看到他们的嘴是紧闭着的。那一刻你感受到的,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恶心,就像是翻开石头看到了底下的蛇鼠怪虫。你快步离开,尽力说服自己刚才是看错了,当你走过他们身边时,那些人瞧你的眼神就像是瞧着一头即将出圈里牲畜,你忽然很确定,他们刚才是在谈论你。

        但是比起那些不值一提的下人,更让你不自在的是今晚闯进山庄的这个道士。他说他叫周云,字无晓,道号雨雷,在淮南羽胎神宫出家修行。虽然你并不知道淮南有没有这么一个羽胎神宫,但是你几乎可以断定,他的身份是假的。就算道人装扮得再高明,你依然可以感觉到他那副狼狈嘴脸下面的嘲弄,这种感觉没有办法用言语解释,你就能够看穿他。

        雨雷道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如何在山中走迷了路,如何跋涉半宿才循着灯光找到这里。从他的谈吐来看,他对合乐山庄似乎一无所知,山庄里的几个客人他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瞧他天真的样子,仿佛完全不是一个江湖人。

        张谬是个自来熟,几乎本能地向道人套起近乎:“仙长字无晓,在下字不详,倒是十分地有缘呐。”接着他又热情地向周云介绍起其余众人,看他举手投足,俨然是一副山庄主人的派头。

        “在下为道长引荐,这位是‘灯火禅院’小红禅师,这位是‘南海客栈’的四当家孙霄汉孙头领。”

        一身血红的和尚对道人躬身合十,灯光下他的样子活像是一个寻仇的血衣厉鬼。孙头领看来还在为道人刚才吓着自己而怨恨难平,他没好气地用崖州话说了一句什么。周云只当他是问好,恭恭敬敬向二人回了礼。

        “还有,这里,这位是七秀弟子贝珠。这位是……呃……刀客,苏横。”

        贝珠施了个万福,偷眼上上下下把还礼的周云打量一番,随即便对这落魄道人失去了兴趣。苏横还是一副随时会犯起癫病的样子,但他似乎觉得周云构不成威胁,所以除了赏下几个白眼,也没有为难道士,仅是懒散地抱了抱拳,算作答应。

        “这两位是铜钱会钱掌柜跟他的公子钱安乐。”张谬朝钱掌柜坐的地方指了指,语气依旧彬彬有礼,却连看都没往那里看一眼。钱掌柜这次并没有让儿子跑出来叫人,也许他是没把周云这号人放在眼里,也许他是担心儿子再丢丑。

        “这位是……”你看到张谬已经把手指到了你这里,不等他说下去你就抢先打断了他:“唐弃!”

        这两个字就是你的全部自我介绍了,张谬见你没有讲下去的意思,只好尴尬地笑着补充道:“唐爷是唐门弟子。”

        一圈人物介绍完,张谬才单手捧心,露出谄媚的微笑:“在下是湘西地鼠门中人,姓张名谬字不详,没什么能耐啊,终日刨地维生。”他停了停,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对了,此处还住着一个往来海外的贾老板,是庄主远亲,不过他眼下身染微恙,正在卧床休息。”

        之后,众人又干坐了一阵,确定封老爷今晚不会出现了,才各自回房。

        你不知道其它房间的情况如何,但是你房间中的这个挂饰让你很难安心睡去。你与它又对视了一阵之后,终于带着一股不明所以挫败感倒在了床榻上。这一刻你才发现,你是真的累坏了。你只是稍微闭了下眼睛,意识就被抽离了身体,将所有的险恶抛在了滂沱的雨帘之外。

        苦沙大师的磬声已经隐没在雨中,整个山庄仿佛都已经沉浸在梦乡之中。在这么一个舒心的时刻,如果山庄里有人在盘算着什么阴谋,你肯定是没法知道的,如果山庄某处,在进行着不可告人的谈话,你自然也是没法知道的。对于你,这个世界已经收起了全部的恶意,这些凶险的如果,你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

        “黄先生在哪里?”一个头戴黄铜面具,黑袍裹身的人低声问。面具上那张横眉竖目的鬼脸与他草木皆兵的神态所形成的对比中有一种病态的戏谑。他面前站着两个人,面具黑袍与他并无二致,每个人的身上都看得见与他相似的惶恐与疑虑,就像三头空有一身威仪的石狮子,被扔在了这人迹难觅的雨夜里。

        “不知道,他没来山庄,现在只剩我们三个了。”另一个人回答,接着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第一个人,“我被要求不能摘下面具,不能向你们透露身份,我想你们也接到同样的要求了吧?”

        另外两人没有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那么以后,你们就叫我天先生吧。”那个人说。

        “那么,我就是地先生。”之前一直未说话的那个铜脸男子说。

        “那我,就是玄先生了。我们暂且就这样相互称呼吧。”

        “派我来的人要我跟你们合作,监视山庄中的客人,我想你们应该也接受了同样的命令。”玄先生说。

        “没错,”天先生回答,“但是我原先的命令里,是跟三个人合作,而不是两个。”

        “山庄已经与外界隔绝,黄先生我想是不会来了。我们不如把注意力集中在任务上。”地先生说,“我斗胆猜想,诸位平日如果不是隐藏在山庄佣人里,就是已经混进客人之中了。”

        “这个,就不需要阁下关心了。”天先生言语透着冷淡。

        地先生显然是感觉受到了冒犯,但他的语气依旧克制:“如果我们都不能相互信任,又如何把事情办好呢?”

        “派我来的人既然不让我们相互知道对方的身份,就一定已经替我们考虑周全了,我想,派你们来的人也是如此。”玄先生说着,黄铜头面转向了外面的滂沱大雨,“我们只需做好我们份内的事——找出藏在客人里的那个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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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3-29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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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6 08:04: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第四节【灰色】

        一直到长大之后,你还是会经常回忆起那个灰色的世界。

        每当你母亲手里抄着熨斗,或其它带棱角的家伙什在街上追打你的时候,你总是会第一时间躲进这个世界里,年幼的你知道,在这里是最安全的,你的母亲进不来这里。

        那个地方是你孩提时代的乐园,里面大部分东西看上去都抹着一层或深或浅的灰色,那是让你安心的色彩。在年幼的你眼中,外面五彩斑斓的世界刺目得让人作呕,只有在这片柔和灰色的怀抱里,你才能真正安下心来。

        摆脱母亲追逐后的你,会花大量时间在这个世界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穿过一条条冷寂的街巷,走进一间间大门敞开的房子。你看到铁匠铺里烧得旺盛的火炉,看到酒肆门口无风却招展的幌子,看到因为轮轴断裂而陷在街上动弹不得的马车。还有肉档中悬挂的羊肉,厨房里切到一半的藿叶,药铺中怪味扑鼻的药材。那些东西如此地熟悉,又是如此地陌生,看着它们就像是看着前世的遗物。那个世界是这个世界的翻版,里面的一切都和真实世界一模一样,只有一点例外,你在那儿几乎看不到活物。

        记忆里的那个世界永远是空空荡荡,静悄悄的,只有你一个人游走在这一片灰色的静谧中,如同跋涉在时间的灰烬之上。有一两次,你脚边会走过一只黑猫,那小东西总是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用发着黄玉般光芒的猫瞳看你一眼——这是你仅有的几次在那里看到其它色彩。

        很少的时候,树杈上会栖息着一只个头巨大的乌鸦,它有着血一样红的眸子,几乎灼疼你的眼睛。它愤怒地朝你聒叫,仿佛是你冒犯了它在此处的王权。

        甚至有一次,你还看到了人,那是个形如枯槁的老头,眼窝的地方只有两团漆黑的阴影,像是一具腐朽的死尸,你至今还记得你与那个老人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上对视的情景,那成了之后经常造访你的噩梦。你依稀记得,那天的老头张口说了些什么,他干瘪的嘴里只散着寥寥几颗牙齿,就像是一个被洗劫过的钱箱。清晰的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后来老人说的内容,你完全想不起来。

        稍微大一点之后,你懵懂地明白了,你并不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就像是一层灰色的纱帐,把你和别的人隔绝在了世界的两头。你看不见触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见触不到你,你们对于彼此是虚无的。你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像你和老人这样的例外,让你们能在灰色的深空下不期而遇,就像你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你们才有这种异能一样,也许对于这个避难所,你只是一个过客。

        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你进入灰色世界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你的母亲死了,你忽然意识到你再也不需要躲进那个世界里去了。也就是在那一天,现实世界的色彩在你眼中忽然变得不再可怖,相反,你从五光十色中看出了许多新奇与悸动来。或许就是从那天起,曾经令你安心的避难所就彻底向你关上了大门,那一天你长大了。

        “索长老。”天先生转过身,看到地先生正蹑手蹑脚地赶过来,瞧那人鬼祟的样子,天先生真担心他脸上的黄铜面具会掉下来。

        “你是索长老,是不是?”地先生挨到天先生近前,凶恶的黄铜鬼脸后面传来恭敬的声音。

        天先生没有回答,他把一切反应都隐藏在了面具与长袍之下。三人碰面结束后,原本他们应该各自回去,他真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然胆大到跑来跟踪自己。

        “在下,在下是福州萧万全,我们曾经在崖州见过。”地先生从袍子里伸出双手,焦急地指着自己,仿佛这样就能让对方想起自己来。见对方还是不置可否,他急忙又加了一句,“就在六羊村,当时我跟在励大人身后。”说完,他一把退下面具,露出青铜恶鬼背后稚气未脱的脸。

        天先生又仔细端详了后生片刻,然后才探手摘下自己的面具:“是你么,那么励刺史安好?”

        见到对方真容,地先生的娃娃脸上立刻浮现出兴奋的表情:“果然是索长老,方才在下听得长老声音便知是故人。”

        天先生却看不到他乡遇旧知的欣喜,他始终用将信将疑的眼神审视年轻人,清癯的脸上写满了老奸巨猾。

        地先生似乎没有感觉到对方的狐疑,他又端正面容肃然道:“励大人已经蒙招了。”

        天先生皱纹堆垒的面皮因为吃惊而扭曲到一起,仿佛那皮相骤然垮了下来:“这么年轻,怎么会……他得了什么病?”

        “大人并未患疾,他是……蒙招了。”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回答,这似乎是他千挑万捡出来的表达方式。

        老人吸一口凉气,像是悟到了什么,他又试探性地追问了一句:“蒙‘它’招去了?”

        年轻人无声地点点头。

        老人轻“哦”了一句,然后装模作样地连说了两句“善哉”。

        地先生这时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焦虑,他抢上一步,低声问:“长老,你是大人旧识,在这山庄里,在下唯一能相信的就是你了。你看那个玄先生,也是我道中人吗?”

        天先生对少年猝不及防的示好似乎有些不能适应,他略显为难地沉吟了片刻:“很难说,山庄的情况我几乎一无所知,我看,我们还需小心,玄先生这个人,不得不防。”

        地先生闻言颇为意外,他迟疑地又看了一眼四周:“怎么?这座山庄不是我们的资产么?可是我今天明明在这里见到了……”

        “淹僧”,老者摆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也见到了。唉,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我侍奉了深渊大半辈子,这座山庄我确实是头一回听说。”

        有那么一刻,年轻人很想问老者,他究竟是应何人要求来的这里,在他们这个团体中,还有谁能让老者这种地位的人物,执行一个完全蒙在鼓里的任务吗?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给他这个任务的人责令他切勿打探同僚的来历,他此刻点破天先生的身份已经是犯了大忌。

        “长老,你怎么看那几个客人?”

        天先生略微摇了摇头,神色变得严峻:“他们每个人都有问题,不过在我看来,问题最大的,是最后闯进来的那个道士。他故意装出不识江湖险恶的样子,但看他举手投足,武功可能是所有人中最高的。”

        贝珠虽然师出七秀,却只学了歌舞乐戏,武功上连最粗浅的门道也未窥见;苏横若没有牌楼保护,也不过是个持凶斗狠之徒;张谬钱掌柜都算不上各自门派的精英,手上功夫也许还不如苏横,这些人都只算是江湖浑水中的鱼虾,不足为惧。但是孙百丈和小红禅师,却都是当地江湖上数得着的人物,更何况,山庄里还有唐弃。地先生不明白,这些人,难道都不如一个狼狈的野道士么。他想了想,忽然又问:“那么苦沙和尚是不是也有嫌疑?”

        “苦沙和尚……”老人的脸上忽然失了许多血色,“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劝你千万不要惹他,我怀疑他……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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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3-29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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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6 08:04: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第五节【审判】

        大雨在第二天早晨收住了,太阳却没有出来。阴沉的天幕就像一个哭累了的妇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再次泪如泉涌。

        你打开房门向外远眺,只感到一阵黑云覆顶的压抑。从这里可以遥遥望见“青泥小筑”的屋檐,它立在湖心,门窗日夜紧闭,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森严的堡垒。

        封家远亲贾老板染疫多日,就是在这栋房子里静养。除了一个专门的佣人,谁都不允许跨过那扇门。当然,也没有人愿意跨过去,甚至都没有人愿意住在“青泥小筑”附近。谁都不清楚贾大爷染上的究竟是什么疫病,所以湖心小岛那里,几乎已经是一片无人区。

        你走出自己的房间,打算去厅堂用膳。但是兜兜转转一阵之后,你发现自己彻底迷路了。如今矗立在你眼前的,是一座朱门青瓦的独立楼宇。你尝试着推了推门,结果它轻易就打开了。

        映入你眼帘的,似乎是一座家庙,昏暗的屋内只点了一对白烛,微弱的火苗在沉闷的空气中挣扎跃动,仿佛病危者最后的一口游丝之气。房间另一端立着的案台上面黑森森地摆了一列牌位,案台后面的墙上,还悬挂着许多幅褪色的画像,你看着画中那一个个呆板的人形,感觉他们不像是接受供奉的家庙主人,反倒像是此地的囚徒。

        你跨过门槛,走入这方死寂的天地。庙中的摆设全都擦拭得一尘不染,案台前供奉的蔬果也十分新鲜,你心中嘀咕,那些古怪的佣人对于这个地方倒是相当恭敬。

        此地的空气比你想象的还要浑浊,你感觉有一种看不见的污秽慢慢淤积到你的心肺里,让你几乎喘不上气。但你还是忍不住往里面走了几步,有那么一瞬间,你觉得自己的魂被那些画像勾走了。

        “这些都是封家的历代祖先。”你身后响起了一个平缓得近乎没有起伏的声音,你转过头,瞧见小红禅师站在门边,他鲜赤的僧衣就像是披了一身灾厄的血光,让看到的人心胆具颤。他提脚跨进家庙,步子迈得异常端正,如果不是这身打扮,你一定会以为他是个规矩和尚。

        “最中间那个,乃是封家天祖,就是他开创了封家的百年富贵。”小红禅师轻咳了一声,显然也对这里的空炁无从适应,“相传他为了娶晋阳大户之女,把刚生产的发妻连同诞下的婴孩,一并扔在这座山的深处,从那以后,山上就开始闹猴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猴子?”你问出了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问题。

        “说法很多,但是没人真的见过。封家好几个子弟都在孤身上山的途中,被猴子撕得粉碎,当然,其中包括了那可怜的封老太爷独子。”和尚说着,将双手藏入袖中,轻蔑地打量着墙上的画像,画中那个呆板人形在和尚的逼视之下,仿佛越发落魄了,“猎户们见过死者后,都说伤口很奇怪,但是最有可能留下这种伤口的,终究还是猴子。自古以来,这座山上偶尔也会有猿猴攻击行路客的传闻,但是杀人,肯定是从封家这里开始的。”

        和尚又走到另一块神主前,歪着头毫无恭敬地努了努嘴:“这位,是封家天祖的幺儿封思水,他在两个兄长死后,去半山建了精舍潜心修道。这人是封家子弟里寿命最长的,一直活到了九十二岁。但是子孙辈们,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他。在封思水生命的最后三十年里,他断绝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偶尔有采药人隔着山头望见他在精舍附近活动,身形动作都犹如老猿。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山下的村庄开始频繁丢失孩童,不止一个孩子在失踪前,被人看到与一个怪异老头有过接触。封家花钱堵住了所有人的口,他们甚至不敢去半山询问发生了什么,只等到封思水死后,将他草草掩埋了事。”

        “至于这个人,是封家曾祖封树昆,”和尚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另一幅画像,“封家就是在他死后放弃老宅搬去山下生活的。封树昆的父亲娶了关陇豪族之女为妻,那个姑娘带来了可观的嫁妆,却也把失心疯病带进了封家。封树昆是家族里第一个患上疯病的人,在他当家的那段日子里,每年都有几个奴婢被他无故打死。他的子女们为了活命,也为了早日染指家产,把他锁进小楼里饿死了。另外,还有一种特别让人毛骨悚然的说法:那些不孝子女还没来得及等父亲死透,就急不可待地举办了假葬礼。当他们卷起家当急匆匆跑下山的时候,封树昆依然在小楼里奄奄一息地活着。”

        说到这里,小红禅师向你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就像是一头准备大快朵颐的野兽:“他的子女在两年之内,大多暴毙。你现在也应该发现,他子侄那一辈,画像都有些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你指着墙上封家祖父一辈的图像,难以掩饰语气里的愠怒,“他们为什么画的都是背面!”

        “封家祖父那一辈,犯了一件错事,他们觉得,他们没有资格享用供奉,所以,画像中的他们全都背过身去。当然,这是封家自己的说法。在我看来,他们背过身去,是因为恐惧。他们对我们的恐惧,还有我们对他们的恐惧。”

        “什么意思。”

        和尚对你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你以后会明白的。”

        看到小红禅师这个表情,你知道再追问也无济于事了。于是,你叹了口气,指着画像边的另一个图案:“那又是什么?”

        “那个东西,我记得是‘淹僧’的标记。”和尚淡淡道。

        “什么僧?”

        “‘淹僧’是深渊的侍者,他们本来也是人,但是后来,人性就淹没在阿鼻海中了。”

        “大师对这些事倒是精通得很呢。”你忍不住挖苦了一句,对方却不以为意:“施主知道,‘灯火禅院’的‘灯火’是什么意思吗?”

        “是什么意思?”你随口问,其实,你对那所阎罗殿没有任何兴趣。

        小红禅师的脸堆起了假笑,你仿佛看见层层累积的云团把和尚的表情完全遮掩了起来。“幽冥引路。”他笑着说。那一刻,你感到背脊有一些发凉,恍惚间,你仿佛从眼前僧人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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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6 08:04:53 | 显示全部楼层
    特别篇:新谈录一【《文艺新报》1929年8月刊】

        各位《文艺新报》的读者大家好。鄙人名叫王策,很高兴在《新谈录》栏目里与大家见面。

        3年前,鄙人曾经在《新青年》报上连载过一篇拙作《白衫郎》,因为时局动荡,连载最终没有能够完成,这也成了鄙人最大的一桩憾事。所幸得蒙《文艺新报》主编袁泰州先生错爱,不但派记者刘文辉先生就《白衫郎》一事前来采访鄙人,还专程修书一封,邀请鄙人为《文艺新报》撰写专栏。鄙人才疏学浅,本不愿在报纸上露拙,无奈袁主编的盛情难却,只好硬一硬头皮,厚一厚脸皮,借贵报一方宝地武弄几下文墨,讲两句新谈博君一笑。

        本专栏开办的宗旨,乃是搜罗上海滩上新近的奇闻异事品评一二。然则我辈如今都是新国民,自当有新气象。若是再扯弄些鬼狐精怪,土地城隍,总与我辈新思想格格不入,鄙人辗来转去,还是决定抛开旧例,以新头脑在十里洋场上找一找新故事,所以,我这栏目才唤做《新谈录》。

        今天鄙人要讲的,乃是两个月前公共租界里发生的一桩奇事:上海滩名媛戚少婉小姐在参观美术展的时候,拍到了一张怪照。

        事情起于一个礼拜五晚上,戚少婉与话剧社的一班小姐妹们聚餐完毕,独自一个人路过卡德路[1]上的环球中国学生会。她很意外地发现,江小鹣先生的天马会正在里面举办美术展。戚少婉的老师刘海粟先生平日里对天马会不吝褒赞,今天有幸撞到了,自然勾起了戚小姐很大的兴趣。

        早先在聚餐中,戚小姐已经喝了不少酒,她对于那天的展厅只存着很模糊的印象。万幸的是,戚小姐的友人前些日子送给她一台德国产的B型徕卡相机。而戚小姐对于这台相机可以说是爱不释手,几乎走到哪里都要随身携带。

        根据戚少婉的记忆,那天她在美术展上看到了好几副让她欣喜的西画,尤其是一副黑暗主题的巨型画作,她看后倍感震撼。当然,这些画全都被微醺的戚小姐摄到了底片上。

        隔天酒醒后,戚小姐第一时间就前往拜访刘海粟。连拽带哄地一定要让恩师去环球中国学生会里看看她口中这副杰作。然而,当师徒俩抵达那里后,戚少婉非但没能找到她要找的画,甚至连昨晚悬挂画作的那堵墙都没了踪影。戚小姐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搜寻,最后却走到了一个放置灭火器材的转角前。

        在老师面前出这么大的丑,戚少婉自然是不甘心的。她在学生会大楼里上上下下跑了好几圈,累得汗流浃背,连一副相似的画都没有找到。一旁的刘海粟先生起先还在取笑宝贝弟子宿醉未醒,但后来看到戚少婉惊慌的模样,也不由得严肃起来。他找到负责本次展览事宜的天马会联络人,亦是他个人好友的刘亚农先生,问他是不是有一副名叫“那落迦”的巨型油画参展。刘亚农把参展名册前后翻了好几遍,结果一无所获。不仅如此,就连戚少婉昨夜在标题下看到的作者名字周云,刘亚农也很确定天马会中没有这么一号人。

        事已至此,连戚少婉也开始怀疑是不是酒精让自己的记忆有了偏差。她向师父和刘亚农诚恳道歉。刘亚农也并没有为难伊,只是善意告诫说,天马会的美术展是不允许照相的。这件事如此就算是告一段落,成为了上海滩交际圈中的一桩笑谈。

        事情就这样平静了一阵子,直到五天后,戚少婉拍摄的照片洗了出来。当戚小姐重新翻阅这些让她闹出大笑话的相片时,震惊地发现,那副“那落迦”的照片就混在其中。

        当时刘海粟已经远赴巴黎,戚少婉只能带着照片登门拜访刘亚农。刘亚农看过照片后也十分惊讶,他断定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副画。可惜由于光线和拍摄技巧的原因,照片并不十分清楚,两人当即决定要冲洗出更大的照片,然而就在第二天夜里,戚少婉却因为歇斯底里被送进了医院。

        当晚,几个震旦大学的学生看到衣衫不整的戚少婉正在外白渡桥上徘徊。她的情绪非常激动,说有一个穿旧式长衫的人一直在追赶她。她还指着马路对面空荡荡的东百老汇路[2]说那人就在路口瞧着自己,只是伊上不了桥,自己才有喘息的机会。

        当时,戚小姐正卷入那两位密斯脱的感情纠纷,所以公众普遍认为,她的怪异举止都是因为精神压力所致,现在回过头来看,那段时间舆论对于她依然是比较友好的。

        在戚少婉静养期间,她委托好友将放大冲印的照片送往刘亚农处,用她的话说,她一眼都不想再看到那幅鬼画。刘亚农请来了天马会的几个骨干共同鉴赏了相片中的画作,他们一致认为,该画的构图非常大胆,着色也相当不落俗套,虽然是油画,却在多个部分用上了散点透视。对于画作中央,那一片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轮廓,有人认为那是一个巨人,有人认为那是一座山峰。一个月后,与天马会素有嫌隙的徐悲鸿留法归来,无意中看到了戚少婉所摄之画。他眼光独到,率先提出用国画的技巧来解读那个轮廓,最后,他得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观点:那个轮廓是一棵树苗。

        刘海粟归国后,第一时间去医院看望戚少婉。后者显然平静了很多,她告诉她的老师,那天晚上因为醉酒,很多记忆都被弄乱了。根据这几天在她医院里慢慢找回的记忆,那天晚上,她很可能是参观了两个美术展,这副“那落迦”,也许是她在另一个展览上拍到的。这几年上海滩上办展成风,很可能一条小弄堂里都会张罗出几个美术展。不但展览本身良莠不齐,连展品的来历也是千奇百怪,所以如果当晚戚小姐离开环球中国学生会后,在卡德路上撞见了另一个美术展,那一点都不奇怪。

        刘海粟后来专门去查过卡德路上当天的展览,但是最后却不了了之。几天之后,戚小姐被爆出吸食鸦片的丑闻,所有的媒体舆论都向她群起而攻之,自然,也就没有人再去挖掘那张照片的事了。

        戚小姐如今已经被她新婚的丈夫(亦是那两位密斯脱之一)接回老家海宁静养,那副放大后的照片现在被放在天马会的仓库中无人问津。而小号的相片则与其它相片一起交由刘海粟保管。在一次前往常州的旅行中,放照片的纸袋连同刘海粟的整个行李箱都在车站遗失了,我一直在想,或许在某一天,我们这些人都不在的时候,那张照片会重新问世,给后来人一个猝不及防的玩笑。

        戚少婉在写给话剧团姐妹的信中说,她并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参观过另一个美术展,因为在她印象中,挂着“那落迦”的墙壁,与环球中国学生会展厅的墙壁是一样的,当然,那也有可能是酒精作用下,记忆破碎重组的缘故。也许,真的有一个叫做周云的无名画家,把画作放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展上展出,也许,戚少婉是在天马会画展上一个不存在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副不存在的画,戚小姐信里说她已经不在乎了,她现在在海宁过得很好。

        栏目最后,欢迎读者通过报社与鄙人书信交流,鄙人另有一些花鸟虫鱼的散文拙作,也欢迎读者们通过报社向鄙人无偿索取。我们下次再见。

        注[1]:现石门二路。

        注[2]:现东大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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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3-29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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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6 08:05: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第六节【随风而逝】

        “‘淹僧’?”孙百丈睁圆了眼睛,不自觉地搓起他那双大手,“现在还有这种东西?”

        “那是什么?”贝珠问,尽量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刚才你进门的时候,她迎上来的架势简直就是要贴到你的怀里,如今困在和乐山庄中,唐门出身的你显然已经成为她倾注最多兴趣的男人。

        “这个词来源于前隋时期在岭南活动的一群邪僧,似乎是其中人对大宗师的称谓。他们的组织原本规模不小,但是武德年间庞孝恭冯暄做乱,大部分的邪僧都被乱党赶下海里喂了鱼,书册典籍也全都被扔进海里了。三年前,东瀛来了一个鉴真大和尚,他的船在海上撞见大风,随波逐流漂了十四天。结果阴差阳错下,他们漂进了振州一处被遗忘许久的海湾里,那儿似乎是这帮邪僧最后幸存者的居住之地。根据海湾里找到的遗物猜测,他们中有些饥病而死,有些扬帆入海下落不明,可惜留下的只言片语太少,没法勾勒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当地府衙在海湾里抓到了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但是因为语言不通无法交流,妇人被押入崖州大牢后连续五日水米未进,最终虚弱而死。那些藏于海湾中的信仰,自此彻底失去了传承,全都随着崖州的海风消散了。”

        “我们客栈里有一个伙计,祖上曾经在岭南做过不良帅。他跟我说,天下邪教,就数这一支最为不可理解,按照他们组织的说法,他们的神,很早以前就不存在了。他们当年聚众为伙,也不知是为了哀悼,为了复仇,还是为了重生。”孙百丈漫不经心地挫着手上的老茧,样子完全像是个人畜无害的庄稼汉,“我猜,也许此地的佣人里混进了他们的余孽。也许那些出海的邪僧曾在南洋落过脚,他们的遗物被封二老太爷带了回来。总之,我不相信亭岳老爷会与这种事有牵连。”

        即使封家过去有着罄竹难书的罪恶,即使这个山庄数代以来都被斑斑兽行所淹没,依然没有谁会去怀疑封亭岳的为人。他在江湖上急公好义,慷慨疏财,不知解了多少朋友的难处;他行事公道平正,黑白两路都敬他是条磊落的汉子;他处事体面周全,见过的人无不心服口服;虽然不以武功见长,但他的名声早已传遍武林,这样一个人,当然不可能跟什么异端邪说扯上关系。

        孙百丈正要再往下讲,席地而坐的苏横忽然放肆地打断了他:“他们什么时候能把栈道修好?小爷我已经呆烦了!”所有的人都朝那少年投去讶异的眼光,这孩子竟狂到如此地步,连江洋盗首都没有放在眼里。

        孙百丈没有做声,他只板起一张脸盯着少年。才几个呼吸时间,少年就已经被他的目光迫得心惊肉跳,无地自容。你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想或许这就是癫子和杀人魔王的区别。何况苏横根本不是真癫子,他只是在逞凶卖狂,本质上,这人就是一个不知深浅的泛泛之辈,带着乳臭未干的偏执。

        少年在孙头领目光的咄咄相逼下逐渐恼羞成怒,眼看情绪就要失控,贝珠适时地插进来:“呃……封家在此地养了一队匠人,如果一直不下雨的话,少侠明日就可以下山。不过如果雨又下起来的话,抢修就不得不停止。另外,苏少侠不打算见一见苦沙大师了吗?”

        “有什么好见的!本来小爷看封亭岳书信写得恭敬,还以为到这儿能有人伺候小爷,哪知来了就看到你们一张张丑脸,小爷心里恶心!”他这些话原本是来挑衅孙百丈的,结果孙百丈没有反应,倒是贝珠听了柳眉倒竖,白了苏横一眼便转头不再理会他了。

        “刚才我问了一下厨房的佣人,他说山庄的食物,足以撑个把月。”钱掌柜理了理他那件寒酸襴袍的衣襟,像是努力要从这件衣服上撑出一点华贵来,“你们要走,尽管自己回去,在下见不到封老爷和苦沙大师是不会走的。”因为今天张谬用完朝食便托病回屋,钱掌柜此刻的心情大好。说完这话,他从果盒中抓起一枚青枣塞入口中狠嚼两下,早有钱安乐伸出双手将他随口吐出的枣核接住。你看那孩子脸上新添了几道青紫,便知这位大掌柜又在自己儿子身上撒过气了。

        这时,门外响起一串虚浮至极的脚步声,似乎此刻正走过来的人全然不懂武功。没过多久,周云就喘着气出现在了门口:“贫道是不是错过朝食了?”

        没有人做声,甚至没人看他一眼。所有人的眼光都落苏横与孙百丈身上。道人这时也意识到房中的气氛不对,有些迷惘地杵在众人面前,不知该不该找个位子坐下来。贝珠最后实在瞧不下去,才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厨房里应该还有吃的。”周云闻言如逢大赦,几乎是落荒而逃似地夺门而出。贝珠冲着他的背影轻蔑地“嗤”了一声,市井妇人的势利嘴脸显露无遗。其他人的脸上,也多是嘲笑鄙夷,只有你是例外,早先时候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又出现了,你毫不怀疑道人刚才的迷惘局促全是装出来的,此时此刻,你对他的敌视警惕又增加了几分。

        “不管雨下不下,贫僧都是不会走的。”小红禅师说着站起身,将血滴似的念珠藏入怀中,“贫僧下午要做功课,哺食贫僧在自家房里吃了。”

        “可是封老爷信中交代必须……”贝珠的话尚未说完,和尚就已经跨出了大门,好似房中的人全都不存在一般。

        苏横忽然尖声咒骂了一句什么,你转过头,发现少年正怒视着窗外,那表情恨不能把老天爷抓下来食肉寝皮。窗外,雨水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雨势虽然没有大到昨天那种程度,却也绝对不能算小,这个季节在山里面,这样的雨可以下上一天一夜,你意识到,短时间内栈道是没有指望了。

        房中的其他人也站起身,陆陆续续离开,贝珠焦急地好言挽留,却没有一个愿意听她说话。你也随众人跨出房门,假装没有看到贝珠向你投来的乞求目光,既然小红禅师已经走了,剩下的人聚在一起也就没有意义了。何况,你还有一件特别紧迫的事要去证实,一刻也不能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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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3-29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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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6 08:05: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第七节【苦涩之沙】

        你猜得没错,张谬并不在他的房间里。

        他也不在平常会去的其它几个地方,简而言之,你暂且可以认为那个土夫子失踪了。

        你并没觉得有多意外,张不详本来就对这座山庄抱着不合常理的浓厚兴趣,如果他在探寻此地某个秘密的时候遭遇到不测,你想你不会为他感到惋惜。

        下午的雨急一阵缓一阵,却一点都没有要停下的样子。隔着雨幕,你依稀可以看到远处一座漆黑的两层小楼。根据小红禅师的说法,那里曾是封树昆被囚死的地方,但是现在,小楼已经被推倒重建过了,如今住在里面的,是被封亭岳老爷重礼请来的苦沙大师。

        十年前,苦沙大师师兄弟六人,跟随他们的师父,天竺高僧鸠图衍不远万里来东土传法。他们在五烽前的沙漠里遇到惊驼,丢失了所有饮水,鸠图衍当时年事已高,不堪焦阳干渴之苦,虽经弟子百般救护却终究回天乏术,便在沙漠中圆寂了。剩下的六人埋葬了师父,凭着意志一路走到五烽下才获救。当他们进入长安时,获得了英雄一般的礼遇。

        苦沙大师与他的师兄弟并没有沉迷在护经的荣耀与大唐的繁华当中。他们向今上要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开始潜心译经。虽然经此劫难,有大量的经文散落在了沙漠中,但六位高僧还是舍命保存下了一部分,在最艰险的那段行程里,他们把经书贴肉携带,一步一步走出了茫茫沙海。

        因为在沙漠里落下了病根,苦沙大师的几个师兄弟来到长安没几年就先后辞世,繁重的译经工作便压到了他一个人头上。从此,他闭门谢客,改号苦沙,发下宏愿要用一己之力译完带回来的所有经书。

        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来,几乎没有人见过这位天竺僧人。苦沙大师初到长安,奉上命开坛讲法时人山人海的盛况早已被淡忘,反倒是一些奇怪的流言开始在市井中间不胫而走。

        有一种说法,鸠图衍当年并没有死在沙漠里。他们在沙海中听到梵音自天边传来,鸠图衍听得着了魔,抛下众人,只身追逐梵音走进沙海深处。众弟子当时已经精疲力竭,只能眼睁睁看着年迈的师父消失在狂沙漫卷中。事后这些人回忆当时情景,更是越想越怕,他们仓皇地重新踏上前往五烽的路,把失踪的鸠图衍留在沙漠中弃之不顾,又编了一个传法殉难的感人故事,并且相互之间立誓,永远不把那天的真相说出来。

        这种流言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自汉代起,就有人相信五烽前的沙漠下藏着东西,驻守烽下的将士们有时也会在无风之夜看到沙海凭空翻腾起滔天沙浪。有人曾在长安西市看到过一卷据说是鸠图衍弟子遗书的抄本,他要求把他的尸体用金漆塑入缸内,埋于一棵百年槐树下,并且再三叮嘱缸中绝对不能混进黄沙。那个弟子圆寂时,你有一个朋友刚好就在他身旁,他告诉你说抬进缸中的尸身犹如一个百岁老人,如果不官府把那僧人的年纪弄错了,那么他一定是在昼夜忧恐中彻底毁掉了自己的身体。

        奇怪的还不止这些,苦沙大师拒绝把译成的经书公布出来。那些经文都被他锁在一个盒子里,由他一人保管,半个字也不许别人观看。三年前,长安富户窦岚幼子患上麻风,眼看已经无药可医。苦沙大师破天荒地把孩子接入寺庙,对其日夜宣经,两个月后,窦公子的麻风竟然不药而愈。虽然小公子本人比起过去似乎木讷了许多,但是窦家请来多位郎中检查后一致认为,小公子的身体非常健康。

        从此,苦沙大师的经文能治病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上门求经的人络绎不绝。大师终日为俗务所苦,烦不胜烦,正好有封家新老爷送来邀请,便借养病为名悄悄住进了合乐山庄。

        对于外面的流言,大师从来没有提过一句,就像他从来没有给山庄里的人看过一眼他译成的经书一样。你们只知道大师用经文吓阻猴子的时候,任何人都要回避,这是他答应留在这里的唯一条件。

        如今山庄里的客人,虽然名义上是收到了亭岳老爷的邀请,但事实上都是为了与苦沙见面才来的。而见面的目的,十有八九是为了治病。你看不出那位贵客身体哪里抱恙,但是既然能逼得他们鬼鬼祟祟拜访合乐山庄,那病一定不轻。

        当天晚上,张谬与小红禅师果然都没有现身,孙百丈很不高兴,因为封老爷在信中是明确要求他们一同用膳的。钱掌柜趁着这个机会,说了两句不堪入耳的话,算作是昨天被土夫子揶揄的报复。你看着这一班人,心中猜想他们究竟要等上多久才能意识到张谬发生了不测,地鼠门的土夫子太无足轻重了,以至于在座众人也许根本没有把他看做这里的一员。

        此刻,按照封老爷信中的要求,你们这些陌生人围成一桌,装模作样地用起哺食,不知道的人看到这一幕,也许真会以为你们是一个合乐融融的大家庭。端上桌的酒饭也非常讲究,与富贵人家的菜色无异,在待客之道上,山庄倒是下足了本。这顿饭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桌上的人谁都不愿意多说话,只是各自占了一片地方闷声用餐。

        苏横旁若无人地胡吃海塞,把杯盘碗碟敲得叮当乱响,他还在长身体,胃口是所有人中最好的,有过这个年龄的人都明白那种永远只到半饱的感觉;一旁的贝珠扭捏作态着小口啜食,时不时还朝其他人飞两个无人问津的媚眼;孙百丈把袖子捋上手肘,露出两只黑毛浓密的前臂,他吃相还算得体,至少没有弃碗筷于不顾,也许,这已经是一个崖州海盗能表现出的最大礼仪了;钱掌柜倒是斯文得很,看他的样子,十有八九是怕弄脏他唯一的袍子,钱安乐小心地站在一旁侍候着,他没有上桌的份,那些菜肴勾得他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至于那个自称叫周云的道人,他可能是桌上最自在的一个人。起初他说自己是修道之人吃得不多,但是抄起筷子没多久,他就原形毕露地大快朵颐起来,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他只当看不见,脸上全是没心没肺的傻笑。

        “封老爷还是没来吗?”孙百丈忽然问。

        没有人回答,连随侍一旁的佣人都露出事不关己的表情。

        孙头领脸沉了下来,眉目间升腾起几缕阴寒。对面的苏横摆出一副泼悍的样子继续吃喝,但是最后还是忍不住偷瞄了孙百丈一眼。你心中有些好笑,这孩子已经被对方摄住了,恐怕以后,会越来越对这个杀人魔王俯首帖耳。

        晚膳在沉闷的气氛下结束,你回到房间,躺回床上。不知为什么,眼前的挂饰似乎越发诡异了,你甚至觉得那个东西在墙上往复爬行,就像是一直巨大的蜚蠊,有那么一瞬间,你觉得你听见了那东西拍动翅膀的噗噗声。“我真是太累了。”你心中这么想着,然后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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