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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朦胧的晨光

[转帖] 《铁鹤书》唐朝背景下的克苏鲁小说【完结】,作者:永恒的夏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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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4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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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1-1-6 08:05: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第八节【两起失踪案】

        下面我要讲的,是你入睡之后发生的事情。虽然这些事与你最后的命运没有关系,但是我还是觉得你或许应该知道一下。这件事发生在“青泥小筑”里,就是传闻中安顿着染疫商贾的地方。

        “怎么回事!”天先生看到眼前的画面,惊得呆立在了原地,“你究竟干了什么?”

        地先生站在他身后,瞧他的样子已经完全陷入了手足无措的境地。

        玄先生并没有回答天先生的问题,他只是抬脚轻轻一踢,躺在地上的张谬立刻发出带着颤音的呼号。

        玄先生这一脚远远没到把土夫子踢伤的程度,张谬的惨叫绝大部分是缘于恐惧。此刻他的双眼被蒙,手足遭缚,嘴里还塞进了一大团麻。天先生见张谬的手臂面颊都有淤紫,便知道自己进来之前,玄先生已经拷问过他了。

        “我们是要……我们不是要抓人!”情急之下的地先生险些把“监视”两个字说出口,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地上的人眼睛虽然被蒙上了,耳朵可没聋。

        玄先生也不解释,径自走到屋漏处,飞起一脚将摆在那里的木箱踢飞,露出底下一个两尺宽的盗洞。

        “怎么,”天先生看了看洞口,再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他挖的?”

        玄先生还是没有回答,他走回来又踢了张谬一脚,后者马上鸡啄米似地点起头来。

        天先生已经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土夫子或许以为山庄里有什么财宝,便托辞身体不适,朝食后匆匆跑回屋,祭出地鼠门赖以为生的打穴本领,结果这洞挖来挖去就挖到了这里,被玄先生抓个正着。一念及此,天先生也不由咋舌,一天之内能把地洞打到这个地步,这些下九门中确有神技啊。

        老者又看了一眼玄先生,他还是漠然站在张谬身侧,黄铜面具后面察觉不到一丝感情。但是天先生总觉得那件黑袍下,流窜着无声的狂躁。当玄先生把痛苦加诸张谬身上的时候,天先生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

        这让天先生想起以前见过的一个杀手,雇主只要他杀死某个人,他却把目标活生生切成了百余块碎肉。现在他猜测玄先生就是这种人,他们不会冲动地把事情搞砸,却会在允许范围内千方百计地满足自己的兽欲,他们就像恶犬,日夜祈盼着听到把别人撕成碎片的命令。

        玄先生这时已经掏出了匕首,轻轻在张谬身上划了一下,张谬连皮都没有破,却发出了死到临头的哀鸣声。

        天先生一把按住了他:“你干嘛?”玄先生把黄铜头脸转过来看着前者:“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声音里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暴躁。

        “你怎么知道”天先生寸步不让。

        “哪有那么巧啊?他刚好一挖就挖到这儿?山庄里谁不躲着这里?”

        “如果就这么巧呢?”

        玄先生听到天先生所言后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像是强行把怒火压了下来。

        这时地先生凑过来将二人拉到墙角,为了避过张谬,他把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天先生,不管他是不是目标,这里已经暴露了,留他不得呀!”

        天先生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在确定谁是不速之客之前,这个人不能死,我们的目标是找人,不是杀人。万一我们把上面的耳目错杀了,你们拿什么担当?你们怎么确定,上面只派了我们三个过来?”

        此话一出地先生与玄先生不由面面相觑。两人心中都想到了同一件事:“黄先生?”如果这个人真是上面安插过来的黄先生,而他的任务又有一层是监视他们三个,那么他确实很可能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

        “那你说怎么办?”玄先生问。

        “把他留在这儿,在弄清他身份之前别让他死了。”天先生沉声道。

        “留在这儿?”听地先生的语气,他似乎没什么把握。

        “没人敢到这儿来,我们只要看好他就行。”

        “那我们就得分工轮流守着他。”玄先生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张谬,语气里透着十二分的不耐烦。

        “不会多久的,”天先生轻声安抚,“我们很快会让他说实话的。”

        第三天的早晨,恼人的雨又象征性地停了一阵子。你站在翠园门口,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到参差不齐的十几栋房子鳞次栉比地挤在湖对岸的山坡上。那些房子看上去建造得很仓促,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歪斜,让你想到了十几个等候处决的死囚。

        这里已经是山庄西面了,但是如果栈道尚在,朝西还可以走上一个时辰。你知道继续往前也只能看到老松与断崖,便决定折返回去。

        天空越发阴沉了,你几乎看不到十步以外的路面,潮湿的微风拂过你的面颊,你感觉像是拂过了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你怀疑在如果在这里多呼吸一阵子,会不会积上一肺腔的水。

        就在这时,嘶鸣一般的呼救声划破了阴沉的天空。你顺着声音的来源疾奔而去,才跑了没几步,密密麻麻的雨珠就当头浇了下来。你的两鬓,眉毛甚至眼窝里都蓄满了雨水,天地间所有的东西都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你一边跑一边不停擦拭双眼,但是收效甚微,雨水好像是存心作对,非要往你的眼睛里钻。你心中咒骂着,把眼睛迷成了一条缝,但是这样看出去,一切就变得更模糊了。

        忽然你的眼前出现了两个黑影,雨水朦胧中你辨认不清它们的外形,却依稀觉得它们同人类似是而非。那两个东西从你眼前一闪而过,快若迅雷,你甚至不能确定它们是跑过去的还是爬过去的。

        紧接着,一团鲜红映入了你眼中的水雾里。你勉强认出那是小红禅师的僧衣。

        “刚才那是猴子吗?”你为了盖过雨声而高喊道,一句话没说,你嘴里就已经灌了一大口水。

        “你管那个叫猴子吗?”小红禅师也同样喊着回答了你,其中有两个字甚至还喊破了音,这一刹那,你忽然感到万分遗憾,因为你的眼睛被雨水遮蔽,看不到和尚狼狈的模样。

        “你们!”这时,从远处又跌跌撞撞跑来了一个人,是钱掌柜,你惊讶得合不拢嘴,钱掌柜竟然会舍得这一身袍子被淋湿。

        “你们看到了它们没有?看到了没有?”钱掌柜在雨中嘶吼着,你发现他的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我儿子啊!它们抢走了我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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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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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1-1-6 08:06: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第九节【钱掌柜】

        我想要跟你说说钱掌柜这个人。

        钱掌柜不喜欢他的儿子,这不是装出来的,他真的不喜欢。他从他的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这辈子花了老命才克服掉的所有弱点。可以这么说,钱安乐是他一生都逃避不掉的烂摊子。

        他有时也会对儿子宽容一些,一般不会超过一顿饭时间,在那段时间里,他会忘了他对儿子有多失望,身体里的一些本能会让他追求去做一个好父亲。当这段时间过去,孩子的缺点重新浮现出来,这对父子就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钱掌柜有一个夫人,他们是真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成亲之前,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对方,而在成亲之后,新婚的激情只维持了不到三天。

        钱掌柜并不恨他的妻子,问题就在这儿。他的妻子是个本分女人,不但为他操持家务,还为他生了个儿子,他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然而,他们也并不爱对方,连一丁点儿的爱都没有。夫妻双方为此都试过了很多次,最后只是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

        钱安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满脸愁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喜怒无常,年幼的他只有靠猜,猜来猜去,他成了现在这个懦弱的模样。

        钱掌柜与他儿子最多的语言交流,就是数落他儿子。一开始他以为他这是在替不成器的儿子焦急,后来他才发现,他只是单纯喜欢数落对方,喜欢看到一个不能反击的人,被自己以苦口婆心的姿态指责得一无是处,他可以借此让自己变得高大起来,顺便也能进一步稳固他在父子关系中的地位。

        但归根到底,他还是不很喜欢他儿子,每当想到要照顾这么个一身毛病的人时,他都感觉到无比惶恐。

        山庄内,即使是隔着水幕,你依旧能够看清钱掌柜因为悲愤而涨红的面孔:“它们往那儿跑了,快追呀!”

        你与小红禅师对视了一眼,心中都不太好受。雨太大了,就算刚才那些东西真的留下了什么踪迹,也早就被雨冲走了。

        “往这个方向走是悬崖,”和尚最后为难地说,他鲜红的僧衣已经被雨水淋透,像是遭雨打的残花一样耷拉着,“没人过得去。”

        “想想办法呀!二位,二位都是高人,想想办法呀!我求求二位了,我……”钱掌柜噗通一声跪在了烂泥里,捣蒜似地磕起头来,见你与和尚都没有反应,他踉跄站起身,绝望地朝悬崖又跑了十几步:“安乐啊!”钱掌柜在大雨中疯狂地挥着手,也许他是希望哪个方向能给他一个回应,“儿子啊!儿子啊!天哪!这可怎么办呐!我该怎么办呐!”他号啕大哭起来。

        为了防止他足下打滑滚下山崖,你从后面一把抱住了钱掌柜。后者挣扎着垂足顿胸,几乎把你掀到地上。就在两人扭打中,你忽然发现远处的黑色小楼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二楼扶栏朝你们这里张望。

        你的视线太模糊了,一开始你分不清究竟是那里真的有人,还是水帘给你造成错觉,直到小红禅师顺着你的视线回过头去,在那一刻,你清楚地看到和尚的全身震了一下。

        “那是不是……”你话说一半,和尚就已经点着头替你说完:“就是他。”

        这是自从你进入山庄以来,第一次与苦沙大师面对面。可惜,你看不清他,而且,你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着你。

        你原以为把钱掌柜带回去会是个费力的差事,结果他在半路上就已经虚弱得昏厥了过去。你找到山庄里一个管事的老佣人,问他可不可以组织几个人寻找钱安乐,那老头看你的眼光就像在看一个疯子。然后他用浓重的本地口音告诉你,在这里,死于猴子手中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老人说完这句话便闭紧了瘪嘴,你看着他冷漠的脸,忽然生出一种四面楚歌的绝望感。天先生也在回看着你,他想知道你现在的怅然若失是不是装出来的。其实早在你来到山庄之前,他就已听说过你的大名,所以在这些人中,你特别地受到他的关注,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杀你。

        当天傍晚,佣人们找来一个干净的瓷碗,他们先在里面撒了把干燥的米,然后把碗放到了山庄门口,又把一只活鸡割喉放血,丢在山庄外的台阶上任其自生自灭。这是封家百年以来的传统,前者是为了供养新丧的山庄子弟,后者是为了与猴子和解。据说仪式过程中,工人们还要用家乡话唱一些歌曲,但是看这些佣人的样子,全都没什么兴致,其中最卖力的也只是张口胡乱呢喃两句。

        收拾干净的你站在门廊下,看着鸡在大雨中抽搐,殷红红色的血从它脖颈潺潺流出,还未汇聚成血泊就已经被雨水冲散。这里面似乎含着一种残酷的哲理,或许小红禅师看到这一幕会有所开悟吧。

        一个五六岁,盛装打扮的小孩忽然冒雨跑到鸡边,好奇地用手戳了戳地上行将咽气的扁毛畜牲。他的腰间挂了一个朴素的布囊,与他浑身上下的喜庆打扮格格不入。你正奇怪现在非年非节,怎么会有小孩穿得这么讲究,那孩子忽然就不见了。

        一只大手按在了你的肩膀上。来人称得上是天生神力,这轻轻一按就已经让你担上了十来斤的份量。

        “杀鸡有什么好看的?”孙百丈戏谑道。每当他在你身边开口,你都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海腥味,那是海盐,鱼获,榉木还有人血的味道。你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似乎在咀嚼什么干果,把牙齿都染红了,好似脸上挂了一面血盆。

        “我们客栈原本有一个伙计,仗着自己少壮有筋骨,隔三差五欺负我们的老账房。”孙头领搓着手自顾自说下去,“老账房身子骨很弱,但是他有两个好儿子。有一天,那两个儿子在客栈角落里把伙计生吞活剥了。骨头毛发堆在原处,过了半年才有人注意到。”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孙百丈把口中的渣滓吐干净,抹了抹嘴:“老账房一辈子都是窝窝囊囊的,但他教好了儿子。钱掌柜的失败在于他执意要把儿子教成他所避之唯恐不及的那种人,他儿子死不死,他们家都一样是个悲剧。”

        “你们那儿都是这么安慰人的吗?”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别因为同情老钱就跟他走得太近了。”他顿了顿又说,“我来找你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我今天早上跑遍了整座山庄都没有找到张谬,原本我打算中午就找你商量的,结果就出了钱掌柜儿子这档子事。”他也学着你把目光投向山门外的台阶,“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再杀一只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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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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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1-1-6 08:06: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第十节【拥挤的井】

        地先生打开了关押着张谬的“青泥小筑”大门,一天下来,后者已经可以通过脚步声辨认他们三个了。

        那个脚步带着老态的人从不与自己交谈,与他待得久了,张谬几乎都要忘记他的存在。

        那个脚步声里带着火气的人特别难相处,他也不太说话,却总是用毫无理由的殴打向土夫子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当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告一段落后,张谬只能听到一句压低声音的机械问话:“你是谁?”然后他不得不再把自己的身份报一遍:地鼠门下,湘西本地人,姓张名谬字不详,师承同门左夫子,没有家室。这些话说完后,十有八九又会是一顿看不到尽头的拳脚。

        现在轮到这个年轻人来招呼自己了,张谬由衷地祈愿他能跟自己多讲两句,哪怕是谩骂与威胁都行,眼睛没有被长时间蒙住的人,是不会理解交流有多可贵的。

        “你又添新伤了。”那人大咧咧地坐到张谬身边,语气里全是幸灾乐祸,“他下手可真重啊。”

        张谬没有回答,当然他也回答不了——破布还塞在他的嘴里。他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打,有好几次他在拷问下失去了知觉,又被一盆水浇醒。这条命能熬到现在,他自己也很惊讶。

        “那老东西说你跟我们是一伙的,我想他猜对了。”年轻人嘟囔着,“这几天里我的日子也不好过,跟一个自以为是的老东西,还有一个疯子混在一起……我想你们也该找来了。”

        接着张谬听到了一些古怪的声音,像是一个男人的抽泣。

        如果不是嘴里的布团作祟,张谬很想说两句温言安慰一下年轻人,他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陪着小心跟人聊天,也许两句贴心话后,跟这个后生的距离就拉近了。

        “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你是来找我的……可那件事不怪我呀,是‘神明’不听话,‘神明’……它太顽劣了。”年轻人的说话声总是被抽噎打断,在张谬听来他简直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不想打死它,我就想……教训它一下,就想立个规矩啊。我手重了一点,这是个意外啊。”

        那个人还在絮絮叨叨地没个完,说的又都是不着边际的胡话,张谬忽然开始怀念另外两个看守者了,或许对这个年轻人抱有希望不是个好主意。

        (山门前)

        “每个人都是带着目的来山庄的,十有八九是想求苦沙大师为自己诵经驱病。”孙百丈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干果,“你的病又是什么?”

        “孙头领,你说十有八九来这儿的人都是为了治病,那阁下贵体也是抱恙啰。”

        孙百丈没有回答,他只是面带微笑地盯着你,那笑容就像艳阳下碧蓝的海面一样爽朗。但是你在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丝毫笑意,那两道刺过来的目光就如同剑锋一样咄咄逼人。你明白了,他似乎是把你当做了苏横,以为只要看你两眼就能把你压垮。

        你露出一个调侃的笑容,确认对方能够读懂你脸上的嘲讽:“我找苦沙大师是因为……我做噩梦。”你笑嘻嘻地说,然后很满意地欣赏面前人疑惑的表情。

        “就为这个?”海盗问。

        “就为这个。”你知道孙头领一定会茫然无措,因为他从你身上判断不出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当然,他会勃然大怒,但是你很好奇他敢不敢因为你的冒犯,而甘愿与唐门接下血仇。

        你听到孙百丈的骨节里发出两记“噼啪”声,他脸上爽朗的笑容已经扭曲,那张浸染汁液的血红大嘴像是要把你一口吞掉。然而对方的反应也仅止于此,他甚至没有象征性地动一动身子。说实话,你有一些遗憾。

        这时,你听到了一种很难形容怪的声音,似乎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恸哭,带着一种让人揪心的悲凉。

        你转头四顾,发现声音是从山门内的一口老井中传出的,那口井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井口处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藤蔓在巨石上盘虬丛生。

        “你听到了吗?”你低声问,孙百丈却只回答了一句咒骂。

        “怎么了?”你双眼紧盯着井口的石头,本能告诉你那里可能会发生巨大变故。

        “封家二老太爷封守翁执掌山庄后,曾经与一个远房嫂子私通,把远房兄长连同他的儿子都扔进了那口井里,半年之后,他把嫂子也扔了下去,说是让他们一家团聚。据说,扔下去的还包括两个怀着他骨肉,即将临盆的婢女,总之,这口井下面可是相当拥挤。后来,每隔一段时间井里就会爬出一个东西,在山庄杀一个人然后又爬回去。”

        “这就是他们堵住井口的原因吗?”

        孙百丈冷笑一声:“当然,井里气味不好闻也是个原因。”

        孙头领话音未落,井口的巨石忽然晃了一晃,好像是个大头娃娃在暴雨中向你频频颔首。

        老井正立在你与山庄主楼之间,要回去找人,就必须从井边走过去。显然,巨石尚未被顶开的现在,是你们动身的唯一机会了。

        孙百丈摸出双剑,示意你走在前面。你毫不怀疑,如果井里真爬出什么东西,他必定会一脚把你踹过去做替死鬼。

        井中的哭泣声越发凄厉,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了,你们俩撑起伞闯入暴雨中。走向老井的这短短十几步路看起来像是要走上一辈子。

        当你靠近井口时,你发现巨石摇晃得更剧烈了。雨水顺着棱角流下来,在巨石坑坑洼洼的表面包裹上了一层泛着光的水膜。你的心脏开始狂跳,你忽然有一种预感你走不完余下的路。也许是嫌你走得太慢,孙百丈在你身后用力推了你一把,险些让你扑倒在巨石上,而这救了你的命。

        就在你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的同时,你看到一只枯瘦的手从巨石下的缝隙里伸了出来,一刹那间,你的脑子一片空白,你只是愣愣看着那只枯手攀住巨石,把它从井口移开。

        井口的藤蔓发出“呲喇喇”的声音纷纷被扯断,巨石被顶离了井口,落在地上飞溅起一片泥水。几乎是同时,你像是听到了命令一样扔下伞,发了疯一样朝前狂奔而去。

        你背后传来了孙百丈的惊叫声,显然他被什么东西截住了。你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甩开两脚在泥地里埋头飞跑,只盼着海盗头子能把对方拖久一点。

        可惜的是,你高估了自己在泥泞中奔跑的能力,眼见着楼宇越来越近,你忽然脚底打滑,一头栽进了泥潭中。

        “快打天女散花!”你听到身后孙百丈焦急的吼声,听语气他已经落入命悬一线的境地了,“快,快打你们唐门的天女散花!”你朝身后看了一眼,泥浆里有个一人大小的东西正与孙百丈缠打在一起。

        你后来一直记得那天的场景,大雨中那个匍匐在地的身影让你彻底崩溃了。那是什么东西呀,你确定任何心智正常的人都勾勒不出那样一个形象,如同全世界的丑恶污秽都裹在了一团泥里。你想要尖叫,但是雨水灌进了你的喉咙让你发不出声响。你想要逃跑,但是一只脚陷进了泥里抽拔不出。

        “快打……天女散花……回来!”孙百丈的声音几乎已经变成乞求了,与此同时,你的脚终于摆脱了烂泥。你翻身而起,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敲得你脑袋生疼。这回楼宇已经不远了,你在暴雨中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形,因为你的双腿已经软得没法直立行走了。冥冥中仿佛有无数恶鬼围在你四周尖啸,你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你身后垮塌下来。

        那时候的你犹如一只惊慌失措的老鼠,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你爬入了回廊,用你能想到的最凄厉的声音毫无意义地尖叫着,一路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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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7 07:57: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节【夜雨的山庄】

        张谬躺在冰冷的青砖上,迎接三张青铜面具里射出的目光。毫无生气的死灰色脸庞似乎正向在场诸位表达遗憾。

        “这是怎么回事?”天先生问,“我说过不能杀他的。”

        “我什么都没做。”地先生急忙辩解道,“他忽然开始口吐白沫,我连施救的时间都没有他就……”他说到这里,忽然又加上一句:“他身上那些伤,都不是我干的。”说完,他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玄先生一眼。

        “我留下的都不是致命伤。”玄先生低声说,看到另外两人沉默不语的样子,他又怒道,“我干拷问从来没有出过人命!”

        另外两个人还是不置可否,那两张青铜鬼脸只是默然地对着他,就像老侩子手看着囚徒。过了半晌,地先生才凑近天先生耳畔:“现在怎么办?”

        老者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张谬,那死尸忽然从七窍里流出了数股清水,他紧闭的眼口被水流撑开,仿佛是在对着他龇牙张目。

        天先生惊得倒退一步,才发现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地先生和玄先生都看着自己,不知道是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还是在等着自己的决策。

        老者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一句话:“扔下断崖。”

        “现在?外面可有……”少年人说到这里,便没说下去,他那骇人的青铜恶鬼之下,藏着一张苍白惊恐的脸。

        “总不能把死人留在‘青泥小筑’,只有冒一冒险了。”天先生说着,走到窗前悄悄张望了一下,确认外面没有人后,他招呼两个后生将尸体抬起来。

        时间已经接近子时,漆黑的天地间只有连绵不绝的雨声。天先生在前面探路,地先生与玄先生一人抱头一人抱脚抬起张谬,这平日松垮垮的土夫子,如今断气份量却反而实了许多,外加上还要趟泥冒雨,地玄二人走得极不稳当。

        湖心岛的渡口停着一艘小舫,本是用来游湖的,风雅有余而宽敞不足。摆进尸身之后就不剩什么地方了。三人勉强挤上船,狼狈地在舫沿上各占了一块巴掌大的位置,此时他们被雨打湿的鬼脸非但没有丝毫震慑力,反而还十分好笑。

        地先生操橹,舫在漆黑的水面上徐徐前进,夜色里,犹如压着一片深不见底的虚空。玄先生紧盯着舫外的黑暗,像是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水下窜出来。他始终不愿意加入天地二人的谈话,从离开小筑到现在全程一言不发。

        舫子在雨中行驶了约莫一碗茶时间,期间天先生被黑暗中来路不明的声音吓到了好几次。待到船终于靠岸,他不等停稳就已经飞身上岸,仿佛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在张谬身边。其他人也陆续下舫,重新抬起张不详。在船里张夫子从上到下都吃饱了一身水,如今抬在手中变得比之前更沉了。

        三人沿着小径往西面的断崖处前进,没走多远,天先生忽然收住脚步:“你们听!”潺潺雨声之中,隐约有悠扬的磬响飘渺而来,出尘脱俗得如同冥河的接引,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三个人朝磬声传来的方向睁大了眼睛,地玄二人甚至忘记放下手上的尸体。

        渐渐地,夜雨中浮现出一盏飘摇不定的灯火,灯火越来越近,映照出它后面的一个佝偻蹒跚的身影。

        “快趴下,快!”天先生忽然惊叫一声,倒伏在了身前的烂泥里,“闭上眼睛,别看!一眼都不能看!”另外两个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老者紧张到这等地步。

        两人如法炮制滚入泥里,泥浆的咸臭味透过面具直侵入地先生脑中,随着磬声逼近,他全身都在雨中不自主地发抖。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与你擦身而过,只是他们没有看到你,你也没有看到他们。

        磬声最接近的时候,地先生感到它就在自己的头顶上,磬声之外,他还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正在用梵文念念有词,那声音让他想起长着菌藓的朽木,埋着尸骸的腐土,让他感觉像是有千万只驱虫附着在他的全身。

        地先生屏住呼吸,把头埋进烂泥,上下牙齿剧烈地打架。如果时间再长一点,他坚信自己一定会失禁。好在那要命的磬声并没有盘桓太久,一盏茶时间后,它就渐渐远去,最后完全隐没在了雨声中。

        磬声消失后,天先生立刻从泥泞里站身起来,招呼众人继续搬运尸体。剩下的路比较容易,他们走到白天你撞见猴子的地方,将张谬抛下了山崖,对他们来说,江湖上只是又多了一个下落不明的人,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他们那边今晚的危机,如此便算是结束,然而你这边,危机却才刚刚开始。当孙百丈看到你毫发无伤地走进大堂,他不由分说就冲上来,伸出蒲扇似地大手拿向你檀中穴。下手之狠,身法之快,大大出乎你的意料。

        你往后退了一步正寻思对策,忽然一个人影抢上前来一把将孙头领抱住,身形功底又远远在孙百丈之上。你定睛一看,出手救你的竟然是那个自称周云的道士。

        “孙爷,有好话说。”他露出讪笑,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大堂里的杀伐气氛。

        孙百丈奋力挣脱,但饶是他如何暴跳如雷,困在对方怀中竟全然动弹不得。他这才明白是遇见了高手,冷哼一声不再挣扎。

        你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看你都带着轻蔑之色,就连贝珠都对你敬而远之。

        你无奈地摇摇头,这也是你料到的情景。“诸位怎么都还没回房?”你问。

        “废话!”苏横怒道,“回房?那东西还在山庄里!”

        袭击你跟孙百丈的东西没有回井里去,所以这群各怀鬼胎的宾客聚在此处抱团求生,你不知道值不值得为此惊讶。周云松开手臂,让孙霄汉回到座位上,后者投向你的目光里含着再明白不过的信息:“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一有机会我就杀了你!”

        然而这时的你已经不再害怕了,不仅仅是他,你觉得山庄里的一切都不值得你害怕了。

        刚才你连滚带爬地跑回房间,盯着墙上的挂饰瑟瑟发抖。你自己都没想到,这个当初让你如坐针毡的东西,现在竟然能带来些许安全感。你像个孩子一样倒在床上呜呜哭起来,并且一点都不为刚才的行为羞耻,现在你的心里只能感到恐惧,你的魂魄就是一堆被恐惧扯烂的碎絮,吓破胆,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你噙着泪合上眼皮,因为目光所能及的一切都让你心惊肉跳,你只想要黑暗,纯粹的黑暗,只有在黑暗里你才能感到安心,只有黑暗里才有你的藏身之处。你的脸因为痛哭而扭曲,自己浑身湿透的样子让你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只死鸡。绝望一浪浪地袭来,你汲取不到一丝安慰,你感觉自己的心智在原野里嚎叫着狂奔,而你根本抓不住它。

        然后就在下一刻,哭泣和颤抖忽然停止了,你躺在床上,平静得如同在酣睡,接着,你慢慢睁开了眼睛。眼泪还挂在你的眼角,你的眼睛里有着疑惑,有着欣喜,还有着震惊,但是没有恐惧。

        你看着你的房间,它还是跟以往一样,只不过,现在它是灰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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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7 07:57:53 | 显示全部楼层
    特别篇:新谈录二【1929年9月刊】

        各位《文艺新报》的看官大家好,很高兴我们又在《新谈录》栏目里相会了。首先鄙人要向各位热心读者表达一下感谢,你们托报社转交的信,鄙人都已经收到了。《新谈录》第一期获得了空前的成功,这让鄙人受宠若惊,惶恐之余,唯有抖擞精神为大家送上更精彩的《新谈录》第二期,冀望能为先生太太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献曝一二。

        鄙人今天要讲的故事距离现在稍有点久,发生于1920年。看官们应该都还记得,那一年华北爆发了震惊全国的四省大饥荒。从夏季开始,干旱席卷河北,山西,山东,河南,灾情最严重的地方甚至出现了赤地千里几无人烟的恐怖场面,当时路过河南的布朗传教士在他写给耶稣圣灵堂约翰逊神父的信中描绘了那副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树根,草籽甚至泥土都已经成了奢侈品,人们正在吃磨碎的石头,每天都有人下落不明,但是没有人关注失踪者的去向,哪怕是他们的亲人。”

        早前读过刘文辉先生对鄙人所做采访的看官应该还记得,这位布朗教士就是第一个报告安阳血吸虫病的人。1920年夏末,他向约翰逊神父请求准许他深入灾区腹地,对这场灾难进行实地记录。在之后的两个月时间里,他的足迹遍布四省,将所见所闻整理成了《四省行记》上报给耶稣圣灵堂,现在市面上还能看到它的删减版,那是良友图书公司在1925年买下的版权。

        不久之前,布朗教士因为罹患肺结核在开封福音医院[1]与世长辞,人们在整理他遗物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些从未公开过的手稿,其中便有两页德文稿纸涉及到1920年饥荒中,灾情最严重的河北东光地区。当时因为大面积的逃荒,那里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这两页稿纸原本可以作为珍贵的第一手旱情资料,但是布朗教士经过再三斟酌后,却决定将上面的内容隐匿。通过一位友人的帮助,鄙人得以在郑州圣灵堂文档库中拜读了原始手稿。说实话,手稿的内容让鄙人颇为困惑,不过如果作为一桩趣事写在《新谈》栏目中,却刚好合适,鄙人于是凭着记忆,将当日所读全篇复述出来,时隔久远,提笔仓促,或有挂一漏万之处,还请看官谅解。

        根据手稿记载,布朗教士于1920年9月到达沧州,简单修整之后,他在市内买了一头驴子,就孤身进入东光县境内。旅途的第一天他看到的全是空荡荡的村庄。偶尔有乡民倒毙路边,但是神父一个活人都没有见到。

        隔天,他遇到了第一批饥民,布朗神父跟他们同行了一阵,尽力用自己刚学的河北方言与他们交流。有一个40来岁的流民妇女跟教士讲了一个当地的古怪传言:东光边境处有一个村庄至今没人出来逃荒,他们似乎有特殊的食物来源,但是饥民宁可死都不敢接近那里。

        布朗教士在手稿中承认,他并没有完全听懂那妇女说的话,以上内容其实大部分是他的猜测,但这段流言还是引起神父的浓厚兴趣,于是他当即决定前往那妇女口中的“小圣人”村。

        布朗在东光南部游荡了两天,终于在一座山坳里找到了一个疑似“小圣人村”的村落。那里的人说一种与沧州其它地方截然不同的方言,显然是从别处迁来的,村中居民对布朗教士很不友好,这可能也是他们对待其他流民的态度。布朗神父在手稿中表描述他们的外貌是圆脸卷发,眼睛微微发红,虽然身处饥荒腹地,却有一种病态的丰腴与白嫩。

        教士被村民们赶了出去,不得不躲到附近山上从高处观察这个怪异的村庄。他发现村里的庄稼地虽然还有人照料,但是长势堪忧,根本不可能支撑村子的人口。农田周围,全是深深浅浅的土坑,有一些明显是新挖的,土坑边缘还诡异地点缀着一些青色的杂草。

        布朗神父立刻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传闻,中世纪饥荒的时候,曾有灾民把教会墓地里的死尸挖出来充饥,但是眼前这些土坑的位置,又不像是村里人的坟墓。

        到了晚上,布朗神父看到了让他震惊的一幕。村民们陆陆续续从自己房子里出来,每人手上都提着一个瓦罐,他们三三两两地在农田附近展开挖掘,从头到尾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就像是一群搜寻食物的野狗。没过多久,村民们就挖出了些什么东西,他们把东西放入瓦罐,心满意足地带回家中,没过多久,每栋房子里都飘出了微微带些腐臭的肉香。

        布朗教士熬到后半夜悄悄潜入农田,借着月光,他在一个个坑里反复翻找,最后,他找到了一块被遗弃的白色肉组织。

        肉已经非常不新鲜了,好几处都出现了腐坏的征兆。布朗教士将肉藏在身上,连夜逃出了“小圣人村”。他原本打算把肉送去中州大学化验,然而刚走出东光,那块肉就开始严重腐烂,发出难以忍受的恶臭,布朗教士在途中不得不把肉丢弃,这就是两页手稿上的大部分内容。手稿的末尾,是布朗教士对于肉组织成分的猜测,他认为村庄底下埋藏着一只巨大的不明有机物,从肉的腐烂状况看,那个有机物已经死去了。

        纵观布朗教士记下的这桩奇事,饥民们从地下刨出来历不明的肉这个细节,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前清光绪元年到四年,发生在山陕鲁豫四地的丁戊奇荒。山东举人陈本年在他的集子《荒异记》中记载了一个与布朗手稿异曲同工的故事:光绪二年山东一个村庄受旱颗粒无收,因为没有皇命,村民们被地保强制留在本乡不得外出乞活,绝望中的村民只能刨土充饥,结果却在地下挖出不知名的肉蛹,村民将蛹杀死分而食之,度过了那个荒年。可是吃了肉的村民却变得越来越怪异,他们开始用一种不知名的语言交谈,时不时还会有外地客商在附近失踪的消息。后来,整座村子的人都不见了,据说他们都变做半人半虫的东西,钻到地下去了。

        无独有偶,万历年间也曾经发生京师天降带血肉块的奇事,根据当时《数异邸抄》的记载,肉块掉下前很多人都听到云层里传出无数婴儿啼哭之声。

        然而让人遗憾的是,因为《荒异记》中载录的大部分都是饥荒时期的荒诞传闻,惊悚有余而稽实不足,所以这本书至今也不受史学界重视。至于《数异邸抄》,早已在历史中佚失,我们只能从一些不可靠的引用中找到这份抄报的雪泥鸿爪。

        鄙人在地图上并没有找到这么一个“小圣人村”,把布朗教士手稿记载的路线对应到地图上,发现那里其实是东光县边缘处的一片三不管地区。沧州有一种传闻,说明末有个小圣人在那一带割肉济世,救活的数百饥民都随他上天当了神仙。

        当年那些村民究竟从地下挖出了什么东西的肉,很多人都想知道,一个月前圣灵堂曾经与沧州市合作,共同派出代表寻找“小圣人村”,他们最后找到了一片被土坑包围的断垣残壁,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他们要找的地方。当然,他们没能找到肉,但是土地里确实散发着淡淡的腐臭味。

        对于布朗教士手稿的研究,现在才刚刚开始,好几个中外机构都对手稿的内容表达了兴趣,事实上在这批手稿中,“小圣人村”的故事反倒不是特别惊世骇俗,受瞩目程度也远远排在其它手稿后面,以后有机会,我会为大家介绍布朗教士手稿中其它惊人的内容。

        另外,如果布朗教士那晚在“小圣人村”外的山坡上并没有看错,我只希望那些吃过地下肉的人带着他们的秘密永永远远留在地下,不管他们变成了什么,我都不想看见他们。

        栏目最后,欢迎读者通过报社与鄙人书信交流,鄙人另有一些花鸟虫鱼的散文拙作,也欢迎读者们通过报社向鄙人无偿索取。我们下次再见。

        注[1]:现河南省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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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7 07:58: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第十二节【铁鹤】

        现在我来跟你说说孙百丈这个人。

        孙百丈一个南洋水手的儿子,他人生的前十五年都是在狼牙修国[1]渡过的。从小孙百丈就是一个不安分的孩子,在十五岁出走投奔海盗之前,他几乎毫无做海盗的准备,但是上船之后,他干得十分得心应手。他在海上学会掠夺,学会杀人,学会附强凌弱,甚至他这一身武功,也是踏着甲板学会的。孙百丈是个天生的海盗,对这一点他很自豪。这些年来,他什么人都杀过了,从官府到同行,甚至还有服侍深渊的使者,他们杀起来完全没有什么不一样,孙百丈一开始还去劳神记他们的名头,但是没过多久他就放弃了。

        来找苦沙大师的人,绝大部分都是为了治病,这位海盗当家也不例外。孙百丈有一双又稳又有力的大手,他自己也数不清他这双手在海上送走了多少人。几乎可以这么说,有这双手在,就有孙头领的性命。

        而出问题的,就是他那双大手。你已经注意到,孙头领有摩挲双手的习惯,看上去豪爽而又霸气。但是你却不知道,他养成这个习惯至今,只有短短不到半年。孙百丈患上的也许是一种海水造成的皮肤病,对于这种病,孙百丈唯一知道的就是,它恶化得很快。

        孙头领的双手每天都在变得更痒,他几乎已经无法精准地使用短剑了。你肯定不会想到,当他用那鲨鱼般的笑容向你施加压力时,他其实是在忍受着难以形容的痛苦。

        只有在他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这汉子才允许自己用摩挲双手的方法缓解一下,然而这种方法,毫无疑问是杯水车薪。

        孙百丈的烦恼还不止这些,一个月前,他驾着一艘小船悄悄离开了“南海客栈”,现在,他身后跟着一群要拿他人头的过去同僚。

        他的出走既无关是非对错也没有快意恩仇,他不过是一次愚蠢的内部倾轧的牺牲品。孙百丈知道,如果他不能握剑的消息传出去,“南海客栈”的杀手必然会像狼群一样围攻过来,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苦沙大师了。

        厅堂里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神情萎靡的钱掌柜偶尔会自言自语几句,但是没有人理会他。其他人都保持着缄默,仿佛是在进行一场复杂的对峙。

        过了许久后,贝珠忽然开口:“那个东西……那个……是井里的冤鬼吗?”她显然从孙百丈口中听到了什么,灯光下,她的脸色已经白到了不能再白的程度。

        “这世界上哪有冤鬼?”小红禅师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手中的念珠运转如飞,“人死便死了,终究只是去一次六道。”

        这话从小红禅师嘴里说出来你并不吃惊,毕竟一个相信冤魂索命的人,是不会呆在“灯火禅院”里的。

        “大师说得没错。”周云嬉皮笑脸地接口道,“那井中作祟的,其实是封家守翁老太爷从南洋带回的两条恶犬。”

        “哦?”这回连小红禅师都按捺不住了,他睁开眼睛对周云上下打量一番,好像今天才刚刚见到他。

        “二老太爷继承了他们家的失心疯病。”周云看了看屋外黑洞洞的雨夜,仿佛那怪物也在雨中偷听,“知天命后,他的疯病越来越严重,经常在山庄内纵狗行凶。那两条狗都是异品,不但善解主意,而且凶暴无常,甚至有拜访山庄的客人说,那两条狗能吐人言。”

        “能口吐人言,那就不是狗了。”小红禅师淡淡说,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确实有传闻说,那是用南洋秘术招来的魔秽再披上狗皮。据说那两条狗在山庄中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公然咆哮守翁老太爷,最后老太爷用他带回来南洋巫书中的法术收服了恶犬,一并扔到井里。”周云说到这儿,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从现在的情况看,二老太爷的能耐显然没有学到家。恶犬落入井中非但未死,还在尸堆里脱去了兽形。也许那东西原本就是泥水里那个模样,也许,它是借了死尸的怨气重塑化身,总之方才我见它与孙头领和大师恶斗,身上完全找不到像狗之处。”

        “阿弥陀佛,”小红禅师高声念了句佛号,一甩袖子长身而立,“道爷,真是好见识。”灯光下,鲜红的僧衣映照着他面庞,他的一双眸子仿佛是在滴血:“仙长身手眼力,高人何止一等,必然不会是来自什么羽胎神宫,道爷,请赏下腕儿吧。”

        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到周云身上,就连钱掌柜也停止了自怨自艾,整个厅堂静得落针可闻。

        道人含笑起身,拱手做了一圈揖:“惭愧,贫道早就知道是骗不过小红禅师的。”然后他顿了顿,又淡然说:“贫道乃是华山纯阳派,清虚子门下,姓周名问鹤字难晓,道号铁鹤。”

        除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苏横,在座众人无不变色。“清虚子?”小红禅师的语调微微上扬,这或许就是他流露出感情的最大限度了,“道长是说……纯阳于真人?”

        “正是。”

        小红禅师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当他再开口时,你似乎从他木然的表情中读到了一丝懊恼:“贫僧……有眼无珠,这双照子,还不如废去。”

        “道长看起来很健康啊。”苏横的表情里带着挑衅,或许他是想知道,纯阳派的人有没有胆量杀他,“难道也是来找苦沙大师治病的?”

        “贫道原本是为了找人而来,人尚未找到,却被困在这里了。”

        “哦?请问道长找的是什么人呢?”禅师问。

        周问鹤微微一笑:“一个杀人凶手。”

        在那一刻,你看到孙百丈,小红禅师,苏横甚至贝珠的表情都变得有点不自然,也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应和众人心头的惊恐,一道兽嗥夹杂在风雨声中送入了厅堂。

        “是在西面的断崖。”孙百丈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喃喃自语。

        紧接着贝珠又是一声惊叫,众人转过头,刚好看到一只惨白的小手缩回到桌子底下。

        “那是什么?”苏横暴喝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想用愤怒来掩饰恐惧。一个皮肤煞白的盛装孩童从桌子下面钻出,在众目睽睽下飞也似地跑出了门外。

        “别大呼小叫,”孙百丈虎着脸道,“那十有八九是二老太爷守翁养在家里的南洋小鬼。”

        他的话一说完,贝珠的脸色更白了:“鬼?”

        “南洋小鬼是夭折后不能入轮回的儿童,只要主人用心供养,它不但不会为祸,还能给主人带来荣华富贵。”

        “可是守翁老爷已经往生了呀。”贝珠战战兢兢地问。

        “我猜想,它是被困在此地了,只能偷些食物裹腹,只要我们不招惹他……”

        苏横忽然“噌”地一声跳了起来:“这个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说着他便往前门口走。

        “你要去哪儿?”孙百丈冷声问“栈道还没修好,你想飞下山去吗?”

        “我可以走后山,从树林中穿出去。”苏横的语气还是横如蛮牛,但他回答孙头领问题的时候,始终背朝着对方,显然他还拿不出直面海盗头目的勇气。

        “后山的路早就荒废了,你要走后山,就算恶犬放过你,猴子也足够把你撕碎。”

        孙百丈这句话也许是善意的,但是惯于无视别人的苏横却完全听不进去。他大步走到门前,险些与从门口进来的佣人撞个满怀。

        “请问哪位是唐弃公子。”佣人问。

        你站了起来,向佣人投以询问的目光,你并不知道,你面前的人今天刚杀死了张谬。

        地先生把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才缓缓说:“请公子随我来。”

        “现在出去?”孙百丈看了一眼佣人,“那东西可还没走。”

        地先生谨慎地看着自己脚尖,目光并不与孙百丈接触,他接下来的话说得很平静,没有人发现他此刻心中的惊骇与不解:“唐少侠,苦沙大师要见您。”

        注[1]:现泰国南部与马来西亚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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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7 07:58: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第十三节【囚徒僧人】

        苦沙大师给你留下的第一印象是瘦小。你没想到凭两只脚横跨沙漠到达五烽的,会是这么一个孱弱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苦沙大师都没有抬头看你,他在昏暗灯光下埋首译经的样子让你想到贪食的硕鼠。

        你环视四周,这里实在是太狭小了,简直像是不透气的一座牢笼,你不能想象一个人是怎么在这巴掌大小的方寸天地内过上五年的。然而,即使房间如此逼仄,灯光还是没能把这里全部照亮。苦沙大师的双手和半个身子处在灯光下,被晕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金黄,其余的部分你只能看到淡淡的剪影。借着昏黄的灯光,你注意到房屋的四个角落都放有一只瓷碗,瓷碗中似乎盛着一把生米。你猜测这或许代表大师对于屈死者封树坤的一点吊唁。

        过了许久,和尚终于放下了经卷,你望着他眯缝的双眼,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能看见你。

        “来这里的人,都对贫僧有所求。他们还都听过那些关于师尊鸠图衍的传闻。说他在沙漠里被什么声音勾去了魂魄。”他懒洋洋地低下头,有那么一瞬,你担心他会这样睡过去,“关于我们的传闻也不少,有人说,我们为了活命在沙漠里跟某个东西做了交易。还有人说,天竺来的经文早就散落在沙漠中了,我们带回来的,根本不是释迦的真经。最有意思的是,竟然有人说,我们所有的人,都是沙漠里一些东西冒充的。”苦沙大师抓起一卷经文朝你晃了晃,“这些流言比我带来的经书还要不可思议。”

        “那些都是假的,一个字你都不要相信。窦公子能够病愈,是全靠他前世积下的功德,贫僧自酿的药酒也有一点微末贡献。贫僧的经文能渡人出烦恼苦海,却无法渡一个百病不侵出来。可叹世人都一厢情愿,既无皈依三宝之心,也无斩断尘缘之志,自以为只要诚心祷告几次,便可以脱去轮回业报。”

        你默默垂手而立,心想如果孙头领听到这番话,不知作何感想。

        “至于师尊,是我们师兄弟亲手埋葬的。对于沙漠来说,他太老了,仅此而已。没有勾人魂魄的梵音,没有与人做交易的沙鬼,只有燥风,流沙,酷热,烈阳,干渴,疲劳。这些才是真实的魔鬼,我们用虔诚战胜了他们,但我们……也付出了代价。”

        “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来说这些话吗?因为我认为你与其他人不同。”大师的身子微微前倾,他皱纹堆垒的老脸如今凑到了灯火下,你吃惊地发现,大师的眼眶与嘴角,竟然带着很严重的淤伤。

        “大师受伤了?”你皱眉道。

        苦沙微微一笑,这一刻,他看上去平易近人得像是个老顽童:“皮外伤,人老了就免不了。”他停了停,很郑重其事挽起袖子,昏黄的灯光下,你看到和尚的双臂布满了青紫,简直像遭到过殴打,“那几天在沙漠里,确实发生了一些事,直到现在,它们的余波还紧随着我……你见过鬼吗?那一天,贫僧亲眼见到了鬼。”

        他话音未落,一件让你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你眼睁睁看着苦沙大师的左脸腮下,凭空出现了一道二指宽的淤青。苦沙大师不摇不晃,仿佛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新添的伤痕,他笑吟吟地看着你,让你觉得他像是一个殉道的圣人。他摸了摸腮帮子,然后平静地吐出一颗牙齿:“趁还来得及,快走吧,那条狗天亮就回井里去了。”

        你没有答话,甚至没有象征性地露出思考表情,栈道断了,外面还有猴子,你想你不用向和尚解释山庄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看到你的反应,苦沙大师点了点头,你不确定他有没有为此感到失望。“你不愿走,我理解。我其实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他低下头喃喃说,“下面的人,都是为了求生才聚集到一处,但是你,你是个例外。”

        然后他又重新把视线投到你身上:“贫僧有一个不情之请,”他苍老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祈盼,“贫僧怕是完不成翻译了,如果待到山庄覆灭之日,施主还活着,请一定……救下这些经文。”

        当你打算离开的时候,苦沙大师忽然又叫住你:“贫僧晚上巡视时,千万莫要偷看,那个时候,我不是我。”你品味着最后那句话走出了小楼,此时天已经大亮,整座山庄都被大雾锁住,你看了一眼阴霾的天空,知道雨不会停多久。

        佣人告诉你,其他人都去了山门前,于是你也马不停蹄地感到那儿。飘渺的雾气中,你看到周问鹤孙百丈与小红禅师站在井口,其他人则在他们背后相对远一些的地方。你走到他们身边,朝井里看了一眼,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钻下去了?”你问。

        “看脚印是这样。”周问鹤回答,其他人则装出一副没听见的样子。你发现苏横不在人群之中,道人告诉你,他天一亮就自己找路下山去了。

        “再多加几块石头把井口堵住?”孙百丈问小红禅师,从他谦恭的态度看,昨天一定是和尚把他从狗嘴下救了出来。禅师沉默不语,你知道他在为难什么。井口就这么大,根本垒不起几块石头,既然昨天恶犬能够轻松推开一块巨石,那么再加一块,顶多也只是耗他一点时间和力气而已。

        最终,你们这些人合力搬来两块长条形,上细下粗的太湖石,把细头竖直插进井中,用粗头卡住井口。你看到贝珠和钱掌柜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但是你却没办法安下心来,你亲眼见过那个东西,你不相信这种办法能困住他。

        “哟!”道人忽然一声惊呼,“它把这东西留下了。”说着他便俯下了身。从你的角度,只能看到周问鹤伸出手在雾气里摸索了一阵,当他再直起腰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沾满泥的布偶。

        布偶已经很旧了,还有好几处地方被撕坏,你只能隐约辨认出它不是中原打扮。

        “这是南洋一带的安胎偶,把胎儿父母的名字绣上去,可引枉死的女婴前来加护胎儿。”道人小心地用手揩去布偶的污泥,脸上浮现出悲悯神色,谁都想象不出,布偶的主人曾经经历了多么悲惨的命运。

        “二老太爷……当初为什么要去南洋?”贝珠忽然怯生生的问,这一次,她没有卖弄风味,贝珠看着布偶,脸上全是悲凉,同是苦命女人,她也难免生出物伤其类之感。

        “据说,是为了医治从他父亲那一辈起就有的遗传病,也许是疯病吧。”孙百丈看了井口一眼,他似乎已经完全不怕了,又恢复了平时洒脱的模样,“当他回来的时候,欢天喜地地表示他已经找到了解决那种遗传病的良方,但是别人问他细节,他又不肯说。”

        周问鹤还在摆弄那个人偶,似乎想从上面找出一些关于恶犬的线索,忽然,他的手猛然停住,嘴里含含糊糊咕哝出一个字:“这……”看他的表情,似乎是十分震惊。你走上一步,看到布偶的一侧绣着两个字“梅娘”,应该就是被扔入井中的两个婢女之一的名字,接着你看到了布偶的另一边,那里也绣着两个字,那娟秀的字迹,细密的针脚,仿佛倾注了少女无限的相思之情,那两个字是“亭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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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7 07:58: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第十四节【楼里的人】

        你们所有人都直愣愣站在井边,无所适从地面面相觑。大家都很难接受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仗义刚直的封亭岳老爷,与他养父的婢女私通。

        你知道,一定会有人提议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以当前的情况来看这似乎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你眼前几乎每一个人都跃跃欲试地张开嘴,但谁都没敢第一个把话说出来。

        最后化解僵局的是孙百丈,他一言不发地从道人手中拿过布偶,顺着太湖石的缝隙扔回了井里。布偶落入黑暗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就像那个可怜的妇人一样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从心底里感谢海盗头子,他的挺身而出解决了大部分问题,现在你们只需要把刚才的事情忘掉。似乎直到这一刻,你们才想起了下面的恶犬,一众人纷纷避开井边,就像是获释的囚犯逃离牢笼。

        周问鹤提议,你们再去西边的断崖看一看,他说也许可以从恶犬昨晚留下的痕迹里找出制服它的方法。你与小红禅师都愿意同去。孙头领原先也想参加,但看到你先一步加入了,便冷笑一声作罢。

        “道长小心莫要被他卖了,他也只有在逃命上算是有些本事。”他瞟了你一眼恨恨说,你几乎听到了他牙齿咬碎的声音。

        临时组成的小队在朝食之后出发,走了一柱香时间后,你们在距离断崖还有几步距离的地方停下来。钱安乐就是在这里遭到袭击的,经过了一场大雨,这里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让你惊讶的是,即使是直接目击整个过程的小红禅师也不能确定当时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有点像猿,有点像人,但如果你问我对它们的第一印象,我会说那不是世上会有的东西。”

        你们继续前进,走了没几步,就到了翠园的门口。雾气蒸腾中,你可以看到约莫十栋小楼在白色氤氲里若隐若现。

        “这园子是谁建的?哪有人会把十来栋小楼建成一簇的。”你远眺着雾气中那些灰色的房顶?”仿佛看到了一群被奴役的巨人,披枷带锁地从浓雾中走出来。

        “这是封家二老太爷发妻修建的。”小红禅师沉声说,他眯眼面对着那些小楼的样子,活像是那里有毒蛇出没,“严格来说,它其实只有一栋。那些楼宇彼此相连,共用一个入口。”

        “我以为守翁太爷的发妻回到山庄没多久就死了。”你说,这是你知道的,关于封家仅有的几件事之一。

        “她没有死,但也与死无异了。第一栋楼建成后,她带着一队工人和几个心腹仆役住了进去,再也没有出来——”

        “——从此人们听到第一栋小楼里日以继夜地传出敲打的声音。夫人对小楼的扩建永无止尽,房间之外再建房间,回廊尽头再造回廊,有些修建看上去毫无道理,她会在阁楼里建造无法往上走的楼梯,也会在三楼的外墙上安装根本打不开的房门。这栋楼就像是建筑细节毫无道理的堆砌,夫人似乎仅仅是在为修建而修建——”

        封家二太爷并没有对他妻子的怪异行径加以阻止,因为这正好成全了他花天酒地的生活。夫人只会隔三差五从小楼里派出心腹奴婢,找到封二太爷要求再补充几个工人,而工人对于封家来说非常便宜。

        大部分进入小楼的工人都是从外面买来的,他们并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命运。偶尔有几个在进去以前就已经知道真相的工人,也不敢反抗据说身怀南洋妖法的二老太爷。说也奇怪,那些不情愿的工人们哭哭啼啼地进入小楼,却没有一个人逃出来,有时候人们能透过门窗看到他们,他们都在全神贯注地工作。

        小楼的扩建进度非常快,没过多久,第二栋楼就紧挨着上一栋出现了。每隔几天,就会有活活累死的工人从唯一的入口抬出来,二老太爷会慷慨地给家属一笔钱,绝对比一般大户死人给得多,然后,这条人命就可以被勾销掉了。

        人们每天都能看见小楼的变化,它就像是个畸胎,毫无规则地随意生长。工人们有时候会从里面破墙而出,以惊人的速度为小楼扩张出新的领地,但是二老太爷的发妻却从来都没有从里面出来过,她永远在楼里某处监督着工程的进度,即使是年节,那里的敲打声也未曾停止。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一年,第二年开春以后,十几天都没见到有佣人来找二老太爷补充工匠与材料。守翁老太爷决定派些人走进那栋已经不能被称为小楼的怪异建筑查看。那些人在迷宫一样的建筑里兜兜转转了五天,才最终找到了夫人和剩下的工匠。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破墙修建一条新的回廊,根据回廊的走向判断,它最终会在穿过一个完全砌死的厢房后形成闭环,如果回廊完工,夫人与工匠会彻底把自己关在里面。

        “当然,这对封二老太爷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在之后的一年时间里,他肆无忌惮地寻欢作乐。有一次他在酒后,无意中向一个心腹家奴透露了他妻子古怪行径的动机。”小红禅师续道,“他说,他妻子是在楼里逃命。当他们两夫妻还在南洋的时候,他妻子闯了一个弥天大祸。一开始,她是想在翠园里修一座供亡灵居住的空楼,但是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改变了主意,也许,有什么东西追着她跑进了小楼。夫人相信,只要这座毫无章法的迷宫修建一天,她就能保住一天的性命。或许最后,他们的进度太慢了,被那东西追上了,要不然,就是集体累死了。”

        “那些工人,为什么会一起死在楼里?”你问,“他们不能逃出来吗?”

        “有人相信跟着夫人进去后,就会找不到出来的路,只能在里面永无休止地修路逃亡,也有人说那些人中了夫人的摄魂术。”

        “摄魂术是什么?”

        “传说是守翁老太爷从南洋带回来的,中此邪术的人犹如木偶,只能听凭施术人驱使。你不用奇怪,二老太爷从南洋带回来邪门歪道的东西多着呢。”

        你望着雾海中的点点灰瓦,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楼宇看上去建造得都如此仓促。

        “几十年来,偶尔还会有敲打声从楼宇里传出开,也许那些孤魂,至今也没有从迷宫里走出来。”小红禅师说完,朝翠园走了两步,他鲜红的僧衣渐渐隐入白雾,好似这苍白天地间沁出的一抹血迹。

        当时的你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叫刘僧定的和尚,会前往各处幽冥诡境,为枉死者超度。但小红禅师显然不是刘僧定,他只是走近看了一眼那座囚笼,便大踏步回来了。

        “走吧,”他说,“我们去断崖。”但是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倒退一步。你与周问鹤也发觉事情有异,急转过身。

        断崖方向,昭昭雾气里,浮现出一个黑影。虽然还很模糊,但看身形,仿佛是个人。

        你的第一反应是猴子,但是雾中那个东西的动作相比猴子显然太迟钝了。甚至相比人来说,它还是太迟钝了。它就像是一只木偶,僵硬地摆动着身体,徐徐向你们逼近过来。

        周问鹤向前走了一步,捏指为剑挡在前面,而你与小红禅师则不约而同向后退,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雾中的轮廓渐渐清晰了,你终于可以断定那是个人。他还在艰难地向你们靠近,看起来他的脚不太方便。

        “前面的,可是……周云道长,唐弃兄弟,小红禅师?”迷雾里传来一个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你认为自己幻听了。

        道人又往前走了一步,尽力辨认着雾里的影子:“张先生?”他有些迟疑地问。

        张谬从雾中走出,他浑身都已经湿透了,两只袖子还在不停地滴着水。

        “在下急需吃东西,还有要紧事同你们商量,”他擦了擦脸上的水,“不过我们还是先从吃东西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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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7 07:59: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第十五节【洞中(上)】

        张谬吃了两个饆饠,又喝下一壶热茶,面色总算是红润了一些。他的左脚伤了筋骨,短时间内只能瘸着走路,周问鹤安慰他说不会落下终身残疾。更严重的问题出在土夫子手腕上,张谬可能再也不能打洞了,但他似乎也没有表现得多懊恼,用他的话来说捡回一条命就已经要谢神佛保佑了。

        土夫子身边除了你们之外,还围了几个山庄的佣人,天先生和地先生也混在其中,当然,你没能发现他们望向张谬的眼神中,深藏的惊恐,尤其是孙百丈跟张谬打听他昨天去向的时候。

        张谬放下茶碗,请了清嗓子,这一刻天先生和地先生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他们战战兢兢立在人群中,感觉自己就要被公开处刑。但是,土夫子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在下……被猴子抓去了一个洞里,花了好大力气才逃出来。”张夫子慢条斯理地回答。然后他放下茶杯,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是怎么被怪猴袭击,怎么被带到断崖下面的山洞里,怪猴怎么被山洞深处的吼声吓跑,他一个人又是怎么顺着藤蔓逃出来的。整个故事曲折起伏,精彩至极,听得面前几个人都瞠目结舌,甚至忘了提问。当整个故事讲完后,张谬转头看向角落里萎靡不振的钱掌柜。

        “钱兄,”他亲昵地喊了一声,钱掌柜微微抬起头,接着又叹了口气,他此刻全没了与仇人相斗的兴趣,但是张谬下一句话,将会让他对眼前的土夫子感激涕零:“我在山洞里看到了令郎,他受了伤,但还活着。”

        之后的时间里,众人决定派一队人下去营救钱安乐。张谬作为向导肯定是要去的,你和周问鹤也同意参加。小红禅师这回没有去,你看他的样子,像是对张谬刚才说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孙百丈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钱掌柜本来坚持要一起去,但是考虑到他现在的精神状况,众人还是把他拦了下来。

        你们三人备了点干粮后就即刻出发了,从断崖下去的路很不好走,张谬还好几次记错了路标,弄得大家要走回头路。运气好的时候,你们有藤蔓可攀,运气不好,就只能在烂泥里摸索牢固一点的石头。当你们最终到达半山时,已经是下午了。

        洞口比你想象的要大上很多,几乎可以在里面造上一座宅院。你越往里走,斧凿的痕迹就越明显,甚至还出现破碎的坛坛罐罐,不过万幸的是并没有猴子回来的迹象,它们看来已经完全放弃这个地方了。

        “你听到了没有?水声。如果我没猜错,老井下面的地下河,应该与这个地方相通。”周问鹤说,“我猜吓跑猴子的东西,就是二老太爷养的恶犬。”

        “不管那是什么,我们最好都留神点。”张谬笑眯眯地走在最后,重回故地,他好像一点都不怕。

        前方的山洞被人凿成了简易的通道,偶尔还有一些天然形成的岔路,不知会通向哪里。你们用事先预备的松明做了一个火把,在这种七拐八绕的地方,火把的照明其实很有限。走了一阵后,前方的黑暗中忽然传出了一阵急促的碎步声。周问鹤急忙将火把举高,在周围映出一大片红黑交织的摇曳光影。朦胧橘光中,有一个孩子的身形在前方一闪而过,跑进了更深的黑暗中。

        “钱公子?”道人高喊了一句,但是没人回答。你们立刻循着脚步声追了过去,但是没追出十几步,张谬就靠在石壁上,痛苦地喘息起来。

        “在下足伤未愈,不能再跑了,两位快追上去吧。”他艰难地朝你们挥挥手,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你知道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是个累赘,嘱咐了他几句,就跟着道人继续往山洞深处追赶。

        脚步声已经不在正前方了,它似乎拐进了一条天然的岔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与道人循着声音在渔网般的山洞里七拐八绕,时不时还要喊一声,但是远处从来没有给过回应。最终,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了黑暗里,你们则被困在山洞之中难辨方向。

        你跟周问鹤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安。

        “怎么办?”你问。

        “我沿途做了些标记,但是做得很仓促,也不是每个洞口都有。我们往回走,看看能不能找得到。”周问鹤说。

        你们在洞里钻来钻去,找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并没有发现道人的记号,流水声既没有变远也没有变近,始终好像在距离他们几堵墙之外的地方。你们喊了几声张谬,其中有一次听到了土夫子的回答,但是你们完全分辨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在这个时候,你们都不是那么紧张了,找寻之余,偶尔还会闲聊几句。

        “贫道有一事不明,施主,你为什么要进来?”道人问,“施主跟钱掌柜应该没有深交,如果我没猜错,你还很讨厌他。”

        你不知该怎么回答周问鹤,因为你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钱掌柜当日失子后的反应触动了你心中的某个地方,但是这个假设你绝不愿意承认。

        “单纯想帮帮他不行吗?”你敷衍道,只希望快点把这个话题绕过去。

        道人回头看了看你,然后摇摇头:“依贫道看来,不像。”火光把他的脸映得有些狰狞,你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道长有什么高见?”

        周问鹤转过身继续在狭窄的山洞中前行:“贫道以为,进来这里的人只有两种,要么是想当英雄,要么是想死,施主怎么看都不像是想当英雄的那一种。”

        你看着道人的背影,很想知道他此刻是什么神情。昨天苦沙大师对你说的话犹在耳际:“你与其他人不同……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活命,而你,你是个例外。”

        “十几天前,贫道从雁门关回来。开始着手追查一个人,贫道相信他与贫道一个朋友的失踪有莫大关系。根据贫道掌握的线索,他似乎属于一个朝拜深渊的邪教,身上带着教内某人的重要情报。但是当贫道终于寻着他的下落时,他却被杀了。”

        道人还在往前走,他的语气平和得像是在同你叙述家常。你望着他的背影,感觉那个背影深不可测到让你胆寒,那一刻,你心头涌起了强烈的逃跑冲动。

        “我追踪凶手一路到了山庄。一开始,我不理解凶手究竟想在这里干什么,但是现在,我终于懂一点了。”

        说到这里,道人转过身,木然看着你:“那个被杀的人,是个唐门子弟,叫做唐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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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7 07:59: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第十六节【洞中(下)】

        告诉你一个秘密,小红禅师的珠串中有一颗珠子比其它的都略大一些,除非握在手里,否则根本注意不到。虽然已经被染得通体血红,但凑近一点还是能看到大珠殷赤之下浮着一张模糊的面孔。

        小红禅师目送你们离开后,就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一遍遍擦拭念珠上的面孔,他的表情透着一种神经质般的敬畏,仿佛那颗大珠供奉着他的整个世界。

        “他有问题,”他咬着牙喃喃自语,擦拭的手越来越快,几乎像是不受控制,原本冷漠的双眼里跳动起疯狂的火焰,“他有问题,他有问题!他一定有问题!”

        说完了小红禅师,我们现在来说说你。你有想过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小泥不是你父亲给你起的名字,事实上你根本没见过父亲。好在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带给你困扰过。

        小泥是你跟随的第一位大哥给你起的名字,在你获得它之前,它曾经属于你大哥饲养的一只老鼠。

        那位大哥很快就死了,但是小泥这个名字却一直跟你到现在,你对那位大哥没有什么感情,你只是懒得换名字。要知道你母亲称呼你,从来都是用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相比之下,小泥这个名字也不是这么说不出口。

        母亲死后,你又跟随过几位大哥,那种见不得光的日子,你过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你出卖过别人,也被别人出卖过,但这些都没能打击到你。

        你是一个跟世界牵绊很弱的人,别人怎么看待你,怎么对待你,你都不愿花心思去琢磨。你并不是不怕死,你只是不愿意为活下去而计算。你就像是这个名字原先的主人,那只老鼠,只是凭着本能盲目地求存。你会因为蝇头小利而奋不顾身,也会因为疑神疑鬼而首鼠两端,你永远不知道你生命中那些聪明人是怎么玩弄你于股掌之上,你不屑于知道,这不是你的生活方式,你的生活就应该像是污渠里的老鼠,疯狂地逃窜,疯狂地抢食,疯狂地死。

        “师尊清虚子曾经跟贫道说过,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求死之人,他们中有人是因为愧疚而想死,有人是因为痛苦而想死。但是,还有一种人,什么都不因为,他只是倾向于自我毁灭,毫无理由。这些人会不自觉地把自己置于危墙之下,做一些他们自己也不能解释的事情。”火光在周问鹤双瞳中跳动,你觉得你从道人眼睛里看到了愠怒,但你不能肯定,冷汗从你的脸颊留下,你的后背已经彻底被打湿了,“当贫道得知施主你杀死唐弃还冒领了他的身份,贫道的第一反应是你计划用他的身份做些什么事,而且,很可能这些事还与深渊有关。但是贫道在这里监视了你好几天,才发现原来施主你什么打算都没有,你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扮演唐弃,让自己身处险境。”

        周问鹤还想再说什么,但是脚步声忽然从黑暗中传来,打断了你们的对峙,这一次它就在你们前方不远处。周问鹤身形一晃,人已到了几丈外,接着,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忽然将火把凑近地面:“快过来看!”

        你原以为会在那里看到死了的钱安乐,但是你没有。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你会觉得有些庆幸。你首先看到的是一条腿,成人的腿,然后你看到了半个血肉模糊的脑袋,地上散落着扯烂的黑色外袍和一张黄铜做的鬼面具,以上就是那个人留下的全部了。

        “这打扮可不像山庄中的佣人。”你说。

        “也不像钱公子。”周问鹤回答。他俯下身在碎布里翻找了一阵,想看看有什么东西能帮忙弄清楚死者的身份。结果,他翻出了一封已经泛黄的信。

        信封中的笺纸虽然年头已经不短,但是依然保存得很好,道人把纸凑近火把,低声通读了一遍。当道人把信读完,他的面色已经变得异常凝重,你虽然看不见自己的面色,但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信不信?”你问道人。

        “信纸字迹都看上去像是真的。”周问鹤只是含糊地如此回答。

        “我们要不要告诉其他人?”你又问。

        道人闭上眼睛沉吟片刻,才道:“要。”

        这封信是封亭岳写给山贼的。他与贼人约定,杀死他的养父封守翁。信中还提到,替他们开门的内应小厮最后也要一并杀死,因为他与自己关系过于密切,知道的东西太多。

        “这一家子,果然没有一个好人。”张谬的声音忽然传来进来,你回过头,发现那个土夫子已经站在了这段岔路的尽头,虽然火把照不到他的人,但你有一种强烈而荒谬的预感:张谬他在对着你笑。不知为什么,你从那人的身上感觉到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气息。

        “张先生怎么进来了?”道人问。

        “我在外面等了好久也不见你们,就找你们来了。”他缓缓转过身,看得出他依旧在受脚伤拖累,“迷路了吧,跟着我,我知道出路。”说到这里,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再次慢悠悠转过身面对你们:“哦,对了,我找到钱公子了。”

        钱安乐躺在洞口,全身僵硬,手脚冰凉,好在鼻下还有悠悠一丝热气。周问鹤叫了几声,那孩子全无反应。“应该是被吓掉了魂。”道人说,“静养一阵就会好起来。”说完他一把背起钱安乐,招呼你们回山庄。

        回去的路上,张谬说他腿脚不便,叫你们只管快走,他自己会慢慢跟上来,于是走着走着,你们与张夫子的距离就慢慢被拉了开来。

        “道长,你说的那个拜深渊的邪教,是不是孙霄汉说的那些南海邪僧?”你料定张谬已经被甩在后头了,才小声问周问鹤。

        “孙头领说的是他们的一个分支,而且,他们也没有随风而散。”道人回答的声音跟你差不多大小,显然,他也不相信走在后面的人,“在珠崖郡重整旗鼓的邪僧,比过去激进得多,而他们的神通,说出来你都没法相信。贫道甚至怀疑,他们才是天下最有势力的组织。他们为了请回深渊,做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太骇人听闻了。”

        “是什么事?”你小心地问,此刻道人的表情在你看来,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震惊。

        “你听说过《异客图》这本书吗?”

        你摇摇头,你甚至都不怎么识字,怎么可能去看书。

        “《异客图》,是魏晋妖僧罗浮所著,里面记载了四个万古邪神,以及许多比较弱的伪神。这个比较弱是相对而言的,那些伪神对于你我而言,都与大罗金仙无异——”

        “——你问的这个拜深渊的邪教,早在先秦时期它的前身就已经诞生了。他们之中,确有能人异士,在这漫长的一千多年时间里,他们搜集到四件伪神的遗骸。”

        “那个真正的唐弃,他曾经带出过一条讯息,他说,他们中间出了一个天才的疯子,用这四样遗骸,拼出了一个新的‘神明’——”

        “——你明白了么?他们创造了一个神,一个人造的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看着周问鹤,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是你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而且,你也完全赞同:这个世界彻底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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