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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朦胧的晨光

[转帖] 《铁鹤书》唐朝背景下的克苏鲁小说【完结】,作者:永恒的夏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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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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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1-1-10 07:59: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大食人(第三天与回忆)】

        木芳声称在船上呆一阵就可以忽略掉那股肉烧糊的味道,但鱼一贯发现他是在撒谎。

        无处不在的焦臭已经渗透进了他的脑子里,他现在闻什么东西都避不开这股让人作呕的味儿了。

        他曾经独自寻找过焦味的源头,最后发现它们来自于木材的每一条纹理中,像附骨之蛆一样与这艘船缠在一起。现在唯一能拯救老赌鬼的地方只剩下甲板,至少那里还有腥咸的海风分散一下他的注意。

        天空蓝得出奇,万丈碧霄犹如一块透彻的靛玉,金色的阳光当头撒下,晃得人眼中满是光晕,海天之间一片空阔寂寥,仿佛亘古以来这世上从未有过喧嚣。

        鱼一贯在甲板上看到了两个远眺的高句丽水手,老赌鬼年轻时曾经游历乐浪,对于高句丽语也能胡乱对付上两句,就想着要上前跟他们攀谈。“在看什么呀?”他操着蹩脚的高句丽话问。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朝他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乍听之下与高句丽话有九分相似,但是鱼一贯细细琢磨,却发现连一个词都没有听懂。

        “这些人说的是扶余话。”不知何时,薄罗圭已经挺着大肚子站在鱼一贯身后,“而且还不是纯正的扶余话,里面夹杂了很多高句丽南部的方言。”

        大食人说罢,又转身与水手交谈了几句,用的都是那种生僻的语言。一个水手抬起胳膊,向海上某个方向指了指,鱼一贯与薄罗圭都朝那个方向望去,但是目光所及,只有碧海骄阳。

        “他们说,海上的气味不对,海风刚才把阴气吹过来了。”

        “阴气是什么?”

        薄罗圭再次同高句丽人嘀咕了一番,然后对着鱼一贯摊开双手:“他也说不清,不过他说,海上要是飘来了阴气,那就离起海雾不远了。”他又看了看刚才水手所指的方向,冷哼一声,“我是没看见起什么雾,要是那个捕爷在这儿,兴许能看出来。”即使不用细细品,鱼一贯也能嗅出大食人言语里的酸味,看来他跟高镇相处得并不愉快,不过话又说回来,天底下有谁能跟不良人处得愉快呢。

        就在这时,桅顶上的瞭望员忽然开始高喊,他说的是福州话,鱼一贯依稀听出他似乎是在说“暴风雨。”

        “这个天气会有暴风雨?”赌鬼问,同时翻起眼睛瞅着头顶的万里碧空。

        “雨云过来的速度超乎你想象。”大食人向瞭望人指的方向张望了一下,不过显然什么都没看到。他又对高句丽水手说了句什么,后者听了连连点头,“这倒算是好消息,风暴会吹散海上的阴气。进船舱吧,甲板上待会儿日子可不好受。”

        薄罗圭说得没错,转瞬之间,天边原本碧蓝的一角已经无声地被染成了黑色,像是靛绸上有一小块扎眼的污秽正迅速地侵浸开来,又过约莫一盏茶光景,西南方向的小半片天空已经乌云密布,鱼一贯甚至能够看到天上黑蓝二色清晰的边界。

        “进船舱去!”翟东焦不知从何处现身,黑着一张脸朝两人挥舞粗壮的手臂,“快进船舱去。”看他盛气凌人的样子,活像是在支使船上的人伴,鱼一贯明白他的苦处,赵登儿已经在船客们跟前把好人做尽了,事到如今翟部领就算再拉下脸去谄媚客人,也终究是做了赵事头身后的应声虫,不如硬起头皮立个不苟言笑的威严名声,好让船上人不敢轻视。

        面对部领的蛮横,大食人只是稍微咧了咧嘴,唇上两撇耸动的胡子立刻把讥讽效果放大了好几倍,翟东焦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却苦于无从发作。鱼一贯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这对胡子简直可算是一项才艺了。

        回船舱的路上,鱼一贯对薄罗圭殷勤地陪着笑脸:“薄爷真是什么话都懂。”老赌鬼语气里带着发自真心的敬佩。

        薄罗圭不置可否地摊开胖手:“多跑了几个地方而已。”说到这儿,他脸上又泛起苦笑,“同是天涯沦落人。”

        “没错,我们都是被那个牛鼻子给害了。”这番话鱼一贯是咬着牙根说出来的,他似乎还觉得不过瘾,双手又做了一个撕开动作。

        “周问鹤……”薄罗圭冷然念出这个名字,然后又喃喃讲了一句大食话,他转过头眺望阴沉的水面,如今海风已经大到朔朔有声,天水之间混混沌沌,一派骤雨欲来之势。

        鱼一贯当然听不懂薄罗圭说了什么,大食人那句话的意思是:“天竺古文。”

        (“《蚕经》,第一部分”开始)

        货真价实的天竺古经,至少有两千年历史,正攥在薄罗圭的手中。他非常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用双手抓住了飘然远逝的上古岁月。当时的大食人绝对想不到,再过不到一个时辰,这种感觉就要永远跟他说再见了。

        “就是它?”坐在薄罗圭对面的道士脸上神色夹杂着失望与不以为然,还有些许嫌恶,他也许以为自己会看到一部镶经嵌银的昂贵书卷吧。

        《蚕经》其实跟蚕没关系,它是用一种不知名的细虫尸体写成的,那些被压干的虫子歪歪扭扭地贴在棕榈页做的经卷上,绝大部分还看得出基本的形状:它确实像是小一号的蚕。

        “道长可认得上面的字?”

        红靴道人对着经卷端详半晌才揉着眼睛摇头道:“这不是梵文。”当他把头转到门口时,刚好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颤颤巍巍地从门外走进来。如今已经是一更天,这家客栈大堂里的人陆陆续续都已经上楼休息,空荡荡的大堂里只有薄罗圭和道士这一桌还亮着灯,店小二收了薄罗圭的钱,也远远躲着打起瞌睡来。

        “没错,这是婆罗米文。”胖子抚掌微笑,“这种文字盛行时,大梵天还以肉身在地上走动。”他捋了一把唇上的胡子,“这本经书记载的,就是那个时代的事。”

        “请教一下先生?”道士皱着眉头指了指棕榈叶上那些肥硕的字迹:“这些……是虫子吧?”

        “是一种已经彻底绝迹的蠕虫幼体,它的品种与现存的任何一种虫类都没有关联,”薄罗圭压低了声音,“写下这本书的人,之所以用这些死虫来拼字,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敢把要讲述内容用笔书写下来,尤其,是书的结尾部分,他们写下了一个惊天得大秘密。”

        “只有这些蠕虫,才能承载那个秘密,因为这些蠕虫,是世界上最疯狂,最没有理智的生物。”

        “到底是什么秘密?”道人问,同一时间,他注意到那个老妪已经自顾自坐在了大堂最远端的角落阴影里,口中似乎在念念有词。时不时,她还会抬起头,笑嘻嘻地看上他们一眼。

        薄罗圭得意地把经卷翻到靠近结尾的那一页上:“就在这里。”道人虽然看不懂婆罗米语,但是他依旧从那一页的字里行间,体会到了一种让人心胆俱裂的癫妄。仿佛那些风干几千年的虫子又一条条复苏了过来,陆陆续续地在自己眼前缓缓扭动。

        薄罗圭忽然故作高深地板起面孔,在下一刻,他要让这个号称见多识广的纯阳道士周问鹤对自己彻底心服口服:“这一叶上面写的,就是这本经卷封存的最大秘密——湿婆的真名。”

        (“蚕经,第一部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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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0 07:59: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风暴(第三天)】

        天上零零星星开始飘了些雨点,须臾之后,迅速转为瓢泼大雨。鱼一贯狼狈地钻回船舱,看到唐弃早已经在里面坐定了,满脸的安慰惬意。

        烂赌鬼手忙脚乱地闭紧了舱门,才坐回自己的的床铺上,外面甲板上传来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翟东焦的声音,大声喝骂着让水手们收帆稳舵,放倒桅杆。逼仄的船舱里面还是一副平静气象,让唐弃和鱼一贯不约而同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他们可以把整片愤怒的海洋隔绝在舱门之外。然而没过多久,当船开始剧烈颠簸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对鱼一贯来说,一开始的摇晃其实还颇为新鲜刺激,但是一盏茶时间后,他就觉得自己快把腔子里的零碎吐干净了。现在,这狭小的船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折磨人的刑具,四面墙和屋顶都在围绕着他飞快地旋转,稍微瞄上一眼就会让他金星乱冒。

        唐弃的脸色也很苍白,但情况明显要比老赌鬼好上太多了。“有什么抵抗头晕的秘方没有?”鱼一贯问后生,后者立刻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晕不晕是天生的。”

        就在这时,“墨舟”似乎迎头撞上了一个大浪,船舱几乎整个竖了起来。舱里的两个人猝不及防,双双从床铺摔下,一头砸在床沿上。鱼一贯似乎被磕得不轻,他像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臭牛鼻子……非要……害死我不可……”他喃喃自语,可惜对面的唐弃根本没听明白他含含糊糊说的是什么。

        烂赌鬼又念叨了一阵子,最后还不忘大呼小叫两句,不过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懂他说的话。也就在这时,唐弃忽然出声打断了他:“别吵了,你听!”他的语气强硬得不容置疑,以至于晕头转向中的鱼一贯条件反射一样闭上了嘴。

        “听到了吗?”唐弃问。

        鱼一贯闭上眼睛沉吟片刻,努力筛掉自己的耳鸣声。他的听觉本来就高人不止一等,所以定下心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察觉到了外面的异动。

        “脚步声?”他一骨碌坐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甲板上?”

        现在“墨舟”已经彻底驶入了风暴中,所有的人应到都躲到甲板下面去了,这种天气还留在外面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嫌命太长。

        “不止是脚步声。”鱼一贯抬头看着天花板,他的心隐隐然已经提了起来,即使和疾风骤雨混为一团,老赌鬼还是能轻易把这声音辨认出来,如今它在鱼一贯耳里已经如洪钟一样振聋发聩了:“——咯,咯,咯。”

        “是……木头敲击甲板的声音?上面那个人还带着木制手杖呢……等等,不是手杖,这声音是……”鱼一贯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他脸上全是无法置信的表情,“这是……木腿,上面的人,有一条木腿?”

        “什么?你确定吗?”唐弃焦急地问,被老赌鬼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木腿声与脚步声是左右交替出现,你耳朵不行,那能不能用用脑子?”

        唐弃挨了一顿抢白,也不方便发作,只能硬着头皮引开话题:“现在外面晃得就像是打着滚的木桶,一条腿的人,他是谁……他怎么能站得稳当?”

        两人都不再说话,视线死死地锁在天花板上,好像那里随时会有什么东西破板而入。木头撞击声从房间一角渐渐移向他们头顶,唐弃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房顶,看到狂风暴雨中,甲板上徘徊着的鬼魂。他惊讶地发现,他似乎也有了老赌鬼那超人的听力,因为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已经声如山崩了。

        敲击声并没有在他们头顶停留,而是缓慢地朝另一个方向前进,不管船身摇晃得多么剧烈,都没能让那东西的脚步停下。

        “他,他在唱歌?”鱼一贯忽然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是不敢惊动上面的“人”。

        “这你都听得出来?”

        “废话!爷的耳朵好到超乎你想象!”

        “那他唱的是什么,你听得出吗?”

        这似乎难到了赌鬼,他闭上眼屏住呼吸,表情像是要把手伸进毒蛇口中。

        “野客乘舟,泛荡流灰。残烛凄魄,莽途无归。朝昏离离,灯寂骨摧,七海色褪,寒水余悲。”

        讲到这里,鱼一贯深深换了一口气,像是不这么做就会被自己憋死。然后他又竖起耳朵聆听半晌,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走了。”赌鬼说完,两个人立刻像是泄了的气毬一样垮了下来。

        “你说,”鱼一贯轻敲了一下唐弃手臂,“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唐弃摇摇头,“不过刚才上面的人,我差不多已经猜到是谁了。”

        “哦?”赌鬼打量唐弃的表情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你在说大话吧?”

        “真的,你刚才说,上面的人少了一条腿,据我所知,这艘船上只有一个人少了一条腿。”

        鱼一贯猛然来了精神:“他?”老赌鬼的贼眼在地上四处乱扫,他正努力跟上面前人的思路:“出海三天了,船上没有一个人见过他,偏偏这个最该呆在舱房里的时候,他反倒出来了?”鱼一贯抬起头正视唐弃,“他出来干什么?”

        “反正不是晒太阳。”后者耸耸肩,“这艘船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越来越多了。你刚才有没有发现,敲击声传来的方向焦糊味特别明显,这位纲首身上藏着的秘密,也许比他藏在船上的秘密还要多。”

        当天晚上,暴风雨终于渐渐小了下来。所有人都枕着余势未尽的风浪艰难入眠。“墨舟”浮在起落不定的水面上,从夜色中看去就像是一口不祥的黑木棺材,各种各样的阴毒与险恶正在里面反复发酵,等待着把人拽入不见天日的深海底部。

        而今晚在这个黑匣中,还有几个人没有睡去。“那东西就藏在独孤身上?”庞菩萨问。

        “小红禅师的姘头死了,独孤元应的人最后是剖开她的肚子才拿到那样东西的,现在那东西纲首几乎从不离身。”

        庞琴的眉头皱了起来,即使脸上写着不满,她任然是一副菩萨眉目:“为什么之前没有找到?”

        “所有的记录都被人毁了,我们无从……”

        庞菩萨无奈地点点头:“明白了,萧万全那个废物,他一定以为毁掉记录别人就查不到他身上了吧。”然后她又看向面前的男子:“现在船上情形如何?”

        “一切都如菩萨预料的一样,只是……”

        “怎么了?”

        面前的男子恭顺地轻声回道:“东瀛人和高句丽人,还有三佛齐人,他们似乎在暗地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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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0 08:00: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龙肉(第四天)】

        唐弃摇摇晃晃从舱里走出来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风暴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万里碧空清澈得像是被仔细擦拭过一样。

        远处的甲板上,十几个水手正聚在船舷边吆喝,那些人手中抓着一根两臂粗的缆绳,缆绳的一端伸出船舷外,唐弃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得出他们兴致十分高涨。

        走进一点,他才发现船舷外的缆绳上捆着一个人,其他人正努力把他们的同伴缓缓下放到海面。船外的人也许是为了保持平衡,正像游泳一样在半空中划着手脚,样子十分可笑。他又朝甲板喊了一句什么,应该是告诉上面的人还差一点,此刻他如果垂下双手,距离触及海面就只有寸许间隔了。

        一只肥硕的手搭上唐弃肩膀,他转过头,看到薄罗圭站在自己身后眉开眼笑:“唐,公,子,是不是啊?”唐弃被胖子瞅得浑身不自在,只能礼貌性地低垂双目,视线范围内仅瞧得见圆鼓鼓的一只大肚子和长长短短五六把弯刀。

        “他们在干什么?”薄罗圭问。此时船外的伙计已经几乎贴在了水面上,他把两条手臂探进水里不停搅动,望向海面的样子异常专注,仿佛一个搜寻猎物的渔人,唐弃注意到海里有不少约莫一掌大小的东西,有方有圆形态各异,但都不像是活物。透进海里的阳光被水波折出缕缕金痕,洒在那些东西上更添了几许怪异,它们随着水流无声地沉沉浮浮,当它们浮出水面时,在阳光下展现出一种让人作呕的死白色。唐弃看在眼里,皮肤上不由起了一层浮栗,他忽然之间有些猜出那是什么了。

        “不知道,不过肯定被是这场风暴从海底掀上来的。”唐弃皱着眉头说。

        就在这时,水手间爆出了一阵欢呼,船舷外的人终于捞到了一块那种东西。他在众人嘉许的眼光中把还淌着海水的异物胡乱塞进腰间的口袋里,表情像是一个得胜的将军。

        “那是龙肉。”木芳走到了两人身边,双手抱胸看着船舷外的一幕,“水手们可喜欢吃那个了。唐公子,你刚才说那东西是海底翻上来的?”

        “不是吗?”

        “海上的人都相信这是风暴从远方带过来的。不过天晓得我们谁讲得对,我们只知道,每次风暴结束,海面上都会漂些这种东西,老水手们说,是风暴杀死了深海里的蛟龙。蛟龙的尸体大部分都沉进海底,只有这些碎肉被卷上来。”

        “水手们真会吃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唐弃问。

        “口感像是泡松了的酥糕,气味稍微有点冲,不过掺些椒姜吃起来还是挺不错的。人在船上不能太讲究,无论大海送来什么,我们都要尝试一下。”

        唐弃还是有些不能相信,他身边的薄罗圭倒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确实是这样,我在海外时,也看到过海外水手用美人鱼的内脏熬油做羹,场面跟一群吃人狂魔没两样。不过唐公子你且放宽心,那些美人鱼一点都不美。”

        木芳笑了笑,脸上表情有些落寞:“水手在岸上时,他在别人眼中与常人无疑,但是一旦远离了陆地,他们的言行饮食,能够把胆小的人吓个半死。所谓的大海,其实就是一种病,你出海的次数越多,就病得越重,你越被大海同化,就越不是个正常人。”

        人类总是小看了海洋,直到他们站在陆地尽头,亲眼见到那无边无际的滔天浊浪,他们才能真正明白,那是人类几乎从未踏足的另一片天地,是与陆地世界绝无相似之处的另一个世界。那里有它自己的运行法则,人类的常识与智慧在汪洋水国之中毫无价值,你会看到无数在陆地上无法想象的荒诞怪事。而老水手,则指的是那样一种人,他们穿梭在两个世界里,却不属于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海洋和陆地,两者都在缓慢地把他们逼疯。

        “木爷,我听说,每一个水手都在海上藏着一两个,绝不能让陆地上亲朋好友知道的秘密,却不知你是否也是这样。”薄罗圭调侃地说。

        副舵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忽然毫无征兆地转移了话题,朝两人挤眉弄眼,“两位,别看这肉其貌不扬,却是海中一宝,吃下一口,今晚保准能做上一个终身难忘的美梦。”

        “真的啊?”薄罗圭露出欣喜之色,以一个生意人的标准看,他实在太好懂了。

        “试过这种肉之后,我保证两位都不愿意再回到岸上……”说到这里,木芳神秘兮兮地朝两人伸出五根手指。

        “一言为定。”大食人说着就要从怀里掏钱。但他的动作却被木芳拦住了:

        “不过,咱可说好了,要是赵头儿和翟头儿问起来,咱可谁都不认识谁。”

        “怎么?头儿们不喜欢有人吃龙肉?”

        “谁愿意自己船上多几个疯疯傻傻的人呐。”说话间,船外的伙计又捞起了好几块所谓龙肉,唐弃放眼望去,还有数不清的泛白肉块星星点点地散布在海面上。

        “这龙肉是好东西,吃完了人会飘飘欲仙,但同时也会浑浑噩噩,神不守舍,严重一点的会在甲板上失禁,或者浑身燥热难当急着往海里跳。换了你是头儿,你也受不了手下成这样吧,赵头儿要是看到了,那没跑肯定是一顿鞭子。”木芳想了想,又补充说,“对了,这海龙王的赏赐,也有无福消受的人,我年轻时候碰到个出海的书生,身子弱,尝了一口龙肉当天晚上就做了噩梦,第二天一病不起,人在海上就没了,有人说,那是死了的蛟龙索命。不过,我看两位都不像是那种福薄之人……”二副舵话音未落,忽然脸色大变:“不好!”

        只见翟东焦在两个福州水手的指引下,正大踏步走上甲板。“你们在干什么!”他厉声高喊,模样像是要把把船员活吃了。

        “混蛋!”木芳恨恨说。这时唐弃也发觉围在船舷边的大部分是泉州水手,也有一部分的崖州水手,就是没有福州人,想来船上水手间的分裂已经严重到相互告密的程度了。

        薄罗圭凑到唐弃耳畔:“你看他手中拿的东西。”后者闻言细看,心中生顿时出一丝异样:翟东焦手中拿的并不是鞭子而是一根木棍。

        “船上对水手的鞭打都是赵事头执行的,鞭子也一直是赵头儿保管。看来,翟部领这次并没有通知他。”

        唐弃立刻明白了大食人的意思,翟东焦想绕过赵登儿对泉州佬立威。

        船舷边此时已经乱作一团,好几个人在惊慌中抓不住缆绳,船舷外的人随即“噗通”一声掉进了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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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0 08:00: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静默的海流(第四天)】

        看到有人落水翟东焦也乱了方寸,他着急忙慌地指挥手下往海里扔绳子,甲板上大呼小叫,顿时乱作一团。唐弃伸头朝水面看了一眼,那个落水的伙计显然是被吓懵了,正在水里发疯一样胡乱扑腾,丢人得像是一只旱鸭子。

        “糟了,要溺水。”木芳喃喃说,但神色却一点都不见惊慌,那一瞬间,唐弃仿佛在二副舵眼中看到了一种让人胆寒的冷漠。

        这时,赵登儿带着两个泉州水手分开人群,他看也不看边上的翟东焦,只是朝身后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二话不说便翻过船舷跳了下去。

        “岑大。这个人是整艘船上水性最好的。”木芳低声向正要开口发问的唐弃解释道,“也是赵爷的绝对心腹。”

        说话间,岑大已把溺水的伙计带回到船上,两名水手扛起溺水者,让他趴在他们肩上呕海水,翟东焦则站在一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赵登儿过来的时候,他应该立刻把木棍藏起来的,现在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手持木棍的他站在人群中间,表情尴尬得犹如赤身裸体。

        “好点了没有。”赵登儿故意无视窘迫的部领,轻抚着溺水伙计温言道。那个伙计此刻已经被放回甲板上,吐出几口海水后,他气息如今缓上来许多,但脸色依旧煞白如纸,口眼也因为灌进盐水,胀起了一圈紫黑色的水肿。

        “赵爷,坏了,坏了!”他嘶哑着喊道。

        “什么坏了?”赵登儿问,他装模作样地俯下身,一副嘘寒问暖的样子。

        如今已接近午时,灿烂和煦的日光洒在甲板上,就连擦过人皮肤的海风都是温暖的。此时此刻的一切应当都与寒冷,恐惧与黑暗无缘,所以当唐弃看着躺在不远处的那个从海里捞出来,厉鬼一样披头散发的人,总觉得缺乏真实感,像是看着一群拙劣的木偶在自己面前表演。

        水手还是在艰难地喘着气,赵登儿那虚假关怀却已经快随着耐性耗尽了,唐弃眼看着事头脸上善意的笑容迅速僵硬,然后转成了嫌恶与不耐烦:“说呀!什么坏了?”

        那人艰难地侧过头,用余光看着身后的船舷,他的表情异常惊恐,唐弃几乎要以为那人的目光是不是穿透船舷,看到了海中漂浮着的黑白无常正在向其行礼。

        溺水者又剧烈咳嗽了一阵,他蜷缩在甲板上的样子像是一条离开水的鱼。好容易,他终于又喘匀了气。“他在下面,”他喃喃说,“他看着我呢。”

        “谁?谁在下面?”赵登儿问。

        那人沉默了片刻,然后用恍如梦呓的语气嘶声回答:“老屠……老屠在下面……”

        “你说什么?”

        “他,他就在我们后面,赵爷!他,他一直跟在船后面!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他站在海水里,离我只有五六丈远,他就像活人一样啊,他还看着我呐!”

        有那么一瞬间,甲板上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在面面相觑,然后,惊叫就在人群里炸了开来。

        木芳看着远处的众人,仍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用手捅了捅身边的大食人:“薄爷,您见多识广,您听说过这种事吗?”

        薄罗圭沉吟了半晌,看得出他是在谨慎地斟酌词句:“尸体扔下水后,被海流带着跑,硬要说的话,这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何况尸体泡在冰冷的海水里不容易腐烂,看上去像活人也说得过去。不过,我可没感觉到船的四周有什么海流。”

        说话间,溺水者已经被带下了船舱,赵登儿和翟东焦开始说服水手们相信那个人所说的话都是溺水产生的幻觉。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猛然又是一声炸雷:“我看见它啦!”一个水手用手指着海面:“它刚才,它刚才浮上来了啊。”

        一瞬间,赵翟两人失去了全部的控制力,水手们争相扶在船舷上,面向船尾海面睁大了惊恐的双眼。

        然而一盏茶时间过去了,他们什么因为没有看见,海面只有“墨舟”劈出的白色航迹,空得让人心中发慌。水中偶尔会泛过几个黑点,但是谁都说不清这到底是阳光折射造成的错觉,还是因为冰冷的水里真有一个人,正随着水流扭动着苍白的身体,木讷跟在船后面。

        “回岗位上去,回去!”赵登儿终于忍无可忍,他尖声喝骂着抽出了鞭子。这一次,他终于压制住了所有人,水手们三三两两地从船舷前散开。木芳见赵登儿动了真怒,也只好灰溜溜地离开甲板。

        现在站在甲板上面对大海的,只剩下唐弃和薄罗圭两个人了。四周安静了下来,只有海浪声在两人耳边神经质地循环着。唐弃看着船舷外深不见底的水面,总觉得下面潜伏着什么远超出他理解范围的邪恶之物。此刻,他真正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在那一片万古深寒中根本不需要存在什么无名的疯狂,只这些茫茫无涯的盐水,就已经足够把他那脆弱的生命掐灭几千几万次了。

        薄罗圭拍了拍唐弃肩膀:“想什么这么入神?”唐弃对着大食人露出苦笑:“我想起了天竺的一则神话,千万年以前,巨大的毗湿奴是不是就躺卧于这片大海上,在周而复始的沉睡与苏醒中塑造了大梵天和湿婆。”

        “湿婆不是毗湿奴创造的。”薄罗圭没好气地纠正说,“而且你也应该知道,别在我面前班门弄斧这些,关于梵天,湿婆和毗湿奴的事情,我知道的比你准确多了。”他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道人一眼,然后重重叹了口气,“而且,我原本应该知道得更多的。”

        道人闻言尴尬地挠挠头,忽然,他指着远方岔开话题:“那是什么?”

        海平面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黑点,它不像是暴风雨,因为它是贴在海面上的;它也不像是船,因为它看起来,有一点飘忽不定。

        薄罗圭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这可真是怪事。”

        “薄先生,你看得出那是什么吗?”

        大食人沉重地点点头:“我还以为暴风雨可以吹散它呢。看来,它还真的跟水手们传言的一样,会在海上追着船不放。”

        唐弃不禁愣了一下:“怎么,你说那是……”

        “昨天的海雾,”薄罗圭神色严峻地回答,“它正在追赶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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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0 08:00: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追踪死神(第四天)】

        那个高句丽水手用力嗅了一嗅,然后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又转身对薄罗圭说了句什么。

        “他说整片海面上到处都聚集着阴气,比昨天还浓。”薄罗圭把他的话翻译了一遍。

        “希望老屠和海雾能够相处愉快。”鱼一贯揶揄道,“船后面追着我们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不用担心,刚才桅杆上的兄弟下来说,雾确实是向着我们的方向来的,但是速度比我们慢多了。”翟东焦道,“按这个速度,它永远也追不上我们,估计等明天早晨,它就被彻底甩在后头了。”说完,他看向赵登儿,破天荒地询问事头的意见。

        之前薄罗圭看到海雾,立刻就把船上几个高层叫了过来。赵登儿与翟东焦虽然也感到疑惑,但眼下并没有好的对策。烂赌鬼,捕头与虎裘客也跟出来看热闹,只有白衣女子依旧把自己关在船舱里,在唐弃的印象中,那姑娘现在越来越难见着了,偶尔出来一次的时候,她的眼神明确地表示她把舱房外的一切都看做疾病传染源。

        赵登儿听完部领的介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与翟东焦虽然互不对付,但两人终究是久经考验的老水手,一旦真遇到情况,都懂得合作的重要性。

        “老翟,你说要不要告诉其他伙计这件事。”赵登儿问,看他平和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跟翟东焦是合作了一辈子的亲密搭档。

        翟部领摇摇头:“既然到明天就看不见了,那就没有必要多生事端,你也知道那群人要是听说起雾,又得把一整天时间浪费在大佛上。不过……”翟东焦欲言又止,面前的事头立刻心领神会:“独孤老大那边我去说明。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么个小点,又离得那么远,他们决计注意不到的,我们都看着些手下的人,混混就过去了。”

        翟东焦点头称是,两个人又各自去嘱咐在场的水手管住嘴巴,尤其是那两个高句丽人,翟东焦特地横眉竖目地重复了好几遍,高句丽人倒是懵懵懂懂地点了头,也不知道他们听明白了多少。在汉人眼里,这些蛮夷的汉语水平总是在剧烈地上下波动。

        “几位最好也请保守秘密。”赵登儿走过来对几个船客露出礼貌的微笑,“终究只是雾而已,不值得弄得满城风雨。”鱼一贯带头把脑袋点得跟鸡啄米一样,其他人也没有表示反对。

        赵登儿脸上神色稍有缓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关照说:“尤其是木芳,那老东西一天到晚找不着人,除了灌黄汤就是瞎打听,千万别让他知道,否则全船就都知道了。”

        “这一点赵爷大可放心,我们跟那个人也算不上很熟。”唐弃摆手道,“不过,赵爷你真觉得能甩脱那团雾吗?”他指了指海天交集处那个若隐若现的黑点,“昨天我们还只是能嗅到阴气,今天它就追上来了,暴雨都没能把它冲散。在下听说,这海上的东西,可不能用常理判断。”

        赵事头闻言嘴角微扬,露出个不慌不忙的猥琐笑容,这表情让唐弃想起正在挤眉弄眼的狐狸:“唐爷不必瞎担心,海上的事确实不能用常理判断,但有一点在下是绝对能打保票的:在海上,没有东西会比独孤老大更可怕。”

        直到赵登儿的背影从甲板上消失,唐弃与薄罗圭还在面面相觑。“他说海上没有东西比这艘船上的纲首更可怕?”过了半晌,唐弃才开口,“这艘船上的人都有病吧?”大食人不置可否,只是唉声叹气道:“咱们的船票,可实在是太值了。”

        就在这时,哥舒雅出现在两人面前:“两位,有没有见到木芳。”鱼一贯不假思索地摇摇头,却发现唐弃正拼命给自己使眼色,老赌鬼立刻心领神会,如果要打听船上的事,眼前这个突厥汉子可比那醉鬼二副舵靠谱多了。

        “哥舒小哥,跟您请教点事儿”,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揽住直库的肩头,让对方脱身不得,“我听说咱们纲首曾经遇过险,一船人都死了,还赔上了他一条腿,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一般而言,船上的直库都是心眼极其实诚的人,只因这差事枯燥乏味至极,却关乎全船性命,容不得半点浮巧。哥舒雅果然就是这么个老实人,说话做事从来都是实心实意,不懂得虚应敷衍。眼看自己被唐弃薄罗圭鱼一贯三人笑眯眯地围在中间,马上不知所措起来。最后他摆摆手,显然是放弃了抵抗: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但是在海上传来传去总不太好。”哥舒雅的有些为难地搔搔头,“我也是听人说的,独孤老大曾经在海上,追踪过死神。”

        接下来的几个呼吸时间,三个人都愣在那里,好半晌唐弃才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追问:“你刚才说的死神,是个比喻吗?”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港口的老人只有在发最毒的毒誓时才会提到它,平时他们会向小辈坚决否认那个东西的存在,这似乎是老水手默认的一个准则了,带我上船的师父只跟我说,过去死神弄沉过很多船,也许,独孤老大是最后一个见过它而且还活着的人了。”

        “具体跟我们说说。”鱼***。

        哥舒翰却连连摆手:“关于独孤老大的传闻太多了,而且大多都相互矛盾,有人说他重创了死神,让对方在海上销声匿迹至今,也有人说,他牺牲……”突厥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赶紧闭上嘴,眼睛里满是狼狈。

        “牺牲?”

        “没什么!”哥舒雅斩钉截铁地回答,同时用健壮的身板顶开鱼一贯,慌慌张张钻下船舱。

        “捕头,你说他刚才想讲什么?”老赌鬼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凑到高镇身边。

        “还能是什么?肯定是独孤元应牺牲了船员跟死神达成交易,独自从鬼门关……”不良人的话忽然停了下来,鱼一贯转过头,发现高镇正注视着海平面,脸色异常凝重。

        “高爷,怎么了?”

        捕头没有回答,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甲板上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过了许久,虎裘汉子臂弯中的白狸子轻“喵”了一声,不知何故,那畜牲慵懒的叫声如今听来,竟也透着一种压抑。

        赵登儿再一次怀着膜拜之心打开柜子,海图上的佛像比昨天又清晰了一些,两侧肩臂竟然还隐隐浮现出了象牙般的淡黄色。赵登儿不能解释这种情况,但他相信这是一个奇迹,是一个与自己有关的奇迹。他赵登儿曾经在海上风光过,也曾经一贫如洗,大海给了他一切,但最后又把一切收走了。

        大海对他而言就像是个恶毒的女人,每次分别时,赵登儿都带着愤怒与恐惧下定决心要彻底从她身边逃开,可是一旦双脚踏上陆地,赵登儿对她的向往又会一天比一天难以压抑,他渴望扑回她光怪陆离的怀抱,渴望把自己的生命再一次交付到无常的滔天巨浪中。

        赵登儿就是这样,在盲目与狂热中渡过了大半辈子,直到有一天,他再次站上码头,看到那无边无涯的汪洋,他忽然动摇了。他第一次感到他没有勇气离开陆地,之后的日子里,他的积蓄一点一点坐吃山空,但是他心里知道,在不敢踏出第一步的那一天,他就已经一无所有了,他成了大海咀嚼完又吐出来的一堆渣滓。

        浑浑噩噩的日子继续了一年后,赵登儿的命运再一次产生了变化,看到这张海图后,勇气又一次充满他的身体。这一次不再有纠结,不再有矛盾,因为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他是个有佛缘的人,他一生的真正意义,就在于去海上与佛相会,虽然他不知道佛在哪里,但他相信海图会带他找到的,只带他一个人……

        水手的喊叫打断了事头的思绪,他把海图收好,恼火地冲出房间,老天保佑那个水手最好真的发现了什么紧急情况,因为如果不是那样,自己会请他吃上一顿鞭子。

        踏上甲板,喊声更清晰了,是从主桅顶上传来的,赤膊的瞭望夫正对着甲板不停挥舞双手。

        “船!”他大喊,“是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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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 08: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特别篇,写在中间的话【第三部分】

        这两天大家在文章下面留的言我都已经看到了。有很多读者问我最近究竟在忙什么?为什么博客更新如此缓慢?首先,笔者要在这里向所有关注我的读者表示歉意,笔者只是一名民间“白案”爱好者,开博客写文章纯粹是班门弄斧,能得到大家的错爱笔者受宠若惊,其次,笔者也要对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去向做一下解释。

        上周,在王策老先生的热心搭桥下,笔者有幸接触到一位来自民间的西周文物专家,机会难得,笔者就“松水八仙”命案现场留下的香炉,向这位因工作人员原因而不便透露姓名的先生讨教了许多问题。

        笔者认为,这对于我们进一步了解“松水八仙”命案乃至整个临汾大墓二期工程,无疑是一份至关重要的资料,于是笔者决定第一时间把梳理后的信息拿出来同大家分享。

        根据流传出的照片来看,当时在现场被发现的很可能是一只汉代的青铜博山炉,高度大约在20到22厘米之间,炉座可以看到一个清晰的蛇口张开图案,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先生(以下简称A先生)认为,这条蛇是在吞吐陆地。炉顶处雕有两个妇人,身体不自然地反向扭曲着,正是基于这两个妇人的形象,A先生断定这是在中国历史上极为罕见的“二女炉”,这种香炉不但稀少而且带着明显的恶毒隐喻,往往是出现在某些不被官方承认的淫祀之中。

        A先生告诉笔者,这种香炉上一次出现是在1932年,那时候,伪满洲国政权正计划在长春建造一座规模与社格远超伊势神宫的大陆神宫,后来因为资金问题神宫只修建了一半,而二女炉就被供奉在神宫内殿之中。伪满覆灭后神宫被苏军占领,包括二女炉在内的大量物品亦告下落不明。

        从现在可以找到的史料里不难发现,围绕神宫与香炉有两个不可解释的谜团,第一,早期大陆神宫是由当时在日本势头如日中天的陆军少壮派直接建造的,自神主以下全部挂陆军军衔。这本身就已经犹如天方夜谭,但更让人吃惊的是,去过神宫的人都一口咬定,在里面工作的绝对不是军人。五十年后,中日两国历史学家们重新翻看大陆神宫册籍,他们惊讶地发现册籍记载的许多带衔神职人员根本没有在神宫里出现过,比较有代表性的是一个名叫藤原源太郎的中校,册籍中说他是小仓人,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然而事实上,军方确实有一个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来自小仓的藤原源太郎中校,但是他早在30年前就已经死于日俄战争中了。

        第二个谜团出现在苏占时期,神宫被封锁半年之后。那一年腊月,两名苏军军官被发现双双饮弹于神宫内殿,现场散落着烧了一半的马合烟叶和明显超过配给份额的伏特加。

        后来的的调查报告把这起事件归结为酒精中毒和癔症,因为勘察人员在尸体旁的旧瓶子中发现了少量稀释过的坦克防冻液,报告解释说,这两名军官所在的连队一直都有偷喝坦克防冻液作为伏特加替代品的陋习[1]。老兵们都知道,此类工业辅料不但效果与伏特加大同小异,在喝下一定的量之后,还会产生极度的亢奋(诺门坎战役时期曾经发生过苏军士兵因为饮用过量防冻剂而倒在雪地里剧烈抽搐的案例),因此,虽然有巨大的中毒风险,士兵还是对偷喝防冻液乐此不疲。

        不幸的是这种亢奋往往是当事人无法控制的,这两位军官是不是因为喝下过量防冻液造成了精神失常,才在幻觉造成的极度恐惧中吞枪自杀已经无从调查,不过事发后,苏军远东内务部的官员连夜运走了死者的尸体,同时被带走的还有四名低阶军官和两名勤务人员,有目击者声称,这六个人外加两名死者经常秘密出入大陆神宫,其中一人甚至胸口还挂着该神宫专属神职人员的花饰。半年后,其中一名死者的遗孀不堪忍受非人的政审选择自杀,她留给妹妹的绝笔信中声称那个给他们八个家庭带来灭顶之灾的“日本香炉”(其实是汉代香炉)已经由内务部呈送莫斯科,它后来的下落成了当局的高度机密。

        A先生给笔者传真了一份香炉结构图的日文复印件,笔者正在核对复印件上的编号,不过几乎可以肯定该结构图出自伪满时期的陆军部。A先生特别要笔者注意炉芯部分,那显然是由一整块金伯利岩琢磨而成。成分测定显示它应该是随着一次火山活动从地下200多公里处的软流层喷发上来的。陆军部似乎对岩石表面那些诡异的血红色纹路极感兴趣,从1933年起,他们先后对纹路做过一系列细致的研究,然而,所有的研究成果后来都随着战火付之一炬。

        可以肯定的是,出现在标红楼案发现场的博山炉与存放在大陆神宫中的博山炉并不是同一只,而对于案发现场的香炉,警方并未给出详细的信息,所以,我目前依然不知道它的炉芯是否也有一块来自地幔深处的太古岩石,以及该岩石上是否也布满了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的纹路,甚至,更进一步,如果血色纹路确实存在的话,会不会跟案发现场墙上的涂鸦刚好相似。

        文章的最后,我为大家推荐王策先生的私人博客。虽然他对分享自己在“白案”上的见解向来缺乏热情,而且他博客的更新也颇为随意,但我还是坚持认为所有“白案”爱好者都应该去他那里看一看,他对于“白案”的分析是我见过所有观点中最客观,最公允的,这在如今群魔乱舞的民间“白案”圈子里尤为珍贵。在这里,笔者忍不住要发一点牢骚,自从山西临汾大墓得见天日以来,“白案”研究迎来了难得的春天,这诚然是好事;但是随着受关注度的提高,越来越多人挖空心思要把“白案”与各种神秘学,伪科学甚至宗教混为一谈,这种急功近利的心态是作者最不愿看到的。

        读者可以根据本篇文章末尾的链接进入王策先生的博客,最近笔者正与王先生商量合作,就周问鹤在天宝十载的那次航海写一篇长文,王策先生曾花费大量时间,对那次出海的几名主要人员背景做了详实考证,他得出了一个惊人的观点:那五个周问鹤的仇人之中,至少有一个人是铁鹤道人安插进去的卧底,而且他相信,船上东瀛水手歌谣中的那个“勘兵卫”就是揭开这个,或这几个卧底真实身份的关键。关于这些,我们将会在长文之中进行全面分析,大家请稍安勿躁。

        注意[1]:这是作者的演绎,历史上苏联人确实喝过防冻液,但喝的不是坦克防冻液而是战斗机防冻液,另外,这也不是发生在二战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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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 08:12: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第二艘船(第四天)】


        那艘船比“墨舟”稍微要小一些,但也算得上是个庞然大物。它显然已经有些年头,在阳光下泛着一层老旧的黑褐色。这艘船的船帆已经收起,船身随着波浪木讷地摇晃着,像是个大脑一片空白的疯子在众人眼前原地踏步。

        “不对劲。”高镇沉声说,他淡色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像是要把目光楔进船身中,刚才,也是这双眼睛第一个发现了海上的不速之客,比桅杆顶上的瞭望夫早了足足一盏茶时间。

        “高爷,怎么了?”薄罗圭问。鱼一贯这时早已躲到了一边,出于赌徒的本能,他总是尽量避免踏足捕头身旁五尺之内。

        “甲板上没有人,从船楼的窗口望进去也看不见人。”高镇的语气严肃中不带一丝情感。鱼一贯不禁猜想,他平时捕盗拿贼时,是否就是这副样子。我们称赞一个公门中人,常会说他铁面无私,然而“铁面”对于这位高捕头来说,还是太精致了,他更像是一块粗砺的巨石,泰然镇在狂风巨浪之中。

        “是‘青龙’。”这时赵登儿也走到了船舷边,手搭凉棚朝来船远眺,嘴里还装模作样地啧啧有声,“它晚出现了几乎一天,本来在暴雨之前它就应该过来跟我们汇合的。”

        “怎么?你知道这艘船。”虎裘客一双吊睛扫过事头,“赵爷,你跟独孤老大究竟瞒了我们多少事啊?”

        虎威下,赵登儿不由自主地放低目光,连气都出不畅了,只须臾光景,其他人就看到他的鬓角浮出细汗,唐弃心中暗叹一声,人终究是人,任凭他如何凶狠狡诈,手段高明,一旦见了真虎,便少不得魂散魄飞,哪里还有施为的余地。

        “尹爷明鉴,此番去岛上的船本就不是一艘,而是两艘。远洋行舟素来前途难卜,准备两艘船是为彼此有个照应。何况,我们尚有许多补给与海图在那艘船上,独孤老大也有样私人东西存放在那里。”赵登儿说罢,便招呼水手朝那艘船靠过去。

        “等下!”不良人忽然抬手拦下赵登儿,“这艘船有问题。”

        事头疑惑地看着高镇,显然对捕头的行为大感意外:“高爷,怎么了?什么问题?”

        高镇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青龙”空寂的甲板,仿佛是盯着一个阴森的命案现场:“我还说不上来,但那艘船绝对不正常。”

        这话让赵登儿愈发摸不著头脑,因为忌惮高镇是庞菩萨请来的贵客,他只好强忍不满,赔笑道:“高捕头莫要拿在下戏耍。”说罢他便要扔下高镇,指挥“墨舟”靠上去。

        “我不是在开玩笑!”高镇猛地抓住赵登儿单薄的肩膀,淡色的瞳仁像是要喷出火来。

        “高捕爷”赵事头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容,但谁都看得出他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你这是要找麻烦吗?”

        船上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了起来,就在这时,鱼一贯忽然喊了一声:“看那儿!有人!”他说得没错,那艘船空旷的甲板上确实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影子就像一个稻草人般,面对“墨舟”木然伫立着,感觉不到一丝生气。又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他缓缓走到船舷边,开始朝“墨舟”挥手,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衣着长相,不过单看挥手动作,那人却也没什么更多的可疑之处。

        “看到了没有?”赵登儿恶狠狠地一甩胳膊挣脱了捕头,“那是自己人!”

        高镇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那个人影,脸上渐渐浮现出严峻之色:“痴子!你还没看出问题吗?”

        对面船上的人显然是等得心焦了,挥舞手臂的速度渐渐加快,他似乎还在喊这什么,但是声音完全被海浪盖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赵登儿怒吼。捕头冷哼不语,他身边的烂赌鬼却忽然说话了:“确实不对劲啊。”

        赵事头转身望向鱼一贯,对于这个一文不名的无赖,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讲什么客气:“哦?愿闻其详。”

        “他没说话。”鱼一贯淡然说,“他虽然看上去像是在对我们喊,但是我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高镇与唐弃都明白了烂赌鬼的意思,但是赵登儿显然没明白,他正要破口大骂之际,整个人忽然定住了,显然,他也想通了不良人口中的反常之处:“他怎么一直在挥手?”事头转过身,疑惑地望着远处船上的人影,“手挥得这么快,他怎么停都不停一下?”

        “事头,”这时木芳分开众人走了过来,“艄公要我来问一下,到底开不开过去?”

        赵登儿陷入了犹豫中,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一双贼眼飞快地转着。也就在这时,远处的人影终于有了变化。

        他的双手忽然毫无预兆地耷拉下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忽然心生厌倦,撕掉了自己的某个伪装。然后,人影在“墨舟”众目睽睽之下,木讷地侧过身,开始在船上漫无目的地来来回回地蹒跚而行。他的动作并不连贯,像是时常会艰难地跨过什么障碍,唐弃的背脊阵阵发凉,他已经明白,那艘船的甲板上一定横七竖八倒着许多东西,只不过被船舷挡着,从他们这儿看不见罢了。

        “墨舟”甲板上聚集的水手更多了,众人三三两两站在赵登儿身后,噤若寒蝉地远眺那艘船上的怪人。

        “不对,”高镇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那艘船上一定有什么事情在发生,他是在引开我们的注意力。”

        “事头……”木芳又轻唤一声,把赵登儿从乱麻一样的思绪里拉了出来,“我们要不要靠过去?”

        “不要!”一声断喝滚过众人头顶,翟东焦气急败坏地推开一干水手挤了进来,“姓赵的!第二条船的事,怎么从来没人告诉过我?”

        赵登儿的火也被呛了起来:“靠上去!老大要船上的东西!”他对木芳尖声道,“非拿到不可!”

        “你要替独孤元应拿东西?行啊,”翟东焦切齿道,“那你自己游过去啊。”

        “游……”之前一直陷入沉思的高镇嘟囔了一声,像是想通了什么事,然而除了唐弃,没有人听到他的自言自语。

        船上的积怨终于要被点燃,水手们个个摩拳擦掌,却难掩脸上如坐针毡的神色。只有木芳好整以暇抄手而立,看他的样子,似乎还乐见冲突发生。

        “我明白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高镇忽然抬起头,唐弃发现不良人语气里竟然带着些许喘息,这是唐弃第一次在这个这个砺石般的汉子脸上,看到了紧张的神色,“游!他们要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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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 08:12:24 | 显示全部楼层
    【附录】人物表

        注:作者没能找到唐代广船的人员编制,以下内容是仿照宋元时期编制设计的。

        【管理阶层】

        纲首(类似于船长):独孤元应

        事头(大管家):赵登儿

        部领(人力资源):翟东焦(潜在的福州帮大佬)

        直库(仓库):哥舒雅

        【技术人员】

        火长(领航员):薛团

        大翁(艄公)桓有龄:(泉州帮大佬)

        二副舵:木芳

        三副舵:路昂(崖州帮骨干)

        注:艄公与副舵都负责掌舵,因为船上不止一个舵,大翁地位最高,副舵等同学徒,是大翁私属

        碇手(掌管锚碇,负责抛锚与测量水深):屠年海

        【一般船员】

        人伴(水手):

        缆工:

        招头,料匠(工匠):

        厨师:卢胜

        【船客】

        “千里剑”师凝:字霜城,有洁癖,常做白衣男装打扮,追杀周问鹤的原因是周问鹤侮辱她亲人的尸体。

        鱼一贯:耳朵很灵的职业赌徒,周问鹤曾经在监狱中出卖过他,他声称自己并不想杀周问鹤,但是周问鹤一直要让他死。

        薄罗圭:大食语言天才,身上带着十来把各式各样的弯刀,有一副极具表现力的胡子,他宣称周问鹤夺走了他的古代天竺经文。

        “匪豪”尹落鹏:身披虎裘,不怒而威,看别人一眼就可以让对方破胆,养着一只毛色如雪的名贵白狸子,周问鹤曾经用一只假的王莽头骗过他,现在他想要周问鹤的人头。

        高镇:眼光奇毒的资深不良人,他的上司认为他比那些被他抓住的盗匪更加危险。为了他心中的正义可以不计代价,甚至不择手段。因为洛阳的一起姐妹命案,他要捉拿周问鹤回去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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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 08:12: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有客到(第四天)】

        高镇晚了一步,几乎是在他抬起头来的同时,十来个黑漆漆的人影忽然从船舷外翻了进来。即使被海草当头包裹,捕头仍然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凸在脸外的双眼和尖牙密布的吸盘状圆嘴。

        水手们几乎没有做任何反抗就开始四散而逃。其中有个运气差点的起跑太慢,被一只怪人扑倒在地,那东西的嘴严丝合缝地吸在水手脖子上,不用细看就知道它正在用一排排尖针似的牙齿钻削着受害者的血肉。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啪”一声脆响,怪人扔下猎物连退了好几步,他的头上多了一道缺口,腥臭的黑血正在潺潺流出。

        怪人凸出的眼睛依旧黯淡无神,也不知能不能看到袭击他的捕头,高镇甩了甩乌金铁尺上腥血,重新立好门户。

        唐弃这是第一次看到名捕高镇的兵器,乍看上去与普通公门中人所用之物形制上并无不同,只是更少些圆润,多些方正。然而刚才的雷霆一击已经让唐弃发现,这个捕快的兵刃要远比普通铁尺沉上不止三四倍,倘是他用上真力,只消一击,“墨舟”的桅杆恐怕就要应声而碎。

        那怪人受了重创,却反而激起杀性,它抓下身上一把海草朝捕快掷去,同时鼓起余力,箭也似冲向高镇。

        不良人身子一偏避过海草,回身时怪人正好窜面前,他也不站工架,飞起一脚便把怪人踹出五六丈。

        不良人面对的大多是下三滥的江湖盗匪,各种阴险恶毒的伎俩他们更是司空见惯。所以公门中人临敌都是用最简单最有效的招式,铁尺排颅专为一击将人打昏,而后面跟上的那一脚则深得不良人踢门缉盗的精髓。

        与此同时,唐弃也以指代剑逼退了一个冲上前的怪人,想来自己学了半生剑术,临阵时,却是十次有八次没带上剑,正在心中酸楚,一只肥手拍上了他肩头。唐弃转头看去,薄罗圭正笑嘻嘻地对他展开外袍,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弯刀:“随便挑一把吧。”

        这真是要瞌睡来枕头,唐弃欣喜之余便想找一把最长最直,与剑最相似的兵刃。结果一圈看下来,发现每一把刀都弯得像是故意在跟他闹别扭,脸上不禁又泛起愁容,薄罗圭显然看出了他的心事,抽出一把新月细刃:“来,这把最适合你,”他脸上全是内行的从容,“又轻又便宜。”

        唐弃接过新月刀,刚好看见之前被逼退的怪人卷土重来,他习惯性地随手一抖,结果挽出的鸡腿形剑花差点没把他的鼻子气歪了。紧接着,仿佛是为了进一步刺激他,一道白链当空泄下,毫无阻滞地将怪人一劈为二。

        唐弃手握弯刀尴尬地站在死尸前,他旁边的薄罗圭悠然翘起拇指:“半城霜!好剑!好剑法!”

        师凝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转身又朝被追赶的鱼一贯跑去。薄罗圭望着她霜仙也似的背影,露出赞许而又猥琐的笑容。这时,他的肩膀也被人按住:“怎么啊?你不出手吗?”那人理了理虎裘,“你的刀都是摆设呀?”

        “还轮不到我出马。”薄罗圭笑着摆摆手,同时,目光转向舯楼那扇从来不打开的窗户。“你的水手就要被杀光了”他心中暗道,“我就不信,你还能在里面坐得住。”

        一个怪人忽然从胖子身边窜出,大食人和虎裘客却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虎裘客臂弯中的白狸子没有那么好的定力,“嗖”地一声窜到了甲板上,须臾间便不见了身影。

        饶是这变故来的突然,尹三爷脸上却还是沉如深海的虎威,只有薄罗圭听到了他憋在肚子里的一声轻叹,那边厢,怪人已经被唐弃挑成两截。这把刀刺挂点崩都施展不开,唯独挑式用起来却比剑还顺手。他看到两个落单的东瀛水手正被一个怪人逼到船舷边,紧上两步,一刀挑下怪人手臂,东瀛人显然没想到自己还能死里逃生,他们愣愣看着唐弃,半晌后其中一人才吐出一句唐语:“勘兵卫?”

        “什么?”唐弃问,对方却不说话了,不知是因为他还处在恍惚当中,还是因为所学唐语有限。另一个东瀛水手看起来更机灵些,他指着唐弃用生硬的唐语解释说:“他说,你,就跟我们东瀛民谣里的英雄,岛田勘兵卫,一样勇猛。”说完,他神色夸张地翘起了大拇指。

        水手那边,翟东焦和赵登儿原本同仇敌忾,然而东躲西藏了一阵之后,唐弃发现甲板上只剩下了晕头转向的翟东焦一人,赵事头早趁混乱走得不知去向。唯一一个有些功底的船员是突厥人哥舒雅,他身上已经被吸盘剐出了大大小小十几道伤口,却依旧骁勇,持着拳猛脚重硬是救下来好几个伙计。

        翟东焦见大翁桓有龄也跑上了甲板,心焦之下顾不得身外几步就是凶险,用尽全力朝他大喊:“老桓,停下,船快停下!”

        桓有龄这时已经一片茫然,他听到有人喊自己,急得险些哭出来:“停不下来,是满帆!”

        唐弃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看见处于战场正中心的主桅不知何时帆已挂满。

        “来人啊,去把帆撤下……”翟东焦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一个怪人撵得满甲板兜圈,再也顾不得什么船帆了。

        这时,更多的水手出现在甲板出口,打头之人正是往日急于巴结赵登儿的大厨卢胜,他胸前挂着俎板,手上拿着菜刀,横眉怒目站在门口喊打喊杀,就是不上来。

        万幸还有师凝在,唐弃的压力已经减轻了许多,他手提弯刀举目瞭望,发现“墨舟”与对面“青龙”的距离已经明显被拉近了一大截,“青龙”上的人影终于也停止了来回巡弋,它扶着船舷,僵硬地立着,唐弃隐约看到那人的双肩似在微微颤动,它在笑吗?不过更大的可能是自己眼花了。

        甲板上师凝回身引剑,势若团雪,转眼间又手刃了两名怪人,高镇与唐弃铁尺弯刀一合,也把一名怪人斩头截身,现在他们终于渐渐站到上风。薄罗圭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独孤元应房间紧闭的舱门,他把胖手伸进自己袍子中摸索了一阵,精心修饰的胡子一会儿翘起来,一会儿耷拉下去,比他的表情还要丰富许多,过了半晌,他总算从怀中掏出一把纯金小刀,随手一扬,金刀便打着哨飞向桅杆,金光闪处,帆索已经应声而断,而金刀飞过半个甲板,又稳稳回到了胖子手中。

        船帆重重砸下,“墨舟”也终于止住了向对面船靠拢的脚步,情况忽然陷入僵局,两艘巨船隔着二十余丈的海面遥遥相对,谁都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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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 08: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集合(第四天)】

        翟东焦主持了初步的战后清点,九个船员受了伤,其中两个伤势严重,器物损坏不计其数,最让人头疼的是,一个怪人闯进舱内,打破了大部分的水桶。

        赵登儿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甲板上,他看起来毫发无损,面对翟东焦时脸上挂着溢于言表的得意。

        鉴于现在“墨舟”的处境,翟东焦把没受伤的船员们集结起来,轮班守在甲板上,那些原本一触即溃的老少人伴在分配到武器之后忽然生出胆气,纷纷对着十几丈外的“青龙”耀武扬威起来,看他们手持简易刀剑手舞足蹈的样子,唐弃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至少他们这次没有内讧。”鱼一贯苦笑道。

        “想不想赌一下他们谁先把自己剁了,我赌那个泉州瘦子。”薄罗圭上唇两撇胡子翘了一下,样子颇为戏谑,他转过头,却发现虎裘客与白衣女子都不见了,胡子立刻失望地耷拉下来。

        远处,他所说的那个瘦子正兴高采烈地拿着简易刀在自己面前胡乱比划,有好几次刀刃距离切着他左手只有几寸之遥,他竟然一点没发现。兀自陶醉中,冷不防一只大手掠过瘦子头顶一把夺下了他的自杀工具,瘦子转过头,立刻迎上了突厥汉子愤怒的目光。哥舒雅浑身十几处伤口都在淌血,但是他拒绝离开甲板,显然他已经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在,只需要一盏茶时间这群水手就可以把甲板搞得血流成河。

        唐弃从怀里拿出一些药递给突厥汉子,哥舒雅推辞了一下就收下了。这汉子虽然还是一片泰然,但是脸色已经明显转白,额头还隐隐渗出虚汗,看来他这次真的失了不少血。

        哥舒雅木讷地谢了两句,却又被甲板另一头赵登儿和翟东焦的争执打断了。他皱起眉头骂了一句突厥话。

        “两位头儿看起来精神都不错啊。”唐弃看了一眼剑拔弩张的两位,冷笑一声。

        “这两个人,简直就是船上的祸害!”突厥人愤愤道。

        过了一会,他们才知道出了什么事。首先是赵登儿拒绝告诉翟东焦刚才去了哪里,后者本来就对他抛下自己一事大为光火,部领甚至怀疑赵登儿是故意要让他死在混战中,更何况,赵事头还有意无意地暗示,翟东焦身陷险境的那段时间,他其实是跟纲首呆在一块。领悟到这一点后,翟部领脸几乎涨成了紫红色,瞎子都看得出他距离爆发只差一颗火星而已。

        随后赵登儿要求把受伤的水手全部隔离起来,这样做虽然不近人情,但理由也是显而易见的:谁都不能保证从海里面爬上来的东西不会传染点什么。对于这个要求,翟东焦只是回以冷笑,赵登儿这才明白他把事情想简单了,如果一下子隔离九个船员,“墨舟”根本不可能正常航行,能不倾翻就已经阿弥陀佛了。事头转而思考如何让所有受伤水手都在其他人的监视下执勤,但这样做无疑又要考虑几股不同水手势力的平衡问题。

        眼看赵登儿陷入进退两难,翟东焦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越来越明显,然而,事头的下一个命令彻底把他激怒了:他要求立刻派出一艘小艇登上对面沉默“青龙”。

        “老大的东西非拿到不可。”他蛮横地如此断言。

        “你疯了吗!”翟东焦指着地上还没清理完的尸身,“你没看到那艘船上都有什么吗!”

        赵登儿不为所动,他板起面孔,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老大的东西非拿到不可。”语气既不凶狠也不愤怒,很显然他认为面前的人不值得他动肝火。

        翟东焦的脸都气得扭曲了起来,他攥紧拳头作势就要扑上去,早有赵登儿的亲信跑过来拦在了他与事头之间。

        “我们要不要躲一躲?”鱼一贯悄悄问薄罗圭,后者很自然地望向高镇,捕头厌恶地白了他们一眼:“要躲你们可以躲。”

        就在这时一个皮肤黝黑的矮个子忽然分开人群,跑到赵登儿身边,他塞给事头一张纸条,后者看完难掩震惊之色:“这……”

        “此人是谁?”唐弃问突厥汉子,“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船上的火长薛团。”哥舒雅回答,“我也没怎么见过他,他整天都呆在自己的船舱里摆弄那些怪玩意儿,我只知道他也是独孤老大亲信,还有,他的舌头好像被割了。”

        那边厢赵登儿已已然从惊诧中恢复了过来,“集合,”他嘶声高喊,眼神中半是惊慌半是狂躁,“所有人,到甲板上集合!”

        艏楼上的竹筒被敲响,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刺耳声音,船员们陆陆续续从舱里出来,脸上都挂着茫然无措的表情,惶恐不安的气氛在甲板上蔓延,让唐弃联想到待宰的羊群。

        赵登儿还在尖声叫骂,他的嗓音与竹筒的敲击声混杂在一起,如同錾子一下下斫在众人的神经上:“赶快!赶快你们这些废物!排成一排站好,你们,看紧海面上那条船,其他人背对舯楼,背对舯楼,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他疯了吗?”唐弃皱眉道,他实在不明白那个奸滑小人想要干什么,现在一场鏖战刚过,不知底细的敌人还在隔水相望,他竟然要所有人在甲板上列队。正在这时,他发现身边飘过一袭白衣,师凝也已经被叫出了船舱。

        “尹三爷呢?”他悄悄问白衣女子,后者没有回答,看清她的脸色后,唐弃决定不再冒险问第二遍。

        “还有你们,你们也是!”

        赵登儿气势汹汹冲到船客面前:“背过身去!看海面!你们要我说几遍?”薄罗圭的胡子翘了一下,这显然是在表示无可奈何,然后他们几人就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过身去,唐弃看着波澜不惊的海面,即使没有人说话,他也能从身后杂乱的脚步声中听出慌张与疑惑。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有放缓的趋势,看来水手们大致都站好了,赵登儿的语气却丝毫没有温和下来:“安静,安!静!——木芳老鬼,你再说一个字试试!——所有人,看海面!不准回头,否则我挖出你们的眼睛!”赵事头此刻显然是用上了他所能达到的最高音调:“纲首,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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