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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朦胧的晨光

[转帖] 《铁鹤书》唐朝背景下的克苏鲁小说【完结】,作者:永恒的夏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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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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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0-12-6 07:49:56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么道长,你记不记得你在什么时候帮过隐元会那么大的忙?他们要还你这么一份大礼?”

        周问鹤忽然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他确实思考过这个问题,结果什么都没想起来,就把这事儿给扔一边了。

        “记不起来了。”

        对面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回答,立刻在他手心写道:“那当然了,因为你这个忙,此刻还没帮呢。”

        道人有点糊涂了,急忙让少年解释意思。

        少年欣然写道:“这两样东西呢,不是你以前无私帮助的谢礼,而是为了感谢你以后即将帮的一个大忙。”

        “真奇怪,他们怎么知道我以后要帮他们一个大忙?”

        “你一定会的,因为隐元会看上的人,从来就逃不掉,别不信,你眼下不正是在往藏剑山庄那个大落网里面撞吗?”

        道人一下子警惕了起来:“你是说剑胚失窃和隐元会有关。”

        周问鹤一个人躺在黑暗中,默默等待着少年的回答,那边却没了反应。他忽然有了一种感觉,他感觉到对方在笑,他听不到,他看不到,他也触碰不到,但他就是感觉到对方在笑,他甚至可以想象出此刻少年那张熟睡的甜美面庞下,窃笑着的轻蔑嘴脸。

        终于,少年的指尖又伸到了他的掌心里:“很快你就会知道了,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好心的建议,别再关心那块剑胚了,腾出你的脑子去思考真正重要的问题吧。”

        写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继续写:“此外,有一件事我倒是可以明确告诉你的,我和隐元会不是一伙的,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们,就像我不喜欢柳公子一样。所以呢,我要告诉你一个人的下落,就是他在巴陵留下了宝剑和秘籍,引你上钩的。做出决定拉你下水,也有他一份,哪天你火气压不住了,就去找他晦气吧。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个疑问,你要是找他,不妨代我问一问他……”

        纯阳宫,三清楼。

        纯阳掌门弟子卓凤鸣做完了一天的早课,回到自己房内。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他魁梧的身体如同一块古朴苍劲的石碑。纯阳弟子们都觉得卓师叔的存在就像是重达千钧的定海神针,只要他出现,任何场风浪都会被他镇得纹丝不动。但是卓凤鸣,他已经老了,花白的胡子虬藤一般爬满了他刚毅的面颊。沉稳的目光中,如今也夹杂着一丝落寞与沧桑。

        他刚坐了没多久,就听到了敲门声。一个悦耳而又出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师兄,我是于睿。”

        卓凤鸣站起身,走到门口为师妹打开了门。但是下一瞬间,一种夹杂着些许忍俊不禁的讶异神色在他硬朗的脸上绽放开来。

        清虚真人于睿此刻站在他的面前,灰头土脸外加满头的大汗,左右手各提了一包草药,脖子上还挂着两包草药。美貌倾倒众生的于女侠,天下三智之一,如出水芙蓉一般游离于浊世之外的于师妹,可曾有谁看到过她此刻的样子呢?

        “师兄,我正要给薛公子煎药,你来帮我一下吧。”

        卓凤鸣点了点头,眼角还是泛出了一丝笑意。他尾随于睿来到她的房内。只见地上凌乱地撒了一些药材,房间的正当中则是三个药炉,显然刚煎完药不久,看起来都有些狼狈。桌上则堆着五六包未打开的药,还有两个横倒的葫芦。若是不说,谁能想到眼前这个一派慌乱景象的屋子是属于清虚子的?卓凤鸣轻叹了一口气:“你这三天都没有睡觉?”

        于睿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柔和的神情:“这几种药材的火候必须掌控得万分精确,我不放心交给其他人,只有麻烦师兄你了。”

        卓凤鸣笑了:“若是天下的男子知道了,于女侠会为了一个年轻男人屈尊折贵到这种程度,不知要有多少人患上心病。”

        于睿眼中浮现出了温暖的神采,她把手中的药材倒入了药罐中,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姿态曼妙得如同三月的杨柳。

        于睿十九岁那年,第一次独自下山,捉拿一个潜入纯阳的奸细。一连串的意外后,她不得不在巷市内与目标交手。结果,这一切被两个五六岁的孩子看到了。那个姓周的娃娃看到了自己那招“三环套月”,惊得目瞪口呆,从此之后便总是拖着鼻涕,师父前师父后地缠着自己。另一个姓薛的娃娃却认生得很,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远远跟在他们身后。后来,前一个孩子跟着自己上了华山,后一个,不知是自己什么事惹他生气,一个人走了。于睿找了他很久才听说他拜入了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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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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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0-12-6 07:50:09 | 显示全部楼层
    5    在进入万花谷的前一天晚上,周问鹤做了一个梦。梦里面他又回到了那座阴森的涂家大宅,孤零零地站在一堆堆早已朽烂的砖瓦橼墙之间。薄纱般的雾缭绕在破败的中庭四周,在一道道阴影的四周填充出几片晦暗的色彩。偌大的中庭里矗立着一座砖砌的戏台。戏台的大部分早已变成了累累碎石。四面围栏也崩塌了三面,一蓬蓬不知名的荒草疯狂地在缺口处生长着。

        但是,戏台的正中,却崭新得像是新造的一样,周问鹤甚至可以在那些石砖上找出新近打磨的痕迹。戏台的两个角上挂着两盏灯笼,灯笼上附着青纱,两团抑郁的青光透过灯笼洒在了荒凉的戏台上。灯光下站着一个人,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她带着一个惊悚的面具,椭圆形的巨大面具一直遮到了她的胸口,一件黑色的长袍把那女人神经质地紧紧裹住。

        女人嘴里面在喃喃哼唱着什么,那是一种能轻易引起人生理排斥的调子,乍听之下让人汗毛都竖了起来。随着节奏,女人跺着脚,晃着面具,腰肢以一种让人反胃的方式扭动着。

        周问鹤静静站在台下,整个中庭里只有他一个观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欣赏着专属于他一个人的表演。病态的旋律在他四周惶恐地缭绕着,那女人扭曲的姿态越发狰狞,她忘我地表演着一切可憎的情绪,哀伤,怨毒,嫉妒,仇恨,还有无法言喻的恐惧,仿佛天地间都只剩下了这一个中庭,这一座戏台,这两个人,和这一场看似永远无法结束的踏摇歌,如同一场永无止尽的囚禁……

        等周问鹤踏上万花谷三星望月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沿着那陡峭的山梯拾阶而上的时候,他忽然很想尽快看到霍虫鸣那张奸诈的坏人脸。从赏心居往南,就是那被世人称之为天工无双的凌云天车了。那是一个十尺见方的木亭子,上面装有滚轮吊索。周问鹤踏入亭内,打开消息,吊索便拉着亭子腾空而起,在一个木铁搭成的梯井中飞升了百余丈,又稳稳落停在了井口。

        走出凌云天车就是寻仙径,药王的药庐就在小径尽头,今年百岁有廿的孙爷爷依旧保持着妖怪般的健康,远远的,周问鹤就看见了老爷爷硬朗挺直的身板。

        “纯阳末学周问鹤见过了孙前辈。”道人朗声念着,上去朝孙思邈做了一个揖。老爷爷正坐在一人高的炉前看着两个童儿执扇,听到声音慢悠悠地回过头,上下打量了周问鹤一番,才用苍老却洪亮的声音说:“留下吃饭吧。”

        万花谷的医圣孙思邈是一个心很宽的人,他收下了道人作为礼物的两斤核桃,又同道人客套了几句,就塞给了他一把扇子,把他赶到炉前煽火去了。

        “你来得不巧啊,”孙思邈一边用牙磕着核桃一边说,“虫鸣他眼下不在谷内。”

        “前辈,那阿虫……他去哪儿……咳咳”。一句话没说完,道人就已经被呛得眼泪直流。

        “他啊,逃出谷避难去了,你知道吗?他的克星回来了。”

        万花弟子中,并不是只有霍虫鸣一个人曾经得到过绝情谷主的指点。另外还有一个人,她不但也曾进入过绝情谷,而且呆在里面的时间要远远长过霍虫鸣,外加上她的悟性远超常人,所以她蓬莱方家武学的造诣,自然足以死死克制“妙笔生花”霍虫鸣。这个人,就是霍虫鸣的克星,万花书圣颜真卿的掌上明珠,“铁画银钩”颜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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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6 07:50:23 | 显示全部楼层
    6    “老爷爷现在心里一定很奇怪,”周问鹤心想,“为什么我跑那么远的路,仅仅是到万花谷来找一个盐商。”

        但是他要失望了,医圣并没有露出丝毫疑惑的表情,他只是一边麻利地磕开核桃,一边用两根手指精准地挑出核桃肉:“钱德利啊,你得再搭一回天车才能看到他,他住在映霄馆。”

        “万花谷里怎么会有一个盐贩子?”道人问。

        “他是谷主的朋友,每年入秋之前呢,他都会送来几百石的盐,同时在谷里住上一时段时间。老钱人挺不错的,有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想得到我。”

        周问鹤大老远找到万花谷来,当然不是来找钱老板买盐的。他真正要找的是一个代号为天字肆拾贰的隐元会干部,道人有很多问题要问他,至于那位仁兄的业余爱好是卖盐卖茶还是卖酱料,他一点都不关心。既然已经打听到了目标的藏身之处,下一步要做的当然是去见这个人,一念及此周问鹤便放下了煽火的蒲扇,刚打算站起来,就觉得肩膀被人轻拍了两下,孙思邈老爷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火候掌握的不错啊,诺,再煎完这一副药你就可以走了……”

        一直到周问鹤从凌云天车上下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眼睛里的烟灰没冲干净。映霄馆那金红色的飞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道人满眼都是金边。

        一个月前,在前往藏剑山庄的路上,道人遇到了一个自称事事知道的少年,少年告诉他那个在巴陵县留下宝剑剑谱引他上钩的人来自隐元会,人们一般叫他天字肆拾贰,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行踪不定,不过每年入秋前的三个月,他都会以盐商钱德利的名义暂住在万花谷里。早在周问鹤入谷的时候,他就一直在预想他与那个天字肆拾贰见面的情景,他应该说什么样的话,他脸上应该挂上怎样的表情,肢体动作又是怎样的。可惜的是,这些东西,到头来完全没用上。

        那个男人身穿上等的绫罗绣袍,一脸的富贵相,一只手微微抬起,两枚银胆正在他的掌心里转着。映霄馆一侧有一条两层楼的回廊,此刻他正站在回廊的二楼,微笑地俯视着下面的道士,唇上两撇油光锃亮的胡子随着脸上的笑容微微抖动。

        周问鹤左右看了一下,没找到通向二楼的楼梯,向楼上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那个富贵相的男子笑盈盈地一指映霄馆:“从那儿上来。”那人的声音很温和,很轻柔,像极了那种胆小怕事的人,道人不由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副此人惧内的画面。

        从映霄馆走上二楼的回廊,周问鹤远远看到了那个男人身边摆着的一个茶几,茶几上似乎还摆了些零碎的东西。道人刚才被炉火熏了通透,此时正需要一杯生津解暑的茶。等走进了几步一看,不由得大失所望,茶几上只放了一堆栗子,还有一些栗子壳散落在茶几上。周问鹤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栗子香味,可惜早先那通扇子灼得他口干舌燥,眼下他需要的只有茶。

        那个人用一双油腻的胖手指剥开一个饱满的栗子,朝周问鹤那儿象征性地送了一下:“吃栗子吗?”周问鹤笑着摇头。那人自顾自把栗子塞进嘴里,手随意地在衣襟处揩了一下,然后招手示意道人过去坐下。

        周问鹤赔笑地坐在了那人面前,讪讪地说:“前次得蒙兄台馈赠宝剑和剑谱,贫道心里一直挺过意不去的,早就想来登门拜谢了,哎呀,始终是俗务缠身,你看……”

        那男子富态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典型生意人的笑容:“哎呀,区区薄礼何足挂齿呢?道长收下就是给钱某人最大的面子了,还劳烦道长跑一次,钱某人才是……”

        道人心想要这样绕下去天知道要绕到什么时候,还是单刀直入吧,想到这里急忙打断钱德利的话头说:“其实贫道是有一些事特地来这里请教钱兄的。”

        “你看你看,道长有什么不明之处知会小弟一声嘛,何必屈尊劳动大驾呢,道长尽管问,如果能回答的,小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暂时不方便回答,还请道爷多担待了。”

        周问鹤忽然发现自己的修养变好了,面对这么个人脸上的笑容竟然丝毫没有动摇,他换了个姿势,然后开始提问:“隐元会为什么选中我?”

        “因为……你朋友多啊,你看啊,‘夜雨先生’薛煮剑啊,‘妙笔生花’霍虫鸣啊,还有七秀的路女侠,‘菩提十界’无漏和尚,啊,对了,还有那个为了你不远万里从东瀛赶来藤原姑娘。”

        “藤原妹子,”周问鹤纠正说,“他是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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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6 07:50:38 | 显示全部楼层
    7

        “哦,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啊。”钱德利搓着手讪笑。周问鹤知道他心里正迷惑什么,在东瀛,“妹子”是一个标准的男性名。百年之前,东瀛曾出过一个文武双全的奇才,名叫小野妹子,不但剑法轻功独步扶桑,更以其治国手段成为圣德太子的左膀右臂。

        “还有,他来中原也不是为了我,主要是为了找宫飞鹤小姐报仇。”

        “听说‘夜香刀’黄蝉也跟着他一起来了,她和你的交情也没得说吧。”说到这里,钱德利神色忽然有些暗淡,他轻叹了一声,继续说,“其实呢,原本上峰选中的五毒教的花右使,可他不见了,强拉你进来,实在也是情非得已啊。”

        周问鹤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如果花花还在,大人物当然是他,自己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在一边敲锣的。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轻蔑,就凭眼前这么个人,还想左右花秋空吗?

        道人顿了顿,又问:“剑胚在谁手里?”

        钱德利慢悠悠地回答:“原本在聂定手里,现在恐怕已经到了李无面的手里了。”

        “李无面是谁?”

        “不能说……”

        “他和聂定是什么关系?”

        “聂定是他安插在藏剑的探子。”

        “剑炉的匠头是死在李帽手里的吗?”

        “不是。”说到这里,钱德利放下了刚剥好的栗子,从一旁拿过一个竹筒。拔出竹筒的塞子,将筒里的东西倒在了桌面上,“那个脑子蛀空的匠头是死在这东西手里。”

        倒在桌子上的是两只死苍蝇,周问鹤立刻回忆起当晚在涂家大宅,他看到有两只苍蝇从水里面飞出来,在水面盘旋两圈有又掉入水中,然后就漂在水面上死了。

        “这不是苍蝇,是蜂,脑蜂。”

        周问鹤凑近了仔细看,果然比起苍蝇,这些虫子更接近蜜蜂。

        钱德利继续说:“这些东西可以通过耳朵或者鼻孔进入人的脑子,然后在那里打洞,把脑子变成它们的蜂巢,结构和树上的蜂巢差不多,有一点很奇怪,即使一个人脑子完全变成了蜂巢,他也未必会丢了性命,要是运气好一点……你也见过望水村的新娘了?”

        道人点点头,他忽然想到,当日那两只脑蜂十有八九原本是寄居在涂某个家人的脑中,那个人脑袋被刘给给打裂落入水中,脑中的蜂才急不可待地要从水里钻出来。道人又问:“若是脑子被彻底蛀光了,就会像匠头一样呜呼哀哉,若是被蛀了一半,就会像望水村的新娘和新郎一样?”

        “新郎的情况和其他人不同,他生前一直和水中的涂家人有来往,在他身上作祟的,恐怕也并不是脑蜂。”

        周问鹤一愣:“那是什么?”

        “想必于真人已经给道长看过《珈蓝诡谭》了,还记得迂公在涂家所见吗?”

        道人忽然感到一阵恶心:“涂家人养在竹筒里的东西?”

        钱德利点点头,若无其事地又往嘴里扔了一个栗子。

        周问鹤忽然回忆了起“知了”当初请他代问的问题,便脱口而出:“涂家的踏摇歌和忆盈楼碧娘的《白衫郎》,是不是同一首?”

        钱德利面色忽然变了,他含着那个栗子抬头注视着道人,眼光里有一种之前从未流露出过的干练与犀利:“仅仅只有……几个细节上的出入。”

        “你听过涂家的踏摇歌?”

        “不能说……”

        “涂家祭拜的那个邪神是不是大赟?”

        “不能说……”

        “李帽在望水村杀死了两个带着天策腰牌的人,他们是谁?”

        “他们是天策府的探马营,你在天策府绝对打听不到他们的身份。”

        “他们来西湖是为了虎贲营密函吗?”

        “不是!”

        “那为了什么?”

        “不能说……”一连串猝不及防的问题下,钱德利竟然有些慌乱了,含在嘴里的栗子忘了咽下去,银胆也不再转了,细小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了出来。

        “那好,最后一个问题,我朝自先皇玄真大兴皇帝惯例,凡常科进士及第必有名士举荐,当初举荐李无面的是谁?”

        “是……”钱德利咽了一口口水,这最后一个问题显然也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是太常少卿张九龄。”

        张九龄,一个开元年间的传奇人物,很多年以后,人们提起他往往想到他的文学造诣:“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便是他流芳百世的名句。然而此外,他还有着羡煞旁人的显赫家世,他的舅父,就是“紫衣伯”王雅量,他的丈人,则是宰相张说,他还有个侄女嫁入了关中宫家,生下的女儿,亦既他的侄孙女,便是如今人称天下第一巨富的“富贵逼人”宫飞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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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6 07:50:55 | 显示全部楼层
    8

        踏出凌云天车的时候,孙思邈那两人高的药炉再次映入了周问鹤的眼内。两个药童依旧在卖力地扇着风,孙老爷爷则悠闲地坐在一边摆弄着一棵核桃,他身旁多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那女孩穿着一身墨色,身材高挑修长,云鬓翠髻,面若春桃。少女坐在万花医圣身旁,丝毫没有半分拘谨,自顾自磕着核桃,老爷爷还不时从桌上挑出好的核桃放到她那里。

        周问鹤看到那个丫头心里叫苦,想假装没看见转身回天车里去,已然来不及了。身后传来一把了如竹笛般清脆的嗓音:“道爷,过来吃核桃!”无奈之下,周问鹤只得极力摆出一副笑脸,挪着步子朝一老一少走去。

        墨衣少女一边磕着自己手中的大个儿核桃,一边从桌子上挑了一个品相最差的扔给了周问鹤。走近看,这个少女有一双大大的杏眼,鼻梁挺直,皮肤白皙,惊艳不如自己的师父,绰约也不及黄蝉,可她好在正是双十芳华的年岁,如同含苞的海棠,抽芽的杨柳,浑身上下都有一股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无量天尊,颜大小姐别来无恙。”道人战战兢兢地唱了一个道号。

        “难得,道爷还记得区区不敏。”

        “颜小姐,我们可是朋友啊。”

        “哦,是朋友,那你刚才看见我逃什么?”

        道人说不出话来了,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仅仅是霍虫鸣的克星,她可能是全天下男人的克星。

        眼看周问鹤在自己面前窘迫的样子,颜小姐总算发了一些善心:“吃你的核桃吧,这是孙爷爷给的。”

        此时的道人已经顾不得辩解核桃的来历了,他急忙敲开手头那个干瘪的核桃,满意地挑出里面的肉来。

        “真真这次回来呀,原本是要见虫鸣的,道长啊,你也是来找虫鸣的吧?”老爷爷忽然开口,这句话就像一把枪朝着道人当胸戳了过来。低头吃核桃的周问鹤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老爷爷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爷爷一点都没发现道人神情有异,他敲开一只大核桃,挑出里面的核桃仁放到颜真真手心里,“虫鸣啊,他知道你回来,给你留了点东西,真真已经看过了,一会儿啊,让真真带着你去看。”

        周问鹤偷瞄了一下墨衣少女,只见她虽然嘴角带笑,一双杏眼里却透着怒意,心里早把溜之大吉的霍虫鸣骂了百来遍。这时女孩说话了:“本门霍师兄,和道长是好朋友,不敏不知是什么地方开罪了师兄,他总是对不敏避而不见,我们同门手足情深,让师兄这样委屈不敏,不敏十分难过啊。”说到这里,她递上来一个核桃,在道人伸手接过之前,拇指中指夹住核桃,同时食指在壳上轻轻一敲。等道人打开核桃的时候,只看见了一把核桃仁的粉末从壳里泻了出来。

        “爷爷,”女孩撅着嘴回头对医圣说,“核桃坏啦!”

        “呵呵,再给你一个,再给你一个。”

        眼里看着这祖孙两个其乐融融的情景,周问鹤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他稍稍镇定了一下,开口说:“颜小姐……的好意,阿虫,一定是会知道的,日后贫道若是见到了我的这位朋友,一定要好好的规劝他。”

        “道长真是个好人啊。”孙思邈适时地插进来解围。

        “我和颜小姐是朋友嘛,肝胆相照的朋友嘛,再说,我和颜小姐很有缘,你看,贫道的道号有个‘铁’字,颜小姐的在江湖上的雅号……”说到这里,“铁鹤道人”周问鹤忽然一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心脏剧烈地收缩起来,他转头看孙思邈,老爷爷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一丝怜悯的神情。

        在江湖上走动多了,自然会知道一些忌讳,有一些话,当着一些特定的人是绝对不能说的。比如说这位颜真真小姐,在她面前就绝不可以提到她的绰号,“铁画银钩”四个字。原因说出来,其实也很简单,因为这位万花书圣的千金,万花谷与绝情谷两位谷主的入室弟子,堪称万花天之骄女,内外家功夫无一不精,品茶下棋,抚琴作画无一不通。唯独一样让大小姐颜面无光之处,就是她的字,实在太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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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6 07:51:09 | 显示全部楼层
    9

        就因为字写得太差,书圣爷曾不止一次大发雷霆,扬言要把这不肖女儿赶出家门。每次书圣发脾气,颜真真就躲到孙思邈那里,所以在整个谷她和孙爷爷的感情是最好的。

        不过颜小姐看起来好像没有生气,她笑盈盈地又打开一只核桃,把核桃肉倒入道人手心,周问鹤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抬头看见那双杏眼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只有硬着头皮把核桃仁放入口中,一霎时一股辛辣味直冲脑门,道人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耳畔听到那丫头的哈哈大笑声:“这是当日黄蝉姐姐留下的芥末,还可口吗?这一份,是我给霍师兄的,麻烦你转交。”辛冲交逼下周问鹤不及回答,随手抄起桌上一杯温热的茶,一口灌了下去,哪知不灌还好,一股更冲的腥膻味道简直要把道人的脑颅打穿了,道人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张嘴发出一声悲鸣:“啊~”

        “哈哈哈,这是我依黄蝉姐姐留下的方子自行研制的万花芥末,不敏听说道爷大驾光临,今早特地上山找来材料为您调制的。”说到这里少女杏眼中的笑意一闪而逝,转而成了愠怒:“这一份,是我代路樱姐姐专程给你的!”

        从三星望月旁的一条小路进入后山,很快会看到一座巨大的棋盘,这是棋圣王积薪研习棋道的地方。棋盘往南不远处是琴圣苏雨鸾的住所,从琴圣抚琴的高台眺望下去,有一片临水的空地,空地上三三两两地聚集了一些人。这些大多是琴圣的弟子,还有一些万花别处弟子偶尔也会来听琴。琴声与水声响应,实在是忘记世间烦恼最好的办法。苏姑娘做完功课之后,此处也是万花弟子最喜欢的散心场所。此时已经夕阳西斜,空地上的人大多是聚在一起闲聊。

        空地的一侧有一条穿过荷塘的小径,此时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沿着小径走了过来。女的,约莫二十出头,一身典雅的墨色服饰,显得超然出尘。男的是一名道士,约莫二十七八左右,身穿纯阳道袍,也算得上素雅飘逸,只是足蹬一双不伦不类的大红靴子,看了让人好笑。

        两人来到空地上,少女向道士指了指某个方向。从这个方向上可以看到几个万花弟子打扮的人正坐在地上交谈着。

        “看到左面的那个人了没有?”颜真真问。

        道人点点头,左面那个人乍一看和其他人没有区别,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她并没有加入谈话,而是静静坐在一隅,全身都蜷缩在一条白色的毯子里。

        少女带着周问鹤径直走向那个人,走到近处,道人才发现,那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岁的女子,面色苍白,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有一种不自然的青色。“白姬。”颜真真轻声喊了一句。那女子这才微微抬起头,那真是一个极漂亮的女子,她的美是教科书式的,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口,悬胆鼻,这样是美的,那样是美的,总之都是美的,挑不出一丝的毛病。只有一个问题,眼前的这个人,却全然没有神采,暗淡的眼神中看不到半点生气,如同一具漂亮至极的皮囊,在太阳下冰冷地佝偻着。

        “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她被人扔在风雨镇的大道上,我们现在只知道她叫白姬,还有,她曾经是红衣教的干部。”

        “谁把她扔在那儿的?不知道?”道人问。

        颜真真装作漫不经心地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凑到道人耳畔说:“载她到风雨镇的是一辆隐元会的车,我们有一个目击证人,是风雨镇客栈的掌柜。”

        “他看见车上的人了?”周问鹤刚一出声,少女立刻示意他轻一点,然后才回答说:“他被吓坏了。还有,你仔细看她的手臂。”

        道人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抬起女子的左手手臂,那个女子对此没有半点反应,依旧低着头一副漠然的神情。那条手臂欺霜傲雪般的洁白与细腻,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周问鹤心旌不由摇了两下,耳畔传来颜真真不满的咳嗽声。

        道人急忙端正心神,再仔细端详这条玉臂,才发现上臂内侧有一个青色的圆形标记。样子看起来颇为怪异,圆形的内侧像是有一个兽头,又像是某种严重扭曲的文字,一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那种青色并非涂在皮肤表面,也不像是烙上去的,倒像是用某青乌色的丝线,绣在表皮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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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6 07:51:25 | 显示全部楼层
    10

        “她刚被送来的时候就有这个标记吗?”道人问。

        “不知道,当时谁都没有注意。”颜真真沉声说,“她来的时候比现在精神更差,好像只有苏姐姐的琴声可以稍微安抚她。”

        “她一直不说话吗?”

        “只说一句话,反反复复说。”说到这里,少女低头扫了一眼自己地上斜长的影子,一双秀眉皱了起来,“马上就快开始了。”

        道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想问问她什么“就快开始了。”颜真真却忽然岔开话题:“你知不知道林金秤是什么人?”

        在这个温暖的傍晚,周问鹤忽然打了一个冷战,林是一个很寻常的姓,金秤也是一个很寻常的名,这三个字合起来,本来应该是个很寻常的名字。随便在哪个地方,都可以抓出一大把叫这种名字的人,然而道人知道,颜真真现在问的,绝不是其他哪个林金秤,一定是那一个,那一个让他光听名字就不寒而栗的林金秤。道人小心翼翼地求证道:“甲戌年间‘茅桥老店’那起命案的凶手?”

        当墨衫少女点头的那一刹那,周问鹤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这漫天的晚霞都在一瞬间被抽走了温度,他们两个顿时陷入了一团冷彻心肺的寒气中。

        开元二十二年,农历甲戌年,这一年农收不丰不欠,国库不赢不亏,天下不盛不乱,几乎没有一点可以被人记住的地方,然而,如果读书人细心的话,还是可以从史料的边角处找到这么一段话:闰八月初四,青岩有灭门案,死十三人,皆开膛破肚,肠肺盈于室……积日为行脚客察,尸臭蔽天……其时有地藏石像二尊,卧于野,首绝,乡人异之……独王四失其股,赵小郎失其足,沈推子失其右臂,皆月余后现于岷江上……

        “茅桥老店”,本是一座开设在青岩外的荒村野店,店主是一个五十出头的本地人,勤快本分,老板娘是从江西嫁来,颇为泼辣刁蛮。两人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名叫林金秤,十五岁,幺儿名叫林疏美,死时年仅六岁。青岩本不是一个热闹的地方,夫妻两精打细算,也只是勉强糊口。另外还有一个帮工的伙计沈推子,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现年二十一岁,六年前颠沛到此被两夫妻收留。一个厨子兼马夫袁坤六,三十岁,乃是老板娘的外甥。案发当日,客店中原本住了三个从关中过来的布商。中午时分,又来了两从个昆仑山来的药商,到了傍晚,住进了一个落魄的道士,用过晚饭,又有两个公差押解着一个刚抓获的强盗在这里入住。加上店主伙计一共十五个人。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没有人能说清楚了。到了第三天,三个行脚的客商来到“茅桥老店”,发现门窗紧闭,快晌午了也不见冒出炊烟,便打开了店门。很快他们在大通铺和店主屋内分别找到了十三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根据当时的记载,死者都被剖开,内脏被堆在了屋子中央,在八月的热浪中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腐臭味,一团团的大头苍蝇正在内脏上方盘旋。据说看到这一幕的商人们一直吐到了官差来,官差们在店主人房间的床底下拉出了满是鲜血的店主人女儿林金秤,并在女孩藏身的床底下找到了一把尖刀。

        后面的事开始变得荒诞起来,林金秤在公堂上承认杀死了她的弟弟林疏美,但是她却否认其它所有的罪名。她甚至暗示所有的人都是她年仅六岁的弟弟林疏美所杀。衙门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话,在之后的调查中人们发现十五岁的林金秤同二十一岁的伙计沈推子有奸情。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林金秤于次年秋后被问斩,据说在行刑的时候她依旧坚称自己是冤枉的。

        到此为止,“茅桥老店”命案可以结案了,但是依旧有两件不可解释的事情,其一,距离老店大约一里之外有两尊地藏王菩萨的石像,据说是前隋的遗物,案发后人们发现石像倒卧在荒草中,头颅不见了,遍寻各处也寻不着。其二,老店中的尸体,有三具各自少了一个部分:马商王四少了一双大腿,捕快赵小郎少了右足,伙计沈推子(也就是同凶手有奸情的那个人)少了右臂。一个多月后,有人在六百里外的岷江上发现一只深红色袋子,这三件残肢都被装在了袋子里。根据当事人的回忆,那只袋子吃足了水,被用一条红色的绳子系在江边的一颗树上,被发现时已经在河中一浮一沉泡了两三天了。袋子和绳子都被剑南道收藏着,看过的人都表示,虽然已经浸泡得发了黑,依旧可以看出这是大富人家的物件。

        “为什么问我这个?”道人低声问颜真真。

        “因为……”话音刚落,三星望月上传来了连绵不断的钟声,这是提醒万花子弟晚膳的时候到了,空地上的人三三两两地起身,收拾一下打算离开。就在这时,白姬忽然毫无预兆地猛地站了起来,夕阳下一双空洞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仿佛正注视着前方的某处,接着,她嘴里传出冷漠却又清晰的一句话:“林金秤冤枉,林金秤冤枉,林金秤冤枉,林金秤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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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7 08:07:15 | 显示全部楼层
    11

        观星楼建在三星望月的主峰上,暮色中看去如同一只伏在山顶上的怪物,正在昂首望天。用过晚膳的道人和颜真真此时正站在怪物的脚下。仰望着它那庞大的身躯。观星楼前竖着十二根旗杆,十二面画满繁杂星斗图案的白幡迎风招展。

        这里是谷主东方宇轩的住所,他是一个不太喜欢被打扰的人,之前道人和颜小姐为了到达这里搭乘了全谷最高的一段天车。从山脚往上看,简直像是攀附在绝壁上的一根细藤一样。在天车运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道人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数车厢外木架的横梁数目。

        “你听到了没有?”颜真真低声问周问鹤,仿佛不敢惊动眼前的巨兽。

        “风声?”道人问,女孩点点头。

        如果不注意听的话,这声音很可能会被忽略过去,但只要稍微留意过一下,你就无法再对这回旋在四周的呼啸声充耳不闻,这哪里是风声,简直就是一群冤鬼的哭号。仿佛自太古以来所有的哀怨和憎恨,都随着这一股股乱流灌入两人耳中。此时太阳已经没入地平线,只剩天幕西侧的一角火烧云洒下些许疲惫的金黄色,在两人视线内织出无数形状骇人的阴影。狂风悲鸣着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惊慌失措地扯动着那些巨大的白幡,一道道白影在昏暗的光线中如同一条条狂扭着的长蛆。

        晚饭的时候,有人找到周问鹤和颜真真,说谷主想见他们,要他们晚饭后前往观星楼。颜真真觉得很奇怪,因为即使是她这个弟子也没有几次被邀请前往观星楼的经历,那几乎是谷中的禁地。每次她近距离注视着那座冲天的危楼,心中总不由得敬畏起来。

        在猎猎疾风中,两个人拾阶而上,从一张张狂舞着的白幡下走过,来到观星楼的门口。颜真真迟疑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那扇三个人高的厚重木门。

        数十盏长明油灯从高挑的屋顶上垂挂下来,跳动的火焰组成一块明亮的幕布,无声地笼罩着这个空间。和外面的狂风大作相比,里面简直是个静止的世界,仿佛一切都凝固在了一种永恒的沉默中,只有倒影在光滑地面上的火光在忽明忽暗地兀自闪烁着。

        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画满了星宿,它们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下面的人,冷漠地展示着各种自太古便交织而成的图案。地板上则画面了方位和标记,其中某些符号可能来自于西周甚至更早的古书中。或大或小的陌生印记从两人的脚底下一直延伸到房间的各个角落。

        在这个空间的深处,站着一个人。即使是深处这么一个空旷的环境里,他的身形看起来还是那么魁梧。万花谷主东方宇轩背着双手,面朝里伫立在一片死寂之中,平日里那股神仙般的风采今晚仿佛收敛了起来,白色的大氅静静垂下,如同一直收起翅膀的仙鹤。

        “你们来了。”他说,并没有转过身,他的头仰着,似乎看某些星辰看出了神。

        “师父。”颜真真小声地喊了一句。

        道人作揖说:“纯阳末学周问鹤见过东方先生。”一边的颜真真已经合上了木门,把那令人不安的咆哮挡在了这一片寂静之外。

        “这片星图,是家父留下的。五十年前他离开蓬莱岛踏足华夏,于青岩外发现了这片万花四季不败之处,便起名万花谷。他在谷中流连忘返长达数月,有一天无意中,他在山谷深处发现了一个西周的古墓,这星图原本是墓中的随葬品。”

        颜真真抬头端详这片出自人工的星空,感叹说:“一千五百余年前的先人,星象的学问竟高明如斯。”

        “这片星图之详细精确,远非今人所能企及,家父得到这星图之后,曾隐遁于秦岭观星五载,将这西周星图同贞观时火山令袁天罡所著《易镜玄要》中附录的二十八宿星图细细比较。发现凡是二者有冲突的地方,无一不是《易镜玄要》记错,而西周星图则分毫不差。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家父在这片星图中发现了一个很古怪的地方,他于这五载中反复参悟,终究不得要领。很多年以后,我在万花开宗立派,修建了这座观星楼,其用意,就是集我万花众多奇人异士之力,参透这张星图。可惜,纵使我们万花七圣,武功才智皆是天下翘楚,也只能望图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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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7 08:07:26 | 显示全部楼层
    周问鹤抬起头,伸长脖子扫了一圈,始终看不出这一天花板的星星有什么古怪的地方。颜真真显然也不明白,她拱手说:“弟子愚鲁,还请师父明示。”

        “一般的星图,天幕应该是圆的,如同一个向外凸出的蛋壳,日月星辰就布在蛋壳各处。但是这张星图却不是,从诸多星宿间各自的距离来测算,可知它并非是完整的球形,在某个地方,有一个肉眼无法看见的,向外凸出的巨大直角。”

        有一个向外凸出的直角,意思就是说有几颗星,比他们原本应该在的位置更远一些。如同一块拱顶,被人硬生生往外扯了一把。

        周问鹤看不到这个直角,他也不明白,这些星星原本应该在哪里,现在又在哪里,谷主的父亲又是怎么测出来的。不过方乾既然人称“天下第一奇男子”,要搞明白他的想法,自己的脑袋恐怕得烧毁好几遍。

        东方谷主这时才转过身,朝两人招了招手:“你们过来。”周问鹤同颜真真急忙快走两步来到谷主面前。道人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东方宇轩,屋顶上的二十余盏油灯在他脸上洒下一片淡淡的金光,看起来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他长着一双柳叶般细长的眼睛,下巴上留着三缕很好看的胡子,白色的宽袍垂到地上,这人倒是和他那位冒牌的表哥王遗风有许多神似之处。只是王遗风更率性,而眼前这个人,更寂寞。

        他说:“那个本应存在却又看不见的直角,就在你们头顶上。”

        两人同时扬起脖子,朝正上方的天花板投去稍稍有些敬畏的目光。那里画着一颗星,任何人只要一眼就能够看出这颗星的与众不同,因为这颗星的所处的地方,有一张人脸。

        那是一张极为扭曲的人脸,乍看之下分辨不出那是恐惧还是愤怒。人脸由一系列简单的线条构成,却相当地传神地勾勒出了五官轮廓。那张脸高高地浮在天花板上,俯瞰着下面如蝼蚁般大小的三个人,诡异的画面和整张星图冷峻严肃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而那颗亮黄色的星星,正处在他鼻子和人中的地方。

        这时周问鹤才注意到,不仅仅是这颗星,它四周的三四颗星星,也都附有人脸,有大,有小,有完整,也有残缺,有一张脸甚至可以明确地辨认出来是一个年轻女人。这些脸上都挂着狰狞的表情,而那些星星则都处在鼻子或者嘴的部位,只不过这些脸看起来,远没有自己头顶上那张脸清晰,边缘的轮廓大多模糊而稀疏。

        周问鹤再端详了一下星图,他毕竟是天下三智之一于睿的弟子,测望不是什么陌生的学问。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正处于周天大寰的北宫玄武室宿,忽然,他心中一动:“这颗星难道是……”

        “北落师门……”东方宇轩那低沉的声音如同一对沉重的车轮碾过了两个年轻人的神经。

        天竺僧瞿昙悉达所著《开元占经》引用东汉宫廷秘书郎郗萌《霓虹通玄记》所述:“羽林西南有大赤星,状如大角,天军之门也,名曰北落,一名师门。”

        乙丑年十二月,也就是麟德二年,大唐首屈一指的奇人李淳风,失心疯了。当时他正在翻阅那套他深深引以为傲的《古算十书》,他的仆人们忽然听到了书房中让人毛骨悚然的悲鸣。李淳风像是着了魔一样披头散发地在屋子里面快速踱着步,嘴里面不停高喊:“四十一,四十三,四十二!哪儿去了?哪儿去了!”

        心事重重的家人们把他送到去阆中养病,九个月后他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但他恢复得并不十分理想,一些他的私交好友与学生善意地掩盖了他的一系列反常行为,包括他对四十一,四十二这两个数字的极度敏感,以及他时不时念叨着的“流荼”这个名字。五年后,也就是咸亨元年四月,圣母皇后在长安大兴土木,他与右清道率府长史张守节被委以重任。也就是在那一年,他建造了让后世无不为之惊叹而又迷惑的工程奇迹:北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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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7 08:07:36 | 显示全部楼层
    面对朝臣的惊诧和天后的愠怒,风烛残年的李淳风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微臣以此门照应北落师门星。”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垂暮的老人并没直接承受到来自天后的怒火,北落门建成之后,李淳风的健康更加每况愈下。那一年的腊月廿一他在没有知会任何家人的情况离开了阆中修养的地方,七天后人们在北落门一侧的雪堆里找到了如同一捆干硬枯柴般的李淳风。从尸僵程度来看,他至少已经驾鹤飞升了两天左右。他背靠在城门石墙上,脸上挂着满足的表情,仿佛他至死都在延续着对于这座城门不可解释的痴迷。

        张守节就没有这么幸运,来年开春他被以很不客气的方式遣往岭南。据说张大人在半路上就已经因为旅途劳顿而神志不清,头几天还终日咒骂李淳风害惨了自己,之后便没有人能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了。进入岭南不到半年,他就死于惊风。关于张长史的死,另外还有一个比较惊悚的版本,据说他在离开长安后,变得越来越疑神疑鬼,一路上都在催促加紧赶路,像是在逃避什么。到达岭南之后这样的情况变本加厉,人生的最后五个月,他都是埋在一条画满符箓的血红色棉被里面度过的,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没法见他一面。当时正值岭南的盛夏,但他拒绝换衣服,拒绝洗澡,也拒绝用一条薄一点的毯子来替代,终日把棉被裹得密不透风。在折腾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棉被中的张大人动静越来越小,家人们壮着胆子掀开棉被,被窝里如同猴子般蜷缩着奄奄一息的老人的样子,成了在场所有人终生的梦魇。在被抬出被窝后没多久,张守节就死了,关于他身上那密密麻麻深可见骨的烂疮,有人认为是褥疮,也有人认为是太热太闷造成的。

        在两位建造者相继离世之后,从北落门传来的噩耗并没有就此结束。武周圣历元年五月,左威卫旅帅彭果,在值夜当晚一去不归,第二天人们在北落门上找到了他,这位深得赏识,很有可能即将晋升校尉,而且还是新婚燕尔的旅帅毫无理由地在北落门上悬梁自尽了。

        神龙三年,太子重俊兵变,杀武三思,武崇训,旋即事败,右羽林将军独孤讳之落荒逃至北落门。当追兵杀到时,看到独孤将军身陷北落门旁一个地坑中,只留小半截尸体在外面。在之后的挖掘工作中,人们在独孤讳之的尸体下面又找到了一具尸体,后来证明那具尸体是一个名叫赵雁冰的女道士,身前曾与安乐公主有着暧昧关系。

        景龙三年,中宗密诏洛州偃师人燕钦融入宫,燕钦融历数韦后安乐公主罪状,中宗默然不语。宗楚客伪诏于半路扑杀燕钦融,然而,当杀手在北落门下发现燕钦融时,他已完全痴呆了,只是靠着城墙一手指天,喃喃自语。后来有人发现,他所倚靠的地方,正是当年李淳风飞升之处。

        “经过一行大师反复的测量,这个直角跨越五度,想必你的师父曾教过你,一个大寰,总共也只有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度。”这里的度,并非角度,而是跨度,早在西汉时,人们就用这种方法来测定星象。于睿当然教过周问鹤这个,而且周问鹤也知道,跨越五度,这是一个何等巨大的直角。

        周问鹤再次抬起头,仰望天花板上那浩瀚的星空,一张张骇人的面孔漂浮其中。他忍不住问:“方前辈对于这几张人脸有何高见?”

        东方宇轩略一迟疑,才回答:“这人脸不是星图上的。”

        “什么?”道人一惊之下转过头,朝谷主的方向望过去。

        在人快速转头的时候,视线其实几乎不能捕捉任何东西,只有在头转完之后,双瞳才能重新聚焦。就在周问鹤丧失视觉的那一刹那,变故就发生了,当道人重新找回视力之后,他眼前没有任何人——东方宇轩和颜真真,都凭空消失了。而原本在头顶上方燃烧着的二十余盏油灯,已经全部熄灭,只剩下周问鹤一个人留在了漆黑,空旷的大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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