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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隐僧》与早期佛教有关的传奇经历,作者:马鸣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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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24-3-2 09:23
  • 签到天数: 79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0 10:56:04 | 显示全部楼层
    17

    东京新宿圣母医院的手术室门口。谷垣长雄、谷垣夫人、高木直子和宋汉城,以及东京警视厅的警官,都在等待医生结束手术,出来通报谷垣的状况。
    袭击者动机不明。
    他是正常进入这个门禁森严的会所的,现场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除了掉在现场的弹壳。看来,他是持有会员专用的智能识别卡直接闯入的。
    监控录像中出现的所有人都被传唤到了当地的派出所,一一进行甄别后,排除了作案嫌疑。袭击者在行凶后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手术室的红灯熄灭了,医生一脸疲惫地出现在门口。
    大伙耐心地看着他摘下蓝色口罩和手术帽。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掏出了电话:“是我,手术刚结束,真是累得够戗。好的,我这就回家了。”挂了电话,他定睛看了看手术室门上的时钟,校正了自己的手表,这才走近前来向众人通报:“差一点就击穿动脉了,幸亏发现及时,病人现在已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由于病人年事已高,身体非常虚弱,一时陷入了昏迷,因此暂时不便打搅。”
    蹊跷的是,这次袭击没有留下抢夺物品的痕迹,看来也并非打算取谷垣先生的性命,不然的话,凶手大可补上一枪完事。他击伤了谷垣后,就匆忙离开了现场。
    动机何在呢?
    东京地方的警察部门非常重视,他们委婉地请高木直子和宋汉城协助调查。当然,作为第一个到达现场的目击证人,宋汉城仍是存在嫌疑的。但鉴于他的外籍身份,以及与被害人的关系,包括高木直子的证词,他们还是礼貌地希望宋汉城配合做一份正式笔录。直子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宋汉城点了点头。直子陪同他一起前往警视厅的刑事调查部门。
    做完笔录后,名唤清水的警官语带委婉地要求宋汉城留在那里,最好等到谷垣醒来,在得到他的证词彻底排除嫌疑后再离开。高木和宋汉城交换了个眼色。眼下,似乎也只能如此了。时间已近凌晨两点。他们一起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值班警察送来了咖啡和点心。
    “看来,你这回可真是难脱干系了。”直子似乎在调侃。再一辨味道,她似乎在担心着什么事情。
    “你说,发生这个枪击案,也是中村提前安排设计好的?”
    “我在想另一个可能。”
    “哪方面的可能性?”
    “我们和谷垣的约会地点和时间是怎么泄露出去的?”直子重新回忆了前后过程。当时在吉本艺廊的四个人都可以排除泄密的嫌疑。
    看来,问题出在谷垣律师那个环节。可现在,受害者仍在昏迷中,从他那里还问不到什么内容。谷垣律师的儿子谷垣长雄在葬礼结束后本已返回大阪,得知父亲受到不明枪击后,才刚刚赶到医院。
    “我们得准备应付一个新的难题了,宋先生,你得作好心理准备。”
    “什么难题?”
    “暂时还不是很确定。”直子犹豫着是否要把自己担心的事情说出来。
    “可以确定的是,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搞不清楚的是,中村为什么挑选了我?”
    “可能因为你有特异能力,只有你才能找到他,让他重见天日。”
    “可我只是个教书匠。”
    “你和他确实有些共同点。”
    “哦?”宋汉城看着直子。她似乎恍惚了会儿。宋汉城用手指弹了弹手里的纸杯。直子这才抬起头来。虽然真正相互认识还没几天,可她的判断倒很准确:“第一,你们都好奇到疯狂的程度,有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第二,你们在本次事件里一定有一个重要的交集,虽然现在你本人和我一样毫不知情。”
    “我有个预感,谷垣醒来后,我们得到的可能是中村设计好的下一个谜题。”宋汉城说。
    “我也有同感。”高木回答。
    “要在这儿待多久啊?”宋汉城不耐烦地站起了身子。咖啡喝完了,到哪里再续上一杯?这里有自动饮料机么?
    “不顺利的话,最长可以羁留你二十四小时。如果你无法排除嫌疑,他们也没有获得谷垣律师的直接证词的话。不过,现在你可以向本国使馆求助。”
    “呵呵。”事情搞大了,说不定自己会上新闻头条,标题可能是:中国籍学者因涉嫌一桩离奇枪击案而被拘押。这太糟糕了。
    “如果我无法摆脱嫌疑,我就把你供出来。”他开玩笑地说。
    “我只是和你约会而已。”高木直子笑了出来。这宋汉城,还有心情开玩笑哪。
    “如果警察们找不到真正的嫌疑人,你我就是邦妮和克莱德了。”
    “那真是一部很疯狂的电影。”
    “对。沃伦·比蒂和费·唐娜薇演得棒极了。”
    “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不会抓狂吧?”直子很认真地问宋汉城。
    “我需要一个律师。”宋汉城故作严肃地回答她。
    他说得不错,他们还真需要一个律师。这时,直子接到了谷垣长雄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中问道:“谷垣先生情况如何?”
    “医生说,顺利的话,父亲过五六个小时后会苏醒过来。”
    “我们被很客气地留在警察局了。我想,宋先生需要您的帮助。”
    “实在抱歉,让几位遇到那么多麻烦。我是执业律师,容我给地方检察官打个电话。请稍等片刻。”
    休息室里的空调嗡嗡地送出凉爽的风。高木直子和宋汉城两人看上去确实像一对惹了麻烦的情侣。
    直子继续自言自语地分析着:“我们的行踪似乎被人了解得一清二楚。与谷垣先生的会面,知情人就那么几个。为什么有人抢在我们前面找到了谷垣?”
    “如此说来,每个人,我、你、沙地、中村夫人,包括谷垣长雄和谷垣律师自己都有嫌疑了啊。”
    “是的。不过现在去检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已不是最重要的事了。我猜想,我们看不见的对手想抢在我们之前获得中村留下的线索。他们没有得手,却又不能杀死谷垣。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显然还没有得到他们所要的东西。”
    “他们是谁?”
    “谁都有可能。”
    “怎么说,直子?”
    “对中村的发现感兴趣的势力团体,不可能只有一个。”
    “很多的邦妮和克莱德啊。真热闹。”

    谷垣长雄的电话又进来了:“真令人意外,按照常规,获得保释并没有太大难度,但检察官坚持要得到家父的直接证词才同意放人。我作为家父的直系亲属进行担保也没有得到批准。只能请宋先生委屈一下了。”
    这下,宋汉城真的觉得麻烦重重了。直子担心地看着宋汉城。谷垣长雄带来的消息让他们一时无从决定往后该如何行动。
    如果出现了不利于宋汉城的现场证据(连死人都可以“伪造”,弄个栽赃证物有什么不可能),那麻烦还不止于此。而如果谷垣先生再出现意外,宋汉城可真就百口难辩了。对手显然是有备而来。现场勘察几乎没有发现其他指纹,而宋汉城的指纹出现在了很多地方。直子决定马上赶往医院,她必须防止出现最坏的结果:对手若没法从谷垣那里得到线索,之后大可以不动声色地制造另一起不留痕迹的死亡事件。
    这样的话,他们将会遭遇最彻底的失败。
    直子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必须设法摆脱困局。留给他俩的时间不多了。

    高木直子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午夜一点,突然响起的电话让高木议员很是意外,他今天刚刚出院回家静养。
    直子向父亲说明了情况经过,但将最重要的事实部分遮去了:她报告了中村夫人接到中村代理律师谷垣先生的电话,之后如何安排了谷垣与宋汉城的会面,以及她自己陪同宋汉城去酒店后谷垣遇袭的整个经过,回避谈及事件所牵涉的任何背景。
    “父亲,我需要您的帮助。宋先生与此次袭击案没有关系,我当时就在酒店二楼的餐厅。”
    高木议员听完了女儿的整个陈述。
    “宋先生现在在你旁边?”
    “是。”
    “换个地方讲话,直子。”
    直子犹豫了一会儿,走出了房间。
    “你需要给我一个百分之百的保证,直子。”
    “当然,父亲。”她很少直接请求父亲,这还是头一回硬着头皮请求父亲援手。
    “你了解宋汉城本人么?你们认识多久了?为何是你和他一同去酒店呢?”
    直子的头脑反应还真是快速。她的回答在此特殊情形下显然最合理不过了:“我们认识差不多有一年了,在陪同中村出席的一次学者聚会上。”撒谎撒到这个程度,直子自己也很吃惊,她觉得脸上有点发热。这好像还不足以让父亲出手,她又补上了一句,“我们一直在约会。”
    “哦,原来是这样。”高木直子很少为了自己的事情来求助父亲。但要他出手,还需要确认更多的细节:“要我帮助你的话,直子,你必须告诉我谷垣和中村家究竟有什么关系?还有,谷垣为什么不和夫人单独见面,却要和一个根本不相关的外国人见面呢?”
    这个问题差不多触及了直子意欲掩盖的事情真相。非常棘手的提问。
    她马上理清了思路。不能一口否认,但也无须全部承认:“有一次中村和宋先生开玩笑说,任何一方先去世的话,另一个人得把对方的研究继续下去。为此,中村真就找上谷垣律师进行了委托。不幸的是,玩笑成了预言,一语成谶了。当时他们作出这个约定的时候,我也在场。”
    “哦,我知道了。”议员在电话里沉吟半晌,然后说,“我这就给检察官打个电话。现在是凌晨时间,这可够唐突的。”
    直子心里头一次这么紧张。挂了电话,她在门口思来想去了好一会儿,才走进了休息室。宋汉城正翻着阅览架上的杂志,见她进来,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你马上就可以出去了,克莱德先生。”直子微笑着对他说。

    半个小时后,清水警官走进了休息间。背后跟着五十岚和高木家的律师石原:“需要办理一些手续,高木小姐。”
    “交给我吧,我有检察官的书面函。”石原律师说。
    如此大的阵仗,就为了保释宋汉城。议员的能量真不小啊。五十岚拍了拍宋汉城的肩膀。“知道高木家的厉害了吧。”他的着装风格还是那么花里胡哨。
    “多谢了,五十岚君。”
    “要谢的是直子小姐和高木议员。”
    他们一同走出了地区警察局,五十岚发动了汽车。完成了此次“营救”行动,他们又马不停蹄地立即赶往新宿的圣母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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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3-2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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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0 10:56:51 | 显示全部楼层
    18

    特别护理病房内,谷垣律师平静地躺着,似乎沉入了深深的睡眠中。谷垣长雄一直守在床侧。此时他合上手里的书本。这时候要能抽口烟提提神多好。四下里那么安静,走廊里偶尔传来值夜护士的脚步声,还有被病区大门隔离在外的街上的汽车声。这间特别护理病房,正对着医院入口的中心花园。
    他掏出烟,手里玩弄着烟盒。正在恍惚出神的时候,听到有人走近病房。
    为方便随时检视病情,这间危急病房敞开着大门,门口半垂着一道淡蓝色布帘。谷垣长雄看到一个男人的投影,还有来人没有被帘布遮住的白大褂和露出的脚。这个医生竟穿着一双皮靴。
    一个值班医生掀开了布帘。年轻,相貌英俊,显得有点调皮。谷垣长雄连忙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年轻医生查看了病人的情况,回头对谷垣长雄说:“您父亲的身子骨还挺结实,脉搏和呼吸都正常,他随时会醒来。”
    “是啊。”
    “陪伴病人很辛苦吧。”年轻医生注意到谷垣长雄手里的烟盒,“要不我在这里替您看着,您可以去花园里抽上几口再回来。”
    “那就拜托您了。”谷垣长雄想,这个医生倒很知人情世故呢,“我十分钟后就回来。”
    他走出病房,来到了护理室外的走廊里,门口负责守卫的两个警察已在打瞌睡了。空气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药水的气味。四下无人,哪怕落下一根针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推开了通往花园的门。站在秋夜的星空下,他轻松地舒出一口气,点燃了第一根烟。

    高木直子、宋汉城和五十岚三个人在汽车里的气氛有点怪异。
    直子虽然自小就很信任五十岚,这时也在考虑是否可以彻底信赖他。因为事涉敏感,而且眼下的情况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过会儿在谷垣先生的病室,应设法让五十岚回避。
    宋汉城似乎仍很笃定。连着几个不眠之夜累积起来的疲乏,让他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汽车停在了医院的大门前。五十岚回过头说:“我就在车里睡下了,临时被高木先生叫起床,我实在撑不住了。”直子想,五十岚还真能体会她的心思。她叫醒了宋汉城。
    还没从睡意中挣脱出来的宋汉城,头脑昏沉地下了车,跟着直子走进了医院。他们一前一后地穿过医院通道,走到了中心花园。暗影里,一个男子叫住了他们,吓了他们一跳。走近了,才知道是正在花园里抽烟的谷垣长雄。
    “两位脱身了啊。”他用鞋底掐灭了烟头。
    “谷垣先生醒了没有?”
    “还没有。”
    “他一个人在病房里?”
    “有个值班医生来查夜,我就抽空出来透透气。”
    直子不由加快了脚步,快步穿过花园。两个懵懵懂懂的男人跟在她身后。到病房时,刚才的值班医生已不见了。“啊,这个办事不牢靠的家伙。”谷垣长雄咕哝着。
    直子的职业敏感让她不得不防备一切可能性。
    病床上,谷垣先生并没有什么异样。除了必要的护理设备外,这里没有其他的家具陈设。直子仔细检查了床铺,并没有发现什么。借着宋汉城和谷垣长雄两人聊天的机会,她故意翻看起谷垣长雄搁在床头柜上的书,然后,书本掉到了地上。床铺底下,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物件。
    台灯。床头柜。也没有任何发现。
    难道自己的直觉出错了?或者,自己太过敏感了?如果找到了那个东西,至少可以证实一个明显的事实。
    这个特别护理病房配置有先进的生命体征跟踪系统,谷垣先生的头部和肢体都接上了传感器,通过导线又连到了床头一侧的仪器上。在这台设备后面,高木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一个大小如同别针的窃听器。
    宋汉城和谷垣长雄一直看着她怪异的举动,这时也聚拢过来看个究竟。
    直子将食指竖在嘴唇上,手里拿过那本《民事法律概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给他们看。两个男人不出声地拼出了那句话。
    谷垣长雄差点就要开口问她是怎么回事了。高木直子示意他不要做声,又开始用这临时密码说出了下一句话。这次,她拼出的字是,谷垣,去拿纸和笔。
    谷垣长雄反应过来了,他开口说:“我再出去抽根烟,宋先生,一起去?”
    “您的烟瘾可真大啊。您放心去吧,这儿有我和直子小姐呢。”宋汉城觉得还是留在这里为好。
    谷垣长雄走了出去。他倒真出去抽了口烟,但只抽了三口。他沿着走廊,向值夜护士的办公室走去。直子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宋汉城说着话,既然已经隔墙有耳,索性放出些烟幕弹。
    “如果谷垣先生醒不过来怎么办?”
    “我就不用完成中村留下的论文了。”宋汉城接得不错。
    “看谷垣律师这样子像是睡着了似的。”
    “这事可真是蹊跷。”
    “谷垣先生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谷垣长雄返回时带来了纸笔。高木直子写下的第一句话是:你父亲在王子饭店的那个私人会所,你是否去过,或者听说过呢?
    谷垣长雄:没有。
    高木直子:除了医生外,有谁进过这房间?
    谷垣长雄写下了:我一直在,就抽烟时跑开了十分钟左右。
    高木直子:那个值班医生有什么明显特征?
    谷垣长雄停下来,考虑了一会儿,他写道:时髦的刘海儿,棕色,有小卷儿。
    高木直子:我们一起去医院值班室。
    谷垣长雄:好。
    两个人不出声地走出了病房。

    值班室里,护士正埋头做着一份记录。直子借着询问病情,打听着当值的医生。
    护士很有礼貌,赶忙从柜台前跑了出来,给他们端来了茶水:“今晚值班的医生,一位是小栗医生,他在几个病危病人那边;另一位大田医生,这会儿巡完夜就要回来了。你们是35号病人的家属么?”
    谷垣长雄说:“是的,病人是我父亲。”
    说话时,大田医生走进了值班室,两个耳朵塞着随身听的耳机。护士抿嘴笑了起来。这个大田医生不是刚才那个进入病房的人。
    大田向他们略一欠身,算是打了个招呼:“两位是来找我的?”
    高木想,这个医生的态度可有点随便疏忽啊。她问道:“我们想询问一下,这里有没有可以提供陪侍人员临时休憩的房间?”
    “我们这里是综合医院,收治的病人多。如果您觉得不便,等病人苏醒后,身体状况没问题,我介绍你们转去附近的疗养医院吧。不过,本医院也有少量提供给看护者的休息间,就是条件比较简陋。”他马上让护士去查问了。
    过了一会儿,小栗医生巡视完毕,也回到了办公室。谷垣也排除了他。
    难道是警察部门放入的窃听装置?这也有可能。
    高木直子他们前脚刚走出办公室,就听到小栗医生在里面大惊小怪地说:“你们猜我刚才碰到谁了?”他一屁股坐在护士对面的办公桌上。护士索性放下了手头工作。
    “我碰到院长了,简直是猝不及防,幸亏没给他逮到什么。凌晨两点竟然还出现在工作岗位上,真是名副其实的工作狂哪。”
    听到这话,直子作出了合理推测:眼下虽然不能确定是谁,惟一的结论就是谁都有可能。大田、小栗和院长,要不医院这里还潜入了第四人。她发现,即使自己和宋汉城守在这里,谷垣律师也未必百分之百安全。
    这是一种胶着状态。敌我双方都在试探着,谁都想马上把握主动权。幸亏中村想得周全,让对手一时无法得逞。但如果最终无法得到谷垣律师的情报,他们势必会采取最后的消灭手段,以保证双方的同步和均势。而直子他们将失去中村提示的线索。
    现在,只剩下惟一一个办法了。直子瞪着眼睛,瞅着病床上的谷垣律师,还有屋子里的其他两个人。至少,他们两个还是值得信任的。
    偷走谷垣,偷走这个尚在昏迷中的病人!
    高木想,这可真是一个疯狂的主意,但却是一个好主意。只要谷垣律师可以开口说话,他也就相对安全了。此外,将他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进行康复治疗,对病人来说也是个最妥帖的办法。
    如何说服谷垣长雄呢?
    自己需要冷静下来,每分每秒都有可能出现意外。如此,就必须连夜行动了。

    高木和谷垣长雄没有回到病室,而是走到了花园里。要说服谷垣长雄,只能告诉他事实了。这纠结不清的情况,能让他支持自己的这个行动么?
    她和他找了僻静角落里的一个长椅坐下。然后,直子就从最开始的失踪事件讲起。
    谷垣长雄皱着眉,神情异常严肃。高木小姐所述之事简直是一则超现实的惊险故事,或者是木乃伊复活的电影情节。
    “还有一件事情,谷垣律师,我必须告诉您我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
    “是的,我是国际刑警组织东京分部调查员。我必须确保您父亲的人身安全,并防止任何可能的线索落人利益集团之手。”高木直子目光坚定地看着对方。
    谷垣长雄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烟盒,他点着了烟,看着市中心这座医院在夜色中的轮廓。头一根烟抽了一半,他就踩熄了它。然后,好像非得让手里抓着个什么东西似的,他又点着了第二根。
    “我只有一个要求,请确保父亲平安转移,以及保证今后的安全。”他同意了。
    “一旦您父亲亲口告诉我们中村所嘱托之事,环绕着他的危险也就自动解除了。对手如果再次现身,谷垣先生可以把中村的原话告诉他们。那时候,我们已经提前一步行动了。况且我判断他们也不会再寻上门来,因为这会暴露他们的身份。”
    “您还得找出那个行凶者,将其绳之以法。”谷垣长雄说。
    “当然。”
    “那我该做些什么?”
    “您什么也不用做。”
    “就这么简单?”
    “对。”
    谷垣长雄半信半疑,眼前这个面目清秀的女子,无论如何与国际刑警的探员对不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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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24-3-2 09:23
  • 签到天数: 79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0 10:57:36 | 显示全部楼层
    19

    十分钟后,高木直子驱车行驶在空寂无人的高架路上。已近凌晨四点,天色微明,清冽的空气从打开的天窗呼呼地吹进来,弄乱了她的头发。
    车速开到了每小时一百公里。这辆银色凌志,此时要去位于南青山三丁目的地区检察官三宅的官邸。
    这个三宅检察官,一贯以作风强硬和死抠法律条款著称,堪称有名的酷吏。她亲自登门所提出的要求,照三宅的法律原则来检验的话,简直是大逆不道:在没有任何明确的人身威胁的情况下,使用法律手段强行转移受害人,并且保证他处于“一级监护”的状态,直到他苏醒过来,提供一手的直接证词。
    直子刚想到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时,甚至有一丝绝望。但现在,在高速运动中,她重又找回了自己的力量:有时两种极端的事物如正负两极反而可以达成一致,两个态度坚决者是有可能找到共同语言的。
    之前和三宅检察官的一面之缘,是在高木议员多年前的一个选前基层访问活动中。她那时还在早稻田就读。他还记得我么?直子寻思着。印象中,三宅检察官言语不多,神情倨傲却又谨守礼数。高木议员把他形容为一个专会找茬的刺猬。那是在六年前?

    四点四十五分。表参道南青山三丁目,宁静的私人住宅区的路口。
    直子的车拐进了一条树木繁密的岔路,停在了附近的小型停车场上。她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留意看着两边的门牌号码。
    此地素以文化界人士聚居而出名。三宅的做派实在与之不太搭调。
    按照谷垣长雄提供的地址,检察官官邸应在住宅区的最里面。沿着缓坡而上,幢幢和式洋房错落成片,带有日本明治末昭和初的典雅式样。街灯洒向路面,照出了柔和如细沙般的光晕。
    直子加快了脚步,她提前构思着应对策略。万一被拒绝,还有什么有效措施可以防止出现最糟糕的局面。坡道尽头,茂密树木的遮蔽下,人工堆叠的花岗岩院墙上出现了三宅家的门牌。
    就是这里了。
    高木看看手表,四点五十五分。她按下了门铃。
    三宅晴男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这讨厌的门铃令他恼怒不已,是谁如此莽撞地一大清早就来骚扰他。这个鳏居的检察官,几乎一边咒骂着一边穿着晨衣。他走到底楼起居室,拿起了对讲电话。
    “是三宅检察官的府邸么?”一个女子的声音。
    “哪一位?”
    “在下是高木直子,家父是高木圆仁,我有紧急事情找您。”
    “找我?你是律师么?是哪宗案件出了状况?”
    “我不是律师。”
    “这么大清早来,难道是受了你父亲的委托?我记得昨晚答应他的事情已经想办法解决了,不是么?”
    “还没解决,三宅检察官。”
    “你是一个人?”
    “对。”
    三宅检察官沉吟片刻,终于答应接待她了:“请稍等片刻。”

    五分钟后,门打开了。穿着和服便服的三宅站在半开的门后,略带惊讶地看着高木直子。
    “请进吧,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他引导着直子穿过一个很漂亮的院子,这里铺了鹅卵石,种了很多观赏植物。他们走进了正对着院子的起居室。
    一进到里面,才发现这里的布置与她原先的预想并不相符。这里没有职业检察官家里通常应有的那种略带洁癖的整饬感,稍微显得凌乱,但感觉很舒服。几盆高大的植物点缀了宽敞的空间,朝向院落的门窗打开后,室内充溢着植物的特殊香气。沙发后的书架上不见成堆的法律文书与辞典,却摆满了异国风情的古董物件和文学书籍。是南青山该有的格调。
    看到直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房间,三宅检察官紧蹙严肃的神情略微放松了些。院子里,天色已半亮,空气有些暧昧朦胧。
    三宅走到隔壁的一个房间,过了会,端来了咖啡。“纯正的巴西咖啡,不加糖,可以让你在昏沉沉的早晨头脑清醒一下。”
    直子想,我该从哪里谈起呢?可以对他信任多少?这是一次赌博。
    落地灯照亮了沙发一角,照亮了两个奇怪会面的人。
    围绕这个宗教文物发现的人与事,如画卷般慢慢铺展在三宅检察官面前,他专注倾听着对方。一开始不耐烦的情绪彻底消失了,甚至产生了浓厚兴趣。也许高木直子凭直觉赌对了。她也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现在,该明确说出她的请求了:“谷垣律师是整个事件的一个关键点,要么是一堵墙,要么就会是我们的一架桥梁。从目前局面来看,可以推断非法组织也在觊觎中村的发现,甚至,卷入的势力团体可能还不止一个。”
    “你有明确的怀疑对象了么?”
    “他们在国内有极大的活动能量,这确切无疑。”
    “他们是谁?”
    “我还不知道。”
    “那你想做什么?”
    “将谷垣先生作为特别证人加以保护,而不是作为一般受害人。”
    “但目前的立案依据是刑事侵害,恐怕在法律上找不到提供特别保护的依据。”
    “我在他的病房里发现了窃听装置。”
    “看来加害他的人不是东京地面上的小混混啊。”
    “我惟有求助您了,三宅先生。”
    “按照程序,我需要向上级报告,得到书面批准。”
    “等拿到书面文书,可能为时已晚了。”
    “很遗憾,高木小姐,恕我无能为力。”三宅检察官似乎一口回绝了。
    “如果由国际刑警方面发出有关中村失踪的黄色通报以及要求提供证人保护的正式文件呢?以此作为法律依据,希望您可以在向上级报告此事时,同步采取行动。”
    “高木小姐,你的程序逻辑是不成立的。但是,如果……”似乎出现了一个缺口,可三宅检察官又按下不说了,真让人着急。
    高木直子这回真的是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逻辑问题?他说的是逻辑问题?那么整个这件事情,他的立场是支持我的喽?看来是的。如果取得了三宅检察官的道义支持,那么,怎么提供给他合乎“逻辑”的证明呢?
    三宅晴男突然站起了身。他在房间里开始来回踱步,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中。他仿佛是苦恼的堂·吉诃德般,正纠缠在法律合理性和职权范围之间的一个狭小地带。作为资深法律人士,他的任何决定都将提升或摧毁自己几十年来的清誉。
    室外,天光已放亮。一只早起的麻雀跳到了窗台上。空气里似有露珠般纯洁的气息。这个时候,他独自一人走到了外面的院子里,开始侍弄起他的花草来,浑然忘了还有客人在等着他的答复。
    院子里的一方池塘上,浮着几片水珠打湿的睡莲叶子,静得可以听到露水从树梢滴落水面的叮咚声。高木直子也走出了屋子。不过没走进院子,她坐在了台阶上。她知道,检察官已在慎重地权衡考虑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待在院子里?”
    “因为法律的秩序与自然界的平衡有某种相通之处吧。”
    “高木议员有你这样聪明的女儿真是让人羡慕。”
    “不过,父亲可并不知道我的真实工作,他一直以为我经营着画廊,对艺术对审美有着强烈兴趣。在很多方面,他就像一个恐龙级的老古板,很难说得动他。昨天,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通过他来争取您的许可的。”
    “你对他没有说出全部情况吧?”
    “是的。而且,我编了谎话。”不知怎的,直子对三宅检察官很直言不讳。
    三宅在院子里的一张藤椅上坐下,示意高木直子也过来坐下。他对直子说:“你不觉得告诉我全部的情况,是很有风险的冒失行为么?”
    “可是,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代价会更大。”
    “噢?如何解释?”
    “我告诉您,至少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而最关键的原因,是我对您以及对这里的直觉。”直子这时确实彻底放松了,她知道,她已快接近成功了。
    三宅笑了出来。平时一贯严峻的表情不见了。这个五十多岁的独居者显然也赞同直子的直白理由。
    “我只有一个条件,但你必须履行和兑现它。”
    “只要我能做到。”
    “我有个冒昧的请求,可以的话,等一切结束后,你也像今天这样,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我陈述一遍就行了。我期待着直子小姐下一次的突然敲门。”
    就这么简单?
    直子这下可是喜出望外了。
    “请将国际刑警的通告文件传真给我的助手渡边先生,这是号码。其他一切由我来安排。”三宅检察官又补充说,“关于中村失踪一案暂且不提,只需说明谷垣先生作为一件跨国文物走私案件的重要证人需要施加特别保护就可以了。”
    他向直子伸出了手,那意味着直子必须不折不扣地取得完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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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0 10:58:25 | 显示全部楼层
    20

    出了上信越高速的岔口,就进入了山区路段。高木直子和宋汉城一路轻松地开着车,仿佛正在度假。将近暮晚时分,雾气笼罩着四周的青翠山岭和房屋,车前灯映照下的山路弯道很多。
    他们要去的,是轻井泽的一处别墅。三宅检察官已在上午完成了转移谷垣律师的法律文书手续。而医疗护理工作也请了在轻井泽的友人池田医生前来帮助。
    前方碰到了连续的上坡弯路,高木直子放慢了车速前行。
    穿过了几个隧道,雾气开始散去。从东京一路开来,差不多已两个多小时了。车流稀少,前方偶尔有汽车的红色尾灯,一忽儿又拐入了旁边的岔道。自动贩卖机在路边寂寞地交替闪烁着红绿黄三色,招揽着客人停车驻足。
    茂密松林掩映下,轻井泽的老别墅区一片静寂,听得到车轮在撒满落叶的道路上碾过时发出的“沙沙”声。他们驶进了一片幽静的栎树林,前方就是疗养院的停车场。说是疗养院,其实是别墅休养地。与一般度假别墅不同的是,这里配备了相当出色的医疗人员和设备。

    池田医生早已在门口迎候了。也许是此处安逸闲适的工作环境使然,他的表情稍有些闲散,那模样仿佛在说:瞧这些在都市中操劳忙碌的人,此处才是你们的天堂。他领着他们走向树林深处的别墅——一幢维护得相当不错的明治时代的西洋别墅,别墅前有一个漂亮花圃。远远就看见谷垣长雄的身影,他和病人已在下午提前到达,这时正和检察官派到疗养院的三个值守警察聊着天。
    当看到直子和宋汉城他们,谷垣长雄连忙走下了别墅的台阶,一边走,一边向他们招手。简短寒暄后,三人跟随池田医生走进了别墅。
    别墅里面的装饰却很别具一格。玄关后是铺着纯木地板的宽敞客厅,那个石砌壁炉带有西洋风格,绕着壁炉放着半圈沙发和椅子。往里是餐厅,餐厅玻璃门通往一个内花园。玄关两边有和式和西式房间各一间,西式间目前作为谷垣先生的病室,和式间改作了医护人员的工作间,放置了必要的设备和药品。楼上倒是古色古香的西式书房和客房,还有一间宽敞得让人惊讶的路易王朝装饰风格的主卧室。
    他们走入底楼病室,谷垣先生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似乎仍在熟睡。房间里的一扇窗户敞开了一条缝隙,室外清新的空气和怡人的暮色,让这间病房感觉很舒适。
    池田医生请他们去隔壁的工作间,他有些情况要说明一下。下午病人送到后,池田医生马上就安排对病人作全面检查,被击伤的创口和其他生命体征都很正常。
    但有一点,池田医生觉得很可疑:病人的脑部神经系统似乎受到了抑制。可能是因为受伤导致大量的出血,身体过度虚弱而引发的应激反应,这在老年病人中间也有类似先例。也有可能是手术时过量麻醉的后遗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病人如在七十二小时内仍未苏醒,我们就可以判定在手术期间存在上述情况了。而超过这个时间,就需要研究其他的可能性了。”池田医生说。
    失望的情绪弥漫开来,谷垣长雄神情有些悲戚。对宋汉城和高木直子来说,轻井泽似乎也并不轻松。
    “需要再做一次药理检验,到晚上我们就可以根据病人的实际情况进行医疗处置了。”池田医生离开前,又补了一句。
    可是,谷垣律师究竟会在什么时候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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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0 10:59:12 | 显示全部楼层
    21

    静僻的“菊堂”,日光斜斜地照入室内。佐藤弥间又一次受召而来,不过,这次他显然承受了很大压力。
    议事间的屏风后,“尊者”鼻息沉重,隔着屏障也能感觉到他的怒气。这隐忍未发的风暴,让佐藤低伏的身躯显得更为恭敬了。他想,难道事情真的失去了控制?而他,势必要为所发生的事承担罪责。他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目前的处境,中村似乎并没有事先留好后手,比如将有价值的资料直接寄给他所信任的人。而所有对他的发现感兴趣的人,目前也都找不到明确的方向。
    但“尊者”接下来的安排让他大吃一惊:“你现在只需做好一件事,其他事情我已作了安排。”
    佐藤弥间拜伏在地的姿势更夸张了,额头都碰到了地板:“请您指示。”
    “看过后,就烧了它。”
    侍者从屏风后送出了一个手札,放在一个精致的漆盘里。佐藤恭敬地接下,然后展开细读。看完后,又放回漆盘。侍者掏出火柴,点着了那张纸条。纸的灰烬,像一个无声的命令,让佐藤弥间重又恢复了行动的决心。他几近虔诚地又一次躬伏在地。
    如果必要的话,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他感到时间紧迫。
    过了会儿,侍者又走到了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告知他不必如此拘礼,屏风后已经没有人了。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尊者”已起身离开了房间。
    起身后,他没忘了朝着屏风的方向躬身行礼告别。黑衣侍者将他送出了房间。

    清水警官的办公室。下午五点左右。
    他的面前,摆开了所有谷垣袭击案的案情资料。一筹莫展的他,实在看不出这起凶案的动机或者线索。第一个到现场的又是一位外籍人士,并且有非常可靠的证人保证他的清白。可是,直觉却让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手下送来了便当。可是,清水没有任何胃口。他从办公桌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困扰于一个问题:为何现场找不到任何证物?酒店的监视系统也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影像资料?难道是鬼魅制造了这个神秘的刺杀事件?
    而且,嫌犯为何没有再补一枪,结果了谷垣律师呢?
    正在这时,一名随员冒失地撞门进来。清水有些恼怒。碰到棘手的案件时,他的脾气总是格外地暴躁:“进办公室,请先敲门!”他几乎在用拳头砸着桌面了。
    “清水先生,有新的证物发现了!在酒店附近的一个垃圾箱里,我们找到了可疑的枪支!”。
    实在出乎清水的预料。
    “证物呢?”
    “在送来这里的路上。”
    “马上安排刑事分析室研究枪支弹道和可能的指纹。”
    “是!”随员又急急跑了出去,门重重地撞着门框。
    清水在办公室里坐不住了,他穿上外衣,穿过电话铃不时交错响起的办公区,走进了通往刑事分析室的走廊。
    半个小时后,检验结果出来了。第一嫌疑人已经出现了,他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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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0 11:00:08 | 显示全部楼层
    22

    此时,轻井泽的高木直子和宋汉城正在疗养院附近的一条便道上散步,他们谈论的当然还是发展到目前的整个事件。
    “中村预想过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么?”宋汉城问直子。
    “那你预想过会成为这一连串事件的主角之一么?”
    “我可没想到可以有幸认识你,并且见识到反应这么灵敏的日本职业女性。”
    直子想,这句话到底是奉承,还是嘲讽哪。
    “你和我知道的日本女子很不同。”宋汉城对直子评价道。
    “你和我知道的中国男子也很不同。”这是一个反向的评价。
    他们俩说完都觉得暗暗好笑。这时,整个疗养院的路灯都亮了起来,树林茂密的山谷看上去宛如童话中的奇境。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直子的手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高木小姐,是我。”
    直子听出了声音,是三宅检察官。
    “你现在是和宋汉城先生在一起么?”
    “是。”
    “请单独和我通话。”
    直子向宋汉城示意暂时回避一下。宋汉城于是一个人独自往前走去,附近有一个人工湖,此时在夜色下泛出了宝石蓝的荧光。他们散步的便道正好通向湖边。
    “好了,他已走远了。”直子想,为什么要那么刻意地回避宋汉城呢?
    “听着,直子,我从清水警官那里获悉,他们刚刚找到了枪支证物,就在酒店附近的垃圾箱里。经过鉴定,获取的指纹与宋汉城先生的完全相符。清水警官已经在路上了。轻井泽当地的警察部门也得到了协助通知。但在清水到达前,他们不会马上采取行动。”
    “这完全不可能,整个过程我一直和宋汉城先生在一起。”
    “除了他单独去酒店去见谷垣的半个小时吧。”
    “如果是这样,那这件事的逻辑联系都不能成立了。三宅检察官,我是整个事件的亲历者,请您相信我的判断。”
    “确实如此。但眼下,直子,我们需要的是冷静,冷静。你要判断出所有的假象或者骗局,你需要仔细回顾整个事情的过程,当然,也包括宋先生的作案动机,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性。”
    “我要阻止这一切发生。”直子简直是在自言自语了。如果宋汉城因此而被捕的话,局面将真正地失控,而后发生的一切可想而知,那个看不见的邪恶力量将就此得逞。
    “你打算如何阻止?现在,连送到轻井泽的谷垣也处境堪忧了啊。”
    三宅检察官的判断是对的。如果是这样,“那些人”势必会采取一切可能手段,逼迫谷垣说出他所传递的口信。
    “我……”高木直子一时也没有清晰的决断。
    “听着,直子,虽然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但你让我印象很深,你值得信赖,而且,有一般男子都没有的韧劲。因此,我也相信你的朋友。”
    “您有何建议?”
    “最好想办法在获知谷垣的口信和证词后离开,这样,此次危机就可以解除。”
    “谷垣现在还在昏迷中,医生也说不准他何时会醒来。”
    “糟透了,直子。这样的话,您的朋友宋先生,还有谷垣,都处在危险中了。”
    “谷垣如能当面指证,排除宋先生的作案可能性,当然是最好的结局,但是,那必须是清水警官在场的情况下。”
    直子想,除非谷垣现在就恢复清醒,然后,在他传递完口信后,宋汉城先找个地方藏匿起来。清水警官到达后,谷垣再直接指认凶手,澄清事实。只有这样宋汉城才能安全脱身。
    “我有个建议,但必须由你来实施。”
    “什么建议?”
    “在给你打电话前,池田医生打了我电话,他告诉了我刚刚出来的化验结果:谷垣在送往医院过后,被注射了一种特殊的麻醉剂。于是,我的逻辑告诉我,宋先生不可能是凶手。”
    直子很吃惊。三宅检察官虽然不在此地,却掌握了所有的关联情报。此刻,她惟有寄希望于他的帮助了。
    “池田已备好了车辆。如果你们动作够快的话,马上从这里转移出去,包括病人。三个值守警,我借故支开了他们一会儿,但他们一小时之内就会回来。我不能保证你们一定能成功,要知道警察已在轻井泽所有的进出路口设置了关卡。”
    逃亡?逃到哪里去呢?直子想,难道我们要带着不知何时醒来的病人逃脱警察的通缉追捕?
    简直没有可能。
    “你觉得没有可能是吧?相信我,我做这些,只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力。还有,我还盼望着你有机会兑现你的诺言。”
    三宅检察官的建议值得一试。

    谷垣律师所在别墅的工作间,池田医生从工作柜里拿出三件医生的白大褂。惊惶不安中的谷垣长雄似乎还没从刚才听到的消息中恢复过来。
    “我要送你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请赶快穿上衣服。”
    于是,池田医生和三个新上任的助理,一起将仍在昏迷中的谷垣律师送了出去。门外,一辆急救车已停在那儿了。
    宋汉城和直子陪同病人坐在后车厢,谷垣长雄坐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急救车开动起来,一路闪着红灯,开出了疗养院大门。
    路上一切如常。夜灯初上,街道两边的餐馆里,悠闲的客人们在玻璃窗后成双成对。车灯将路上的落叶照得分明可见。似乎没有看到警察的特别布岗,也没有增加临时检查口。急救车向着东京方向驶去。
    “我们是回东京?”
    “正是。”
    “那不是会和前来抓捕宋先生的警察迎面碰上啊。”谷垣长雄担心这最尴尬的一幕发生。
    “那要看清水警官的动作有多快了。”
    两边山坡上,坐落着一幢幢造型别致的私家别墅。从汽车里时不时就能看见灯火通明的别墅内景。夜色已暗,车灯照亮了前方的白色行驶线。此时,最后的一抹落日染红了远山的峰顶。
    急救车在一个加油站前停了下来。
    不远处的前方可以看到警灯闪烁,似乎已经开始实施交通管制了。池田走下了车,他向这个临时检查卡走去。
    “啊,是池田医生啊。”一个当地警察亲切地和医生打着招呼。
    “今天是怎么了,久木?”他带着责怪的口气问道。
    “有临时任务啊。”
    “你的肩椎炎这些日子还在犯么?”
    “好多了呢,多谢您的关照了。”
    “我正要送院里的一个病人,怎么,需要我打开门检查?”
    “实在为难您了,我尽快按手续办理就可以了。”
    他们来到车后门,门打开了。直子这时正一边手搭病人的脉搏,一边对着自己的表。而宋汉城像模像样地坐在了病人身边的急救器械旁,病人戴上了氧气罩。
    “病人出现了并发症,得马上送往东京,这是病历资料。”池田递给那个警察一份病人的随车病历。
    “我可看不懂,池田医生。您得赶快了,耽误了可了不得。”
    池田重又坐回了驾驶座,汽车发动了,他没忘了探出头去,和久木警官亲切道别:“有时间请到我那儿去做个复查,肩椎炎可是顽症哪。”
    久木警官非常恭敬地目送他们远去。咔嚓咔嚓,步话机响了起来。

    汽车驶进了一条僻静的山间小道,从这里,可以一路无碍地直接开上通往东京的高速路。
    池田医生在谷口前的停车弯道停了车,路口已停了另一辆车,不过,从字牌上看,是东京牌号的一辆厢式车。
    “我们暂时告别吧,这是地址,这是钥匙。如果路上遇到警察,你们就打电话给我。”
    谷垣长雄愣在了那里。
    池田跳下车,打开了急救车的后车厢门。大伙儿对池田的下一步计划还是不明就里。
    “请赶快吧。”
    池田医生给的地址,是东京的一所私人医院,位于六本木的池田诊所。
    “那是我弟弟的诊所,我已关照过他了。我明天会来东京与你们会合。我需要和他一起来处理这个麻醉剂问题。”
    他们不知该如何感谢这个热心的池田医生。“请感谢三宅检察官吧。这次,他可是比我本人更要疯狂。”池田笑着与他们一行告了别。
    此时,清水警官乘坐的直升机正从他们头顶飞过。他一边俯瞰着夜色中的轻井泽,一边和当地警察部门通着话。

    池田医生在轻井泽家里休息了一会儿,又开车返回了疗养院。门口,几辆当地警察的车已经停在了入口大门处。
    池田医生从急救车里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故作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凑什么热闹来了啊?”
    久木警官迎了上来,小声地在他耳边说:“疗养院的一位病人失踪了,而且可能是被危险嫌犯挟持走的。”
    他和久木一起走进了疗养院,这些突然出现的警察显然已把疗养院弄得鸡犬不宁了。池田铁青着脸,一路走到先前谷垣律师所在的别墅。
    清水警官看着眼前的池田医生,试图询问出什么情况来:“您刚才不在疗养院?”
    “我刚送走了一位转院病人。”
    “哪个病人?”
    “喏,这是病人的病历记录,你可以打电话去询问。”
    清水警官接过病历记录仔细翻看着:他要找的人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从这个疗养院消失了,他觉得池田医生颇有些可疑,却又没有任何直接凭据。
    池田对这个今天上午刚从东京转来的病人没什么特别印象,但是,他显然对警方的滋扰大为不满。疗养院里的其他医生、护士和能走动的病人都走了出来看热闹。
    清水警官知道再追究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了,他向池田医生表示了歉意。疗养院的停机坪上,直升机的螺旋翼又旋转了起来。关闭舱门后,清水警官只能命令回航。他已发出了全国通缉令。如今,全日本的空港和其他交通枢纽的保安部门,几乎在同一时刻都收到了疑犯的通报资料。
    在此种情况下,任谁都将插翅难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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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0 11:00:58 | 显示全部楼层
    23

    六本木的池田诊所。晚上十点左右。
    乍看到东京的这个池田大夫时,大家都猛地一惊:池田医生怎么比他们跑得还快,他不是已经回轻井泽了么?等到医生开始说话,才分辨出原来不是同一个人,姑且称他为小池田医生吧。他和轻井泽的哥哥长得太像了。原来两人是双胞胎。因为长期发生混淆,工作与生活发生种种不便,因此,哥哥与弟弟只得选择在不同地方发展事业。大池田在轻井泽过得优哉游哉,小池田的性格要更稳重内向些,在周边社区也小有名气。
    小池田医生带着他们穿过了诊所的诊疗室、病人休息室、小型手术室、药房,然后进到了一个走廊,推开侧门,里面是一个小院落,这里是诊所勤杂人员的休息室和堆放物品的仓库。穿过院落,再往里走,有一幢西式洋楼,那里是小池田医生的私人寓所:“我已经吩咐人收拾好了房间,病人就安排在底楼房间,你们三位可以在客房暂时安顿下来好好休息。”
    小池田医生在他们到来前已安排得有条不紊了。
    “等裕夫明天一早从轻井泽来东京后,我们就马上对谷垣先生进行会诊,诸位在这里请随意吧。如要外出,寓所有独立朝外的大门。”
    三人连忙向小池田医生道谢。
    从发生袭击事件到现在,一连串的折腾让人疲劳不堪,三个人各自进客房休息去了。
    躺在榻榻米间的地铺上,宋汉城却辗转难眠:他竟然成了谷垣案件的第一嫌疑人。因中村失踪事件引发了这么多意外,让他难以坦然接受。
    此时,他惟一信赖的人就是高木直子了,还有尚未谋面的三宅检察官,以及两位池田医生。只有依赖他们,他才能洗脱罪名,也才能循着中村设下的线索,继续追踪中村的秘密。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那个魅影般的古老寺庙,那个庙宇门楣上的神秘铭文又出现了,逃亡和追踪,危险和恐惧,混乱的无意识图像侵入了他的夜梦。直到后半夜,他才彻底地沉沉睡去。

    池田诊所的诊疗室里,上午九时左右。两位池田医生中的一位向他们的三个朋友介绍着谷垣律师的病情:“非常奇怪的症状,诸位。”
    “从种种迹象看,这是某种药物引起的深度中毒。不是一般的医用麻醉剂,我们不能将它与已知的可能药物对上号。因此,我们推断可能是一种非常特殊少有的毒物,短期内不会致命。当然,如果超过了一定时间没有得到治疗,病人的各项机能就会出现衰竭,有可能变成植物人,或者直接导致死亡。”
    直子问道:“您是轻井泽的池田裕夫大夫,还是东京的池田医生?”
    “我是东京池田。”他回答道,表情甚至有些羞涩。
    “诸位,我弟弟可是麻醉学的专家啊。这方面,我也要听取他的意见。”池田裕夫医生好好夸了一番他的弟弟。
    “我父亲是否有生命危险?”谷垣长雄很是焦虑。
    “到了我们这里,我想会有办法挽救您父亲的生命,并且恢复他的健康。非常幸运的是,您父亲的大脑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可见中毒的时间还不是很长。”
    “谷垣先生从受到攻击到现在大约是三十六个小时,从圣母医院做完手术到现在,应在三十四小时以内。”宋汉城补充道。
    “没错,时间对于我非常宝贵,四十八小时内采取必要的救治措施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病人的恢复程度。所以,昨晚送到这里后,我们已为谷垣律师进行了毒素体内排除:洗胃,血液透析灌流,输液,尽可能地减少毒物的存量。”小池田医生又补充道,“但在我们还没判断出药物的特殊性质前,要阻断药物发挥作用,还需要一次手术,我们需要征得谷垣先生的同意。”
    “什么手术?”
    “病人的脑压有点偏高,我们需要做一个小手术,采用颅内引流来释放脑内压,同时取得毒素样本。因为药物最终发挥作用是在脑部神经。样本分析后,真正影响病人中枢神经的药物成分就能分析清楚,然后就可对症下药了。我可以向您保证,这并不是危险度很高的手术。”小池田医生很有说服力地解释着。
    “那就拜托两位了。”谷垣长雄郑重地鞠躬致谢。
    “谷垣君,请放心我弟弟的医术吧。您父亲的恢复调养,就由我来负责了。”池田裕夫医生说。
    如此看来,谷垣律师有希望恢复健康了。
    手术开始了。谷垣长雄、高木直子和宋汉城一同在寓所的起居室里守候着。

    漫长的三个小时。病人从手术室推出来时,两位池田医生都很疲惫。同时,也因及时采取了正确的治疗方案而舒出了一口气。
    “小心调养后,谷垣律师这几天随时都会恢复意识。”小池田医生告诉了他们这个好消息。
    中午,他们正守候在病人床榻前时,大池田医生急急地跑了进来。
    他示意大家走出病室:“我偶尔走过病房,刚好看到电视新闻报道,现在,诸位都上电视了啊。电视台在循环播放疗养院病人失踪事件和袭击案的情况。”他走到起居室,打开了电视,尽量调低了音量。几个人都围在了电视旁边。
    屏幕上,穿插播放着王子饭店和疗养院的外景照片,清水警官也上了电视。
    “您现在有具体的嫌疑人目标了么?”主持人提问道。
    “对,我们已掌握了相关情况,但暂时不方便公开嫌疑人的资料,请谅解。”
    “袭击案和病人失踪案件之间有何联系?”主持追问。
    “我想,可以证实是同一嫌疑人的行为。”
    “能否透露一下犯罪者的动机?”
    “我们正夜以继日地工作,希望发现更多证据。”
    “谢谢清水警官,本台将持续关注本案的最新动态,也希望知情者能为警方提供线索。”
    屏幕下方,打出了观众热线电话的号码。
    “我成了东京名人了。”宋汉城自嘲道。
    可大家却一点不觉得这是个笑话。

    今天,本来与J博士还有一个约会,可宋汉城在此情形下,还能按时赴约么?直子和宋汉城都拿不定主意。
    现在确实应该多加一分小心。J博士是否卷入袭击事件不得而知,但从曼谷见面开始,他对中村研究发现的了解和关注,以及提供的线索,这些都表明了他与目前事件的密切关联。
    谁又能保证J博士不会是摩菲斯特呢?知识的占有欲也会产生极端的罪恶,而人类就是那么的善恶难辨。
    “与他见面值得一试,无论怎样,我们都会有所收获。”宋汉城说。
    “说来听听。”
    “如果我因为和他见面而被捕,那就证明了他与幕后集团有关。如果安全返回,我们日后在解开中村之谜的过程中,就可以放心地与他合作。万一我发生什么意外,谷垣律师仍可确保安全,他的安全也等于我的安全。剩下的事情,就交托直子你来完成喽。”
    宋汉城说得不错,这是一个回报可观的试探。
    “我有个主意可以让你与他安全地见面。”
    “哦?”
    “我们来一趟JR新干线之旅如何?我先单独去见他,然后再邀请他直接坐上JR干线,你就在我们约定好的时间现身。”
    “好主意,而且很有趣。他也会吃一惊的吧。”
    “还有件事,那支留有你指纹的枪支,需要作合乎逻辑的排除。”
    “你有什么想法了么?”
    “看来,我要请前男友亲自出马了。”
    “前男友?”
    直子似乎不想为此事惊动与她有过恋情的人,也回避谈论他:“寺内健可是日本顶尖的犯罪鉴定专家。”
    “为了洗脱我的罪名,直子就委屈一下喽。”宋汉城开玩笑地说。
    “可是,我要想出个法子让他对这个案件产生兴趣啊,而且要保守秘密。他手头的案子一大堆。”
    “你的犹豫不决另有一个理由吧。”
    “是啊,因为这个家伙有时冷漠,有时又很缠人,是个怪物。”
    “可能只有那些怪物般的人才能配得上你吧。”
    直子怪叫了一声,装作很嗔怒的样子。
    “这么说来我也是个怪物吧。”直子自言自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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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0 11:01:48 | 显示全部楼层
    24

    下午一点三十分左右。JR新干线东京到八户区间的单间车厢里,J博士和高木直子两个人正相对而坐。车窗外,东海岸建筑林立的城市带和低矮连绵的郊区,树林和山丘,海面与碧空一一飞掠而过。
    列车飞速行驶着,你却感觉不到它的晃动,平稳异常。
    J博士接到高木直子的电话时,就很愕然,因为她什么也不说,只问了他在什么地方。刚和一个教授朋友聚餐结束正待散步返回学校的J博士,于是被高木直子在回去的路上给截住了,他懵懵懂懂地跟着直子来到了车站。
    “等上了车,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您的。”
    列车开动起来后,直子把葬礼后两天发生的一连串惊悚事件从头说了一遍。当然,她并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比如她的真实身份,比如中村的死亡是个假象,比如谷垣现在的所在地点,等等。
    J博士专注地听着,神情严肃。现在,他已经明白为何要选这个特殊地点与宋汉城会晤了。
    中村的发现引起如此轩然大波,在J博士看来,却一点儿也不奇怪。高木繁护、中村增造、中村佑行,一直到眼前这位高木直子和尚未出场的宋汉城,这些人的命运似乎都被一条看不见的命运之线联结在了一起。
    眼前的直子,目光里有和她父辈一样的表情:那种无尽探索的本能,那种焦虑不安,还有天马行空、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
    这个世界的探索者,都会有这样的特质和禀赋。
    犹如大航海时代的哥伦布,以及无数前赴后继的探险家们,他们的这一特质源于他们的“信仰”。此种信仰与其说是宗教性的,毋宁说是一种本能驱使的力量。
    “为了宋先生的安全,请您暂时保守这个秘密吧。”
    J博士当然点头答应,而且他很清楚,直子只对他说了能够说的部分情况:“当然,我能理解宋先生的处境,也希望他尽快摆脱这个麻烦。”

    列车已经驶过了上野站。秋天的日光照进了车窗,映照在车厢内部。
    在J博士眼里,直子依稀还是当初那个整天跟在父亲后面的小女孩儿。以前,高木议员经常带这个女儿一起来J博士家做客。大人们在书房里聊天时,她总会从J博士的书架上挑本书来看,要么就悄悄地溜出去,坐在起居室的钢琴前叮叮咚咚地玩弄着琴键。
    “时间过得真快啊,直子,转眼你都出落得这么大了。”
    “可是,您却没见老哦。”直子打趣道。从小时候起,她就将这个伯父看做是个老学究,戴着琥珀色的角质眼镜,鬓角和胡须修整得很有型,举手投足永远不疾不徐。
    J博士想,时间真正的摧毁性力量是看不到的。也许,人只有到了他这个年龄才知道与时间的竞赛是多么地无望。而当个宗教历史学者会得到一个奇妙的馈赠,一个偶然性的发现就能让他克服那种绝望与焦虑。他探索的仿佛是时间和空间本身。
    但是,在J博士的潜意识中,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楚,桀骜不驯的中村带来的发现让他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在人类错谬百出的历史中,真实的成分又有多少呢?历史难道不正是由无数充斥了谎言、玩笑甚至是罪恶的书籍堆砌而成的么?信仰失去魅力后,历史陷入了迷雾。在原初的早期宗教里,那些已被神化的凡人因而变得模糊不清。他的研究,难道不也是某种空幻无常的泡影么?
    他曾经努力克制自己,以免陷入信心的彻底崩塌中,却常常痛苦得失眠。他对中村研究成果的强烈兴趣,简直是在咬噬着人心。
    一个私人的秘密,一个内在的痛点。
    可当中村炫耀般地展示他的发现时,J博士却没有感到丝毫妒意。甚至,另一个自我得到了最彻底的解放,他感到了宽慰。
    “岁月催人老啊,直子。”J博士望着窗外。他仿佛在倏忽而过的风景里看到了什么,有一阵恍惚。
    直子的话将他重新带回到眼前的情境中:“博士,宋先生已经到了。”
    车厢门还是关着,也没有敲门声,J博士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就在隔壁车厢,请跟我走吧。”
    J博士想,这个会面的安排真够“专业”的。在直子的引导下,两人沿着过道走到了这节车的最尾一间。直子敲了敲门。

    门开后,宋汉城和J博士面面相觑,愣了一会儿才相互问好握手。眼下的见面似乎让人有些尴尬。J博士落座后,直子和宋汉城坐在了他对面。
    “博士,我们有两个小时可以畅谈。现在,让我们好好解开中村设下的谜局吧。”

    现在,在这个车厢里,在这个特殊场合下,J博士开始娓娓道来,他勾画出了他所了解的中村研究的谱系。其中,大段是关于高木直子的祖父的。
    事实上,在日本佛教研究的众多派别中,高木繁护以及他的助手中村增造可谓是异类。他们合弃了从中土传入日本的很多部派经典,执著地在早期巴利文佛经中爬梳,这是高木繁护欧洲游学六年的结果。他回国后所发表的论文,让他成了昭和时代佛教学术界的异端而饱受攻击。
    高木繁护受到排挤后,被曹洞宗一系的驹泽大学客气地拒绝留用,此后流落到一间地方普通大学教授东方哲学。当时二十出头的中村增造虽然没有与高木繁护受到同样的对待,暂时还能栖身其间,却也只能私底下偷偷与他的老师保持往来。
    “珍珠港事件前一年,应该是一九四〇年吧,高木繁护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远在暹罗拉玛六世一九二〇年访问日本时,就曾特别去瞻仰了镰仓大佛。之后基于“暹罗民族与大和民族的宗教同源”,成立了“日暹协会”。受到鼓励的暹罗沙文主义,开始效仿日本实行宗教一体化政策。暹罗统治者剥离了佛教的非暴力教义,断言“佛陀从来没有禁止信徒们拿起武器进行自卫”,释迦牟尼的一些语录甚至还被编入了军队誓词。暹罗政府借鉴了日本神道教,宣布小乘佛教为国教,国王成了佛教的教首,成了暹罗版的天皇“现人神”。这其中,日本本土本愿宗的身影时隐时现。作为宗教的佛教,走上了彻底世俗化的不归路。
    一九三八年銮披汶元帅上台执政,于佛历二四八三年(一九三九年)改国号为泰国。他积极与日本建立同盟关系,这是高木繁护突然受到重用的背景。
    “曾经将高木繁护扫地出门的驹泽大学校长特地登门,在高木家门前谢罪。这样的境遇变化,真是颇具嘲讽意味。据说校长是受到了来自‘日暹协会’高层的直接施压,所以才如此降贵纡尊吧,”J博士停顿了片刻,“高木小姐,您父亲肯定没有和你说起过这事吧,当时高木议员才两岁。”
    直子从未听父亲提起此事。关于祖父,父亲除了与家人每年去神社祭祀时会偶尔提起,几乎很少谈到他。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幼年时父子相处时间不多的缘故吧。毕竟,除了在珍珠港战事前的那年春天,高木繁护曾回家长住过一段时日,大部分时间他都随考察队辗转在东南亚地区,每次都是行色匆匆,逗留几日便又离去。
    直子记忆深刻的倒是祖父的书信,父亲极其珍重地将这些已经发黄了的信函收藏在了一个镏金漆匣中。祖母过世前,惟一交代儿子好好保留的就是这些信件。匣子里,还有一尊雕刻精美的小佛像。
    “那几年,高木繁护在学术界的声誉戏剧性地得到了提升。而个中原因,是由于他的研究非常偶然地与帝国在东南亚采取的‘同源共荣’政策产生了共鸣。一九四一年那年假期的最后几天,当时泰国驻日大使向高木繁护颁发了一枚奖章,以褒奖他的学术贡献。与北传佛教相对应的南传佛教,在学术界获得了几乎同等重要的地位。高木繁护同时也被聘为‘日暹协会’的特别研究员。颁授仪式就在驹泽大学的礼堂举行,对高木先生而言,堪称‘甜蜜的复仇’吧。而此时,日本佛教几大宗派的学术机构和大学也纷纷开设了高木繁护先生的讲座课程。
    “值得一提的是日本学者在早期佛教研究方面的三个重要建树:第一个是。早在一八八三年南条文雄出版的英译本《大明三藏圣教目录》;第二个就是高木繁护于一九三六年出版的《南传佛教正朔勘名》;到一九八〇年代,另一位日本学者‘批判佛教派’的中村元又在此基础上出版了《印度佛教研究:附书目注》,这个中村元与中村增造和中村佑行可没有任何连带关系。此书出版后,日本学界对于梵藏文献的重视和比较研究,终于成为一个既定的支柱。这真是很啰嗦的学术史话,两位不会觉得厌倦吧?”
    J博士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那感觉就像面对两个学生在当面授课。
    此刻,对面的宋汉城和高木直子听得很入神。
    “说来有趣,战前一直追随高木繁护的中村增造脱离了早期的学术轨道。战后,他在早稻田和驹泽两所大学的授课工作和学术研究一直不脱离曹洞宗的本门经典。表面看来,原先高木繁护的研究又沉寂了下来。在我担任中村增造助手的那几年里,他几乎是以一种严谨到刻板的态度,要求所有的弟子严守门规。我们当时的见解当然还处在一种相当粗陋浅薄的阶段,没有力量反叛,也不能不遵从导师引导的方向。
    “让我现在想起来仍觉有趣的一件事,是在一九八五年。中村佑行那时已从早稻田毕业,他继承父亲的职业,希望进驹泽大学学部担任助教。虽然我和他年岁相差近二十岁,我们却极其投缘。中村增造是反对儿子走自己的老路的,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儿子的学术志向似有存疑。那天,中村佑行来我家,就是为了避免他父亲的阻碍,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举荐。
    “我当然希望他先去自己父亲那里说明情况,如此暗中行事,老先生会很生气的啊。于是,我生拉硬拽地将中村佑行拉到了他父亲的办公室。两个人竟都默不做声,这场面真是让我为难,我只得勉为其难地代中村佑行说出了他的想法。
    “中村增造听完后,什么话也没说。其实,他早就知道儿子的志向,也很了解他的脾性。两个人之间的冷战,因为我所不知道的原因,就这样开始了。
    “最后的妥协结果,让我很感意外。中村增造教授提出了一个古怪要求:他找出了高木繁护一九三六年出版的那本《南传佛教正朔勘名》,然后交到了儿子手里。你们猜他都说了此什么?”
    直子和宋汉城示意J博士继续往下说。
    “他要儿子带着这本书,自己找个不知名的寺庙持戒修行三年。三年后,中村佑行回这里时,如果能在默默修行中有所觉悟,拿出自己的研究成果,他本人就将提前退休,举荐自己的儿子继承自己这个终身教职。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挑战书啊。两个人就这样打了个赌,而我充当了居间证人,三人当下就抓起纸笔,立下了契书。中村拿着自己那份,恭敬地放在地上,跪伏在地,叩首三下,然后就退了出去。他找了老家鹿儿岛的一座几近荒废的寺庙落脚,一年中消息全无。在他修行的第二年,等我某次路过鹿儿岛,顺路去访问他时,庙里的主持却告诉我中村已不知所终。据他转述说,中村佑行某天突然告知他要出门远游,就这样辞别了鹿儿岛。
    “下面发生的事,更让人奇怪。三个月后,中村意外地又出现在我面前,他还带了一个年轻姑娘过来,突兀地告诉我说他要结婚了,并请我担任他的证婚人。原来,从鹿儿岛出走后,他返回了东京,竟然找到东京郊区的一所中学当了老师。那位年轻姑娘是他大学的同学,后来成了同事,也就是现在的中村夫人。我就被这个古怪家伙硬逼着做了证婚人。婚礼那天,中村增造教授没有出席,却叫人送来了一封书信,信里没有什么具体文字,只写了距离兑现约定的时间还有多少日子。而中村佑行,也同样大气地回复了一封信,上面写道:‘父亲大人请于几年几月几日履行前言。’
    “据说中村做教师的那段时间似乎和校长还有同事们相处得很不错,只是在每个周末,他都会安静地工作,谁都不能去打扰。在假期里,他整天就泡在各个大学和研究机构的图书馆里。为此,我还让中村假冒了我助手的名义,为他找了不少关系,提供了方便。
    “那段日子中村过得很平静。每年他都会带着媳妇回上野家里看望父亲和母亲,但父子两人除了家常话,绝口不提当初的约定。我也觉得当初的打赌似已悄然作废,可能双方都淡漠忘怀了。
    “约定时间到了,可我却已忘了这事。中村增造特地打电话让我去上野他家。我到了后,中村佑行已经在那里了。中村增造当着我的面,说他打赌输掉了,他将提前退休,而中村将继承他的职位,并请我一同举荐。真是让我惊讶不已的一对父子。可我到今天,还不清楚中村做了些什么功课,通过了父亲的严格审核。
    “以后的事情,大家应该都清楚了。中村辞去了中学的工作,在中村增造的研究部门担任父亲的助理。一年后,中村增造以身体健康原因向校方提出了辞呈。同一年,中村出版了第一本学术专著,他开始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研究生涯。第二年,他申请去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的佛学研究所做访问学者,那里是英国乃至世界收藏佛教书籍最多的学院。他加入了巴利圣典会。对这个圣典会,我想两位都不会陌生吧?”

    宋汉城当然知道,可直子就未必清楚了。J博士讲得兴起,浑然忘了这一节:“巴利圣典会成立于一八八一年,由里斯·戴维斯夫妇一手创办,在泰国皇室的赞助下,曾出版了巴利文三藏的英译本。原来,在日本和父亲打赌的三年期间,中村已开始自学巴利语、梵语和藏语,到欧洲求学,是他为自己的学术生涯早已规划好的既定步骤。
    “中村在英国的第二年,又制造了一个意外。他打电话给我说,他已离开伦敦大学,转入牛津的东方研究所,读考古学的博士。我当然为他祝贺,他的学术轨迹与其他日本学者大不相同。说到日本近代的佛教学者可谓灿若群星,从冈仓天心和释宗演,到集大成的铃木大拙,他们的研究路径,都是站在世界文化的角度进行东西方哲学精神的解析与对话。而中村佑行,我个人觉得,更与南泉普愿所说的‘须向那边会了,却来这里行履’的精神相合;中村显然并不关心现世宗教的问题,他的目光聚焦于原初佛教的本来面目,那几乎是一座不可攀越的顶峰。而他的方法体系并不拘泥于比较宗教学领域。
    “于是,我就成了他‘宗教激进主义’的正面攻击对象了,连同以往所有的日本学者。他就像当初的高木繁护一样再次成了我们中间的异类。但即使他如此桀骜不驯,我还是默默关注着他,也非常欣赏他的胆识。他每次和我喝酒,都感念我当初对他的帮助。而且,我还是他和中村夫人两个人的证婚人啊。
    “所以,我对发生的变故感到意外和震惊。虽然学术上存有异见,我却真心希望他不断贡献出坚实的学术成果。”
    J博士目光是那么真诚。他热情洋溢的叙述感染了对面的两个听众。直子虽然和J博士以及中村佑行都很熟悉,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内容。
    “难道因为其研究,中村得罪了某些人?”宋汉城问道。
    “我想像不到会出现这样严重的后果。但很显然,他向我透露的石板经文,可能引起了学术界以外人士的兴趣。如果他的发现属实,佛教的根基将得以重新建构,这将撼动整个世界。不论南传佛教、藏传佛教,还是北传佛教,亚洲文明与之相关的部分版图将被改写。联系到近日发生之事,中村最近的遭遇似乎就可以理解了。六月初他曾和我去慕尼黑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他的随行行李在返程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机场部门才告知行李被错误地运到了航班的下一站莫斯科。现在想来,也许只是因为他那旅行箱里除了衣物和讲演稿外,别无其他有价值的东西,所以才能完璧而还吧。另有一次是中村家之前的遭窃,这事中村夫人可以作证,发生在他从德国开会回国一周后。中村谈到这些事情时,没感觉他受到什么惊扰,似乎只当做生活琐事来处理了。但也许是他早已预料到了可能的后果,及时采取了保护措施吧。”
    “J博士,在您刚才所说的内容中,哪些可能成为寻找中村及其发现的线索?”宋汉城问道。
    “在伦敦。”
    “伦敦?”这个回答很突兀。
    “是的,他真正意义上的研究工作的源头,就是从伦敦大学开始的。何不从那里开始沿着他学术生涯的起点开始寻找呢?中村是巴利圣典会的终身会员。这个圣典会,有一个特殊遗嘱机制。每个会员为防止自己的研究工作因突然事故(意外死亡)而终止,生前都会指定一位学术继承人。而会员们会将自己的遗嘱和研究成果备份,交由学会保存看管。”
    如此说来,中村可能在“圣典会”留有提示石板经文的文稿或者考察记录?
    “极有可能,但我们该从何入手?”
    “你们可以去找巴利圣典会的荷默教授,他是圣典会的理事。”
    “您自己,为何不亲自去伦敦?”直子问道。
    J博士呵呵笑了起来。
    “没那么容易。巴利圣典会严格遵循它的游戏规则,只有会员本人亲自推荐的人,或者有会员书面引荐函的人,荷默教授才会予以接待。所以,我相信中村委托谷垣律师转交的,应该是一封提前写好的给宋先生的引荐函,可能还有获取中村遗稿的保险箱密码。”
    直子和宋汉城已经见怪不怪了,看来英国这个机构可能就是线索提示的方向。圣典会所做的大部分工作是巴利文佛经的英译和辞典工具的编撰,如此秘密行事,实在出乎意料。
    “巴利圣典会采取这样的措施,是否还有其他的隐忧和担心?”
    “您说对了,宋先生。圣典会虽然在公众场合是一个研究机构,但是,他们尊奉的信仰是其所认定的原初佛教的教义。他们认为现存的一切佛教部派奉持的都是后期衍生的教义。而一旦他们的信仰或者秘密研究公之于世,整个佛教世界都将与他们为敌。”
    “中村是惟一的日本会员?”
    “不,我相信高木繁护和中村增造也是。因为仅凭中村增造的举荐,中村佑行当初似乎并不能获得校方的认可。后来我知道,在获得教职前,中村在巴利圣典会的会刊和欧美其他学术刊物上连续发表了一组很有分量的论文,那就是他与中村增造在约定的三年里做成的事情。论文的发表以及圣典会的公允评价最终使中村获得了许可。您肯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了解得这么清楚。因为,中村的论文以及圣典会的论文评价,后来直接交到了我的手上,我当时还在驹泽大学,是学术审核委员会的成员。”
    “那么,关于圣典会的秘密规则,您又是如何知道的?”
    接下来,J博士却答非所问。
    “这是个在圈内众所周知的秘密。圣典会不会因为我而公开中村的资料,除非有中村本人委托。很可惜,我不是那个被委托的人。”J博士说到这里,神情甚至有些失望。
    “我想不出中村为何委托给我。”宋汉城说。
    “也许要继续他的工作需要足够的体力和精力,而我今年已将近七十了。我太过衰老以致不能承担这样的使命了吧。还有一个原因,您不是日本人,是宗教学者,还通晓梵文和巴利文。”
    不是日本人,也是一个理由?宋汉城很不解。但他更想问的问题是这个:“那么,您也是秘密信仰者么,J博士?”
    博士陷入了沉默。刚才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似乎让他很疲乏。
    列车这时已驶过了盛冈,八户的终点站半个小时后就到。
    “我要在下一站沼宫内站下车了。如果谷垣律师醒来后所说的与我的描述吻合,那么就请两位在出发去伦敦前,来我家一趟吧。”
    看来,博士今天的课程到此为止了。
    高木直子和宋汉城想,J博士必定还有新的秘密将会向他们公布,如果中村佑行的推荐信确实存在的话。虽然J博士的一席话非常坦诚,但应该还有尚未吐露的隐衷。

    J博士下车后,特地跑到他们所在的车窗前,躬身向他们告别。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他的面部轮廓线条分明。列车重新开动后,宋汉城和直子在车厢里讨论着今天的谈话,继续沉浸在那已弥漫了近一个世纪的历史烟云中。
    在八户,他们下车买好了返程车票。
    已是傍晚时分,在等候返程的两个小时里,他们走出车站去找当地的特色食肆。在一家名叫“东海料理”的店里,直子和宋汉城好好享受了一番当地有名的鳕鱼卷和本地清酒。等他们上了回东京的列车,两个人不一会儿就困得打起了瞌睡。
    将近三小时的车程因为是醒一阵睡一阵,感觉倒不是那么漫长。前方,线网交织的铁轨延伸线上,东京正华灯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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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0 11:02:35 | 显示全部楼层
    25

    池田诊所的后院寓所里,此时一阵忙乱。谷垣长雄焦虑不安地在底楼病室前踱着步。刚才,仍在昏迷中的谷垣律师突然发生了肢体痉挛。两个池田医生急忙从前面赶过来。
    情况似乎超出了他们的预计,虽然及时清除了谷垣律师体内的毒物,但之前留存在肌肉神经中的残余毒物仍然发作了。眼下,他们必须采取紧急抢救措施。一次血液透析不足以清除体内毒素,最彻底的方法就是大量输血。但这有极高风险。如果出现排异,即使血型相符,病人也将产生一系列严重的机体衰竭。
    刚才,小池田大夫神情凝重地正询问谷垣长雄的意见。
    在此情形下,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么?谷垣长雄在说出“同意”两个字前,紧咬着嘴唇。时间已过去了半个小时,客厅里的座钟不安地传递着单调摆动的节律。
    等宋汉城和高木直子回到诊所时,抢救还在进行,时间是晚上十点左右。
    十点十五分,护士先走了出来,然后,两个池田医生也走出了病室。他们摘下了蓝色的手术口罩。
    “情况稳定了。”小池田医生说。谷垣长雄、宋汉城、直子他们松了口气。
    三个人守在病室外,累了就躺在沙发上打会儿盹。病室里,昏迷的谷垣律师正顽强地与体内的毒物作着抵抗。幸运的是,后来几个小时里并没有产生排异现象。病人的生命体征在凌晨三四点时终于恢复了正常。

    第二天白天,病室里的谷垣律师仍处在昏迷中,但正一点点恢复着元气。
    在这个僻静的后院寓所里,宋汉城和高木直子索性取来了围棋,一盘盘地下,直下到天昏地暗,最后谷垣长雄也加入了战阵。岂料谷垣家的人棋艺很高超,宋汉城和直子都不是他的对手,这样子连下棋也提不起兴致来了。
    十一月初的傍晚,天空雾霭沉沉,很早就昏黑起来。客厅里没开灯,三个人无聊地靠着沙发闲聊起来。
    晚饭时间,小池田医生进来看病人的恢复情况:“没问题了,病人恢复得很好,他随时会醒来,你们轮流在他身边看护吧。”
    大池田医生今晚要回轻井泽疗养院,离开前他来后院打个了招呼。直子他们真的很感激他的侠义相助。

    晚上,大约八点多时,谷垣律师终于苏醒过来了。大家长吁了一口气。病人仍很虚弱。为了让他继续蓄养精神,大家暂时先不去询问他什么。
    “我这是在哪里?”病人的声音很微弱。他看着病室里的另外两人,其中一人他似曾相识。
    “在六本木的池田诊所,父亲。”谷垣长雄给父亲喂食了汤汁。病人很快又昏昏睡去。
    到午夜两点,谷垣律师恢复了精神,再次醒了过来。谷垣长雄贴在他耳旁大致讲述了从袭击发生到现在的整个情况,以及病房里两个男女的身份。遭遇袭击的记忆回来了。高木直子提前架好了从池田医生那里借来的DV摄像机。
    “可以开始了么,父亲?”谷垣长雄问他。
    老人点点头,示意把枕头再垫高些。
    “谷垣律师,您可以清楚地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么?”直子走近病床,站在了床格栅前。
    “是的。”
    “您到王子饭店是要见什么人,或者为了什么事情?”
    “我受中村先生的委托,要和宋汉城先生见面,因此约在饭店。”
    “约在什么时间?”
    “晚上八点。”
    “您认识眼前的这位先生么?”直子用手指指宋汉城。
    “是的,我被袭击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宋先生,是他救了我。”
    “袭击您的那个人是怎么出现的,难道大门是洞开着的?”
    “不,只有持有门卡的人能进来。”
    “您所在的地方,不是王子饭店么,为什么配有特制的门卡?”
    “哦,那里是WASEDA SOCIETY的会所,家父曾经是这个俱乐部的发起人。此外,谷垣家族还持有饭店的经营权。因此到了我这一代,我们仍然保留了这个俱乐部,虽然它更像是个老年人俱乐部。”
    “也就是说只有凭门卡才可进入?”
    “是的。”
    “一共有多少张门卡,会员每人一张?”
    “对,我们一共有九十八名会员。”
    “您还记得袭击您的那个人的样子么?您能描述一下凶犯的特征么?”
    “哦。”谷垣律师皱了皱眉,描述着当时的情形,“他中等身材,蒙着面,只露出两只眼睛。他和我说话的方式非常粗鲁,他要我说出中村先生要转告给宋先生的事情。”
    “您拒绝了?”
    “是的,我喝令他出去!”谷垣律师甚至到现在还有些愤怒。
    “您拒绝他的要求后,他就开枪了?”
    “不是,他把我打晕了。”
    “您是说您是先被打晕了,然后才被枪击的?”
    “我想是的。等我苏醒过来时,我躺倒在地,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
    “宋先生大约是在过了多久后出现的?”
    “我记不清楚,应该没过很长时间,因为,我约了他八点到。”
    “袭击您的凶犯是在宋先生到达前什么时间到的?”
    “八点不到,七点五十分左右。”
    “这个时间是准确的么?”
    “是的,因为我当时看过手表。”
    “您认为宋先生是袭击您的那个人么?”
    “不可能,宋先生没有必要用枪指着我。中村先生留了宋先生的资料和相片给我,因此我可以认出他来。再有,那个凶犯似乎比宋先生要矮很多。”
    “也就是说,您作为受害者可以直接作证说宋先生不是凶手?”直子将摄像机镜头对准宋汉城拍了个特写。
    “是的。要知道,我本人可就是律师。”谷垣律师很确定地回答。
    “最后一个问题,谷垣律师。您愿意在警方面前作证,排除宋先生的嫌疑么?”
    “是的,我愿意作证。”
    “谢谢您,谷垣律师。这下我们可以帮宋先生脱罪了。”
    “愿意效劳。我还有口信要转告宋先生呢。”
    “我们先回避一下?”直子探询地问道,其实是为了让谷垣长雄回避。谷垣律师点了点头。直子和谷垣长雄都退出了房间。现在,只有宋汉城留在了里面。

    宋汉城走近病人,握住了他的手:“谷垣先生,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好在您已脱险了。”
    “把您牵扯进这桩麻烦,实在是抱歉啊。”律师稍稍抬高了手。
    “中村这家伙,真该知道他惹出了什么麻烦!”
    “不是中村先生的错,他只是让我传一个口信,哪知道会有如此意外。”
    “只是一个口信?”
    “是的,宋先生。在早稻田图书馆特别资料室的戈登文库,中村在藏书的其中一本里留下了提示:‘实在的虚妄’。这是你们学者间相互留的哑谜?”老人一个字一个字拼出了戈登文库的英文——Gordon Bunko。
    Gordon Bunko是二十世纪初曾在日本居留的英国东方学者伊丽莎白·戈登陆续捐赠给早稻田大学图书馆的约一千五百本藏书,大部分是关于佛教和诺斯替教的研究论著。可要在一千多本书里翻找出中村所说的那个仿佛空穴来风的提示段落,谈何容易?
    宋汉城的心思被谷垣先生看了出来。
    “宋先生,中村这个提示对您有所启发么?如果让您翻箱倒柜地找书,那实在太愚蠢了。”
    宋汉城想,这个线索本身还有待研究,看来其背后还藏着一个谜题。谷垣律师说得没错,他正一头雾水呢。也许可以去请教J博士。
    与此同时,高木直子还有好些事情要做:她先要去找到刑事鉴定专家寺内健,从证物角度彻底排除宋汉城的嫌疑。然后她将带着拍好的有谷垣律师证词的DV影片,亲自去拜访清水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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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1 08:54:52 | 显示全部楼层
    26

    直子提前一天给寺内健打了个电话过去。东京地区所有重大案件的存疑证物都会交由刑事鉴定中心验证,寺内健这时已经吩咐手下将王子饭店袭击案的物证和其他现场资料调过来,他要连夜亲自进行再次鉴定。

    第二天早晨,高木直子和宋汉城赶到刑事鉴定中心时,寺内健已干了个通宵。这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一看到直子出现,立刻来了精神,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第一眼就认出了跟随直子一起来的人。
    “这位是?”
    “宋汉城先生。”
    “你把犯罪嫌疑人带来了啊。”寺内健很是惊讶,他还是头一回和犯罪嫌疑人直接面对面。这是怎么回事?
    “宋先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特聘学者和国际刑警组织的学术顾问。在回答问题前,先看一段受害人的证词录像吧。”
    看完录像,寺内沉默了一会,似乎为刚才的无礼行为感到歉意,他朝直子做了个鬼脸。
    “你忙了一整夜,有结果了么?”
    “证物确实有多处疑点,但要得出结论,我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两个来访者都以探询的目光看着寺内健。
    “直子,枪支上的指纹确实与宋汉城先生的指纹符合。但是,这个指纹通过深度扫描,显然存在着疑点。照理说,手握枪柄时,人的指纹特征会有一个不太明显的着力点的连线,这和人的手掌厚度、指关节的力量程度和射击时的反冲作用有关。这些特征肉眼一般很难辨别。”
    “你得出什么结论了没有?”
    直子对寺内健说话的口气像是还在学校向他请教作业,那么不耐烦,那么骄傲,才子寺内健当时可有个“高高在上的专家寺内”的绰号。但他对直子的态度却全然反过来,一直讨好般地为她做这做那,毫无怨言。
    “结论是,这个枪支上的指纹不具备一般枪击案典型的受力点特征。因此,不能排除是伪造的可能,它很可能是从宋先生的另一个指纹套用移植而来的,通过指纹比对可以证明这一点。既然……宋先生已经来了,正好可以完成这个程序。此外,宋先生还需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仔细地回忆……”
    真是让人犯难,宋汉城想。从自己站在洞开的大门开始,直到发现躺倒在地的谷垣律师,一路上他都走得很小心,除了动手将谷垣先生扶起,他并没有触碰什么。
    宋汉城开始重新讲述自己行走的路线,如何发现大门半敞开着,如何蹑手蹑脚地走入,如何观察周围的情况,如何听到了呻吟的声音,以及顺着声音的方向发现谷垣律师受伤的全过程。
    “你有接触到什么东西没有?比如墙上开关、门把手之类的玩意?”寺内健问。
    “发现谷垣先生受伤前,我没有碰任何东西。大门敞开着,室内的照明灯光也足够,因此我没有伸手去开灯。”
    “您在发现谷垣先生受伤后做了什么?”
    “打电话告诉高木小姐。”
    “您用谁的电话?”
    “自己的电话。”入境后,高木直子为了联络方便,将自己的另一部电话给了宋汉城使用。
    “警察到现场前,还有其他人进入么?”
    “没有。高木小姐到现场十分钟后,警察才到。”
    警察封闭现场后,宋汉城和高木直子就被邀请到警察局协助调查。照此推理,现场宋汉城的指纹有可能事前就被人做了手脚。
    “寺内,根据你目前的鉴定,枪上的这个指纹能否作为指控宋先生的直接证据呢?先不管谷垣律师的证词。我需要你得出最后的明确结论。”直子继续追问。
    “站在我的专业立场,确实应该在报告中提到这一点。这就看法官本人的判断了。他可以采信这个指纹作为指控的有力证据,也可以因为证据存疑而不采用。”
    直子盯着寺内的眼睛,带着少有的恳切之意:“寺内,你的报告非常重要,客观地提出你的疑问,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帮助。有了谷垣律师的证词,以及你的鉴定报告,宋先生就可以摆脱嫌疑了。”高木直子又问:“在出报告书以前,是否需要再次勘察现场?”
    “如果案件发现了新疑点,就能进行二次勘察。”
    “谷垣先生的证词已使案情发生了重大转折,如果能在现场找到新的证据,不但可以让宋先生彻底撇清嫌疑,说不定还能发现真正的嫌疑犯留下的痕迹。”
    “我都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回到现场去。不过,在去现场前,我要请宋先生在我的实验室里做一些实验。我可以通过宋先生本人在受力实验中留下的指纹来做一些比对,我相信会有些眉目。”
    “寺内,这回可就拜托你了啊。”
    “犯罪鉴定可是一门科学,如果没有坚定的质疑现存答案的精神,我们就会在细节上被假象所蒙蔽。宋先生真正要感谢的人是你啊,直子。”寺内健有点怯怯地询问,“那么,等事情结束后,可以赏光和本人约会聚餐么?”
    “好啊,地方由你来选。”
    “东京塔前的那家泰国餐厅如何?”
    “可以。不过,宋先生得在场,我们一起给他压压惊。”
    寺内有些失望,不过他很快又爽朗地笑了起来,充满了活力。

    寺内获得了现场勘察的许可,却没有带上任何助手。他还是头一次陪同犯罪嫌疑人再次回到现场。三个人一同来到了王子饭店的大堂入口。
    “宋先生,从现在开始,您尽量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吧,我们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他们先来到二楼裙楼的“熠”餐厅,找到先前坐的位置坐下来。餐厅服务生迎上前来。
    “三份咖啡。”寺内一边示意服务生,一边拿出了笔记本。他在纸上画出了一条时间线,每一分钟一个刻度。
    “寺内,你在画什么?”直子问他。
    “还原时间。”寺内神秘地一笑,“宋先生,您是在什么时候上楼的?确切的时间。”
    “十九点四十八分。”直子代替他做了回答。因为和宋汉城约定了时间,她当时特意对了下手表。宋汉城点了点头。
    寺内健在时间轴的第一个刻度上写下了“熠餐厅,十九点四十八分”。
    “直子,你在当天同样的间隔时间上楼来,我和宋先生这就回到现场去。”
    “好。”
    “现在,宋先生,请您按照当时行走的路线再走一遍,用同样的步速,尽量回想所有的细节。”
    他们两人起身离开了座位,走出了餐厅。在裙楼和主楼之间的空中走廊,去往二楼大堂电梯口的路上,寺内记录了宋汉城曾向服务生问路的时间。
    到了电梯口,寺内看了看手表,然后在时间轴线上做了个记号:“大堂电梯,十九点四十九分四十五秒”。
    “一路上没有任何状况?”
    “没有。”
    “当时有其他人从电梯口出来,或者和您一起进入么?”
    “就我一个人。”
    两人进了电梯,宋汉城按下了十四的楼层键。
    电梯上行的时候,寺内观察着电梯,这里看来没有装任何摄像装置。一般来讲,高级酒店会避免在显眼的地方装这些玩意儿,而会在每个楼层的必经要道,如电梯口、进入楼层的主通道口,装上很隐蔽的监视设备。
    到了十四层。恰如他所预料,在天花板照明灯前有一个隐蔽的针孔镜头。
    “喏,看到了没?您的出现它做了记录。”寺内又标记了电梯上行到十四层的用时,约五十秒左右,十九点五十分三十五秒。
    宋汉城问:“我要走当时走的路线?”
    “对。”
    于是,他们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如当天那样先拐到左面的双号通道,然后又折返走入了右边的单号通道,寻找1418房间的号码。
    到了走廊尽头,宋汉城和当时一样犹豫了会儿,又沿着走廊返回到入口通道处,然后向左边的走廊深处走去。站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宋汉城停下了脚步:“我当时找不到房间号码,在这里问了下路。”
    “问服务生?”
    “是的。”
    “还记得他的模样么?或者他的胸牌号码?”
    “不记得了。”
    “您确认是饭店服务人员?”
    “是的,我就问他如何到1418号,他告诉我1418是酒店改造前的号码,现在是VIP套房,于是他就在前面带路。”
    寺内又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宋汉城在走廊里的耗时,时间轴标出了十九点五十四分三十秒,当时宋汉城在走廊里耽搁了近四分钟。

    两人沿着当时服务生指引的方向走到了那个楼梯,往下走了两个楼层,然后来到了一个小电梯间——为VIP客人准备的单独通道。
    宋汉城在电梯口停住,告诉寺内:“服务生在这里告诉我坐电梯往上两层,出口的右边就是1418房。他好像还咕哝了一句什么话。”
    “什么话?”
    “有点抱怨的口气,没怎么听清楚。我给了他小费。”
    “在这儿?”
    宋汉城想了下:“不,在刚才碰到他的走廊尽头的整理间。”
    “宋先生,千万不可遗漏任何细节。对了,他咕哝着说了句什么话?”
    宋汉城的回忆一下清晰起来:“啊,我想起来了,他似乎在此之前刚给人带路去VIP区,当时我以为是谷垣先生,但后来知道谷垣先生和饭店的关系后,就觉得那个问路的人定然不是他。”
    “我们可以询问饭店管理部门找到这个服务生。您能认出他来?”
    “当然。”
    “过会儿我们再来处理这个问题。”
    寺内的时间标出了十九点五十六分三十秒。
    他们一同走进这个VIP专用电梯,这个电梯内厢如镜面般亮闪闪的。
    当走出电梯来到1418房间门口时,值巡的两个当地警察正站在黄色警戒线前。寺内上去打了个招呼。
    “好了,最后一段路程了,让我再计算一下您从这里一直走到发现谷垣先生房间所花的时间。”寺内在笔记本上记录的时间是十九点五十七分。
    宋汉城打头从两个警察中间通过,抬脚跨过了警戒线:“当时按了门铃没有应答,我就感觉事情有点蹊跷,正打算离开,发现门开了半条缝,于是在门口犹豫了一阵,过后才进去。”
    宋汉城带着寺内走入了会所。他们两人最后站到谷垣先生中枪倒地的地点时,时间正好是十九点五十九分。
    寺内一边埋头记录,一边对宋汉城说:“您到得非常准时呢。您打电话给高木小姐的时间是二十点零一分吧。”这可以查看当时的通讯记录。
    因为宋汉城在电话里向直子说明了行走路线,她到达现场的用时短得多,约八分钟,她直接从VIP电梯上了楼。至此,宋汉城的行动时间线已绘制完成,共有三位证人可提供证明,除了宋汉城碰到的那个服务生。这条时间线不但与谷垣律师所说在七点五十分左右看见凶手的时间点不符合,而且可以证明,宋汉城如果有作案嫌疑,他就必须在两分钟内飞奔上楼,并在见到谷垣后二话不说拔枪就射。这已经可以提出有力的质疑了。如果宋汉城问路的那个服务生可以回忆出当时的时间,就可以直接证明宋汉城不在现场了。

    他们三人会合后,又找到了饭店的管理部门,再次排查了当时在那几个楼层出现的服务人员。值班经理把当天所有的相关人员都叫到了办公室,宋汉城没看到那个带路的服务生。
    寺内问道:“是否有没有登记在册的遗漏人员?”
    值班经理看了一下当天的出勤表,拍了下前额:“啊,原来如此。”原来服务出勤表上是正式员工的出勤记录,在饭店充当短期工的见习生则不包括在内。清水警官可能因为这个出勤记录的误导,遗漏了那个可以提供直接证词的目击者。
    值班经理拿来了新的账册。
    “一共有四个见习生,其中三个今天休假。寺内先生,您何时需要约见他们?”
    “马上。麻烦您通知他们来饭店吧。不过还是以饭店名义通知他们,免得惊扰他们。”
    “好的。”值班经理随后就电话通知了几个见习生。

    一小时后,四个见习服务生一同走进了办公室,宋汉城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的名字是?”寺内问道。
    “小川多摩。他当时负责十四楼的房间整理和清扫工作。”值班经理插话道。
    “小川先生,您在四天前晚上八点前后,碰到过这位先生么?”寺内指了指一旁的宋汉城。
    那个叫小川的见习生打量了宋汉城一会。“啊,是的,我想起来了,这位先生向我问过路。”
    “大约是在什么时间?”
    “将近八点吧。因为八点正好是这个楼层的换班时间,所以我记得是在换班前不久碰到这位先生的。”
    “确切的时间是?”
    “七点五十五分左右,绝对是在八点之前的几分钟,因为在把这位先生带到他要去的地方后,就已经到换班时间了,我直接回了更衣间。”
    “对了,您在当晚八点前后,在十四楼和ⅥP套房附近是否还碰到过其他人,除了饭店服务人员以外?”
    “在碰到那位先生之前,还有一位先生也向我询问去会所怎么走。我当时有点奇怪,因为那个会所的客人通常都从地下停车场直接坐电梯上楼。”
    “小川先生,您能描述一下那个人的模样么?”
    “听口音是东京本地人,三十岁上下,穿着时髦,前额的头发有些卷。”
    “您以前见过此人么?”
    “没有。我在这里才工作了一个多月,在我来的这段时间里从未见过。”
    寺内微笑着,将笔录递给这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您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在这份记录上签上您的名字。对了,如果警方需要您提供进一步的帮助,比如协助画出嫌疑人的肖像,应该没问题吧?”
    小川看了看值班经理。值班经理显然没有反对的意思,甚至鼓励般地点着头。
    “没问题。”
    “好,非常感谢您!”
    走出办公室,直子表扬了寺内一番:“你今天的表现可圈可点啊,寺内。这下我们可以直接找清水警官了。”
    寺内却装出有点失望的样子:“又不是两人约会,有什么值得祝贺的。不过,确实得喝上几杯为宋先生压压惊。”
    麻烦真的结束了?
    谢过寺内后,宋汉城一块石头落了地。经过此番波折,自己的日本之行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吧。彻底摆脱了犯罪嫌疑,这下他和直子可以重新自由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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