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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iscast

《道者无心》--海外篇--作者:燕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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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5 23:36:40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无心整了整道袍,向送到港口来的荀明赞打了个稽手,道:“荀道兄,请留步。”

  荀明赞看了看他,道:“无心道兄,没想到此番会出这等事,真是多亏你了。”

  荀明赞一直昏迷不醒,待他醒过来,只见婆摩罗耶和净海王都已浑身焦黑死在那里,又是吓得牙齿响个不停。无心跟他说,那妖人婆摩罗耶暴起伤人,将他打晕在地,而自己如何奋起反抗,终于让妖人婆摩罗耶伏诛。可惜净海王被婆摩罗耶擒来,未能及时救出,以至于被婆摩罗耶惨杀。说到动情处,无心还挤出几滴眼泪,陪着荀明赞痛哭。

  荀明赞这人本事不大,倒是忠心耿耿,抱着那女子尸身回去好生安葬。只是国不可一日无主,净海王苗裔已绝,无心劝他代理净海王之位,荀明赞想了想便也答应下来。

  为了感谢无心拔刀相助,荀明赞给蓬莱号补足了补给,桑九三等四个死去的水手也赔付了一大笔抚恤,无心自己也受了一堆银子。虽然没有一千两,不过一二百两总是有的,他乐得眉开眼笑。

  陈耠现在还没完全康复,只是荀明赞上船的话,陈耠看到了恐怕会误以为他就是秦明容,所以无心让荀明赞在港口留步。荀明赞倒也不多客套,就在港口与无心告别。

  蓬莱号缓缓驶出了港口。无心看着港口荀明赞和那些从人的身影越来越小,忽地叹了口气。他以净心咒封住荀明赞身躯,秦明容此人已然不复存在,但单马锡国小力薄,荀明赞这人又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将来若有机会重来,这个小小的国度只怕已不存在了。

  他越想越是沮丧。秦明容和那女子净海王都非等闲之辈,可这些人总心术不正。偏生心术甚正的荀明赞又如此无能,上天真是作弄。这时莎琳娜走到他身边,道:“无心,船上风大,下去吧。”

  无心笑了笑,拉住她的手,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莎姑娘,你那时看了我半天脖子,是不是在看我有没有被她咬过?”

  莎琳娜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不说话。无心却苦着脸,道:“若是你当时发现我脖子上有伤口,会怎么办?”

  莎琳娜伸出手掌,轻轻在他脖子上一砍,道:“当然是一刀砍下你这油嘴滑舌的异教徒的脑袋。”

  她话中含笑,但眼里却带着欣慰,当时庆幸无心没被咬伤,他这颗异教徒的脑袋不至于真个被砍倒下来。无心一把抱住她,笑道:“好哇,你砍下我的头,我就是飞头蛮,天天跟着你!”飞头蛮的故事也是小汪跟他说的,说这一带有一种飞头蛮的野人,晚上会把头飞出去,早止方才回来。他听了甚觉奇异,顺口便拿来与莎琳娜调笑。

  他们在船上说笑,远远的,在港口上,荀明赞看着蓬莱号远去,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对左右道:“我们回去吧。”

  他是国师,又是代理净海王,旁人自无二话。一行人回头向净海王府回去,对那些人来说,以前那个女子净海王每天不是深居简出,就是要骑象到山里打猎,一打猎便半天不见人,眼前这个国师爷却要安静得多,更好侍候。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发现,荀明赞眼里带着的一点笑意。

  那是种有些阴森,也有些快慰的笑意,仿佛经过千辛万苦,大愿终于得偿。如果无心看到的话,他一定知道,那并不是荀明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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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10-10-26 00:57:29 | 显示全部楼层
海外篇这么短?

感谢 miscast 分享,辛苦了,+22分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10-11-16 20:26:11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有呢

这才1.不过miscast,以后的文都在哪里呢?
跪等!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10-11-16 20:26:21 | 显示全部楼层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11-8-19 18:53:31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二 蹈火录

  一、火与地

  一只鸽子扑打着双翅从高墙后冲天而起,落到了一枝伸出墙外的毗梨勒树枝上。

  在俱蓝国,这样子栽种着毗梨勒树的宅院有很多,只是像这座一样孤零零位于深山之中的倒并不多见。这宅子也并不算大,院墙却筑得又高又厚,相对而言,院门倒是小得可怜,此时也紧紧掩着。

  门外聚集着八个人,正中对着大门的是一个盘腿而坐的老者。这老者须眉皆无,身上披着一件恰达。所谓恰达,其实也就是一条围在腰间的白布,一头搭在肩上。这老者闭着眼端坐不动,旁人都恭恭敬敬地侍立在这老者身后。听得鸽子扑翅之声,那些人都抬起头,一个中年人脸上露出喜色,道:“尊者,阿伽南夫人投降了。”

  他们都是天竺火天宗的弟子。火天宗由来极古,传说是火神阿耆尼一身化三传承下来的,历代都是三尊者执掌,这老者名叫桑波底,乃是当今阿耆尼宗的第二尊者,那中年人名叫达山,是桑波底七大弟子中第一位。

  桑波底睁开了眼,忽然高声道:“阿伽南夫人,请出来吧。”他身材矮小,可是中气却是极足,声音也响亮之极,那只鸽子刚站在枝头,被这声音一惊,又一下飞去。也就是这时,门一下开了。

  门里走出的,是一个穿着纱丽的女子。看到只有这女子出来,达山皱了皱眉,喝道:“桑波底尊者在此,阿伽南夫人呢?”

  这里是地天宗的波罗提毗院。地天宗来源亦是极古,当初与火天宗齐名。只是地天宗敬奉的是地母波罗提毗,因此此宗弟子大多是女子。经过千余年传承,火天宗历代宗主大多精明强干,地天宗却与世无争,渐趋式微,已不能与火天宗相提并论了。地天宗宗主阿伽南夫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但出来的这个女子相貌极美,肌肤雪白,分明也不过二十出头,绝非阿伽南夫人,而她身后也不见有人。达山见地天宗已示意投降,但阿伽南夫人却不出来迎接,不由大为着恼。他还待再说两句狠话,桑波底手一扬,道:“原来是吉祥女。阿伽南夫人有不便么?”

  地天宗宗主自称是坚牢地天波罗提毗转世,身边总带着两个侍女,称左右吉祥女,这两个女子中的一个会接任地天宗下一代宗主。左右吉祥女出来,也等如阿伽南夫人亲临一般,因此桑波底并不恼怒,只是不知这是左吉祥女还是右吉祥女。那女子一出门,也不理会达山的喝斥,向桑波底行了一礼,道:“尊者,夫人有谓,波罗提毗珠是地天宗代代守护之宝。既然要从夫人手上失去,她已无颜苟活于世了。”

  达山一听这话,面上动容。波罗提毗院里有一颗波罗提毗珠,是地天宗世代相传之宝。他们此番跟随桑波底前来,软硬兼施,阿伽南夫人自知不敌,终于愿意交出波罗提毗珠。地天宗虽然已趋式微,终究也是曾与火天宗并立的大宗,如果真个动武,只怕尊者七大弟子中至少要有两三人丧身此地,因此见阿伽南夫人投降,达山心中实是大大松了口气。可听这吉祥女所言,似乎仍有不甘心之意,难道这一场打斗终究免不了么?

  他不敢多嘴,只是看了看桑波底,桑波底也似乎有些疑惑,道:“难道阿伽南夫人仍要我恶取么?”

  那吉祥女道:“尊者神通广大,夫人不敢违抗。为免殃及无辜,还请尊者孤身入内取得此珠。”

  原来是要单挑的意思。桑波底微微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他原本盘腿坐着,双手交错在腿上,也不见作势,一下便站了起来,双手仍如先前一般。他身材虽然矮小,但一站起来,旁人恍惚中如见丈六金身,只觉这矮小的老者竟是伟岸之极。

  那吉祥女奉命传话,也知道阿伽南夫人已萌死志。只是见桑波底露了这一手,她不禁微微变色。原本觉得阿伽南夫人纵然不敌,终可一战,可真正见到桑波底的气势,她终于知道阿伽南夫人只怕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到,心道:“夫人恐怕连最后的尊严都保不住了。”

  桑波底一站起来,便大踏步向前走去。达山带着一干弟子想要跟进去,桑波底扭头喝道:“达山,在此等候。”

  达山有些不安,道:“尊者,若她们另有阴谋,又该如何是好?”

  桑波底面无表情,只是道:“地天宗阿伽南夫人岂是玩弄诈术小人。达山,等在这里,不要让夫人看笑话了。”

  一走进小门,迎面却是一个水池,隔着这水池,是一座十分精致的四层楼阁。桑波底站在池边,高声喝道:“阿伽南夫人,火天宗桑波底求见。”

  他虽然说是“求见”,脚下却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一下便迈入水池之中。双足一踏到水面,静静的池水上忽然闪现出一条火柱,将水池两端连在一处,桑波底踩在这火柱之下大步向前走去,也不见他如何用力,走得却越来越快。只不过一瞬间,桑波底的身影已消失在楼中了。

  虽然桑波底让他们在此等候,但达山终究放心不下。他在门口向里看去,楼中声息皆无。桑波底迈过小池时,池水直如尽是火油,此时却又变得平静无波,连水面上两朵睡莲都一动不动。他心道:“尊者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万一……”

  正想着,他只觉脚下忽地一动,池水也猛地翻起一个花来。达山大吃一惊,心知定是尊者与阿伽南夫人动上了手。他抬头看去,万一有什么不对,纵然会被尊者事后责骂,他也要带同门一起冲进去的。哪知他还没回过神来,身边却是“扑通”一声,原来是那吉祥女跪在地上,哭道:“夫人!”

  小楼最上一层此时突然间闪过一片红光,便如里面突然同时点亮了几百盏灯,又突然同时熄灭一般。“哗”的一声,一个人影直冲出来。这人身上只披了一件恰达,自然便是桑波底了。达山正要抢上前去,桑波底已落下地来,身形一晃,便回到门口,道:“回去吧。”

  桑波底的左手上,托了一颗闪闪发光的黑色珠子,正是地天宗至宝波罗提毗珠。达山没想到尊者这般快就把波罗提毗珠夺到手了,他又惊又喜地道:“尊者,您拿到了?”

  波罗提毗珠到手,阿伽南夫人定然已经身故了。桑波底一句话也不多说,大步向外走去。达山见他步履沉稳,全无异样,只是恰达搭在肩上的那一端有点破损,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真不愧是阿耆尼化身。”地天宗纵然不强,但阿伽南夫人终是一派宗主,只是在桑波底手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不由他不赞叹。

  火天宗信奉的是苦行,平时都是步行。不过波罗提毗院位于深山之中,这一次他们是乘象辇而来。一干人坐上了几头大象,旁人是两人一象,桑波底却是一人一象,一行人在山间向前走去。走了一程,远远地还能听到波罗提毗院里传来的那些女弟子的痛哭之声,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达山停住了步子。

  桑波底的象在队伍中间,高声道:“达山,又有什么事?”

  达山回过头道:“尊者,罗娑婆那求见。”

  桑波底一直面无表情,此时他的脸上却是一动,道:“快让他过来。”

  罗娑婆那是火天宗第三尊者婆摩罗耶的弟子。虽然与桑波底同是火天宗三尊者之一,婆摩罗耶的性子与桑波底颇有不同,弟子也只收了这罗娑婆那一人。婆摩罗耶身负寻找阿耆尼珠的重任,一去数载,平时就是让罗娑婆那回来传递消息。桑波底记得婆摩罗耶说过,阿耆尼珠马上就可到手,现在只怕是婆摩罗耶已经大功告成回来了。

  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到了桑波底象前,他躬身行了一礼,道:“桑波底尊者。”

  “为什么这么急?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桑波底哼了一声。三尊者虽然据说是阿耆尼大神一身所化,但这三人之间也并非蜜里调油,契合无间。罗娑婆那抬起头,有点犹豫地道:“婆摩罗耶尊者他……他出事了。”

  这话说得并不响,但桑波底耳边直如响起了一个晴天霹雳。他在象辇上一长身,喝道:“什么?婆摩罗耶到底怎么了?”

  桑波底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再也掩饰不住的怒意。罗娑婆那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咽了口唾沫道:“婆摩罗耶尊者一直未曾与我联系,我前去查看,结果发现尊者居处已成灰烬,尊者不知去向。我四处查看,在附近找到有一处新坟,掘土视之,里面正是婆摩罗耶尊者的尸身。”

  桑婆底叫道:“不可能!”罗娑婆那只觉眼前一花,桑波底的身影突然间从象辇上消失了,却出现在他面前,一把抓住了罗娑婆那的肩头。桑波底的手并不大,却如铁钳一般,抓得罗娑婆那肩头钻心也似的疼痛。他强忍着道:“尊者是被一个唐人杀了的。”

  桑波底显然也觉察了自己的失态。他松开罗娑婆那,沉声道:“什么唐人能伤了婆摩罗耶尊者?单马锡那些唐人么?”

  单马锡聚集了数千唐人,以一个“净海王”为长,这些桑波底也都知道。净海王手下虽然也有一个术士,不过那术士的本领在婆摩罗耶面前不值一哂,婆摩罗耶初至单马锡时,因为要用人祭,那术士尊率甲士来犯,结果被婆摩罗耶软硬兼施,杀人立威之余,又承诺不伤净海王百姓,那术士只得袖手旁观,任由婆摩罗耶施术。这些事罗娑婆那先前都已报告过,还说婆摩罗耶进展顺利,过不了多久阿耆尼珠便可到手,哪想到这时候居然还会节外生枝。

  罗娑婆那抚了下肩头,道:“是个过路的唐人所为。”

  “过路的唐人?是那净海王指使的么?”

  “不是,净海王也伤在这人手下。单马锡的那个唐人总管说,这人名叫无心。”

  “无心?”桑波底眉宇间皱了起来。他的脸上须眉全无,看上去总带了一分诡异,此时更显得怪诞。他沉吟了片刻,道:“谅那唐人女王也没这么大胆。那阿耆尼珠的下落呢?”

  罗娑婆那犹豫了一下,道:“也被这唐人无心带走了。”

  桑波底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却又长吁一口气,道:“那么,这个无心是回唐土了还是继续西行?”

  “那唐人总管说,他是向西而来,只是不知他会在俱蓝还是马八儿靠港,因此弟子这才日夜兼程赶来。算算日程,也就是这一两天到了。”他说着,从腰间取出一个卷轴,道:“桑波底尊者,这便是那唐人的样貌。”

  桑波底打开了卷轴,里面是一幅工笔的人像,画着一个戴冠背剑,穿着一件奇怪衣服的唐人少年,边上立着一个色目少女。桑波底哼了一声,道:“那唐人总管倒画得一笔好画。”

  罗娑婆那道:“那荀总管说,这无心年纪虽轻,但法术不凡,尊者万万不要小看他。”

  桑波底仔细打量着画中之人,道:“此人眼带邪气,果然不是好人。哼哼,那单马锡的唐人也不会是善男信女。”

  桑波底的声音极是阴沉。达山在一边打了个寒战,心道:“尊者定不会轻饶了单马锡那伙唐人了。”眼下首要之事是对付这个无心,从他手中夺回阿耆尼珠。事后,达山也知道,定然是要去扫平单马锡了。单马锡离此间足有数千里,这一趟远路定是桩苦差事,他现在就已经有点害怕。只是尊者打定的主意,又有谁敢违背?这桩差事再苦,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再逃不掉了。

  桑波底手一扬,将画扔给了达山,道:“将这画复绘一份,达山,你与婆利、拉昌德、阿罗克去马八儿,另外四个随我去俱蓝,定不能让他逃了。”

  马八尔与俱蓝是当时印度南端的两大王国。马八尔就是今日的马拉巴尔,俱蓝是今日的奎隆。俱蓝在马八尔的西南边,海船西行,要补给的话也是俱蓝方便得多,因此桑波底自己便要去俱蓝。他分派已定,身子一晃,又跃上了象背,坐在象辇中了。

  无心。他默念着这个唐人的名字。现在此人的样貌、名字、穿着打扮都已在自己掌握中。不论这人是何方神圣,只要敢招惹火天宗的,就是登上鬼录了。现在波罗提毗珠已在自己手中,只消阿耆尼珠再到手,四相珠就有一半在自己手里,到时阿尼什就算找到了婆楼那珠和婆由珠,一样不能与自己一争短长。

  虽然方才阿伽南夫人在他肩头留下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桑波底心中却已满是欣喜。

  “啊嚏!”

  无心这个喷嚏打得惊天动地,将正要再说两句感谢之话的陈耠吓得愣了愣,话也都吞了回去。无心揉了揉鼻子,道:“耘公,放心吧,贫道在此,你不必再担心了。”

  这已是第三次说这话了。陈耠也知道,这小道士将这话提个没完,那是要提醒自己,自己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谢礼万万不可轻了。先前在单马锡,陈耠前去拜会单马锡的净海王时,因为净海王一方面庇护过往商船,一方面却又豢养海贼劫掠落单商船,见无心身手不凡,故意引动他前去与一个来单马锡的天竺术士婆摩罗耶恶斗,将陈耠打晕了带到婆摩罗耶处。婆摩罗耶为取沉埋在单马锡山中的一颗阿耆尼珠,必须使用人祭,与陈耠一同前去拜会的几个水手全都死在了那里,只有陈耠被无心拼死救回。这救命之恩当然不可不报,只是像无心这样生怕旁人会忘了,见一面提一次,陈耠多少也有点厌。他在床上欠起身,拱了拱手道:“那多谢道长了。船马上就要到俱蓝,一进港我取了铺子里发来的货款,便重重酬谢道长。”

  无心以看望陈耠为借口,本意是想探探口风,提醒一下陈耠不要忘了自己的酬劳,没想到陈耠说得这般直接,他脸皮虽厚,终有些不好意思,干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恩不望图报,耘公太客气了,那我先告辞了。”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是佛门之语,不过当时也成了口头禅,无心更没什么门户之见,张口就来。只是他心中惊喜,说出来多少有点语无伦次。

  他一出了陈耠的客舱,只觉身边一阵香风过来,耳朵根便是一疼,他低声叫道:“莎姑娘,快放手快放手,别人见了成什么样。”

  那正是莎琳娜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莎琳娜是佛罗伦萨美第奇一族的除魔师,此番东来,是为了寻找她当初东来的叔叔唐德洛的骨灰。无心天不怕地不怕,自从第一眼见了莎琳娜的花容月貌就如雪狮子向火,在过单马锡时与妖人婆摩罗耶一战,两人更是亲密。原本以无心的本事,莎琳娜要揪他耳朵还真不太揪的到,只是无心从来不敢让莎琳娜生气,美人要揪自己耳朵,就算揪下来也心甘情愿,何况莎琳娜下手很有分寸,不会真个痛下杀手猛揪一气的。无心连声叫疼,其实也是做作而已。

  莎琳娜揪了他两下耳朵,这才松开手低声道:“你怎么又去向陈先生要钱?要是到了佛罗伦萨,我爸爸见了你这副模样,一定会说你没有骑士风度。”

  无心听莎琳娜说是担心自己未来的老泰山看不中自己,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好。他笑眯眯地揉了揉耳朵,道:“怎的没有,我有的就是骑士风度。我只是怕见了泰山大人,出手寒酸了,丢了我中华上国的颜面。”

  无心在船上一直和莎琳娜学拉丁文和意大利语,此时也已能夹生着说个百十来句了,那些“骑士风度”之类莎琳娜也跟他解释过,无心一听便知与中土的侠者风范大同小异。他自命除了贪财这一点……当然还除了一点点好色,一点点嘴馋不太像侠客以外,其他都还差不多,要论起骑士风度来,自己定然足斤足两,童叟无欺,有个十足的。

  莎琳娜道:“你知是知道,就是做不到。船还没靠岸,你就整天要钱,陈先生烦也烦死了。救人本是好事,你三天两头提一遍,这好事也得打个折扣。”

  无心讪讪地干笑了一下,道:“我怕他忘了啊。”说到这儿,又是一个大大的喷嚏。他怕鼻涕飞沫喷到莎琳娜身上,一觉得要打喷嚏了,赶紧侧转身去。侧得有点急了,脖子都“咯”一声响,捂住了脖子直叫痛。莎琳娜见他这样子,也有点心疼,给他揉着脖子道:“你是不是伤风了?小心点啊。”

  无心道:“我睡觉老要踢被子的,想必着凉了。莎姑娘,今晚你给我盖被子可好?”

  莎琳娜见他又说上了疯话,脸微微一红,举掌在他后颈轻轻一砍,道:“盖你个头,把你这脑袋砍下来。”

  她的手纤小柔软,砍在无心脖子上岂但不痛,倒舒服之极。无心哈哈一笑,低声道:“谋杀亲夫呀。”乐极生悲,又是一个大大的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心道:“怎么回事,是谁在想我还是谁在骂我?”

  打喷嚏一说是因为旁人思念,一说是因为旁人咒骂。对于无心来说,被人想得少,被人骂得多,不过他心里总还盼着别人想自己,心道:“到底是谁在想我?临安软红楼的阿璇么?啊也,这小妮子只怕连我是谁都忘了,别是雁高翔那大胡子吧。”

  雁高翔是中原竹山教硕果仅存的弟子。竹山教虽是邪教,但雁高翔为人却正直大度,与无心也亦敌亦友。无心离开中土之前还曾救了雁高翔一命,只是将雁高翔送到医馆救治时却冒充是雁高翔的父亲,雁高翔醒来只怕要骂自己个狗血喷头。一想到想念自己的可能会是雁高翔那长了一部大胡子的大汉,无心不禁打了个寒战,心道:“雁兄雁兄,求求你要想就去想别人,别想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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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19 18:54:0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倾盖如故

  蓬莱号驶入俱蓝港时,天色已近黄昏。

  俱蓝即是今日印度南端的奎隆市,也不算太大,当时却是喀拉拉国之都,是东西方海运交通的中转之处,中原商船一般到了这里便不再西行,而西方的大食、天方诸地商船也在此地转购中原瓷器、丝绸一类货物,因此俱蓝成了一个万方辐凑的所在,甚是繁华。

  船过单马锡后,船只也曾在几个地方靠港,不过当时马来半岛与苏门答腊岛上人烟罕至,现在苏门答腊岛上第一大市棉兰在元末尚是一片蛮荒之地,一直到了别名狮子国的僧伽剌(今斯里兰卡)才算繁华了些。但僧伽剌终究不能与俱蓝相比。何况僧伽剌乃是佛国,据说有佛殿供奉释迦牟尼肉身,海边还有留存佛祖足迹的莲台石,人民四季以香烛供养,无心虽然没什么门户之见,但他终是道家子弟,当地人并不崇道,自然也不会对他大加奉承,无心有点悻悻然。

  俱蓝与僧伽剌不同,因为来往之人极多,虽然人民多半信佛,但别个教派也有不少,连也里可温教(基督教)也有,《元史》中即有“寓俱蓝国也里可温主兀咱儿撇里马亦遣使奉表”的记载。到了俱蓝,无心便要自在多了。

  此时陈耠伤势虽未痊愈,但步行已是无碍。虽说船上水手死了好几个,但生意还得做,船一靠港,他就张罗着将船上的货物运下去。莎琳娜因为要找一艘回佛罗伦萨的船,早早就下去了。依无心的本意,在船上住着不用花钱,上了岸却要找客栈,又不知得花几两银子,不妨在船上先住几日,反正陈耠此时也不好意思多收他的钱。只是莎琳娜有命,当真是急急如律令,他哪敢不从,只得向陈耠告辞。陈耠倒是毫不食言,给了他两根金条。这两根金条每根总有十几两,虽说还要去金铺兑换,但总比身边带个几十斤银子要方便。

  陪着莎琳娜一下蓬莱号,无心就小小地吃了一惊。临靠港时,船上的水手小汪又搬出他叔父那本《岛夷志略》来,说俱蓝港颇为繁华,只是无心过单马锡时已大失所望,觉得俱蓝港多半与单马锡差不多,没想到一下船才发现,这俱蓝港当真不愧为天竺第一大港,较诸明州、刺桐这等通都大衢亦不遑多让。别个不说,一上岸,便见到有不少女子。因为俱蓝是八方会聚的所在,这些女子肤色有黑有白,各各不同,不过看上去当真赏心悦目,无心心痒痒的,要不是莎琳娜在身边,早就上前搭讪去了。

  港口海船甚多,只是莎琳娜运气不算好,要去勿斯里的船一艘没有。问了几处,最近去末罗国的船倒有几艘,去勿斯里的船却一艘也无。末罗国就是今天的波斯湾西北端伊拉克、伊朗一带,勿斯里则是今天的埃及,元时也被称为米西儿。当时埃及的苏伊士运河当然尚未开掘,而轰轰烈烈的大航海时代亦未来临,欧洲人只是在地中海沿岸做些小生意,还不知道绕过非洲南端的好望角东行,只有一些胆大的欧洲客商将大本营设在勿斯里,穿过红海经阿拉伯半岛的亚丁来到俱蓝,莎琳娜要回佛罗伦萨的话也必须到勿斯里下船步行穿过西奈半岛,再到地中海转乘海船回去。

  莎琳娜虽然懂数国语言,却不懂天竺话。想起陈耠经常来此间,他船上一定有懂天竺话的通事,便谢过船长,下得船来想招呼在一个饭馆里吃点心的无心回去再请陈耠帮忙。一进饭馆,却见无心正冲着一个坐在他对面的天竺女子挤眉弄眼。那女子多半是个歌妓,生得极是俏丽,额头点着一点朱砂,穿着一件一头张开成扇形的纱丽,眉宇间颇有轻浮之意,无心却与她眉来眼去个不亦乐乎。莎琳娜没问到有可以直接搭乘的船,心中本就老大不痛快,见到无心倒是一副无心无事的样子,更是恼怒,喝道:“无心!”

  无心与那女子虽然言语不通,但眉目传情正传得入港,一时也忘了莎琳娜。耳边听得一声娇斥,他连忙站将起来正色道:“莎姑娘,你问到船了么?我方才去问了一下,说一时也没有去佛罗伦萨的船。”他当初也不知佛罗伦萨是什么地方,只觉是又是佛又是罗刹,当真匪夷所思。和莎琳娜在船上待了这些日子,总算知道这地方的正确发音。

  莎琳娜哼了一声,道:“你真是好本事,天竺话也会说,还说得眉飞色舞。”

  无心吓了一跳,心道:“糟糕,莎姑娘多半看到了,我来给她胡赖一下。”当即笑眯眯地道:“虽然我不会说天竺话,不过手势总会打,别人也知道的。”

  其实当时欧洲人并不把私情看得罪孽,贵族里更是以找情妇为时尚,便是贵为皇后也会有个把情人。只是莎琳娜终是少女,她们美第奇一族还不算真正的贵族,无心又是她第一个情郎,实在不愿他去拈花惹草。但她知道无心虽然有些好色,对自己却是真心实意的,有意不再多说,只是道:“我方才也去问了问,眼下没有船去勿斯里,只怕我们要在俱蓝呆些日子了。”

  无心道:“好啊好啊,那我去找个住的地方吧。莎姑娘,我的银两也不太多了,是不是要一个房……”

  他话未说完,莎琳娜举起拳头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敲,道:“好你个头,我问得口干,现在我喝点牛奶,你去问。”

  无心不敢再行多嘴,连连点头道:“好,好。”只是看了看周围,又苦着脸道:“怎么问?”

  俱蓝港的商人哪儿都有,眼下港口停了七八艘船,就有五六个国家,而周围来来去去的人就更杂了。莎琳娜一路过来,已学会五六种话,总能找到一个能交谈之人,无心却只会一点拉丁语,再就是一些现炒现卖的夹生意大利语,俱蓝会这两种话的不多,何况无心问个路都要连比带划,要他去问,当真是拿鸭子上架。莎琳娜也知道这是难为他,只是恼他一不注意就要和女子搭讪,板着脸道:“你就算不会说,手势总会打,别人总知道的。”

  无心暗暗叫苦,道:“莎姑娘,你别难为我了,我又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刚才我站得烦了,才和那个天竺姑娘聊几句,你也别使这小性子。”

  莎琳娜见他还要嘴硬,气得脚往地上一跺,道:“不管,不管,你快去!”

  无心不敢再多说了,心道:“色目姑娘使起小性子来也和中原女子差不多。”不过他倒不以为苦,嘿嘿一笑道:“那我去了,问不来的话我也没办法。”

  出了饭馆,见港口那些正在搬运东西的水手,不少人都留着一部大胡子。看到这些胡子,无心不觉想起了雁高翔,心道:“这小子现在不知如何了?嘿嘿,他想杀我,大概一辈子都没这个机会。”

  港口此时停泊着七八艘船中,有一艘是些戴着缠头的大食人,显然不会去勿斯里的。其余几艘船中,莎琳娜已去打听了大半,这几天都不走,剩下的三艘船中有一艘就是蓬莱号,还有两艘船中,一艘也不知是哪一国人,身上的衣着无心从没见过,一船水手倒有三分之二是大胡子,个个面生横肉,看样子就很不好说话。另一艘却也是中国船,无心忖道:“没商量了,去那艘船上打听打听吧。”其实他也知道那艘船肯定不会再往西行,应该马上就要东归了,只是莎琳娜有命,岂敢不遵,去装个样子问问,也算在莎姑娘跟前有交代了。

  想罢,无心向那艘船走去。那船与蓬莱号差不多大,船头上却雕了个龙头,边上镶着“升龙”两个字。无心看到这个龙头,不由一怔,心道:“难道这是朝廷的船?”但船上扯出的认旗却是一个斗大的“髯”字,也不知是什么意思。龙纹寻常人是不能用的,用了便是僭越,说重了就是杀头的大罪。就算船主恃着这里是万里之遥的海外而肆无忌惮,但船总是要回去的,这般船头雕龙,取名也叫“升龙”,难道真是嫌命长么?

  他本来就要上船去,此时不由站住了。从船上搬运货物下来的脚夫尽是些光着膀子的天竺土著,问了也是白问,船边倒放了一张小桌椅,一个拿着笔墨账本的中原人正在埋头登账,全然没注意到自己。无心走了过去道:“先生。”

  那账房听得中原口音,抬起头看见无心,却是一怔,马上笑道:“哎呀,居然是位小道长。小道长,请问您尊姓大名啊?”

  这账房官话说得甚好,不过带了点闽地口音。无心打了个稽手道:“小道无心,敢问宝船是要回去么?”

  那账房眼中一亮,道:“是啊是啊,道长要搭船的话,船价很便宜的。”

  无心道:“唉,我不是要回去,要去勿斯里呢。”

  那账房一怔,马上笑道:“壮哉!无心道长气宇不凡,果然有踏遍宇内之志。”

  无心被他拍了几句马,心中大为受用,也笑道:“请问先生贵姓?”

  那账房道:“免贵姓林,草字归榕。道长,您是孤身来此么?”

  无心道:“跟个朋友来的,要去佛罗伦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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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19 18:54:16 | 显示全部楼层
  林归榕吃了一惊,道:“道长要去欧罗巴洲啊?了不起!了不起!”

  无心听他说得如此夸张,倒有些不好意思,道:“去这地方很了不起么?”

  “我听说佛罗伦萨是在极西大秦王治地,距中原不知有几万里。汉时大秦王安东曾遣使来通,后汉班超也曾遣甘英西通大秦,结果为风浪所阻,后来就再不曾有人去过那里了。无心道长远游如此绝域,诚人杰也。”

  无心脸皮虽厚,林归榕这等赞美他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抓了抓后脑勺,道:“林先生你们知不知道有去勿斯里的船?”

  林归榕道:“你问我可问对了。我们东家有个相识的大秦商人,他们就在勿斯里,每年这时候也该来俱蓝,想必这几天就会到了。”

  无心没想到这么顺利,喜道:“那林先生你知道他几时会来?”

  林归榕道:“这个倒说不上来,毕竟我们也是每年只来这儿一趟。这十几年来,我们也不过碰上了他四五次而已。无心道长,你若要搭他的船,兄弟请东家为道长引见阿米塔瓦先生。”他见无心有点莫名其妙,忙道:“阿米塔瓦先生是俱蓝王府总管,商船来此,都要去俱蓝王府挂号的,他也最是好客。”

  看来到处都是一样。无心想着,他听到“好客”两字,心中却是一动,道:“林老哥,那位阿米塔瓦先生好不好说话?”

  他与林归榕说得入港,称呼也成了“老哥”了。林归榕笑道:“道长放心,阿米塔瓦先生与敝东最是相熟,由敝东说句话,道长想在俱蓝住几天都成。”

  无心不像莎琳娜那般归心似箭,他最担心的倒是要在俱蓝住这几天的开销。听林归榕所言,那位阿米塔瓦竟会好吃好喝地招待自己,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冤大头哪里找去?登时喜不自胜,道:“那多谢老哥了。”

  林归榕想必是个急性子,搁好笔,将账本往腋下一夹道:“那道长随我上船吧,我便去与敝东说一声。”

  他说着,便向船上走去。无心也没想到林归榕说引见就引见,心道:“林老哥真是古道热肠。”

  他跟着林归榕向船上走去。这艘升龙号与陈耠的蓬莱号是同一型的福船,大小也差不多,只是这船东的生意显然做得比陈耠还大,船上货物不少。他们上了甲板,却见那边站着一个中年人,正与一个水手说着什么。这中年人身材不高,面团团的甚是富态,边上站了一个青年。那青年却生是甚是精壮,一脸敦厚。林归榕抢步走到那中年人跟前,道:“张公。”又低声说了两句,那中年人抬头看了看无心,迎上来道:“原来是无心道长,有失远迎,张仲熊真个失礼。”

  无心见这中年人张仲熊竟然如此殷勤,也不知林归榕跟他吹了些什么,忙打了个稽手道:“张公,小道无心,见过张公了。”

  张仲熊走到无心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赞道:“果然少年奇才,英俊不凡,久仰久仰。”

  无心不是不好谀之人,见张仲熊说得客气,心里极是舒坦,连忙道:“贫道久闻张公古道热肠,今日一见,当真胜于闻名。”其实无心根本不知道这张仲熊是何许人也,张仲熊也肯定不会久仰无心大名,不过花花轿子抬人,自然是舒服的。

  张仲熊呵呵一笑,道:“无心真人,听归榕说道长要去勿斯里么?”

  无心道:“正是。只是贫道眼下找不到船只,张公,您可能介绍可搭乘之船么?”

  张仲熊一怔,道:“此间眼下没船,马八儿也许会有,不过也说不准。要是道长不急的话,过几天博斯威尔先生应该会来,那时倒可以搭他的船去勿斯里。只是道长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做甚?”

  无心听得张仲熊问自己去勿斯里的原因,心里不由一震。他是因为被正一道鹤羽令追杀,迫于无奈才远走海外的,这话当然不好明说。他嗫嚅地道:“贫道……我是……”心道:“这张仲熊追问这么紧做什么?难道他也接到鹤羽令了?无心啊无心,害人之心不可多,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小心点。”

  无心源出龙虎山正一道,正一教主张正言便是他伯父。只是张正言遭无心父亲阚鸣皋暗算归天后,新任掌门张正常认为是无心干的,于是发下鹤羽令,传令天下道门中人追杀无心。与此同时,密宗一脉也觉得无心与密宗三圣之死脱不了干系,一样要追杀他。天下如此之大,却已没了无心容身之地,随时随地都要担心会不会有人要杀了他,他这才只得跟随莎琳娜到佛罗伦萨去。

  到了海外,总算稍稍放下心来,可他已成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便大为惊心。其实无心这念头倒是想差了,当时欧洲商人来俱蓝的很少,以波斯商人居多。波斯商人在汉唐时就远通中国,虽然盛唐时波斯国已被大食所灭,但商贾仍然极多。他们到俱蓝买了中国货物,穿过波斯湾后再从陆路转运到地中海沿岸,从欧洲人手里赚走了不知多少钱财。

  张仲熊认识的那个名谓博斯威尔的商人眼红大食独掌财路,便开出这条沿红海出来的新航路来。不过这条路比从末罗国到俱蓝要远许多,每年顶多只能走一趟。今年张仲熊来得早些,依往年惯例,博斯威尔还有十来天也该抵达俱蓝港了。张仲熊问无心去勿斯里做甚,纯是好奇而已,当时中原人去天方的还有几个,去勿斯里的就绝无仅有了。

  他正在支支吾吾,张仲熊只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再多问,道:“过往船只皆由俱蓝王府的总管阿米塔瓦先生挂号。道长,我给你写一张便条吧,请阿主塔瓦先生关照一下。不是吹牛,在下在俱蓝也有三分人情,阿米塔瓦先生多少要看看在下薄面。”说着向那青年招了招手,叫道:“赤奋若。”

  那青年走了过来,道:“张公。”

  “赤奋若,你给阿米塔瓦写张便条,便说这位无心道长要去勿斯里,请他多加关照,敲我的洗心岛印。”

  赤奋若道:“是。”转身对无心道:“道长,请随我来吧。”

  无心正要随赤奋若进去,张仲熊拱了拱手道:“道长,在下俗事缠身,不能作陪了。可惜在下马上便要回程,不然道长倒可以在敝船上歇息几日。”

  这种话看似客气,其实已是送客之意了,无心心性乖觉,有什么听不出,不过他要的也就是请张仲熊介绍给阿米塔瓦而已,便打了个稽手道:“那多谢张公了。”心道:“我也太多虑了。人说他乡遇故知,在这万里之遥的海外遇到故国之人,难怪他会多问两句。”

  随着赤奋若进了舱内,无心便暗暗喝了一声彩。张仲熊的生意显然比陈耠做得大,也定然比陈耠好享受,升龙号上船主的座舱十分宽敞,桌椅之类尽是雕工精致的上品红木,墙上还挂着几幅画。不过中堂上挂的倒不是什么名家手笔,却是一幅海图。这海图画得甚是精细,沿途稍大些的港口全都画出来了,最北边的是明州。只是这张海图对中原画得粗疏,海上画得精细,多半是航海用的海图。

  无心正看着,赤奋若在桌前研墨写了张便条,又敲了个印递过来,笑道:“原来道长对海图也颇有心得。”

  无心接过便条来讪讪一笑道:“哪里。赤兄,请问勿斯里在哪里?”

  无心走南闯北,各地都摸得挺熟,但从没出过海,他在海图上找了半天也不见勿斯里在什么地方。赤奋若道:“我也不曾去过勿斯里,因此这图上不曾画出。听说,勿斯里在极西北之处,约摸与刺桐到此间的距离相等。”

  无心吓了一跳,道:“还有这许久?那不是还要好几个月才能到?”这一路航海而来,是无心有生以来出过的一趟最远的远门。他本以为勿斯里不会太远了,没想到居然和刺桐到俱蓝的距离差不多,而佛罗伦萨离勿斯里仍然有极长的一段,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得了。

  赤奋若呵呵一笑,道:“海上行舟,十天半月不登岸也是常事。何况一路未必顺风顺水,有时耽搁了也不奇怪。博斯威尔先生说,从勿斯里到此间容易些,回去的话要麻烦,最顺利也要三个月方能到达。”他从桌上倒了杯茶,道:“道长,请用茶。”

  无心接过茶喝了一口,忽然道:“赤兄,你们是从洗心岛来的么?”

  赤奋若一怔,马上微笑道:“道长的眼光真是厉害,可是从这海图上看出的?”

  无心也微微一笑,道:“岂敢。不但是海图,中原船只,从来没人敢命名为‘升龙号’的。原本以为你们是琉球人,不过这海图上没画出琉球,倒是标出了洗心岛,贫道这才猜出来的。”

  中原向来有“术剑三门”之称,洗心岛正是这术剑三门的第一家。传说洗心岛的剑术传自隋唐时的虬髯客张三郎,张三郎与唐太宗李世民手谈一局,心知天下已非自己所有,于是率甲士出海,于洗心岛立国,成为化外之王。术剑三门的剑术全都揉入法术,与寻常剑术大不相同,中原武林都是好面子的,觉得术剑门全是些旁门左道,视之为邪派,当初洗心岛的洗心剑还曾名列中原七大剑派,就因此而被逐出七大剑派之列。不过洗心岛海外立国,对于名列七大剑派之类的细枝末节之事根本毫不在意,他们将商船命名为升龙号自然毫不奇怪了。他把茶水一饮而尽,道:“多谢赤兄了。在这海外还能得遇张公与赤兄这等古道热肠之人,贫道幸如之何。”

  赤奋若道:“张公是洗心岛的人,在下倒不是。”他忽然淡淡一笑,道:“不过道长孤身远赴极西,才是人中英杰,赤奋若佩服之至。”

  无心心中一动,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赤奋若的话中有些言外之意,似乎知道他因为正一道的鹤羽令而远赴海外之事。他心头发毛,还没回话,赤奋若却拱了拱手道:“可惜在下马上便要回程,无缘与道长多多盘桓,还祝道长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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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19 18:54:4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美人计

  下了升龙号,无心这才松了口气。在船上疑神疑鬼,只觉张仲熊和赤奋若会对自己不利,没想到从头至尾都不是这一回事。他心道:“临走时我起过一卦,说出门遇贵人,看来倒是不假,这一路不但赚了点钱,还一路顺利,嘿嘿。”

  正想着,眼前忽地一亮,却是前面一辆车上有个女人正看着自己。这女子正是在酒店里打量了自己半天的天竺少女,此时撩开了车帘,更是觉得娇艳动人。他只觉脑袋里也是“嗡”的一声,忖道:“虽说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只是运气也不会好到这等程度吧?”他听戏里常有富家小姐看中了路过书生一类的情节,有时胡思乱想时也盼着有哪个花容月貌的小姐看上自己,只是这些白日梦从来也没变成真的。看那个女子,似乎对自己未免有情,他的心眼登时又活了起来,但转念一想,不禁哑然失笑,暗道:“那只是戏文上编出来骗骗人的,哪会真有这事,何况是在万里之遥的天竺。”

  他正待走开,哪知那辆车竟向自己驶来。他吃了一惊,站到一边,大车却停在了他的身边,那女子微笑道:“无心先生?”

  这女子声音娇脆。无心没料到她居然会说中原话,险些便要酥倒在地,但马上心有一凛,忖道:“不对!我没和她搭讪过,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他生怕自己是听岔了一句天竺话,道:“你是谁?”

  那女子抿嘴一笑,道:“无心先生,请随我来。”虽然她说话口音很不标准,但是这句话有好些字,再不会听错。无心喜出望外之下,一时间什么都望个一干二净,道:“是我是我,你找我有什么事么?我是火居道士,酒肉婚嫁都没关系的。”

  那女子却只是微微一笑,拉开了车门,作势要无心上车。无心此时却又是一怔,心道:“哎哟,狗屎运不会真这么好法?别撞上天竺的闯啃老合朋友。”江湖行话里,施骗术叫闯啃,骗子叫老合。无心走南闯北有时自己也不免权当一回老合,闯一回啃,对这些自是加倍小心戒备。只是看这辆车甚是华美,那女子身上的纱笼料子也不便宜,他便伸手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的钱包,咬了咬牙,心道:“就算是老合朋友,小心点也不怕。俗话说,有便宜不占,是个猪头三。”想罢,一头钻了进去。

  一上车,车子马上就动了。无心又是怀疑,心里又痒痒的,伸手想去捉住她的手腕,但又不敢。他忍耐不住,轻声道:“姑娘,你叫我上来做什么?我是火居道士,百事不忌,不过穷的叮当响……”可他说了一连串,那女子却睁大了眼睛微笑不语,似乎根本不懂他说些什么。

  车行了一段,听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轻,竟是向郊外去了。无心心头一凛,暗道:“果然是老合朋友!”可是俱蓝港来的尽是富商巨贾,只怕无心要算最穷的一个了,这女子就算要做放白鸽、仙人跳的生意,找上他也算是瞎了眼。无心越想越是诧异,道:“姑娘,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那女子仍然微笑不语。无心再等不下去,站了起来,道:“姑娘,你不说我便下去了。”他想不明白这女子想做什么,此时却又想起贪小便宜吃大亏的古训来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俱蓝,一个天竺美貌女子居然认得自己,又把自己带走,实在令人生疑。哪知他刚站起来,那女子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嘴里说了句什么,无心虽然不懂,想必也是“快到了?”一类的话。

  纵然是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一把抓住他,以无心的本领,一个甩腕擒拿便可脱出,还可将抓住自己之人摔一溜跟头。但这女子指剥春葱,肤若凝脂,一抓住无心的手,无心只觉心神一荡,暗自叹道:“罢了罢了,好歹也看到底。”他又坐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地静观其变。只是他盼着还能那女子抓着自己,可她见无心不走了,便又放开了他。车中黑暗,那女子也不知涂了什么香料,幽香一阵阵袭来。

  车又拐了一阵,忽然一晃,停了下来来。那女子扭头向无心展颜一笑,推开了门,先下了车。无心怔了怔,正待跟着下车,却听得外面有个女子道:“是无心先生么?小女子恒伽失礼了。”

  带无心前来的女子声音柔美清脆,但这个女子的声音如乳莺初啼,更是娇美无匹。无心心头大吃一惊,心道:“天下竟有如此好听的声音!”莎琳娜的声音虽然也很是动听,但天天都听,未免也听得惯了。他本要钻出去,此时不免犹豫了起来。这声音如此动人,若声音的主人不那么美丽,不免大煞风景。

  他顿了顿,却听得外面那女子道:“无心先生,请出来吧。”

  这女子说的,竟是中原官话。自从离开马锡,无心还不曾听到过这种口音,他又惊又喜,心道:“莎姑娘,小道事急无奈,不能守身似玉,当真有愧于你。”当初他在杭州时常去勾栏听戏,墙头马上、后花园私订终身的戏看了一肚皮,也做过有什么绣楼上千金小姐看中自己,请小丫鬟来暗通款曲的白日梦,如今看来,这一出戏文简直就是自己在演戏了。纵然这女子不及莎琳娜秀美,但声音如此,总不会太丑,而这种美事岂能错过。只是他心里也觉得愧对莎琳娜,肚里先说几句安慰自己。俗话说事急从权,自己不能守身如玉,那也怪不得自己。正胡思乱想着,带他来的那个女子嘴角含笑,拉着车门向他示意,无心再顾不得了,一下跳了出去。

  哪知甫一落地。他刚看清眼前,“啊呀”叫了一声,满腔欣喜尽成冷汗,伸手便要去拔剑,心道:“糟糕,这一出是《断桥记》!”原来车前竟盘着一条巨蛇,足有两丈多长,一个斗大的蛇头正盯着自己。无心还在担心与自己说话的女子不是太美,哪想到会见到这般情形,吓的脸都白了。

  他刚摸到剑柄,却听得边上一个女子道:“摩睺罗迦,别吓着了无心先生。”那条巨蛇竟也似能听懂一般,扭头向一边游去,消失在树丛中。

  无心惊魂未定,看着那条巨蛇消失了,这才收剑入鞘,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还没说什么,听得那女子道:“无心先生,真对不住,摩睺罗迦吓着你了。”

  他抬头看去,却见一个女子站在他眼前。这女子穿的是一件红色沙丽,沙丽的一头张开成扇形,上面绣着花边,极是华贵,一脸脸却秀丽无比,带他来的女子以算是个美人了,但站在这女子身边,登时显然黯然失色。无心看的呆了,心头鹿撞,忖道:“无心啊无心,你这桃花运可是走大发了。可惜多半不能带她到佛罗伦萨去,就算莎姑娘乐意我讨小,我那要做正义旗手的老泰山定会闹翻天,看来只能在俱蓝国做一回露水夫妻了。”

  他越想越美,嘴角以露出笑意来。那女子见无心仍不答话,连带微笑,倒吃了一惊,心道:“他被摩睺罗迦吓傻了么?难道传说是言过其实?”正想着,却见无心突然正色肃立,打了个稽手道:“小道无心,姑娘你好。”声音平稳无异,她这才松了口气,道:“无心先生,让您受惊了,小女子甚是过意不去。”

  无心道:“哪里哪里,不过是一条小蛇罢了,比这更大的我都见过。”他还待再吹嘘几句,但想天竺女子纵然没有中原女子那般怕羞,自己若说些疯话,说不定这一场旖旎的好事就此翻成画饼,便正色道:“小道是火居道士,姑娘想必不知道,火居道士是可以吃酒肉,有婚嫁的,两位姑娘不必在意,姑娘的中原话说的真好。”这女子会中原话想必是爱慕中原人物,只是来俱蓝港的中原人不是张仲熊这等肚皮如水桶的中年人,便是赤奋若那等粗壮少年,这女子看到自己这等人物情不自禁,这是也是有的。他越想越觉得没错,索性把这两句话说在头里,省的她以为中原出家人全都清心寡欲,反倒有所顾虑。

  黄衣女子微微一笑,道:“我也知道。无心先生请坐,小女子恒伽,那边是我姐姐乌莎斯。如此请你前来,实是冒昧。”

  无心见前面一棵菩提树下站了不少女子,其中一个穿着鹅黄纱丽的想必是恒伽口中的乌莎斯,看样子也是一个美人。无心又惊又喜,心道:“想不到还能一箭双雕。只是她姐妹二人生得如此美貌,名字怎的不那么好听?”其实无心却不知道这两个名字都是女神之名,恒伽既是印度第一大河恒河,《大般若经》中所说殑伽天女既是此名,而乌莎斯在印度神话中则是曙光女神。他正色道:“恒伽姑娘有召,那是贫道福分。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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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19 18:54:52 | 显示全部楼层
  恒伽淡淡一笑,道:“小女子聊备一席水酒,请无心先生入席。”

  说事水酒,其实尽是些水果。那些水果稀奇古怪,无心倒是只认得一两种。他捡了两个吃了,脸上尽量正经,只是不由自主地便向对面恒伽和乌莎斯姐妹两人脸上扫去。那乌莎斯长相甚美,却显然冷漠许多,只是冷冷看着无心,不时低声和恒伽说两句什么。无心听不懂,当真心痒难搔,心道:“两位姑娘难道还要礼让个先后么?哎哟不好,那岂不是一出《锦被堆》了?”

  这出《锦被堆》说的是宋时太尉杨戬帷薄不修,姬妾不安于室,暗自勾引美貌少年入内宣淫,结果那少年脱阳而死的故事,后来明人凌蒙初的话本中有一则便讲此事。这是野台班子才演的荤戏,无心是有一回挤在一伙脚夫中看到的,此时却想了起来。他越想心里越痒,再也忍耐不住,道:“两位姑娘,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小道约略也知道些。”

  乌莎斯听不懂他的话还没什么,恒伽却面色一变,道:“无心先生您知道?”

  无心见她变色,心道:“糟了,她们定是什么大家闺秀,脸嫩,想偷汉子实在说不出口。”但这话总不能自己说出来,他微微一笑道:“小道是猜到些。恒伽姑娘,这里除了你没有别人懂中原话吧?但说无妨。”

  恒伽轻轻咬了咬嘴唇。她的两排皓齿白若编贝,嘴唇又红艳如朱,这动作极是动人,无心心头一荡,心道:“别人说天竺人全都长得甚丑,其实是胡说,恒伽姑娘就和莎姑娘差不多,那个乌莎斯姑娘也不差,她们看上我,真不知我前生怎么修来的福分。”

  他正想着,恒伽与乌莎斯两人忽然齐齐跪倒在无心跟前。无心大吃一惊,连忙站了起来,道:“两位请起。”他再会胡思乱想,也不会相信这两个天竺少女会跪着求自己与她们春风一度,此时他终于明白其中必有隐情了。

  恒伽抬起头,道:“无心先生,波里提毗院吉祥女恒伽、乌莎斯恳请无心先生搭救,无心先生如不答应,那便是赐我姐妹二人一死了。”

  无心一怔,道:“什么波里提毗院?恒伽姑娘,乌莎斯胡娘,你们得了什么病症了?小道多少也懂点医术,不妨慢慢看看。”他也不知道恒伽和乌莎斯两人到底为了什么,只道她们得了什么绝症,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自己会些医术,想请自己开个方子。其实无心的医道蹩脚之极,顶多给人敷点金创药、配个消食丸之类,真要让他开方子治病,只怕来十个治死四双半。

  恒伽道:“无心先生,波里提毗院是我天竺四天宗之一……”

  原来天竺四天宗,乃是地天波里提毗、火天阿耆尼、水天婆楼那、风天婆由这四宗。四宗来源极古,上古时天竺诸国林立,号称有十六大国,其中又以魔揭陀、居萨罗两国居首。魔揭陀国定都王舍城,居萨罗国定都舍卫国,着两国都位于今之恒河中游,为诸国领袖。后来魔揭陀国出了一代英主瓶沙王,次王精明强干,魔揭陀国国富民强,因此动了统一天下之心。

  当时无魔揭陀国相邻之国名谓鸳伽国,亦是一个强国,瓶沙王屡攻不克,最终还是得到当时四个号称天下至强的术士之助,大败鸳伽国,得以吞并其地,从此一统了恒河下游。然而后来瓶沙王之子阿阇世弑父继位,四贤者亦因而分裂,其中波里提毗一宗南下,婆楼那宗与婆由宗各自散去,唯有阿耆尼宗荏苒跟随阿阇世左右,辅佐其征战四方。岁月荏苒,魔揭陀从瓶沙王的阖利昂伽王系转为希苏那伽王系再转为难陀王系,阿耆尼火天宗成为天竺第一大宗派。然而,此时天竺却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西方马其顿的一代名王亚历山大率军来攻。

  亚历山大大帝即位以来,锐意进取,兵锋其盛,一举灭掉了波斯。挟余胜之威,亚历山大大帝率军东征。马其顿屡战屡胜,灭国无数,终于与难陀王兵戎相见。然而此时难陀王手下亦有一个名将,名叫旃陀罗笈多。旃陀罗笈多得当时阿耆尼火天宗宗主考底利耶之助,重新召集四天宗,终于顶住了马其顿军的军势,让亚历山大大帝战马止足于印度河。

  亚历山大大帝本想一举吞并全天竺,再转向东北,与传说中的中国皇帝开战,(燕垒生按:野史有云,亚历山大大帝确实有平定印度后东征中国之念。当时的中国,正是战国七雄纷争之时,唯一可能成为亚历山大大帝对手的秦王嬴政还要近一百年后方能登场。假如当时亚历山大大帝在印度进展顺利的话,或者他的生命在长二十年,恐怕中国的历史也将是另一番模样了。然而历史没有假设,唯有在说部中向这位气吞宇宙,却天不假年的马其顿千古一帝表达一下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的敬意。)见战事不利,而兵老思归,最终还是未能一举平定全天竺,便命部将欧德穆斯留守。欧德穆斯虽是猛将,但能力远不及亚历山大大帝,旃陀罗笈多得四天宗之助,以考底利耶为谋主,最终迫使欧德穆斯退出西天竺。旃陀罗笈多击走外敌之后,自立为王,趁势灭了难陀国,斩杀难陀末代王,而他建立的,就是天竺史上有名的孔雀王朝,旃陀罗笈多之孙,既是第一次统一印度全境的阿育王。

  从孔雀王朝起,四天宗各安其位,不再有纷争,但互相之间联系也少了。一千六百余年过去,四天宗里。风天宗早已灭绝,水天宗则在后来戒日王与遮楼其王争雄之时一分为二,宗派中许多弟子不再崇奉婆楼那龙王,转而崇奉八部众中的龙众那伽。说那伽方位水神,这分出来的一支被称为那伽隐者团。水天宗遭此打击,派中高手几乎去了一大半,从此一蹶不振,至今只是苟延残喘而已。波里提毗院的地天宗虽然一直仍有传承,但这一宗由于一直由女子执掌,当中好几代宗主碌碌无能,也行将式微,只是比水天宗好一些而已。唯有火天宗,因为一直依据历代王朝,虽然也有起落,但代代精研咒术,代代都有强者出现,势力越来越大,这一代的宗主有三人,被称为三尊者,三人门下徒子徒孙亦复不少,在北天竺尤受崇信,与水天宗、地天宗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恒伽为了让无心听得清楚,说的甚为详细。美人在侧,娇声曼语,无心听得津津有味。这些事他闻所未闻,虽然恒伽说到现在仍然未入正题,他仍是半点也不急,倒盼着恒伽能说得更多些。哪知恒伽说到此处,却像说书人卖关子一般住嘴不说了,无心心痒难搔,道:“恒伽姑娘,后来又怎么样了?”

  恒伽道:“无心先生,你是不是听得倦了?”

  无心道:“不倦不倦。”心头却是一凛,忖道:“无心啊无心,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别看了这两个姑娘好看就大意,这分明就是美人计,只是不知她们要做什么。”他脸上仍是笑咪咪的,心里却已打了七八个转,已生了戒心。

  恒伽顿了顿,道:“四天宗在当时能够并列,是因为四宗各有一件异宝,像我们有一颗波里提毗珠,风天宗是一颗婆由珠……”

  她话未说完,无心忽地插嘴道:“火天宗是阿耆尼珠!”

  他这话脱口而出,一说出便已后悔。恒伽和乌莎斯听得“阿耆尼”这几个字,都是一震,恒伽道:“无心先生,阿耆尼珠果然在你这里么?”

  无心自知失言。他对阿耆尼珠所知不多,真要说来也没几句,他随口道:“你们是波里提毗院,有波里提毗珠,火天宗就叫阿耆尼宗,岂不是阿耆尼珠么?”

  恒伽点了点头,道:“是,不过,与另外三宗不同,火天宗很早以前就由宗主把阿耆尼珠藏好了,从不示人。据说,连火天宗自己弟子也已经有很多代未曾见到阿耆尼珠了。”

  无心道:“那也只是藏一下吧。”听到此处,他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恒伽和乌莎斯原来是为了那阿耆尼珠才找到自己的,自己还想入非非地以为她们看中了自己,不觉有些恼羞成怒。若她们不是两个绝色美人,无心早就发飙动手了。他嘴上敷衍,心中忖道:“原来这美人计原本答应了也无妨,只是那阿耆尼珠还在单马锡,她们若是漫天要价,要我回单马锡取来给她们,那可不成,我也没这个本事,嘿嘿。反正所在之处我还记得,这消息总也值个春风一度吧。”他越想越美,不自觉地瞟向恒伽与乌莎斯二人,心里比较着这两人的姿色。只觉两个女子都是美人,只是乌莎斯眉宇间带着点英气,性子只怕稍硬,而恒伽年纪小些,稚气未脱,声音里总有些怯生生的意思,定然更加温柔。他他肚子里寻思着:“这美人计顶好能一箭双雕,要是不能,我就要恒伽了,嘿嘿。”

  乌莎斯不懂中原话,在一边静静听着恒伽向无心解说,面前这异装的唐人少年眼珠骨碌碌乱转,目光不住在自己与恒伽脸上打转,她心中隐隐已有了些怒意,忖道:“这唐人不是好人!”天竺亦是文明古国,孟夫子“胸中正则眸子了焉”的古训虽然不曾传到此处,但天竺古诗《摩诃衍那》中亦有:“正人君子,目光炯炯而端正”之语。无心目光中虽然炯炯得有些过分,但端正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她有心想提醒恒伽别被这唐人少年骗了,却苦于不懂恒伽现在说些什么。正在这时,却见无心一长身,向恒伽说了句什么,恒伽双眼一下子睁大,脸上泛起红晕,又回了一句。乌莎斯虽然听不懂,却也听得无心再说“阿耆尼”,心中生疑,再也忍不住了,低声道:“恒伽,他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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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19 18:55:26 | 显示全部楼层
  四、计中计

  张仲熊张罗着卸完货,只觉有些倦意,便想回舱躺一回。一上船,却见赤奋若靠着船边看着远方,似乎在想着什么。他笑道:“赤奋若,明日就要起程回航了,你不去集市上逛逛么?”

  赤奋若一抬头,道:“张公,没事了么?”

  “都妥了,今天就没事了。”这一趟的丝绸、茶叶、瓷器都卖了个善价,张仲熊心情好了许多,话也多了许多。他道:“这俱蓝是西洋道上第一大港,明年我们去马八儿看看吧。”

  赤奋若道:“张公,您去过勿斯里么?”

  “勿斯里我也没去过。”张仲熊摇了摇头:“听说那地方在极西,要经过黑人国,此间昆仑奴便是从那里贩来的。”

  所谓昆仑奴,就是黑人奴隶,中国在唐代时就已有不少,便是从这条道来的,因此当时人以为黑人出自天竺以南的小岛。张仲熊虽没去过勿斯里,这些却是知道的。赤奋若抬眼望着西方,道:“我只道俱蓝已是天地尽头,谁知道俱蓝以西更有另外一个世界。张公,勿斯里以西还有国家吧?”

  “是博斯威尔先生说过,那里叫欧罗巴,国家众多,有英吉利法兰西什么的。不过那些都是乡下地方,没什么出产,人们见识也短,尽是些井底之蛙,比中华上国差得远了。”洗心岛虽然海外立国,但他们祖先虬髯客也曾经起意义(应该是起义?)与李世民争夺天下,因此从来不把自己当成异国看待,认为自己也是中华上国之人。

  赤奋若叹了口气,道:“那欧罗巴以西还有国家么?这世界难道真是无穷无尽?若是一直向西而去,不知是什么地方。”

  张仲熊摇了摇头,道:“听说欧罗巴以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洋,其水泻入无尽深渊,因此欧罗巴诸国之人从不敢西行的。”

  赤奋若呆了呆,道:“真有此事?那这些水日泻夜泻岂不会有朝一日干涸?”

  张仲熊道:“这只是那些欧罗巴乡野愚民之说,不值一哂。其实我张氏远祖平子先生有谓,天地如鸡子,地如蛋黄,天如蛋清,那么其实应该是圆的。真要一直走、向西而去,最终便会回到原地。”他说着,笑了起来,道:“日后有好事者,说不定真会向西而去。”

  这些事赤奋若闻所未闻。他叹道:“哎,若能到世界的尽头去看看,才不枉此生呢。”

  张仲熊所言,乃是中国东汉张衡(字平子)的浑天说。其实古希腊也有地球说,但当时的欧洲人仍然认为大帝为一平地,四边皆是无尽深渊,而中国一般人对直接的看法也与之相去无几。张仲熊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见识比一般人广博得多,因此相信浑天说。不过他的心思全在生意上,大地是平是圆实在与他毫不相干,之语绕地球一圈,证明大地是一个球,这种蚀本生意更是不会做的。他见赤奋若双眼发亮,有神往之意,心中一惊,正色道:“其实天地尽头,谁也没见过。就算能回到原处,也不知要花多少年头,何况海上风浪又如此之大,不然自古以来不会无人有过此意,却从未有过此事。至于现在,就算你有心,也没人敢去的。”

  赤奋若眼中已是闪闪发亮,听他这么一说,又黯淡下来,道:“是啊。”

  赤奋若并非洗心岛子弟,他本门倒是与洗心岛一般,被中原武林人士视作邪门歪道。他这一门的宗主与洗心岛岛主,张仲熊的大哥张仲炎是好友,这个子弟是他门中的后起之秀,生性又是好游历四方,张仲炎便托付张仲熊带他出海长长见识。虽然赤奋若没出过海,却颇能说各处语言,天竺梵文也懂,此时升龙号正缺一个通事,一路上张仲熊得他之助不少,但也知道这青年生性好动,又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真会不顾一切地向西而去。见他已打消了这个念头,张仲熊这才松了口气,忖道:“这小子当真大胆,不过他倒是天生的水手。去瞧瞧世界的尽头,嘿嘿,他也真敢想。要是这小子真的偷偷走了,我回去怎么向大哥交代?”

  正在这时,下面突然传来了林归榕的声音:“姑娘,你找谁?”

  林归榕是老成人,而港口流莺不少,各处皆然,俱蓝亦是如此。张仲熊只道是有什么柳莺前来招揽生意,他对这个调调是没心思,正好可以收受赤奋若的心,省得他动那种不着边际的念头。想毕拍了拍赤奋若肩头,笑道:“哈,此间青楼亦有不少,与中原迥异,你不妨去看看,也是长长见识。”

  赤奋若眼里又是一亮,道:“张公,您不去么?”

  这胖胖的老者眼里此时居然闪动着一丝少年人般的狡黠:“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成的了,你去吧。不必担心银两,拿我的号牌去,让此间分号结账吧。”

  水手在海上成年累月地漂泊,一上岸,最要紧的是自然是醇酒女人,因此每个港口都缺不了这两样。张仲熊年纪不轻,只能偶尔逢场作戏,那些水手却是少不得的。只是能用号牌挂账,由此间分号结账,这等待遇除了张仲熊至亲或者最亲信的水手,别人自然也是享受不到。赤奋若更是兴奋,接过号牌道:“那多谢张公了。”

  他走下舷梯,却见林归榕正与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子说着什么,不由怔了怔。这等模样,倒似是色目人,他见林归榕还要说什么,生怕是林归榕谈妥了,忙道:“林先生,有什么事么?”

  那女子闻声抬起头来,一见这女子,赤奋若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一颗头也似大了一圈,心道:“天下竟有这般美貌的色目姑娘!可惜了!”这女子衣着端庄,可惜看神情却不是流莺。

  那正是莎琳娜。莎琳娜虽然使了点小性子,逼着无心去问讯,但过了好久不见他回来,心里已不放心。只是她倒不担心无心会出什么事,只是担心他会不会又和哪个天竺女子眉来眼去地搭讪去了。在码头问了问,好在无心衣着怪异,颇为醒目,她又心性聪明,会好几种语言,一路问来,有人说见到有一个唐人少年上了升龙号去了。她连忙到升龙号来查问,林归榕见突然间有一个色目女子向自己打听无心下落,吓了一大跳,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出门在外,和气生财,闲事闲非招惹不得,他正打算着该如何打发走莎琳娜,却听得赤奋若的声音。他道:“这位姑娘是来找无心道长的。”

  莎琳娜见船上走下一个颇为壮实的青年,亦是一怔,道:“我是来找一位无心先生的。别人说他上了这艘船,不知他还在不在?”

  赤奋若见莎琳娜打量了一下自己,更是得意。他长了一副忠厚相貌,其实心性甚为佻脱,上前道:“姑娘,小生哀牢山赤奋若,姑娘可是要找无心道长么?”

  莎琳娜大喜过望,道:“对啊对啊,先生,你碰到过他了么?”

  赤奋若听莎琳娜的声音如乳莺初啼,咬字虽然不是甚准,却更添娇媚,心道:“若是能将这色目姑娘带回家去,当真有面子的很。只是千挑万选,怎的选了一个不守清规的小牛鼻子?”他原先对无心尚有几分好感,此时见莎琳娜如此急切地要找无心,登时醋意大发,对无心也恨上了,他深深作了一个揖,道:“小生方才便与无心道长在一处,只是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中原女子的名字轻易不能对人说的,不过赤奋若知道色目人没那么多规矩。果然莎琳娜道:“我叫莎琳娜,他现在还在船上么?我们要回去了。”

  赤奋若听莎琳娜说“我们”。心中醋意更浓,心道“这小牛鼻子艳福不浅,难道这莎琳娜姑娘被他上手了?”只是他又不好直言问莎琳娜是不是与无心住在一起,仍是正色道:“无心道长方才与一个姑娘出去了,姑娘你找他有什么事么?”

  在船上时赤奋若见到无心与一个天竺女子搭讪了几句,坐上她的走了,还曾羡艳过一阵,此时说来却大有幸灾乐祸之意。果然莎琳娜脸色一沉,道:“是么?”在生人面前她也不好大发娇嗔,只是听得无心果然被一个女子勾走了,心中已大有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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