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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转帖] 《纸人割头颅》(重写版)--我要去米国(<卅街档案馆>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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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9 01:34: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传尸鬼疰
  卡车抵达麻条沟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儿了。
  这条岔路远比那条盘山道泥泞许多,卡车走在上头如同跛脚行路一般歪里歪趄。待总算来到山脚,我竟然发觉双手由于紧握方向盘过猛僵酸了。老崔扯起放在粗麻袋里的纸码子钱跳下卡车来,直奔山脚那片落叶松林而去,片刻的工夫儿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
  我独自一人靠在车里,百无聊赖地伸动着筋骨,心里巴不得这场雨水尽快消停。一旦身子松弛下来,人就容易犯困,就在两块眼皮掐起了架的时候,透过满是水渍的挡风玻璃,我恍惚间看到前方不远处冒出了三团忽悠忽悠的光亮。起初我以为是谁在坟地里烧冥钱,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有一搭无一搭地瞟过去两眼;可是,过了不久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怎么烧纸会持续这么长的时间?再说,此刻已然是大半夜了;而且,外头明明风雨交加,按常理火光不应该没有变化才对——难道……难道是坊间传闻的赤狐炼丹?!
  ——我曾经听公社里老辈儿的人说起过,在辽东山区活动着一种通体泛红的赤狐,它们每到阴雨连绵的时节都会结伴出行,在渺无人烟的山野间飘忽不定,还夹杂着尖声怪叫相互招引,乡民们不知蹊跷,便管这叫做起了“赤狐炼丹”。传说赤狐每次出没的地方都会有些异事发生,所以,见者通常都会悄悄地避开。
  这么想着,我原本的困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而这时,我竟发现那三团光亮居然向卡车的方向缓缓靠拢着!我立即警觉起来,猛地按了两下喇叭以示震慑,那三团光亮先是停顿了片刻,接着变得摇摇晃晃起来,似乎向这边前进的速度又加快了些。我赶紧将那把防身匕首再次掏了出来,伏在内车偷眼观察。不久,我就看出了些门道:原来,这三团光亮并不是什么“赤狐炼丹”,而是三只手电筒。我长舒掉一口气,却又马上疑窦丛生:三个人举着手电筒黑灯瞎火的在麻条沟做什么?况且,那个年代平头百姓经济拮据,特别是乡村,手电筒完全可以上升到家用电器的规格。因此,我对三名来者并没有放松警惕,还是保持了原来的姿势静观事态。


  不久之后,车窗便响了起来,“哐哐嘡嘡”敲砸的很急,哗啦雨声里传来了一个年轻人焦躁的叫喊:“同志!同志!同志!同志请开下门……”
  我知道肯定是躲不过去了,于是便抬起身子向窗外望去,那喊话的年轻人正冲着我颔首微笑着,他的满脸和气立即就让我悬着的心稍微平复了些。我小心翼翼地把车窗摇开了小半扇,问道:“你们有啥事?”
  这时,站在年轻人身后的两个人也跨步走上前来。借着车头灯扩散的昏黄光芒,我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三人全部身着中山装,虽然已经被瓢泼大雨淋得水汤挂面儿,但从衣服的质地上,我还是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不同之处:其中一位魁梧的中年人用的是正经呢子料;而另一位削瘦的中年人和那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用的却是常见的卡叽布。光凭这一点,我就判断出,穿呢子料中山装的人的身份必然要优越于另外两位。果不其然,此人还没说话便从内兜摸出一包大生产牌香烟,边递进来让我收下,边请求我务必帮忙载他们一程。
  我连忙客气道:“五湖四海一家亲,共产主义在眼前。都是革命同志,送啥香烟哩!”
  ——其实,那时我嘴上虽说满不在乎,但实际心里别提多美了。要知道,这大生产牌香烟当年在整个辽东地区可谓是家喻户晓,老少皆知,那是绝对数一数二的高级俏货。远了咱不去说,五十年代抗美援朝,它就曾作为慰问品送到战场上犒劳志愿军战士;后来毛主席率领中国代表团访问苏联路过沈阳时,当时的东北局给毛主席配备路上抽的也是它;甚至在中苏会谈时毛主席抽的还是大生产牌香烟;就连我们公社的黄社长看到它也是两眼冒光,我记得有一次他把一支这牌子香烟夹在耳朵上足足晃了半条街,逢人就取下来说,看看!大生产!这他娘的可是大生产哇……因此,不难想象,当时我手里握着一整包大生产牌香烟该是多么的激动。
  随后,经过简单的交谈我得知,这三人是由沈阳公干来到这里的,由于雨天道路异常湿滑,他们乘坐的吉普车在前边翻车抛了锚。穿呢子料中山装的中年人自称姓吴;戴眼镜的那个年轻人是他的秘书李桐;而那位始终沉默寡言的削瘦中年人则叫杜少谦,负责他们此行的安全保卫工作。只是,至于三人前来安东地界所谓何事,他们却自始自终并未提及半言。不过,其余两位都称呼穿呢子料中山装的人为“吴先生”,这倒是让我觉得非常蹊跷——因为在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无一例外都是以 “同志”相称,“先生”两字在那样特定的历史环境下显得特别扎眼,明显意味着被称呼者的身份非比寻常。因而,在此后同行赶路期间,我一直在心里暗暗揣测:这位吴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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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9 01:35:0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老崔头顶着粗麻袋吭哧吭哧跑出了落叶松林。待他看到车前站着三个陌生人顿时呆住了,我连忙把事情因由讲给他听,老崔这才憨厚地冲着三人连连点头。只不过当我说到他们的吉普车在前头翻车抛了锚的时候,老崔却展露出一副早已预知的表情,他连连嘟囔道:“不怪!不怪!不怪哩!”
  李桐显然听出了老崔话里的隐义,他疑问道:“老崔同志,你能不能把话说的再明白些?”
  老崔先是瞄了我两眼,这才问李桐:“你们的吉普车是不是在路过一块残碑后才翻掉的?”
  李桐张大了嘴巴满脸不可思议:“没错!没错!确实是路过了一块残碑,结果前头有条深沟,我的驾驶技术二把刀,吉普车不知怎么的就翻掉了。还好杜科长身手利落,吴先生只是擦破了点皮儿,并没有什么大碍。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崔不住地摇头,言语间带着两分咋唬的气势:“出了多少档子事儿啦!那条沟不干净咧!从前,我就在这附近住,听邻里街坊讲,早些年,差不多也就是抗美援朝的时候,这旮瘩发生了件怪事情。说是……有个女人,也不知道是为了个啥,在沟里的一棵歪脖树上吊自杀咧!等到有人发现她,那尸首早就给乌鸦啄得烂糊糊,根本瞧不出模样来。有两个好心的乡民打算挖坑把她埋了,放下来的时候,那尸首直窜出来一股股黑浆子,再看里头全是麻花花的大个白蛆。就是埋掉她之后,那坟上还是招来一溜绿皮苍蝇,铺天盖地的。后来这方圆百里的人都管这地方叫起了吊死鬼沟。不过,说起来还真是怪,自打叫了这吊死鬼沟,但凡夜里过路的车辆隔三岔五准出事儿——没了法子咋办呢?村民们只能立块石碑提醒提醒大伙儿,结果也没起啥作用。我还听说,每次翻车前,开车的人都会听到车窗嘭嘭的响,敲的很急,接着,就会看到一个秃头疤瘌脸的女人边招手边凄厉厉地叫着‘搭上我一段儿吧!我要找我的孩子!’,再后来,国家破除迷信,就把这条沟改名为小文字沟了,可这名字虽然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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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9 01:35:17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啦,好啦,这些谣言不信也罢!”吴先生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老崔的叙述,他蹙着眉头满脸阴沉地说,“我看咱们还是不要耽搁时间,尽快赶路才好。”
  李桐察觉出吴先生有所不悦,他心领神会地差话儿道:“就是!就是!就是!毛主席教导我们,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现在可是新社会,对那些牛鬼蛇神的玩意儿一定要迎头痛击!”接着他又对我说道:“邱明同志,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大些的镇子,我们想先找家旅馆安顿下来,等雨过天晴之后再做打算。”
  “要说大些的镇子嘛,到也不是没有,那地方叫魁岭。”老崔接茬道:“不过,咱们得顺着这条岔路往前再走上个把小时才能到。只是那样的话,我们可就离安东越来越远哩!你们也看到了,我和邱明是有任务在身的,要是明天早晨不能把木材送到安东……”
  “老崔同志,这次无论如何你们都得帮帮忙!”李桐连忙陪笑道:“回头我想吴先生会想办法跟你们领导解释的,证明你们是由于助人为乐才耽搁工作的。吴先生?”
  吴先生并没有接过李桐岔过来的话茬儿。他从胸兜里又掏出包大生产牌香烟,巅儿了巅儿才塞入了老崔手里,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老崔用双手捂着香烟看来看去,生怕被雨水淋湿了,那张嘴巴早就兴奋得一塌糊涂:“行咧!行咧!”
  李桐见状麻利地拉开车门,毕恭毕敬地请吴先生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他对吴先生简直殷勤得有些过火,甚至连所有的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这就让我对吴先生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待吴先生落座之后,李桐这才对老崔说:“咱们两个和杜科长就坐在车后的木材上吧,委屈委屈?”
  老崔拿了人家的香烟嘴巴上吃亏,只好应承道:“那是应该的!应该让领导同志坐在前头。”
  这时沉默已久的杜少谦拍了拍我的肩膀:“照顾好吴先生。前面的小文字沟确实不好走。”
  杜少谦的满脸踌躇让我心头掠过了些许不安。我转而聚着眉头狠剜了两眼老崔,心想都是这家个伙惹的祸水,拐进岔路上坟烧纸耽搁车程也就算了,可是这小文字沟有那么档子怪事好歹只会一声哇!想到这里我气鼓鼓地跟他嘟囔道:“你在上头可得坐稳当咧!”
  老崔愣头愣脑地扭捏着:“大不了回头我抽出来两支‘大生产’给你哩!”
  卡车再次晃晃荡荡地启程后,吴先生始终都紧锁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这期间我观察到,他每隔三五分钟就会撸起衣袖观瞧手表,看罢之后旋即又恢复常态。卡车经过小文字沟的时候,我果然看到路面栽卧着一辆苏联造的吉普车,还好卡车在我小心翼翼的驾驶中安然通过,我这才把自己平常擦汗用的毛巾递给吴先生,示意他擦擦满身的雨水。
  吴先生接过毛巾连连道谢,接着心不在焉地抹起了湿黏的头发,偶尔还向窗外的幽暗雨夜瞟上那么一两眼。然而,当他用毛巾擦起了下颌的时候,我却听到他咂着嘴“嘶——!”了一声。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我一跳,我赶紧询问他这是怎么了,他稍稍扬起脑袋,脸颊上几颗错落的天花痘痕清晰地展现在我的眼前。吴先生摆手道:“大概是刚刚翻车时不小心弄伤的,不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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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9 01:35: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初,我并未怀疑吴先生的判断,毕竟,此前李桐也曾说过他在翻车时受了些轻伤。但是等我仔细地看过他的下颌后,心头却为之一颤:怎么会这样?因为,那上面……那上面的东西实在太过古怪!左看右看都像是印着的一枚方孔铜钱,而且这印记凸突于皮肤之外,疙疙瘩瘩的呈黑绿色,周遭俨然并无一丝血迹。我赶紧将看到的告知吴先生,吴先生听罢满脸狐疑,他用手轻抚着印记自言自语:“咦——!怎么之前我完全没有察觉呢?”
  我见吴先生满是困惑的脸颊上略带痛楚,于是便宽慰道:“可能是雨天湿气大,难免生出了些疹子啥的,或是不小心被蚊虫叮咬了,回头消肿就没事哩!”
  吴先生听了我的话表情温和下来,他若有所思地“嗯”了两声,随即附和道:“没事哩……”
  实际上当时我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绝不是这么想的,理由是那块铜钱般大小的印记简直太过于规矩,根本就不像是疹子或者蚊虫叮咬留下的痕迹,倒像是什么东西硬生生戳在上面留下的。由于沿路来怪事连连,虽然事后证明有些不过是老崔的一家之言,但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免不了心生疑惑。偏偏就在我想得出神的间隙,那卡车不知为何居然“嗡嗡”地颤了两颤,连带着车窗都跟着轻轻波动,紧接着,两声空洞无比的“哼——哼——”声一股脑儿地凿入我的耳朵里!——这声音大的出奇,我第一时间就判断出,它是由远处的地面以下传来的,仿佛某种动物窒息时的拼命挣扎。于是我“霍”地僵起身子,脱口而出:“什么东西?”
  吴先生显然也给惊着了,他说:“好像就在咱们要去的前方!”
  我不敢麻痹大意,急忙减缓了车速,一边支棱着脖子侧耳倾听,但是一刻钟过去了,那古怪的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我和吴先生面面相觑,最后都不得要领地摇起了头。
  恰在此时,前方出现了一座木桥。两束车头灯扫过去之后,在立于桥梁之间歪斜的木板上,我影影绰绰望见两个血红大字:魁岭。那笨拙的字迹是用板刷写上去的,看上去别扭透顶。可是不知为何,打我第一眼见到它,心里就冒出了一股怪异的感觉,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反正,反正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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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9 01:35:57 | 显示全部楼层
  卡车在一片稀里哗啦的木板震动声和滔滔洪水声中顺利驶过木桥,与此同时,我目测了桥下湍急的河流,宽度少说也有二十多米。河流两岸都是黑漆漆的树林,想来,那原本的堤坝都被灌没了,显然这座木桥业已岌岌可危。密林掩映下的道路暗仄狭窄,卡车在行驶的过程中不停传来树枝刮蹭的声音。我想到这下可苦了坐在车后的三人,于是连忙摇开车窗高声喊道:“老崔,你们怎么样啦?”
  “还用问嘛!”车后传来老崔的连连抱怨:“快别扯犊子啦!我看到前头像是有些灯火哩,你再使把子气力,八成咱们就要熬出头咧!”
  听到老崔这番嘟囔,我猛地加足了马力,卡车在“嗡嗡”的声响中爬过一道缓坡,之后顺势悠了下去,镇口说话间就展现在了眼前。就是这般,我们一行五人来到了那个值得我们毕生铭记,也改变了我们余生命运的地方——魁岭,跃进旅馆。
  这家跃进旅馆坐北朝南,门脸儿开阔,两堵丈二高的围墙跺砖到顶,用的是早年间辽东正经的“狗咬牙”砌法,一眼便知它曾经是座大户人家的老宅。宅内数余棵老榆树枝繁叶茂,蓬勃的枝桠伸出墙外撑满周遭,散落的榆树钱儿星星点点濡在稀泥中,幽幽的舔地雾气漫在上头,使得它们看起来一片煞白。那正中央的瓦门楼经过多年的风霜腐蚀早就破败了,黑漆大门业已斑驳不堪,甚至连狮头门环都只剩下一只,孤零零地在风雨中悬动着。唯有那门板上刷着的五个漆红大字——“人民公社好”,在雨水的冲刷下反倒显得生机勃勃。
  李桐走上前去“咣咣”扣动门环,许久之后黑漆大门才“吱嘎嘎”咧开一条缝隙,随着一盏昏黄的麻油灯伸出来,一个身披桦皮蓑衣的家伙探出脑袋,他贼眉鼠眼的四下张望,样子显得异常警觉。当他得知我们是前来住店的客人,连忙喜上眉梢地把我们让了进去。此人自称是这家跃进旅馆的伙计,名叫皮五。在皮五一瘸一拐的带领下,我们弯弯绕绕转了一阵子来到内屋。


  那时候旅馆的谢掌柜刚刚从炕上爬起来,他睡眼惺忪的脸颊上带着些许怒气,还没等我们开口,他就哈欠连天地抱怨道:“这大半夜的你们整啥玩意儿呢?这也就是咱们共产主义新社会,要不然我还真以为是土匪砸窑咧!”
  李桐麻利地把他们三人的证明信递给谢掌柜,言说要五个房间;我和老崔见状也把工作证掏出来放在桌上。谢掌柜一边慢吞吞地登记,一边不住地打量着我们,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吴先生身上愣住了。
  吴先生点头笑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谢掌柜满脸开花:“没啥!没啥哩!就是你这身呢子料衣裳可真带劲!老谢我这辈子就有一个念想,那就是整一套正经的呢子料中山装穿穿!”说罢,他伸出手掌满脸羡慕地摸了两把吴先生的肩头,嘴里嘟囔道,“真是带劲!带劲!——咦?”谢掌柜这时突然诧异了一声,他用手指着吴先生的下颌,惊恐之色随即横满了整个脸颊,他说:“这个印记,怎么你……怎么你也会有?!”
  吴先生面带疑惑地看了我两眼,转而对谢掌柜说:“大概……是出了疹子或是被蚊虫叮咬所至,并无大碍。不过……听你的意思,似乎从前你在谁身上见到过这类印记?”
  谢掌柜的脸上再无一丝睡意,他拧着眉毛说:“何止是见过呐!这玩意儿叫传尸鬼疰,要遭霉运的!要遭霉运的!”
  “怎么会叫怎么奇怪的名字?李桐连忙插话道:“谢掌柜,你不要耸人听闻乱讲话!”
  “我乱讲话?!”谢掌柜哼了一声:“十多年前,老谢我可是亲眼所见呐,骗你那都是瘪犊子养的!当时……瘸腿皮五还没到这旅馆来扛活儿,我原来的那个伙计叫陈光,就是他的肩膀头子被戳上了块一模一样的印记!”谢掌柜说着说着声音渐低,语气里充塞着不可遏制的颤抖,“这印记出现的头两天刚倒是没啥,就是面无血色,跟抽了大烟泡儿似的。可是,不久陈光就卧床不起了,那肚皮不知怎么的越来越薄,油光铮亮的,里头的肠子啥的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一些马尾细线般的虫子爬来爬去!再后来……再后来这些虫子越发肥了起来,状如蚯蚓,在肚皮里横冲直撞的,那时候陈光已经瘦得像条麻杆儿,连喘气都费劲。等到那些虫子变成蛇那么长,陈光的肚子已经被掏了个干干净净,前胸贴后背咧!差不多半个月,一条活蹦乱跳的汉子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没了,真真切切的惨啊……”
  吴先生听罢这番话并不以为然,他含笑道:“那后来呢?还什么谢掌柜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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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9 01:36:11 | 显示全部楼层
  “后来……”谢掌柜干咽了两口吐沫:“后来,陈光死掉的第二天,有个赤脚郎中恰巧路过魁岭,就是他检查尸首之后告诉我,那印记叫做传尸鬼疰的。他还说,医书上记载,这传尸鬼疰的死法共分三十三种,又可以变至九十九种,是沾了极其阴重的尸毒才会被戳上印记的,见者灭门,想要破劫唯有服用水獭的肝脏。听完这赤脚郎中的话,我当时就吓得那是屁滚尿流呵,赶紧到镇上的猎户们家里去翻腾,要知道这辽东的水獭极其稀少,那獭肝更是奇异,每月生出一叶,中间还有退叶,而别的野兽的肝脏却是固定的叶数。所以啊,买下两块獭肝我可是花了重金的,就跟在我身上割下两块肉一样疼。后来,我和陈光的老娘陈婆服下獭肝,总算是没再遭逢变故。这事儿陈婆可以替我作证——喏,她就是陈婆。”
  第三章:鲜血纸人
  我顺着谢掌柜指引的方向扭过身去,但见一位满头灰发的老妪已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她满是褶皱的脸颊有如刀砍斧凿,正佝偻着身子盯着我们看。她说:“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年旧事啦,还提它干啥。夜深了,我带你们去歇息。”
  陈婆异常平静的声音仿佛从冰缝中飘散出来,让我不禁迸出了一沓子冷颤。
  我再偷眼观瞧吴先生,此刻他的面色已然变得灰锵锵。我心里料想,必定是谢掌柜一番言辞令他心生了些许畏惧,于是便按耐不住兀自寻思起来:那谢掌柜最先所说确实有些东扯葫芦西扯瓢的成分,可是后来那段他也正经叨咕的有鼻子有眼儿;倘若换作我下颌间莫名其妙生出块印记,又获知这般诡异的因由说法,我想自己肯定早就绷不住了。既然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么吴先生的表现自然并不为过。
  而这时吴先生也似乎察觉到自己有所失态,他抿着嘴唇还想继续跟谢掌柜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对站在身旁的李桐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走向屋外。
  我们跟在陈婆身后七扭八拐地向洞洞不见天日的宅子深处走去。拔地而起的老榆树纵横交错,大概是疏于修理的缘故,参差不齐的枝叶疯长连绵,要不是有陈婆在前,纵使方向感再好的人怕是也会迷路。过了一会儿李桐才踉踉跄跄赶上我们,他凑到吴先生身边,语气里充满鄙夷地悄声道:“这个谢掌柜做生意真是把好手!先是胡咧咧一通说啥传尸鬼疰,接着又说那獭肝如何了得,结果我问他那东西还有没有,他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了十来块,居然还跟我说,一块要用五斤的粮票换,而且还要全国的!真是……真是太狡猾啦!”
  “小儿伎俩!”吴先生摆手道:“说的天花乱坠神乎其神,我早就断定其中有诈。看来他用这手骗过了不少人,幸亏咱们机警才没有上了他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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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9 01:36:2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在心里暗暗发笑,想来这穿呢子料中山装的吴先生也不过如此,明明心里害怕的要命,嘴上却总是逞强,硬装成一幅识破奸计的做派。这么思量着,我对那谢掌柜先前所说的传尸鬼疰也就全然不放在心上了。待穿过榆树林,前方出现了一幢黑漆漆二层小楼。
  陈婆引我们上楼,那瘸腿伙计皮五早就在回廊笑吟吟地相迎。他提着麻油灯对我们说:“这房子年头太久啦,但凡下雨哪儿哪儿都漏得铺天盖地,我就找出三间像模样的,你们合计合计看看怎么住?”
  还没等吴先生张口,一直打量房屋周遭的杜少谦却反问皮五:“这房屋的建筑样式似乎跟当地的房屋有所不同,为什么?”
  瘸腿皮五道:“快别提啦!都是谢掌柜的主意。他说这幢房子叫啥他娘的吊脚楼,是早年间住在这座宅里的大地主置办的,拆了怪可惜的。那大地主不是本地人,好像是从关里来到这旮瘩的,肚子里有那么两坨墨水,平日里好舞个文整个景儿,没事还弄点酸诗啥的。这吊脚楼就是他的书房,据说下面曾经还养着十几只供赏玩的白鹭,穷得瑟呗!后来土地改革被咱们共产党给抄了,那老地主也翘了辫子,经过简单改造改造就成了现在这家旅馆。”
  杜少谦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又问道:“那这房子怎么没有安装电灯?”
  瘸腿皮五对答如流:“这小地方可不比大城市咧,用电平均分配,谁家有几盏灯公社的本子上记得门清儿,时不时的还过来检查呐!别看是旅馆,旅馆也不顶用。不过你们大可不必担心,咱们有的是法子!”说罢,皮五俯身提起一口装满清水的素瓷罐子走进屋里,他把瓷罐放在桌上,接着从兜里摸出一块黑疙瘩投了进去,霎时间罐内白如萤火,倒是比那麻油灯还亮堂许多!
  “奇怪!奇怪——!”李桐推开眼镜啧啧称叹,“这,这是啥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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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9 01:36:37 | 显示全部楼层
  “它可是咱辽东地界儿的宝贝疙瘩!”瘸腿皮五卖弄的神情溢于言表,“这东西名叫夜光木,是那千年古树的根茎所化,平日里倒是看不出来个啥来,但凡投进水里头,就贼亮贼亮的,河边多得很咧!”
  “真是好东西!”李桐不住地念叨,“今天算是开眼啦!走的时候说啥我都得带回去两块!”
  当另外两间屋子也被放入装有夜光木的素瓷罐后,杜少谦开始跟吴先生商议起如何分配房间。因为只有三个房间不漏雨,杜少谦便让吴先生和李桐各自住一间,他则带着我和老崔合住。原本,我和老崔打算等他们安顿好之后就离开继续赶路的,但是架不住杜少谦多番劝阻,我想到大雨仍旧不停不歇,又怕道路湿滑卡车再出现什么差池,既然事已至此,索性也就答应了下来。
  皮五见状忙里忙外,准备再挪进来两张床铺,我和老崔可怜皮山腿脚不利落,赶紧起身帮忙。不料,我们三人将将把床铺放好,先前赶路时听到的那古怪的“哼——哼——”声却再次响了起来,而且,这次的响声明显更近了,就连两扇花窗都愣是被震得哗哗直颤。
  皮五满嘴恨生恨气:“这个天杀的犊子又开始叫唤啦!早晚有一天我再给它炸个稀巴烂!”
  “它是啥东西?”老崔问皮五,“来的路上我坐在车后,被它这叫唤声吓得差点跌下去。”
  “这畜生在这旮瘩好些年咧,谁也不知道它是个啥!”皮五撇嘴道:“反正一到阴天下雨它就没时没晌的乱哼哼,声音能他娘的能传出去十里地去,所以,这魁岭的乡亲们都叫它‘大哼哼”,就在村头苇塘那口枯井里。”
  “那你们没下去看看它到底是个啥?”老崔继续刨根问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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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9 01:36:51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去看看?谁有那胆量啊!”皮五歪斜着两只眼睛看老崔,“这大哼哼可不是个平凡物,神叨得很哩!听谢掌柜说,自打这魁岭有了人烟这玩意就在这旮儿了。那时候有十来口子从关里逃荒闯关东来的汉子,他们在魁岭落户之后准备合伙打一口水井,挑来选去就看中了苇塘那块。可是谁也没想到,挖到十来米深的时候,几个人脚下软乎乎的,像是踩在了棉花上。当时他们也没想太多,又接着抡起了镐头铁锹,这下可要了亲命了,你们猜怎么着?”
  “猜不着。”老崔缩起肩膀头子满脸紧张,“你说,你说,到底怎么啦?”
  皮五把脖子伸得老长,上头暴起的青筋若有若现。他继续说:“那在井里的两条汉子猛地听到大哼哼吼了两声,紧接着‘咔哧咔哧’的响动过后,上面的人就看到两具被剔得溜溜干净的白骨被扔了上来,还冒着热气呢,可是那白骨上就连一星半点儿的皮肉都不剩!你们说邪不邪乎?”
  杜少谦不动声色地干笑了两声:“嗯,你说的挺邪乎。”
  皮五见杜少谦并不相信,于是又说:“其实,其实刚才那些我也是听人家胡诌的。不过胡建设的儿子被大哼哼祸害了这件事我可是亲眼所见!不单单是我,这魁岭的乡亲没一个不知道的,你们大可以随便打听打听。这胡建设是咱们魁岭公社武装部的头头,他的儿子叫胡二嘎。这孩子跟胡建设一样天不怕地不怕,那天非要下井看看大哼哼到底是个啥玩意儿,结果还没到井底就被剔成白骨抛了上来。这下胡建设不算完了,他火冒三丈地把两包炸药点着后扔进了那枯井里,当时好多人都在场看热闹,只见枯井被炸得稀里哗啦,石块土坷垃飞得遍地都是,里边还夹带着一嘟噜一嘟噜的东西。我捡起其中一串,发现它特别软和,有点像肉皮冻,散发着一股酸臭的味道。后来,公社的社长徐海生让我们把这些东西收集起来,足足堆起了一座小山,结果最终也没弄明白这怪物究竟是啥玩意儿。不过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吃肉皮冻咧!”
  老崔疑问道:“就连炸药都没能把大哼哼整死?——杜科长,你听过这等稀罕的怪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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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9 01:37: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杜少谦岔开话来:“你们俩开了半天车也有些疲沓了,拾掇拾掇睡下吧。我去隔壁吴先生那里看看他还有没有别的吩咐,呆会儿就回来。”
  杜少谦走后皮五跟我和老崔继续扯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随后又拿来一口尿盆搁在门后,他说茅房离着吊脚楼八丈远,这大雨天的下楼解手不方便。我和老崔连连感谢皮五心思细密,想得周到。
  一刻钟左右,杜少谦走回了房内。
  我和老崔各自脱掉衣服躺下身来;而杜少谦则只脱掉了外边的中山装,甚至连鞋子都没有褪掉。他的谨小慎微似乎和那李桐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李桐似乎对吴先生心生畏惧,举手投足间总带着些胆怯。待老崔将素瓷罐内的夜光木取出后,我在一片黑暗里试探着问杜少谦:“杜科长,你们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杜少谦呼吸均匀,像是睡掉了似的并未答茬儿。我碰了一鼻子灰儿后身子翻来覆去烙起了大饼——由于辽东的乡村无论冬夏睡的大都是土炕,除去卫生所医院等地方摆两张床铺之外,其它地方根本难得一见,所以突然之间睡在床上我还真是不太习惯;加之外边不停不歇的电闪雷鸣和皮五口中的怪物大哼哼偶尔的咆哮,实际上我自始至终都是在迷迷糊糊中度过的。
  差不多两个小时以后,就在我脑袋越发混沌之时,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猛地划破雨夜凿入了耳际,这突如其来的叫声让我“骨碌碌”地爬起身来,一颗心顿时被惊得“嗵嗵”跳个不停——这声音是个男人喊出来的,距离非常之近,显然是由这座吊脚楼之中发出的。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穿呢子料中山装的吴先生出了什么事情?
  而这时杜少谦早已拔起身子,他把手电筒拧开之后矫健地冲出房间,接着,我听到了阵阵“咣咣嘡嘡”的砸门声。我哪里敢怠慢,连推带搡把老崔薅下床来,甚至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就趿拉着鞋跟着跑了出去。这工夫儿住在对面房间的李桐也诚惶诚恐赶了过来,他看起来非常紧张,不住地嘟囔道:“杜科长,杜科长,吴先生不会出啥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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