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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转帖] 《世界尽头》--作者:那多--全球不可思议的事件持续增加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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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5 08: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消失

我和他曾经无话不谈,哪怕他这么一个严守规矩纪律的人,有时也会说些不该说的话,透露些绝密的内情给我。

这是因为信任。

看来,这份信任已经不复存在了。

三五度的天气,海风冰冷,把我一身的湿气往骨髓里吹,刚才在动还不觉得,这一停下来,仿佛要被冻住了。我尽量让自己不要发起抖来,盯着陈果,试图用气势压迫她说出实话。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回车里吹暖气吧,这样你非感冒不可。”陈果说。

“我以为你没那么容易承认。”我说。实际上,我是想用这句话进一步钉死她。

不过她显得并不在意。“那有什么意义呢,原本就有太多漏洞。只要你有了怀疑,就终会识破。”

她说。我却从她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不甘。“被我识破算失职吗?”我问。她没有回答。我们回到车里,她把暖气开到最大,我脱了上衣,她在车里有件外套,当然我穿不下,只能披着。下身也湿了,但这就不方便脱了。“回你的住处?”

“好。”

我以为她会在回程保持沉默,然后在精神病院的病房里和我正式谈话。但揭破了身份后,陈果像是不必再负担原本的厚厚外壳,较之从前活跃了一些。刚发动了车子,她就开口说话了。

“没有资源支持,一天的准备时间,原本也觉得可能会瞒不住。”我没接话,等她解释。她没解释,仿佛先前那句是忍不住的抱怨一样,却问我:“尽管破绽很多,但还是想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昨天我哪里做得有问题?”我笑了笑,这时的她,才比较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破绽到处都是。”我说出这句话,果然见到她嘴角牵了牵。

“哈,开个玩笑。直到昨天傍晚我和你分手时,都没发觉有什么不对。”陈果瞪大了眼睛看我。“确切地说,昨天你最后对我说的话,让我稍感觉有些别扭。”“是关于中日交流协会支付我报酬的事?”“不,是说仙台的大学都在停课。但虽说有些别扭,我也没往深处想。一直到晚上,我整理全天的采访资料,又看了一遍我在宫教大的采访,这才觉得不对。一个正常的外国留学生,就该像我在宫教大采访到的那样,在遭遇大灾之后,心情惶恐不愿独处,希望和大家在一起。我想东北大学的学生也该一样,这是人的正常反应。所以,怎么会有一个女留学生,会在地震之后没几天,就有心思打工,接了中日交流协会的翻译工作,跑到校外来接待我呢。”

陈果耸耸肩。

“就像你说的,有了怀疑,许多事情就很难藏住了。我是X机构请来的,如果我处在X机构的位置上,就算因为什么原因,不想见我,也必然会找人盯着我的。否则我迟迟见不到梁应物,指不定会给X机构惹点什么麻烦出来,毕竟在这方土地上,X机构和我都是客。所以在我的周围,必然有X机构的眼线。这么一想,你的存在就太可疑了。而且你不愿意我去东北大学,也有了另一种更合理的解释。”

“意料之中的事情。”陈果说,“我知道你以往的很多事情,我本以为你会更早识破的呢。”

她看着我,脸上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却没有意识到,这话已经和她先前说的矛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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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5 08:19:5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笑笑不说话。典型的小女子的应激反应。这么情绪化,远不如梁应物的老谋深算,别看她前两天一副死人脸,现在一被识破,心里可不忿着呢,也许刚进X机构没多久吧。我只是心里想想,没把这话说出去,达到目的就行,她怎么舒服就怎么说吧。

“就在我接机前二十四小时,我的任务还是你一来就接你和梁主任见面。”梁主任?就是梁应物吧,他现在算是什么部门的主任?陈果接着说:“那么短的时间里,要伪造一个能瞒过你的身份,还没有任何机构的支援,还是在日本,这也有点儿太看得起我了。即便你不去东北大学调查,只要顺着中日交流协会这条线查下去,没几步也就会发现问题。估计梁主任心里也有数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脸上的表情却有点儿不自信。看起来梁应物在她心里威信很高啊,多半平时在机构里都是冷着一张脸,根本不笑的。不会陈果的死人脸,其实是和梁应物学的吧。“硬伤是没办法的事情,但老实说你表现得倒是挺好,身上没什么破绽,否则我也不会这么晚才发觉不对呀。”“真的?”陈果一扬眉。

我点头。真个屁,只是给个甜头让这女孩子舒服点儿。她这个少言寡语没表情的人,说得上什么表现不表现的。而且说起来,一个会外接翻译工作的人,表现得如此冷淡内向,反倒是不太正常的。我看她心情明显好起来,就问:“这么说,就在我来的前一天,发生了些事情?”陈果点头。我等着她继续,她却一直没再吭声。“发生了什么?”我只好问。

“我承认发生了些事情,是因为从逻辑上这是再显然不过的事,我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但这不等于我会告诉你内情。现在你已经发现我的身份,我需要先向上面汇报。”

“那你能带我去见梁应物吗?”“我需要先汇报。”“我看过一组照片,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那是什么时候拍的?”“我需要先汇报。”

“是变异生物吗?”陈果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叹了口气:“你是个合格的X机构成员。”这次陈果明显地笑了笑:“我还不算是正式成员。”

“哦,所以你其实不知道我说的变异生物照片是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冷库那张还是我拍的呢!我……”她忽然醒觉,住口不再往下说。“对你还真是不能有一刻不小心呀,看来传闻还是有几分真实。但你别想从我这里套到什么消息。”“起码我现在能确认,那照片里的的确是变异生物。”我悠然说道。“连我们都还不能确认的事情,你能确认什么。”她见我冲她笑,意识到终于还是被套了一句出去,瘪着嘴巴,任我再说什么,都不再开口了。她把我扔在友和门口,就扬长而去,不似前几次会把我送到楼前。我的上衣还没有干,但也只能将湿的穿上,整个人看上去狼狈极了。一路小跑着进去,还撞见了山下,他关切地问长问短,说了一大堆,我也没心思让他慢慢说好叫我听懂,连声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就闪回了自己房间里。穿过大厅的时候,那些病人都对我行注目礼,仿佛我才是病人一样。

洗了个烫烫的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吃过午饭,我捧着肚子往床上一倒,很快便沉沉睡去。

我是被敲门声吵醒的,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十五分。“稍等。”我说着爬起来穿衣服,心里想,我和陈果分开还不到四小时,如果敲门的是她,算上午饭时间和反应时间,X机构在日本的驻地应该距离这里不足一小时车程。前提是陈果不是用电话汇报的,我直觉不是,尤其现在灾区还处于电话不畅的状态。

我站在门前,捋了把头发,把门打开。站在门口的是个穿着藏青色棉夹克的瘦削男人。“哈。”我说。他抿了抿嘴,用眼神示意我让开,放他进来。

“我以为会在下飞机的时候看见你。”我回到床沿坐下,这房间里就写字台前有一张椅子。

“后来我又以为大概不会看见你了。”我说。梁应物反手把门关上,拉开椅子坐在我对面。“咳。”他清了清喉咙,“我……”“我知道你有苦衷,梁主任。”我抢白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我知道你们是有纪律的,就连你的头衔也是密级的,或许是绝密级?所以你一封邮件把我叫来,想不见我就不见我,想派个人监视着我就监视着我。还是你想玩一次侦探游戏,看我能不能看穿那个小姑娘的身份?”“的确。”他说。我顿时一口气闷住。我说了一堆指责他的话,按常理他该低声下气解释一大通,然后我不接受,他再解释,如是者数次,直到我勉强原谅他。现在他给我来了两个字“的确”?的确头衔是绝密级的,的确想不见我就不见我,还是的确想和我玩一次侦探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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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6 08:16: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有种人一句话就可以把你气得半死。可梁应物只需要两个字。我坐在床沿上呼呼直喘气,梁应物这才耸耸肩,说:“抱歉,老朋友。”他要是进门这样说,等着他的将是被骂到狗血淋头。但是他先用“的确”把我的话憋回去,再道歉,使得我错过了发作的时间,一拳打到空处,再想重振旗鼓地开骂,就没那么顺当了。这也是说话的艺术啊,但太暴力了吧。

“好吧,我听你的解释。”我说。出乎我的意料,梁应物竟在这个时候,又沉吟起来。许久,他才开口说:“或许,你把这次日本之行,当成一次纯粹的采访也不错。有这样的机会,对你们报社来说也是件不错的事。不用出机票,有人安排住宿和翻译。”他笑了笑。

“你不方便说话吗?”我忍不住问。梁应物的态度太反常,我和他那么多年的朋友,他却和我来讲官腔,让我忍不住要怀疑他身上是否戴了监听设备,使他不能随意说话。

他摇了摇头,再次说抱歉:“抱歉,但目前,真的也只能这样了。情况,和我发邮件给你时,有了很大不同。”

原本,就单说来日本采访地震海啸,作为一名记者,当然是非常难得的机会,能来一遭,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可要么不给我看到那组照片,看到之后,现在却要我当做没看到,当做一场正常的采访,还真是……百爪挠心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和你发给我看的照片有关吗?”

梁应物沉默了。“怎么你这次来,就是打算和我说一句报歉就离开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这次我是真火了。梁应物还是不说话。我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做了个请他出去的手势。

我和他这么多年的交情,他现在却如此态度,这是我根本想都想不到的,想不到,自然无法接受。我当然知道他必然有苦衷,但有苦衷可以明说,可以暗示,作为朋友我会谅解,可现在算怎么回事。

火归火,我这番作态,倒也是半真半假,十几年的交情,几番出生入死的共同冒险,我就不信他真能顺着我开的门走出去。

果然,梁应物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叹了口气。我把门关上,说:“你要是再不说话,不用你自己走,我会把你扔出去。”“那个照片,已经不重要了。”他说。“哦?你们有了根本性的突破,不需要我这个臭皮匠来出馊主意了?”梁应物苦笑一声,说:“照片里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我一愣。“你看见的那些不明生物,现在都失踪了。不管是冷库里的那一批,还是实验室里的,都没有了。本来请你来,是想一起研究这些生物的来历。现在东西都没了,当然……”他摊了摊手。

“失踪,怎么个失踪法。是活过来了自己跑掉了?这失踪有迹可循吗?”“应该不是活过来,是被……偷走的。更详细的我也不方便多说,总之如果找回来的话,还会来请你帮忙的。”“怎么你们的实验室是连着冷库的吗?”我问。如果两处地方不是在一起,存放的不明生物却一起失踪,这可就蹊跷了。梁应物摇摇头:“分开的。”我好奇心大盛,再追问,他却不肯多说什么了。

梁应物说完这些,就告辞离开。我没有挽留,就让他这么匆匆离去。他没说X机构这次在日本到底是进行什么研究的,是否和那些正蜂拥而来的各国科研小组目的相同,甚至没说自己住在哪里,没说联系方式,更没说什么时候会再见我。

他不说,我不问。不问并非是体谅他不方便,而是聊到后来,最初的惊愕过去,头脑中的逻辑思维开始发挥作用,一些脉络疏理清楚,心就慢慢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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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6 08:17:2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还是没说实话。他原本真的是要请我来研究照片上生物的来历?梁应物啊梁应物,你真觉得这话能把我骗过去?我多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我不是生物学家,这些生物我之前也从未见过,我能研究出什么来历?我的长处在于发散的思维,敢想,能提供一些系统外的角度,再加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运气(随着年纪越长,我倒是越发地相信这点,没有运气,我绝对活不到今天),以及多年来结交的各种奇怪的朋友。这些长处,都不足以入X机构的法眼。率领X机构专业团队赴日的梁应物最初会想到请我来,必然有其他理由。因为不明生物突然失踪,所以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这看似正当,但一切真如此简单的话,他为什么不在我一下飞机的时候就直接告诉我,反要避而不见,直到我识破之后,才跑过来讲这一番说辞。他到底在避讳什么?不管他在避讳什么,我都极其失望。我知道在这世间什么都会变,人也会变,但我还是没想到,梁应物竟也有一天会变得陌生起来。我和他曾经无话不谈,哪怕他这么一个严守规矩纪律的人,有时也会说些不该说的话,透露些绝密的内情给我。这是因为信任。看来,这份信任已经不再了。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问我,哪一份友情最有可能保持终生,我首先会想到他。一时间,我有些心灰意冷。什么不明生物,什么突然失踪,嘿,我的好奇心在这一刻都失去了。也罢,这一遭来日本,我就安心做好记者的本职工作,写几篇好稿子吧。梁应物走后,我在房间里待得气闷,便去找山下,他很热情地接受了我的采访。我的日语水平不足以支撑这样的采访,但他在医院里找了个翻译,就是那个曾对我说了声“你好”的络腮胡。看来他的确是个康复了的病人,言谈举止,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内向些。山下介绍了他的名字,我只听清他姓林。我对山下的采访,主要是关于大灾难后民众的心理创伤。比如多少比例的人会产生精神问题,这些问题体现在哪些方面,创伤有多严重,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平复等。山下也是个务实的人,这两天他竟然数次走访了难民安置点,充当义务的心理咨询师。他给我说了几个灾后心理的典型案例,并且告诉我,现在灾难才刚刚过去,甚至余震依然不断,还可以说是在灾难中。通常灾民的心理创伤,会在灾后几个月到几年才逐渐体现出来。而平复这些创伤,则可能需要一代人。同时他也不讳言,不久之后,友和肯定会多出许多病人来。

作完对山下的采访,我特意谢过了林先生的翻译。他微笑着点点头,和山下示意后先我一步离开。我步出山下的办公室后,却发现他在走廊上等着我。

他显然是有事,见我出来又犹豫不决。我便主动问他有什么事。“请问,您是记者?”他再次向我确认。其实山下早已经当面介绍过我。“是的。”

“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情?”我当然说好。他却并不直说是什么事,问了我的房间号,说晚饭后来打扰我。我的“楼友”基本上不会有太过强制的作息,他们现在大概可看做是有些古怪脾气的正常人了。

八点的时候,这位林先生敲门而入,却带来了一小叠打印件。他说这是他写的小说开头,想找个人看看。我猜记者大概是他所能接触到的最接近文学的人了吧。

小说是用中文写的,我答应他会看,他显得很高兴,告辞离开。小说的名字叫《新世界》,我顺便也看清楚了他的名字:林贤民。我扫了一眼小说的开头,文字并不好,写的不是人类也不是这个世界,像是部科幻小说。我并没什么兴趣,心里甚至闪过“这是精神病人的妄想世界”之类的念头,扔下小说稿去写新闻了。

次日早餐的时候,送餐的护士转告我,陈果的车已经到了,就停在院门处。

我吃了饭,出门走到她的车边,她摇下窗和我打招呼。“今天去哪里?”她笑笑问。

我便开门上了车。“去仙台。”有免费的车和翻译,我犯不着赌气不要。“仙台?”她问。

“怎么?”陈果笑笑,没有解释,发动了汽车。一路上陈果的话多了许多,却绝口不提梁应物和X机构在日本的事,尽在问一些我从前的冒险经历。比如年,比如两个不同的曹操墓。我随口回答,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却故意说得不清不楚,看着她一副心痒的模样,心里略舒服些,算是小小的恶作剧吧。到了仙台,本该直奔中华街采访,陈果却绕到了一处广场灾民点。我前次采访的灾民点,都还算安宁,其中的灾民看起来比较平静,没人哭天抢地。但眼前这个广场上却正人声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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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6 08:17:40 | 显示全部楼层
“要不要去看看?”陈果问。

她显然知道这儿正在发生什么,才特意带我过来。我跳下车,和她一起走进去,顺嘴问:“这儿是怎么了?”“红十字会的慰问团,和你同一架飞机来的。”她冲我一笑。不知是否是错觉,我觉得她的笑容里别有含义。红十字会当然是带着捐款来的,但除此之外,这更是个演出团。而且并不是整台演出的形式,反倒像学园祭。在广场上临时房子间的一块块空地上,同时有不同的表演,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有人耍杂技,有人演魔术。

我看见那个演魔术的人时,明白了陈果笑容的含义。那个魔术师,就是昨天在沉没之地遇到的男人。“没想到,出了国门,你们还照样神通广大啊。”我不禁感慨了一句。“这倒真是看得起我了。就昨天瞧了那么一眼,又没有交集,无缘无故也不可能专去查呀。是凑巧看到了慰问团的成员资料。”陈果说。

我释然,否则X机构的力量也太过可怖。但国内来一个慈善慰问团,团员资料都会让陈果看见,X机构的手已经够长的了。

既然陈果都看过资料了,我就问道:“那这个人是什么来历?”“你这不看见了吗?魔术师呀。”这魔术师名叫全奉诚,据说在国内魔术界,是相当有名的一个人物,有一些独门的魔术。所谓独门,就是说这魔术是他自己发明出来,从未被其他魔术师破解奥妙,所以只有他一个人能表演出来。

我听了陈果的简单介绍,还是没有想起自己曾在什么场合碰到过他,反倒更加疑惑了。因为全这个姓很少见,如果见过,不该会忘记。

全奉诚此时正在表演的,正是他独有的一个魔术。这个魔术的道具是个不到一尺长的空心金属筒。这金属筒呈亮银色,筒壁很薄,看不出有机关的痕迹。他先把这个筒穿在手臂上,又取下,如此两次,并再次展示给观众,以示筒没有作假。然后魔术正式开始,他把筒又套到左臂上,这一次动作很慢,一点一点把拳头伸进筒里,然后是手腕,小臂。这个时候,观众的惊呼声起来了。因为这次,直到他把金属筒穿到了手肘,拳头都没从金属筒的另一头伸出来。这金属筒仿佛成了个吞食手臂的黑洞。如果说这时还有人怀疑,魔术师是用了某种柔术,把手弯折在金属筒里的话,等全奉诚把筒继续上移,一直移到肩膀的时候,所有人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包括陈果和我。

这时的全奉诚看起来,就像个截肢的残废!他甚至平举着这只手,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让每个人都能从筒口看见里面的样子。那里面有红有白,竟像是血肉骨骼的横截面。然后全奉诚又慢慢把金属筒褪下,所有人看着他的手神奇地从筒里“拔”出来,五指灵活屈伸了几次,叹为观止之下,都报以热烈的掌声。“你知道吗?”陈果一边鼓掌一边对我说,“资料上说,他这一系列断肢的魔术里,最厉害的一种,是断头术。有一次他表演断头术,肩膀上空空如也,从舞台这头走到那一头,没人看出他是怎么做到的。他还装作没有头看不清楚,假摔了一下,全场轰动啊。”

“连你们X机构都搞不清他是怎么做到的吗?”陈果失笑:“他这是魔术,又不是特异能力,不在X机构的研究范围之内。”说到这里,她又自言自语地说,“不过说起来,这魔术这么神奇,该不会真是……”

我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陈果这么一说,却让我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见过全奉诚了。

在非人聚会上!非人,他们往往也喜欢自称为飞翔者。并不是他们真的会飞——也许他们中的某些人可以,这是一种比喻,因为他们已经超越于正常人之上,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生物进化的道路上先行了一步。历史上,这样的人曾经被称为异端烧死在火刑柱上,曾经作为部落的巫师呼风唤雨,曾经组成秘密的教派或家族流传自己的血脉,他们是这世界的另一面。

飞翔者们大多特立独行,与普通人的巨大不同,使他们很难有太多普通人的朋友。飞翔者只与飞翔者为伍,这句话稍嫌夸张,但大致如此。我有一些非人朋友,多少是因为,这么些年在地下圈子里累积下的薄名,让他们把我看做是半个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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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6 08:17:53 | 显示全部楼层
非人聚会,就是这些或开发出了自身潜能,或产生了基因变异的飞翔者们的聚会。在亚洲,有一个三年一度的大型非人聚会,我有幸见识过一次。

时间要追溯到七年之前,二○○四年的六月,地点是尼泊尔境内原始森林中的一座无名山上。

那是最让我记忆深刻的冒险之一,我差点儿在森林里杀了自己。巧的是,来的路上,陈果就问过我那次冒险的事情。她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曹操墓会出现在上海,要知道上海这片土地在三国时期还没有被冲击出来,在一片几百年后才出现的土地上预先建立了墓地,这在逻辑上全然不通。更何况后来在安阳又发现了一座曹操墓。我只能回答她这是历史的A面和B面,她再追问时,我却不愿深入下去了,只告诉她,可以去看看霍金新写的《大设计》。

关于那次涉及曹操墓的种种经历,我都已经记录在另一卷名为《幽灵旗》的手记中,其中细节不再赘述。

当时我之所以能活下来,全赖我跋山涉水,冲到了三年一度的亚洲非人聚会上,找到了一位能破解心理暗示的流着古夏侯家族血脉的神秘女子夏侯婴。

当日我到达举办非人聚会的那片世外桃源之时,已经是聚会的最后一天。严格来说,我真正打过交道的,只有三个人,一是迎我的管家模样的男子,一是我的朋友路云,一是夏侯婴。但在前往路云居住的湖边别墅的路上,还是看见了一些人。我没有机会停下来和他们打招呼,只是出于好奇,打量了几眼。这个全奉诚,我一定在那时看见过。

他是飞翔者!我不知道他拥有怎样“非人”的能力,但想必和他那无人能破解的魔术有关。如此说来,我勉强算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根本谈不上认识,何况那一面已经过了七年。飞翔者多有古怪性格,在飞机上他虽然认出了我,但并未上前攀谈,说明他并不想和我有什么交集。所以此时我也不特意去和他打招呼,就当这是一段小插曲吧。断肢魔术虽然神奇,但我并不准备打听其中奥秘,免得犯了这等奇人异士的忌讳。

我在其他几处歌舞表演的场子拍了照片,作了演出者和日本灾民的采访,就离开前往中华街。走的时候我心里忽然生出几许感叹,换在十年之前,如果看到这么一个可能有特殊能力的奇人,肯定是削尖了脑袋都要和他认识,如今知晓了世界之大,却生出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了。

只是这世上,人的命运确有其轨迹可循,不是我想躲就能躲掉的,所以佛家才有一饮一啄之说。我和全奉诚在飞机上遇见,就已经产生了交集,彼此赴日的目的相互缠绕,就算没有在海边和广场上的相遇,也还是会碰面的。这既可归于命运之说,其实在社会学范畴中,也能找到解释的脉络。

这都是事后的反思,当时我自然没有想那么多。我午饭是在中华街吃的。整个仙台的食物供应都很紧张,没几家饭馆有充足的食材。这还是饭馆的四川老板知道我是特意来采访的国内记者,才给我做了个香肠蛋炒饭。非常好吃。

接下来的两天,我都泡在中华街,也免了陈果的陪同翻译,她只需当接送的司机就行。街上每家店我都进去过,每个店主都打过招呼聊过天,需要深入采访的对象,更是全家老小各个角度各个层面,都做足了功课。即便是让我现在就回上海,积累的素材,也够写出十几个版面的报道了。采访进展顺利,对这场灾难的体会,也越来越深。老实说,现在灾区的状态,要比我刚来的时候,更糟糕一些。每过一天,我都能感受到日本民众累积起的不安,这种不安正在逐渐显现。刚发生地震和海啸的时候,这个屡经灾难的民族显得训练有素,采访到的普通日本人都比较镇定,坚信一切都将很快好转,商店里各种必需品也没出现抢购风潮。可是随后的核事故改变了一切,迄今为止,核泄漏的局势都没得到有效控制,核警戒区每过几天就扩大一次,当局反复强调让民众减少外出,商店里的货品日渐减少并得不到补充。

我在中华街采访的第三天,街上几乎看不到不戴口罩的人了,恐慌在无声无息地蔓延。一些人告诉我,他们准备回国了。

“你说,我现在回去,会不会被隔离?”四川老板问我。“只要身上的核放射指数不超标,应该不会吧。你这里离福岛这么远,不会超标的。”我说。“可说不准。”四川老板叹了口气,指了指坐在角落的两个生面孔说,“我这两个侄儿下午刚从田村市逃过来,也想和我一起回去,他们是一准要被隔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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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6 08:18:03 | 显示全部楼层
田村市离核电站很近,大约二十公里。核辐射区正是我下一步要采访的地方,我还想着,能不能让陈果想想办法,给弄套防辐射服来呢。我正想着,得和这两个从辐射区来的人聊几句,四川老板已经大声对他们说:“这是上海过来的记者,你们两个,要不要把你们的事情和记者说说?”我走过去冲他们笑笑。随便聊聊,我说。这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其中一个人慢慢弯下腰。我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却见他慢慢把左腿的裤管卷起来,露出绑了纱布的受伤小腿。

他弯着腰侧过脑袋向我望了一眼,表情似哭似笑,然后,他把那方纱布掀起一角,露出下面的伤口……

一个非常可怕的伤,不是刀伤抓伤或枪伤,伤口有少许的溃烂,纱布掀起时有几缕黏液,下面是红黄色模糊的血肉。整个创面比铜钱还大了几圈,一大块肉不见了,像是用刀子剜掉的。这样的伤,以后长好了,也会在腿上留下明显的凹陷。

我打了个寒战,问:“这是怎么了?”“河童。”说出这两个字后,他仿佛又回到了被咬的那一刻,我不知道他当时经历了怎样可怕的场景,只观察到他的瞳孔瞬间放大,又很快收缩,两腮的肉开始不正常地抖动,厚厚嘴唇上的血色淡了下去。

他用近乎喃喃自语的声音说:“我被河童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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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6 08:18: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河童

毫无疑问,我的行动是莽撞的,我有多少年没这么冲动过了,决然而不顾后果地去寻求一个答案。两个原因,首先我在异国他乡,语言不通,资源匮乏,孤立无援,一切只能靠自己;另一个原因,就是被梁应物给气的。你不让我介入,我就自己来,偏要弄出点儿动静。

五点,陈果的车出现在中华街北口。

“今天采访顺利吗?”上车后她如往常般问我。“不错,遇见两个福建的研修生,从田村市逃过来的。”“田村?那儿是重辐射区了。”陈果启动了车子,随口说道。“是啊,其中一个还被河童咬伤了。”我一边扣保险带一边说,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这样随意的说话态度最容易降低对方的戒心,一个不防就会说漏嘴的。

“什么?”陈果像是没听清,毕竟“河童”可不是个常用名词。但这也是教科书式的标准反应,我心里想,装作听不清再问一次,可以给自己多点时间想应对方案。“河童,日本传说里的妖怪。”陈果失笑:“怎么可能。”

“好像这几天田村市附近开始有奇怪生物的传闻,看见的人,认为那就是日本传说里的河童。那个人就是在河岸边被一个从水里蹿出来的东西咬了,吓得够戗,觉得自己撞到了河童。”

陈果发出不屑的嗤鼻声,说:“哪有什么河童,估计也就是条大水蛇之类的东西。以讹传讹,都是自己吓自己。现在总有人抓到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就当宝给报纸报料,其实只是自己生物知识不够。哪来的那么多怪物啊。”

我笑笑。“你觉得呢?”她问我,“你觉得有河童?”“我啊,我想法和你一样。”我说。然后我们便不再谈这个话题。“麻烦你了。”下车时我道谢。“那明天还是老时间?”

“对。”我点头。小姑娘还是太嫩,我目送着车离开,心里想。她先前的对答听起来自然流畅,但有的时候,破绽不在语气,不在神态,而在最基本的逻辑。她一开口,就错了。

这些话如果换一个人说,那没问题。但陈果是什么人,她是X机构的准成员,超乎寻常的人和事必然见识得多了,连“年”这种东西都的确存在,为什么河童的存在就绝不可能呢?起码不该在详细了解之前,就下这样的否定判断。以她的身份,在我说出关于河童的传闻之后,应该表现得非常好奇才合理。X机构为什么来日本,难道不就是为了变异生物吗?关于田村市河童的最合理解释,难道不正是因核辐射而产生的生物变异吗?

陈果明显回避的态度,反倒让我确信了,河童之说并非空穴来风,并且X机构已经介入此事了。

那个咬出可怕伤口的不明生物,到底会是什么呢?也许陈果现在正赶回中华街,想要找到那位伤者吧。我又一次找到山下,结结巴巴地拜托他帮我借一辆助动车。他笑说那可是欧巴桑才骑的——这句话对我稍有点复杂,我是看他的表情加上“欧巴桑”这个词才领会的。然后他好像说,帮我借辆摩托车来。

其实我也许不该让他帮忙,我不清楚他和X机构的关系到底怎样,这件事情,我是希望可以独自调查,不受陈果或梁应物的干扰。不过在这样的时候,也只有求他了。难不成让我去偷一辆?

饭后有人敲门,是林贤民。他问我觉得小说怎么样,要我多提意见。我很不好意思地说,这两天忙于采访写稿,还没来得及通读。结果他反倒一副很抱歉的样子,连说对不起太心急了,打扰了。他这样真诚地道歉让我颇窘,只好赶紧再客气回去。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会有两个日本人面对着相互鞠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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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6 08:18: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早晨,我被手机闹铃叫醒——比前一天早一小时。给山下打电话,他果然已经到了办公室,说车已经准备好了,让我在楼前稍等,马上给我把车带来。他的语气有点儿古怪,我琢磨着其中的滋味,等瞧见他把车慢慢骑来,顿时就明白了。

他见了我的表情,把车停下给我鞠了一躬,说了一堆抱歉的话。不是说给我搞辆摩托车的吗,结果眼前的这辆,连助动车都不算,这是电动助力车吧。山下解释半天,我才搞明白,原来昨天他答应下来,回去一想不对劲,依照日本相关法律,助动车和摩托车,不论排量大小,都是要驾驶许可的。我一个外国人,哪来的许可。

这样的事,放在中国,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的小事情。但在日本可没人会担待违法的风险,也不会鼓励客人去做这样的违法事情。这是民族性的不同,未必日本的严格就一定胜过了中国的人情,但现在,我就得因此更辛苦点了。

临出发的时候,我请山下告诉四十分钟后会开车来接我的陈果,今天我自由行动,不需要她的车了,昨天临走时忘记对她说,请他代我道个歉。

“那您今天会在哪儿呢,如果她问起来的话。”“随便看看,附近随便看看。”我说。我觉得我的日语大有进步,果然硬着头皮讲是有用的,当然这也非常考验对话者的领悟能力。

我骑着电动自行车上路了。在国内很少见到这样的车,这种车会在低速时提供辅助电力,我骑得越快,辅助电力就越少,到每小时二十五公里以上,电池就不供电了,全靠人脚踩。所以这个车虽然带了个“电”字,但最高时速和普通自行车是一样的,只是骑起来轻松些而已。我今天的目的地是浪江町,如果我照着地图完全不骑错的话,也得三十多公里,一个多小时车程。

浪江町在南相马市的西南方,田村市的东北方。我手上有一张中华街买的福岛县地图,在浪江町的某处画了个圈,那儿就是四川老板侄子钱德成遇袭处。

我一路骑去,地图和实际路况符合程度极高,我想应该不会骑错路了。一边骑一边想事情,先从脑子里钻出来的,竟不是钱德成所说的河童,而是《新世界》。就是刚刚重新回到正常人世界的林先生的大作。

昨晚林贤民问了一次,我不好意思再不去看,就在睡前看了几页书稿,然后便很快睡着了……

别扭的文字有很强的催眠效果,但内容却很有吸引力,透过曲折的文字仍放出极强的热力来,我想如果是一个真正的科幻作家去写,应该会是很好的作品。我仿佛还做了个与此相关的梦,但具体的内容却不记得了。

《新世界》中的世界,没有日月星辰,天空永远是斑斓的,无日夜之分。那斑斓有时平静,这世界便被一片绚烂包裹着;有时暴烈,天上那无数的色块就一胀一缩,仿佛许多只怪眼。而地上的人不是人,是有尾巴的蝌蚪,尾巴越长,蝌蚪就会越发的灵巧,能做更多的事情,等长到极致,就会断裂,等到那时,蝌蚪并不会变成蛙或其他什么,而是就此死去。所以,这世界的高等生灵,都是在生命最浓烈时死的。这世界的地也不是地,而是一团。这团似是液体,又似是气体,又似是另一种空间形态,不知多深,生灵从这团中发源,相传死去之后,会回归其中去。

这是何等光怪陆离的世界啊,连我都不禁佩服起林贤民的想象力。这是他从非常人的世界中回来时,所携来的财富吗?

那些怪异的蝌蚪形象在我脑海中盘旋了一会儿,就慢慢地模糊变异,化为了另一个蠕动着的张牙舞爪的东西。那是笼在一团黑影中的生物,有半个人大小,牙尖爪利,四肢粗壮,浑身挂着泥浆和黏液。

这就是钱德成描绘的河童,他遇袭时是黑夜,当时又惊慌失措只顾逃窜,其描述和实情必然有些出入。但无论如何,这和日本民间传说里的妖怪河童,还是有挺大不同。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龙之介就曾写过以《河童》为名的短篇小说,里面的河童如四五岁儿童般大小,面如虎,身披鳞,水陆两栖。而河童最著名的标志,就是头顶有盘状的凹陷,盘中水满则力大无穷,无水则法力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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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6 08:18:52 | 显示全部楼层
所以我一听钱德成的描述,就不相信这真会是日本传说的河童,多半是一种特殊的生物。从他的伤口看,那生物咬合力极强,嘴张开能塞进少年的拳头,没有撕咬痕迹,仿佛一下就把肉咬掉,干净利落。这就有点儿可怕了,通常的肉食猛兽是做不到这点的。

钱德成是个快递员,出事那天他从田村市送一份快递去浪江町。那是震后的第三天,核泄漏的严重性还没有充分暴露出来,快递社利用摩托车当交通工具,大多数地方都可抵达,收取的费用是平日的数倍,所以快递员们一方面把送货当成是救灾的一部分,一方面也乐得多挣些辛苦钱。收货的人家离核电站二十公里左右,似乎相当地守旧,尽管政府已经建议撤离,却迟迟未动。钱德成猜测送过去的货品,也许就是些基础性的抗辐射药物。

东西送到后,返回途中忽逢一场这时节罕见的暴雨,恐怕是地震所造成的气候异象。钱德成停了摩托车,到一座石桥下避雨,不多久就遭遇了袭击。据他说,“河童”是从溪水中突然蹿出来的,当时已经是傍晚,因为下雨导致天色又格外黑,而他更是躲在桥下,几个因素相加,让他压根就没看清楚“河童”的模样。

“河童”从水里出来时,几乎没有声响,他正在努力把一根受潮的烟点着,突然感到小腿上剧烈的疼痛,手下意识地往伤处格挡,触到了一个冰凉滑腻的活物。眼睛去看时,却是一条咬在腿上的黑影。

我问过钱德成,会不会是某种肉食鱼,他摇头说坚决不可能,因为他看见了河童的四肢。两条后腿大概踞在岩石上,婴儿般的手则抱着他的腿。更多的细节他也说不出了,反正他拼命挣扎,尖叫嘶吼,几秒钟后那河童就带着从他腿上咬下的肉潜回溪水中去了。而他连滚带爬回到道路上,也不管雨大风急,骑上摩托车就跑。也算他有基本的急救知识,摩托开了一阵发觉不对,停下来撕了裤管把伤处扎起来,否则他会因为失血过多倒在半道上。

事后,钱德成联想到这几天听见的一些传闻。田村附近有好些人在河里或溪水里,瞧见快速掠过的黑影,都说是被大地震和海啸惊了的河童。于是,钱德成越发地肯定,咬了他一口的,必然是受惊而变得暴躁的河童了。

我把电动自行车骑得飞快,电池差不多已经不出力了。我的背囊里有刀,但面对传说中的妖怪,或者,有恐怖口器的凶猛怪兽,这样的武器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呢。毫无疑问,我的行动是莽撞的,我有多少年没这么冲动过了,决然而不顾后果地去寻求一个答案。两个原因,首先我在异国他乡,语言不通,资源匮乏,孤立无援,一切只能靠自己;另一个原因,就是被梁应物给气的。你不让我介入,我就自己来,偏要弄出点儿动静来。

日本的乡野是极漂亮的,这种美并未被地震破坏多少。樱花树很常见,在田野边,在溪流旁,云通常都是一蓬一蓬的,让我有种骑进了电影里的错觉。

我贴着南相马市的西面,一路向南,进入了浪江町。我骑的大多是小路,所以只遇过一次守着道口的自卫队员,给他看了临时通行证,也就挥手放行了。

浪江町就是日本的农村了,空气里的味道很好闻,有山野的清新。但我想,这里的辐射,肯定已经超标了吧,这是隐藏着的凶恶。没办法,我一时借不到防护服,总不可能去向X机构求助吧。反正那么多次冒险之后,我只当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些许辐射,在值得冒险的目标面前,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了。

路的右手边是农家,都是一幢幢青灰色的日式别墅,古意极浓。别墅的背后,就是稻田。左手边是野林子,能隐约看见一条小溪,溪水声不绝于耳。就是这条溪!

我顺着溪水向前骑,在一条岔路口,拐上了一条更小的路。不多久,就见到一座石桥。当天钱德成要送货的人家,就在石桥后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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