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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转帖] 《双面法医》第2部--热门美剧的原著小说--作者:杰夫·林德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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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7 08:15:20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Ⅱ 第二十章 救出德博拉
  我这个人有一些特殊的才能,对此我向来不羞于承认。比方说,我很高兴承认,我斗嘴皮子的能力胜于常人;我还有一个特殊才能,那就是让别人喜欢我。不过为了对自己公平起见,我也时刻愿意承认自己的缺点。我稍假思索就不得不承认,水下呼吸向来不是我的强项。我被安全带困在了座位上,头冲下倒挂在那里,眼冒金星,眼睁睁地望着水不断涌进来,在我脑袋周围打旋。我这时才开始意识到,不会水下呼吸是我的一大缺陷。
  在水将德博拉的脑袋淹没之前,我看了她一眼,那样子让人感到信心大减。她也被安全带困着,一动不动地倒挂在座位上,闭着眼,张着嘴,与她平常的样子正好相反,可能不是个好兆头。这时,水淹没了我的双眼,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还聊以自慰地一直认为自己偶尔遇到突如其来的紧急情况时反应出众,因此我可以肯定目前这种突然毫无反应的现象必定是被转了几圈后又被气囊猛地拍了一巴掌的结果。总之,我头朝下在水中倒挂了似乎很久,而且我耻于承认,我倒挂在那里的大多数时候都在为自己英年早逝自怨自艾。亲爱的故人德克斯特,那么有潜质,还有那么多恶棍在等待着他去解剖,自己却在正当年时一命呜呼。唉,黑夜行者,我对他了如指掌。这可怜的孩子终于要成家了。多么令人痛心啊——我可以看到丽塔穿着白色婚纱,在祭坛前哭泣,身边两个孩子也在痛哭流涕。可爱的小阿斯特,头发蓬松地披在脑后,淡绿色的伴娘裙沾满了滴滴泪珠。话语不多的科迪穿着小小的燕尾服,眼睛死死地盯着教堂背后,等待着,回忆着我们钓鱼时的经历,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再有机会将刀子扎进鱼的身体,慢慢转动刀子,开心地望着鲜红的血汩汩地顺着刀刃流出来,然后——
  慢着,德克斯特,这想法是从哪儿来的?这当然是设问,我也不需要内心深处那位幸灾乐祸的朋友给我提供答案,不过他的提示到时让我将一些碎片拼到了一起,让我意识到科迪——
  我们临终时脑海里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古怪?我们的汽车现在底朝天地倒在水中,除了轻微的晃动外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里面灌满了黏糊糊的脏水,就算有人在我鼻子底下开枪,我恐怕也看不到火花。然而我却能非常清晰地看到科迪,甚至比我上次和他待在同一个屋里时还要清晰,他那清晰可辨的矮小身躯后矗立着一个铁塔似的身影。这个黑影没有任何面部特征,却似乎在放声大笑。
  这可能吗?我又想起了他开心地将刀子扎到鱼身上时的情形,想起了他听到邻居家的狗失踪后那怪异的反应——我小时候拿邻居家的一条狗做试验后被问及时的反应就是那样。我又想到他也和我一样,有过非常痛苦的经历,他的生父在毒品的迷幻作用下对他和他姐姐下手,用椅子砸他们。
  那是完全不堪回首的记忆。虽然看似荒唐,可是——所有环节一个不少,完全合乎情理。
  我有了一个儿子。
  而且完全像我。
  然而他却没有一个富有智慧的养父引导他在肉片和肉丁的世界里迈出第一步,没有洞察一切的哈里去教他成为他应该成为的人,将他从一个没有明确目标、偶尔会有杀戮动机的孩子转变成一个披着斗篷的复仇者;没有人小心翼翼且耐心地引导他绕过一个个陷阱,将他最终变成未来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刃——如果德克斯特此时此刻死了,那就永远不会有人来引导科迪。
  如果我说“这种想法促使我采取了疯狂行动”,那对我来说显得太像肥皂剧,而我只有在有观众的时候才会刻意表现出肥皂剧的味道来。但是,当我意识到科迪的真正的天性时,宛若回声一样,我听到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说:“解开安全带,德克斯特。”我用突然变粗、笨拙的手指摸索到了安全带的卡扣处,想把卡扣松开,那种感觉就像要将烫衣板穿过针眼一样艰难,但我还是用手指又戳又按,终于感到有什么东西松了。当然,这也意味着我的脑袋撞到了车顶上,考虑到我是在水下,这动作确实有一定难度。可是脑袋撞了一下后,我眼前的蜘蛛网又少了一些。我转过身,摸到车门被撞飞的开口处,拼命钻了出去,穿过池塘底部几英寸浑浊的泥水。
  我转过身,头朝上,双脚使劲一蹬。虽然双腿软弱无力,但还是将我带到了水面上,因为水只有三英尺深。凭借这一蹬,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站在水中,呕吐了几口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那美妙的空气——这常常被人忽略的美妙的空气。我们似乎总是在失去某样东西时才会真正意识到它是多么重要。想想看,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可怜的人缺少空气时是多么可怕,比方说……
  ……德博拉?
  如果换了一个百分之百的人类,他肯定会更早地想起自己快要被水淹死的妹妹,可说句公道话,对于我这样一个冒牌货而言,在经历了刚才那一切后再对我有那么高的要求确实有些勉为其难。我现在也的确想起了她,而且可能还来得及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可是,虽说我不是真的不愿意去救她,我仍然情不自禁地想到,我们今晚是不是对恪尽职守的德克斯特要求太过分了一点?我刚死里逃生却又要重返险境。
  亲人毕竟是亲人,抱怨从来没有给我带来过任何好处。我深吸一口气,重新钻进浑水中,在德博拉那辆已经底朝天的车里摸索着,终于来到了德博拉所在的驾驶座旁。突然有什么东西向我迎面袭来,然后狠狠地抓住了我的头发——我希望是德布斯,因为如果水中还有别的东西在动弹的话,那一定会有更加锋利的牙齿。我将手举到头顶,想掰开她的手指。真是太难了,我既要屏住呼吸,又要盲目地四处摸索,同时还要防着被人心血来潮地拔去头发。可德博拉死不松手,这多少是个好兆头,因为这表明她还活着,但又让我担心究竟是我的肺还是我的头皮先会挺不住。这绝对不行。我将双手伸到头顶,终于掰开了她的手指,保住了我那可怜而娇嫩的头发。然后,我顺着她的胳膊摸到她的肩膀处,再顺着她的身体找到安全带,最后顺着安全带摸到卡扣,按了一下。
  卡扣卡死了。我是说,我们早已知道又是那种日子,是不是?不顺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到最后你对一件小事能否顺利完成都不抱任何希望。似乎还嫌麻烦不够多似的,我的耳旁“咕嘟”响了一声,我意识到德博拉已经挺不住了,正准备着呼吸一些水来碰碰运气。或许她在呼吸方面的能力上比我强,但我还是不相信。
  我潜到水下,用膝盖死死顶着车顶,肩膀抵着德博拉的腹部,以减轻她对安全带的压力。我尽量拉松安全带,然后拖着她挣脱了出来,向车门方向游去。她的身子软绵绵的,也许我的勇敢行动还是迟了一步。我从车门挤了出去,身后拖着她。我的高尔夫球衫在车门口挂到了什么上面,扯破了,但我还是挣脱了出去,再次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呼吸着夜晚的空气。
  我抱着德博拉,发现她死沉死沉的,一股混浊的水正从她的嘴角流下来。我将她扛在肩上,踩着淤泥向草地走去。一路上,我每走一步,淤泥就会重新聚集起来,刚走了三步,我就失去了一只鞋子。不过,鞋子丢了可以再买一双,这毕竟要比失去妹妹后再让她死而复生容易得多。于是我坚持往前走,来到草地上后,将德博拉平放在坚实的地面上。
  不远处响起了警笛声,而且立刻得到了另一个警笛的响应。真是幸福啊,援兵马上就要到了,他们或许还带了毛巾。与此同时,我却吃不准他们是否能及时赶到,是否能救德博拉一命,于是我在她身旁蹲下来,让她脸朝下趴在我膝盖上,迫使她尽量多吐出一些水来。然后,我让她重新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用手指从她嘴里抠出一些泥浆,开始对她进行口对口的人工呼吸。
  我的这番努力所带来的最初回报是她又吐出一大口浑水。这虽然进一步加大了我的难度,但我毫不气馁,不一会儿,德博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又吐出了几口水——不幸的是,大多吐在我身上。她猛咳了几声,深吸一口气——那呼吸声像锈迹斑斑的大门铰链打开时发出的嘎吱声,然后说:“妈的……”
  我生平第一次真心实意地为她这强硬的口头禅感到高兴。“欢迎你死而复生。”我说。德博拉无力地翻过身,想靠双手和膝盖支撑自己站起来,可她又一头栽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大口喘着气。
  “啊,上帝。哦,混蛋,什么地方断了!”她呻吟道,然后侧过脸又开始呕吐起来,并且还弓起了身子。每当呕吐暂时停息时,她就会不停地大口喘气。我望着她,对自己这番表现感到满意。成了潜水鸭的德克斯特终于没有让这一天完全以失败结束。“能呕吐是不是太棒了?”我问她。“我是说,你得想想其他可能出现的结果。”当然,这可怜的姑娘眼下实在是无力对我进行反唇相讥,但我还是看到她非常坚强地低声说了一句:“去你的。”
  “什么地方疼?”我问她。
  “他妈的,”她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的左胳膊动不了,整个胳膊……”她没有把话说完,只是试着动了一下那只胳膊,结果不但没有成功,反而在自己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又诱发了一阵轻咳。然后,她干脆仰面朝天地躺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在她身旁跪下来,轻轻检查着她的上臂。“这儿?”我问她。她摇摇头。我把手往上移了移,越过肩关节,来到锁骨处,我已经不必问她是不是这地方了。她猛吸了一口气,使劲眨着眼睛,尽管脸上沾满泥浆,我还是可以看到她的脸色苍白了许多。“锁骨断了。”我说。
  “不可能。”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虚弱,却仍然很刺耳。“我必须找到凯尔。”
  “不行,”我说,“你必须去看急诊。就凭你现在这幅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你只会落到与他并躺在一起的下场,全身被捆绑起来,那可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必须。”她说。
  “德博拉,我刚刚把你从一辆沉到水中的车里拉出来,结果还扯破了一件价格不菲的保龄球衫。你是想让我非常完美的英雄救美成果付诸东流吗?”
  她再次咳了起来,痉挛性的急促呼吸又扯动了锁骨,疼得她哼了一声。我看得出来,她还想和我争辩,但她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疼痛难熬。由于我们话不投机,多克斯的到来让人多少松了口气,而且与他一前一后到来的还有两个急救人员。
  这位好警官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是我将汽车扔进了池塘中,然后再将它掀了个底朝天。“跟丢了啊。”他说,真是不公平。
  “是啊,我们翻了车后在水下自然很难再跟踪他。”我说,“下次你来试试,也让我们站在这儿说说风凉话。”
  多克斯瞪了我一眼,哼了一声,然后跪在德博拉身旁问她:“你受伤了?”
  “锁骨断了。”她说。最初的惊愕正在迅速消退,她紧紧咬着嘴唇,急速地喘着气,希望这样能减轻一点痛苦,我则希望那两位急救人员有更见效的办法来帮她一把。
  多克斯没有吭声,只是抬起头来死死盯着我。德博拉深处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抓住了他的手臂。“多克斯,”她说,他将目光重新转回到她身上,“找到他。”她说。他只是望着她紧咬牙关,气喘吁吁地忍着新一轮的痛楚。
  “快过来。”其中一位急救人员说。这是一个精瘦结实的小伙子,留着刺猬般的发型,他的搭档年纪稍大,身体较胖。他们两个人已经推着担架车穿过了德博拉的汽车在铁丝网上装出的口子。多克斯想起身让他们将车推到德博拉的身旁,但她仍然拽着他的手臂,而且力气大得惊人。
  “找到他。”她又说了一遍。多克斯只是点了点头,但这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德博拉松开他的手臂,他站起身,给急救人员腾出地方。他们迅速冲过来,匆匆检查了一下德博拉,将他抬到担架车上,推着她向等在一旁的急救车走去。我目送她渐渐远去,心中突然想知道白色面包车里我们那位朋友怎么样了。他的一个轮胎爆了,还能向前开多远?他很可能会换一辆车,肯定不会先停车再打电话让修车店的人过来帮他换轮胎。因此,我们很可能会在附近什么地方发现那辆被遗弃的面包车,还会发现有一辆汽车失踪。
  纯粹是一时冲动,而且对我来说完全是大度的表现——想想他对我的态度看——我准备走过去,把我的想法告诉多克斯。但我朝他的方向刚刚迈出一步半,就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在向我们这边逼近,我赶紧回头去看。
  街道中央有一个大块头中年男子正像我们跑来,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拳击短裤,肥胖的肚子垂在短裤腰带外,随着他的奔跑拼命地摇晃着。这个人显然没有受过太多跑步训练,而他还一边奔跑一边挥舞着胳膊高声喊叫着:“嗨!嗨!嗨!”结果奔跑变成了更大的苦差事。等他横穿过从95号州际公路下来的匝道,来到我们面前时,他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使劲地喘着气,一句连贯的话也说不出来,但我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De bang。”他气喘吁吁地说。我意识到他喘不上气来的状态与他的古巴口音混杂在了一起,他是想说“面包车”。
  “一辆白色面包车?一只轮胎爆了?你的车被抢了。”我说,多克斯望着我。
  可他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白面包车,是的。我听到里面好像有狗在叫,以为它受伤了,”他说,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好把自己看到的那可怕的一幕正确地传达出来。“然后——”
  但他是在白费口舌,我和多克斯早已沿着街道快步朝他来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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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7 08:15:34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Ⅱ 第二十一章 设下圈套
  多克斯警官显然忘记了自己应该跟踪我,因为他向面包车跑去时领先我足足有二十码。他当然占了便宜,两只脚都穿着鞋子,不过他的速度的确很快。那辆面包车驶上了人行道,停在一座淡橙色房屋前,周围是一堵珊瑚石高墙。车的前保险杠撞倒了一根石柱,车的后身偏向一边,正好对着街道,所以我们一眼就能看到嫩黄色的“选择生活”车牌。
  等我追上多克斯时,他已经打开了车后门,我听到车内传出了猫一样的咪咪叫声。这次真的不太像狗叫,或许是我已经习惯了。里面传出的声音比上次尖,也不像上次那样连贯,更像是一种断断续续的尖叫,但仍然能听得出是那种活死人发出的响声。
  那玩意儿被绑在一张没有靠背的车椅上,椅子背转了个方向,与车身保持平行。那双已经被割去了眼皮的眼睛正疯狂地在眼窝里转动着,时上时下,时左时右;那张被割去了嘴唇、拔光了牙齿的嘴巴像个圆圆的字母O;它像个婴儿一样扭动着身子,可没有了双臂和双腿,它其实无法做出任何大的动作。
  多克斯蹲在他旁边,脸上毫无表情,正低头望着那张脸上剩下的一些特征。“弗兰克,”他说,那玩意儿将目光转向了他,尖叫声终止了片刻,然后更加尖厉地喊叫了起来,而且带着一种新的痛苦,似乎在乞求着什么。
  “你认出来了?”我问。
  多克斯点点头,“弗兰克·奥布雷。”
  “你怎么知道?”我问,因为说实在的,一个人如果处于这种状态中,他以前的任何特征都很难被区分出来。在我眼里,他唯一的明显特征就是额头上的皱纹。
  多克斯的眼睛仍然盯着那玩意儿,他哼了一声,点头示意那玩意儿的脖子。“纹身,是弗兰克。”他又哼了一声,探过身,扯下了粘在座位上的一张小纸片。我看了一眼,又是我已经见过的丹科大夫那细长的字迹,纸条上写着“荣誉”。
  “把急救人员叫过来。”多克斯说。
  我匆匆赶了过去,他们正要关上急救车的后车门。“里面还有地方再装一个人吗?”我问。“他不会占用太多空间,但他需要大剂量镇静剂。”
  “什么情况?”留着刺猬发型的家伙问。
  对于干他这一行的人来说,这是很正常的问题,可我能想到的唯一答案似乎对他们有些不敬,于是我随口说道:“我觉得你们自己恐怕也需要大剂量镇静剂。”
  他们望着我,并没有真正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而是觉得我好像在和他们开玩笑。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耸了耸肩。“好吧,伙计。”年纪大一点的那位说,“我们就把他塞进去。”留着刺猬发型的那一位摇摇头,转身重新打开急救车的后车门,将担架车拉了出来。
  趁他们推着担架车向丹科大夫的面包车走去的当口儿,我爬进急救车,看看德博拉情况如何。她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很多。她睁开一只眼,抬头望着我,“车没有动。”
  “丹科大夫撞了车。”
  她猛地睁大了双眼,挣扎着想坐起来。“你们抓住他了?”
  “没有,只是找到了车上的乘客。看样子他正准备交货,因为一切工作都已完成。”
  我刚才觉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现在她的脸上更是没有了一点儿血色。“是凯尔?”她说。
  “不是,”我告诉她,“多克斯说那家伙叫弗兰克。”
  “你肯定吗?”
  “当然肯定,他脖子上有个文身,绝对不是凯尔。”
  德博拉闭上眼睛,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重新躺回到病床上。“谢天谢地。”
  “我希望你不介意让弗兰克搭你这辆车。”我说。
  她摇摇头,“我不介意。”突然,她重新睁开眼睛,“德克斯特,别惹多克斯。帮他找到凯尔,好吗?求你了。”
  肯定是注射进她体内的那些药物起了作用,因为我几乎从来没有听她这样哀求过任何人。“好吧,德布斯,我一定全力以赴。”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谢谢。”她说。
  我回到了丹科大夫的面包车旁,刚好看到年纪稍大一点的那位急救人员呕吐完了之后直起腰,而他的搭档坐在路缘上,不顾车内的弗兰克发出的叫声,一个劲地嘟哝着什么。“好了,迈克尔,”年长的那位在说,“好了,伙计。”
  迈克尔似乎根本不想动窝,只是坐在那里前后摇晃着身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哦,上帝。哦,耶稣。哦,上帝。”我觉得他大概不需要我的鼓励,于是便走到面包车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旁。车门开着,我向里面瞥了一眼。
  丹科大夫肯定是仓促而逃,因为他落下了一台看似价格不菲的无线电监听器,就是紧急情况出现时警方和狗仔队用来监听无线通信的那种设备。知道丹科大夫是靠这玩意儿在跟踪我们,而不是靠什么魔力,我感到非常宽慰。
  除了无线电监听仪外,面包车里空空如也,没有能透露蛛丝马迹的火柴盒,没有上面写着地址的小纸片,也没有背面写着某个拉丁文密码的纸片。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我们提供任何线索。当然,车上肯定有指纹,可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是谁在开车,收集指纹已经意义不大。
  我拿起监听仪,走到面包车后。多克斯站在敞开的后车门旁,年纪稍大一点的急救员终于劝说他的搭档站了起来。我把监听仪交给多克斯,“在前排座位上,他一直在监听。”
  多克斯看了一眼,将它放在面包车的后车门内。看到他似乎没有聊天的兴致,我便问他:“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看着我,没有做声,我充满期待地望着他。我估计如果不是那两位急救人员出面的话,我们可能会一直站在那里,直到鸽子在我们头上筑巢。“好了,伙计们。”年纪较大的那位说,我们站到一旁,让他们靠近弗兰克。那精瘦结实的急救员现在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仿佛他来这里只是为了给一个扭伤了踝骨的男孩上夹板一样。不过,他的搭档仍然显得很不开心,即使隔着六英尺远,我都能听到他喘气的声音。
  我站在多克斯身旁,望着他们将弗兰克抬到担架车上,然后将他推走。当我回头望着多克斯时,他正凝视着我,又向我露出了那令人讨厌的笑容。“只剩下你和我了,”他说,“而我对你一无所知。”他靠着伤痕累累的白色面包车,交叉着双臂。我听到两位急救人员“砰”的一声关上了急救车的车门,接着警报器响了起来。“只剩下你和我,”多克斯说,“没有了裁判。”
  “这又是你那淳朴的乡村智慧吗?”我说,因为我站在这里,已经牺牲了左脚上的鞋子,牺牲了一件价格不菲的保龄球衫,更不用说我的业余爱好,德博拉的锁骨和一辆全新的公务车——而他站在这里,衬衫上连个褶子都没有,却在发表着充满敌意的晦涩的高论。这个人实在让人受不了。
  “我不信任你。”他说。
  我觉得这是个好的迹象,多克斯警官在发表他的怀疑与情感时也让我看到了他的内心。尽管如此,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他将注意力集中到案情上来。“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们时间紧迫。”我说,“弗兰克已经处理完,而且已经交付,丹科大夫现在要对凯尔动手了。”
  他将脑袋歪到一边,慢慢摇了摇头。“凯尔无关紧要,”他说,“凯尔知道自己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重要的是抓住这位大夫。”
  “可凯尔对我妹妹很重要,”我说,“这也是我在这儿的唯一原因。”
  多克斯又点了点头。“很不错,”他说,“差一点让我相信。”
  不知为什么,就在那一刻我突然灵机一动。我承认多克斯简直让我恼羞成怒——不只是因为他让我无法开展我的重要研究项目,尽管这显然已经是够恶劣的,而是因为他现在居然抨击起了我的演技,这完全超越了一切文明行为的范畴。或许恼怒就是发明之母,不管这样说是否充满了敌意,反正灵光一闪,德克斯特那已经落满了灰尘的大脑中开启了一扇小门,一道亮光照了进来,这便是大脑活动的杰作。当然,除非我可以帮他明白这是个多么美妙的点子,否则多克斯可能会对此不以为然,因此我决定尝试一下。我那种感觉有点像兔八哥试图说服艾默·法德去干什么极度危险的事,而这家伙完全油盐不进。“多克斯警官,”我说,“德博拉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没有权利怀疑我对亲人的忠诚。尤其是,”我接着说,像兔八哥一样在竭力克制着自己,免得啃咬指甲,“你到目前为止一直无所事事。”
  不管多克斯警官是冷血杀手还是什么,有一点很显然:他能感觉到情感。也许这就是我和他之间的巨大区别,也是他竭力牢牢地保住自己正直可敬的名声、与应该成为他盟友的人作对的原因。总之,我可以看到一股怒火涌上了他的脸庞,他内心深处某个黑暗的地方传出了一声几乎可以听到的咆哮。“无所事事,”他说,“说得不错。”
  “无所事事,”我坚定地说,“我和德博拉将跑腿的事、冒险的事全干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在那一刻,他下巴上的肌肉鼓了起来,仿佛要从他的脸上跳出来,把我掐死。他内心深处那无声的咆哮变成了怒吼,引起了我那黑夜行者的反应;黑夜行者立刻坐起身,毫不示弱地做了回应。我们就这样站在那里,两个巨大的黑影在我们面前不停地扭动着,无形地对峙着。
  如果不是一辆警车选择这个时刻停在我们身旁打断了我们,街头很可能会出现血肉横飞的惨景。一位年轻警察跳下车,多克斯本能地掏出警徽向他亮了一下,两眼仍然死死盯着我。他用另一只手做了个驱赶的手势,那位警察知趣地退了回去,将头伸进车里,与他的搭档说了几句。
  “好吧,”多克斯对我说,“你有什么点子?”
  这当然不是最佳办法。如果换了兔八哥,他准会让多克斯自己想到这一点,可这已经不错了。我说:“我的确有个想法,只是有点风险。”
  “嗯哼,”他说,“不出我所料。”
  “如果你觉得风险太大,那你另想办法吧,”我说,“但我觉得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
  我可以看到他在心中盘算着。他知道我是在引诱他,但我的话确实有几分可信,不管激发了他心中的自尊也好怒火也罢,反正他不在乎。
  “说出来听听。”他说。
  “奥斯卡逃脱了。”我说。
  “看样子是的。”
  “这样一来,我们可以肯定只有一个人仍然会引起丹科大夫的兴趣,”我说,然后指着他的胸口,“你。”
  他倒是没有畏缩,不过他额头上有什么东西抽搐了一下,在那一刻甚至忘记了呼吸。他缓缓地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你这狗娘养的。”
  “我是的,”我说,“但我没有说错。”
  多克斯拿起那台无线电监听器,将它挪到一旁,然后坐在面包车敞开的后车门上。“好吧,接着说下去。”
  “首先,我可以打赌他一定会再买一台监听器。”我说,点头示意他身旁的那个东西。
  “嗯哼。”
  “所以如果我们知道他在监听,就可以让他听到我们想让他听到的内容,也就是说,”我挤出最迷人的笑容,“你是谁,在什么地方。”
  “那我是谁?”他似乎并没有被我的笑容所迷惑。
  “你就是设下圈套让他落到古巴人手中的那个人。”我说。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你是想把我的鸡巴送到案板上,对吧?”
  “完全正确,”我说,“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他已经抓住了凯尔,我还怕什么?”
  “有一点不同,你会知道他要来抓你,”我说,“而凯尔当时并不知道。再说,凯尔在这方面不是比不上你吗?”
  这话说得太露骨,简直有些恬不知耻,但他却上钩了。“那当然,”他说,“你他妈的真是个马屁精。”
  “我不是什么马屁精,”我说,“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多克斯望着身旁的监听器,然后抬起头来望着远处的高速公路。一滴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下来,掉进他的眼睛里,街灯映照在上面,反射出橙色亮光。他下意识地擦去汗珠,眼睛仍然死死盯着远处的95号州际公路。他的眼睛刚才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所以我站在他面前而他的目光却在望着别处,这多少让人感到有些不安,那种感觉就像你根本不存在一样。
  “好吧,”他说,重新将目光转到我身上,眼睛里又有了刚才那种橙色亮光。“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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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8 08:18:55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Ⅱ 第二十二章 邻居家的狗
  多克斯警官开车送我回警察局。坐在他身旁对我来说是一种怪异而不安的经历,我们几乎无话可说。我用眼角的余光望着他的侧影。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然而他是如何不露声色地做到这一点的?对于我来说,竭力克制自己不去玩一场游戏简直会把我逼疯,但多克斯显然没有过这种感觉。或许他在萨尔瓦多时就已经彻底抛弃了这种感觉。如果有政府这把保护伞,干那种事是否会不一样?要么就是在不用担心被抓获的情况下干那种事要容易得多?
  我不可能知道,我也不可能问他。仿佛要加深我对这一点的理解,他在红灯处停了车,转过头来望着我。我假装没有看到,眼睛隔着挡风玻璃死死盯着正前方。绿灯亮起时,他重新转过头去。
  我们将车直接开到了公用停车场,多克斯让我坐到另一辆福特金牛车的驾驶座上。“给我十五分钟,”他说,点头示意无线对讲机,“然后呼我。”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回到自己的车上,将车开走了。
  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回想着刚才这几个小时里接二连三发生的意外。德博拉进了医院,我与多克斯开始联手——还有我差一点送命前对科迪天性的发现。对于提及邻居家宠物时他的反常举动或许有其他解释,而且他急不可待地将刀扎进鱼身体里的行为也完全可以理解为儿童正常的虐待心理。可说来也怪,我发现自己居然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希望他长大后能够像我——基本上像我,因为我想好好培养他,让他那双小脚踏上哈里给我铺筑的道路。
  难道这就是人类的繁殖欲望?一种毫无意义的强烈欲望,复制一个独一无二的我,尽管这个我其实是个恶魔,根本不配生活在人类当中。这当然能解释我每天为什么会碰到那么多令人不快的蠢货。但是,我与他们不同,我完全清楚这世界如果没有我会好得多——我在这个问题上更在乎我自己的感情,而不是这世界会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可我现在却急于复制出更多的我,就像德拉库拉在黑暗中制造出一个新吸血鬼站在他身旁一样。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那会多么有意思啊!
  我真是个十足的傻瓜!难道在丽塔家沙发上消磨的时光真的将我曾经那么威力无比的智慧变成了一堆不断颤抖的多愁善感的玉米糊?我怎么会有这些荒唐的想法?我为什么不想一个办法逃避这场婚姻?难怪我无法摆脱多克斯令人厌烦的监视——我已经耗尽了每一个脑细胞,现在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在这种荒唐的胡思乱想上浪费了十四分钟。差不多是时候了,我拿起无线对讲机,开始呼叫多克斯。
  “多克斯警官,你的位置?”
  短暂的停顿,然后无线电发出咔嚓一声。“呃,我现在不便透露。”
  “请再说一遍。”
  “我在跟踪一个目标,担心让他知道我的位置。”
  “什么样的目标?”
  又是短暂的停顿,仿佛多克斯在指望我干所有的活,而他自己还没有想好该说什么。“是我当兵时的一个家伙。他在萨尔瓦多被俘,可能认为是我的过错。”停顿。“这家伙很危险。”
  “你需要支援吗?”
  “目前还不需要,我正试图避开他。”
  “完毕。”我说,为自己终于能说“完毕”而感到有些兴奋。
  我们又重复了几次,确保丹科大夫能听到,而我每次都有机会说“完毕”。当这种通话终于在凌晨一点结束时,我感到又是兴奋又有一种成就感。或许明天我可以试着说“请重复”,甚至说“明白”。终于有所期待了。
  我看到有辆警车正要朝南去,便说服开车的警察将我捎到了丽塔家。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我的车旁,上车将它开回了家。
  回到我小小的蜗居后,我看到屋里乱成了一团糟。我想起来了,德博拉本来应该在这里过夜的,结果却进了医院。我明天再去看她。这一天过得令人难忘,但也让人精疲力竭:被一个喜欢修剪别人胳膊大腿的家伙追赶进了一个池塘;翻车后侥幸逃生却差一点被淹死;丢了一只新鞋子;而且似乎还嫌这一切不够糟糕,居然被迫与多克斯联手。可怜的精疲力竭的德克斯特。难怪我感到这么疲倦。我一头倒在床上,立刻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我刚在警察局停车场停好车,多克斯的车就停在了我的车旁。他下了车,拎着一只尼龙运动包。他把包放在我的车的发动机罩上。“你将换洗衣服带来了?”我彬彬有礼地说。我轻松的好心情再次在他身上发生了作用。
  “如果这计策成功的话,不是他抓住我,就是我抓住他,”他说着打开了运动包的拉链。“如果我抓住他,一切就此结束。如果他抓住我……”他从包里拿出来一个GPS接收器,放到发动机罩上。“如果他抓住我,你就是我的后盾。”他冲我一笑,露出了几颗亮闪闪的牙齿。“想想那会让我感到多么高兴。”他又拿出来一部手机,放到GPS接收器旁。“这是我的保险。”
  我望着汽车发动机罩上的这两样小东西。它们在我眼里并没有什么可怕之处,或许我可以扔掉其中的一样,再将另一样砸向某个人的脑袋。“没有火箭筒?”我问。
  “用不着,只需要这些,”他边说边将手再次伸进运动包里。“还有这个。”他说,举起一个小速记本,将它翻到第一页,那上面似乎有一串数字和字母,螺旋装订线中插了一支廉价圆珠笔。
  “笔胜于剑。”我说。
  “至少这支笔是的,”他说,“第一行是个电话号码,第二行是个进入密码。”
  “进入到什么里面?”
  “你不必知道,”他说,“你只需拨这个号码,然后输入密码,再把我的手机号码报给对方。他们会把我手机上的GPS定位告诉你,你就来救我。”
  “听上去很简单。”我说,不知道是否真的这么简单。
  “对你来说是的。”他说。
  “接电话的人是谁?”
  多克斯摇摇头。“有人欠我人情。”他说着又从包里掏出来一个手持警用无线电。“下面这部分比较容易。”他把无线电递给我,然后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我们显然已经为丹科大夫设下了诱饵,第二步就是在恰当的时候将他引诱到某个特殊的地方,而文斯·马索卡的晚会便是个天赐良机。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们开着各自的车满城乱转,将同一条信息来回重复了几遍,每次稍加变化,免得引起怀疑。我们还动用了两辆巡逻车分队,多克斯说这些人应该不会把事情搞砸。我觉得这话可以算做他低调的机智,但那几位警察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是在开玩笑。虽然他们没有真的吓得发抖,但他们确实兴师动众地一再向多克斯警官保证,他们不会把事情搞砸。与一个能激发起如此忠心的人共事真是太美妙了。
  我们这几个人在剩下的时间里不停地向空中发送着无线电波,不停地聊着庆贺我订婚的晚会,不停地告诉大家怎么去文斯家,不停地提醒大家别迟到。午饭刚过,成败在此一举。我将车停在一家温迪屋前,坐在车里,用手持无线对讲机最后一次呼叫多克斯警官,对话内容经过精心设计。
  “多克斯警官,我是德克斯特,听到了吗?”
  “我是多克斯。”他稍微停顿后说道。
  “希望你今晚来参加我的订婚派对,这对我意义重大。”
  “我哪儿也不能去,”他说,“这家伙太危险。”
  “就过来喝一杯,喝完就开路。”我不依不饶。
  “你看到他是如何对待曼尼的,而曼尼还只是个小兵卒子。是我将这家伙交给了坏人。如果他抓住我,他会怎样对待我?”
  “我就要结婚了,老兄。”我说。这样称呼他“老兄”有一种神奇漫画的味道,而这正是我喜欢的。“那种事不会每天都发生,再说周围有那么多警察,他不会轻举妄动的。”
  多克斯为增加戏剧的效果停顿了很久,我知道他是在严格按我们写好的剧本表演,一定要数到七。无线电终于响了,“好吧,我九点左右过来。”
  “多谢,老兄。”我说,为自己能再次说出“老兄”而兴奋不已,而且似乎要将我的幸福感推到极致,我又补充了一句:“这对我意义非凡。完毕。”
  “完毕。”
  我希望无论我们那位特殊的听众在这座城市的什么地方,我们通过无线电上演的这出小戏能够对他起作用。在他进行手术前的消毒工作时,他会不会停下来侧耳倾听?当他的无线电监听器里传出多克斯警官那圆润动听的嗓音时,或许他会暂时放下手中的骨锯,擦一擦双手,将地址写在一张纸片上。然后他会快乐地继续——对凯尔·丘特斯基动手?——带着那种手头有活要干而且干完活后还有社交活动的人特有的内心平静。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那几辆警车上的朋友又连着将这信息重复了几遍,没有把事情搞砸。多克斯警官本人今晚九点左右会亲自光临。
  至于我,班上那点活只用了几小时就干完了,然后我驱车去杰克逊纪念医院,看望我那折了一只翅膀的心爱的小鸟。
  德博拉坐在病床上,上半身打着石膏。她的病房在六楼,正好可以看到窗外高速公路的美丽景色。我不知道医生是不是给她用了止痛药,但我走进病房时,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妈的,德克斯特,”这算是和我打招呼,“叫他们赶紧让我出院,起码把我的衣服还给我,我自己出去。”
  “我很高兴看到你好多了,亲爱的妹妹,”我说,“你很快就能站起来了。”
  “只要他们把衣服给我,我立刻就能站起来,”她说,“外面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你都在干些什么?”
  “我和多克斯设下了一个圈套,多克斯充当诱饵,”我说,“丹科大夫只要一咬钩,我们今晚就可以抓住他,在我的……嗯,文斯的派对上。”我突然意识到我必须与订婚这个说法保持一定的距离,虽然这个托词显得有些愚蠢,却能让我感觉好一点——但显然没有给德博拉带来一丝安慰。
  “你的订婚派对。”她说,然后咆哮起来,“混蛋,你让多克斯为你充当诱饵。”我承认她这么说算是给了我面子,但我确实不愿意看到她有这种看法。心情不好的人伤口也会好得慢一些。
  “不,德博拉,说正经的,”我换上最善解人意的声音,“我们这样做是为了抓住那位丹科大夫。”
  她久久地怒视着我,然后她突然吸了一下鼻子,使劲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必须信任你,可我不喜欢这种做法。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会怎样对付凯尔。”
  “这个计划会成功的,我们一定会把凯尔救出来。”她毕竟是我妹妹,所以后半句我就没有说——“至少是他的大部分。”
  “上帝啊,我真不愿意被困在这里,”她说,“你们需要我的支援。”
  “我们能对付得了,”我说,“有十多个警察会来参加派对,个个带着枪,都是不好惹的。我也会去的。”我感到有点恼怒,她居然会这样低估我。
  可她仍然不依不饶。“是啊,如果多克斯抓住了丹科,我们就能救回凯尔;如果丹科抓住了多克斯,你就能得到解脱。真是狡猾,德克斯特,你怎么都不吃亏。”
  “这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我骗她说,“我只想除暴安良,再说多克斯在这种事情上经验丰富,而且他认识丹科。”
  “他妈的,德克斯,这简直要我的命。万一——”她说不下去了,只是咬着嘴唇。“这办法一定得成功,凯尔落在他手中太久了。”
  “肯定会成功的,德博拉。”我说,但我和她对此都缺乏信心。
  医生们坚持要让德博拉住院观察二十四小时。与妹妹动情地作别后,我快步跑进了落日的余晖中,再从那里奔回家,冲了个澡,准备换身衣服。穿什么衣服呢?对于一个强加到你头上的派对,庆祝一个你根本不愿意接受的订婚事实,而且这个派对还有可能演变成与一个复仇狂之间的暴力冲突,我实在想不出该穿什么衣服。棕色鞋子显然已经过时,除了这一点外,好像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定。仔细考虑了一番后,我决定还是沿用我一贯的穿着品味,挑了一件暗黄绿色的夏威夷衬衫,上面印着红色电吉他和粉红色赛车图案。简单而又雅致。一条卡其布裤子,一双跑步鞋。一切收拾妥当,准备动身去参加派对。
  可是离派对开始还有一小时,我的思绪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科迪身上。我对他的判断正确吗?如果真是那样,他该如何应付从他身上苏醒过来的行者?他需要我去引导他,而且我发现自己急不可待地愿意给他提供这种引导。
  我出了门,驱车向南,而不是直接朝北去文斯家。十五分钟后,我敲响了丽塔家的门,然后回头朝马路对面看了一眼,那里原来停着多克斯警官那辆褐紫色的福特金牛,如今那里空空荡荡。他今晚肯定会待在家里,为即将到来的冲突做着准备,擦亮子弹。虽然他知道自己完全有权这样做,可他真的会开枪杀死丹科大夫吗?那种欲望是不是像飓风一样向他袭来,卷走了他所有理智和克制?
  门开了,丽塔笑容满面地向我扑来,紧紧拥抱着我,亲吻着我。“嗨,帅哥,”她说,“快进来。”
  我象征性地拥抱了她一下,然后立刻挣脱了开来。“我只待一会儿。”
  她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我知道,”她说,“文斯来过电话,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他说一切都安排好了,还向我保证一定把你看紧,不让你干出格的事。进来吧。”她说着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拉进了屋。她关上门后突然一本正经地转过脸来望着我。“听我说,德克斯特,我要告诉你一点。我不是那种爱吃醋的人,而且我相信你。你就去好好乐一乐吧。”
  “我会的,谢谢你。”我说。虽然我怀疑自己是否会真的乐一乐。我想知道文斯究竟对她说了些什么,居然让她觉得这次的派对会变成充满诱惑和罪恶的危险泥坑。不过以我对文斯的了解来看,这完全有可能。文斯这个人比较复杂,在社交场合的表现常常令人难以预料,就像他与我妹妹上次为男女之间那点事含沙射影、唇枪舌剑一样。
  “你在排队钱还能来这儿,真令我感动。”丽塔将我带到了沙发前,我最近在那上面消磨过太多时光。“孩子们在问为什么他们不能去。”
  “我去跟他们说。”我说,急于想见到科迪,并且看看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丽塔笑了,仿佛为我愿意向科迪和阿斯特解释而高兴。“他们在后院,我去叫他们。”
  “不,你待在这儿,”我说,“我去找他们。”
  科迪和阿斯特在后院,还有尼克,也就是隔壁那个要阿斯特脱光衣服给他看看的小混蛋。我推开后院门时,他们全抬起头来望着我,尼克赶紧翻过围墙,躲进了自家的后院。阿斯特跑过来拥抱我,科迪跟在她身后,脸上毫无表情。“你好。”他说,声音不大。
  “年轻的公民们,向你们问候,向你们致意。”我说,“我们要不要换上罗马人的官袍?恺撒在召集我们去参议院。”
  阿斯特歪着小脑袋望着我,仿佛刚刚看我生吃了一只耗子。科迪只是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德克斯特,”阿斯特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和你一起去参加派对?”
  “首先,”我说,“你们明天要上学。其次,恐怕这是个成年人参加的派对。”
  “是不是会有姑娘不穿衣服?”她问。
  “你都把我当做什么人了?”我严厉呵斥道,“你们真的以为没有光屁股姑娘的派对我就不会参加吗?”
  “耶。”她说,科迪只是小声哼了一下:“哈。”
  “更重要的是,这次的派对还要傻乎乎地跳舞,还要穿上丑不拉叽的衣服,而这些都是你们不该看的,不然你们以后再也不会尊重大人了。”
  “尊重什么?”科迪说,我握住他的手。
  “说得好,”我对他说,“现在回屋去。”
  阿斯特终于咯咯笑了起来。“可我们还是想去参加派对。”
  “恐怕不行,”我说,“不过我给你们带了个宝贝,免得你们瞎跑。”我递给她一卷尼克牌威化饼干,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货币。她过一会儿会悄悄地与科迪平分。“好了,孩子们。”我说,他们抬起头,充满期待地望着我。可我在那一刻却不知该说什么,浑身在颤抖,又想知道答案,又不知怎么开口问他们。我当然不能直接问他,“我说,科迪,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杀死小东西。”虽然那正是我想知道的,可我显然不能对孩子说这种话——尤其是科迪,因为他通常总是个闷葫芦。
  不过他姐姐阿斯特似乎常常代他说话。整个童年阶段一直与恶魔般的父亲生活在一起,这种压力给姐弟俩带来了一种共生性的关系,甚至到了他喝汽水时她都会打嗝的地步。无论科迪的心中在想什么,阿斯特都能将它表达出来。
  “我能问你们一件很严肃的事吗?”我说,他们对视了一眼,没有做声,但他们眼神里所表达的情感胜过千言万语。他们朝我点点头,那样子就像他们的脑袋被一起安在了一根桌式足球杆上一样。
  “邻居家的狗。”我说。
  “我告诉过你了。”科迪说。
  “它老是把垃圾桶撞翻,”阿斯特说,“还在我们家院子里拉屎。尼克还让它咬我们。”
  “于是科迪就把它处理了?”我问。
  “他是男孩,”阿斯特说,“他喜欢干那种事。我只是在一旁看着。你会告诉妈妈吗?”
  听到了吗?他喜欢干那种事。我望着他们俩,他们也在看着我,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仿佛是在说,比起草莓冰激凌来,他们更喜欢香草冰激凌。“我不会告诉你们的妈妈,”我说,“但你们也不能告诉任何人,永远不对任何人说。就我们三个人知道,明白了吗?”
  “好的,”阿斯特瞥了她弟弟一眼,“可是为什么,德克斯特?”
  “大多数人不会理解的,”我说,“就连你们的母亲也不会。”
  “你能理解。”科迪那嘶哑的声音近乎耳语。
  “是的,”我说,“而且我可以帮助你们。”我深吸一口气,感到有个回声隆隆地穿过我身上的每块骨骼。这个回声跨越岁月的长河,从多年前的哈里传到如今的我身上,再回响在佛罗里达的夜幕下。当年的哈里曾站在同样的夜幕下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我们得为你摆正方向。”我说。科迪点点头,那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好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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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8 08: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Ⅱ 第二十三章 文斯家的派对
  文斯·马索卡在迈阿密北区有座小房子,位于连着东北125街的一条死胡同的尽头。房子被漆成了淡黄色,上面画着淡紫色的装饰花纹,让我不禁对自己交友的品味产生过怀疑。前院长着几棵灌木,修剪得整整齐齐,正门旁还有一块空地,上面种着仙人掌。他布置了一排太阳能灯泡,照亮了通向正门的石子路。
  我以前来过这里一次,大约是一年多前。文斯那次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居然想搞一个化妆派对。我带上了丽塔,因为化妆派对的目的就是要让别人看到你穿了什么。丽塔化妆成了小飞侠,我当然拌做了佐罗;黑夜行者则带着刀严阵以待。文斯给我们开了门,他穿了件缎子面的紧身长袍,头上顶着一个水果篮。
  “是J·埃德加·胡佛?”我问他。
  “差一点猜着。是卡门·米兰达。”他说着将我们带到饮料喷泉盆前,里面装着的水果潘趣酒简直要人命。我喝了一小口,立刻认定还是喝汽水为妙,当然,那是在我变成大口喝着啤酒、血气方刚的男子汉之前。音乐声一刻也没有停过,播放的时那种单调枯燥的高科技音乐,而且音量大得足以导致大家主动要求接受自残式的脑外科手术。整个派对震耳欲聋,热闹非凡。
  据我所知,文斯打那之后再也没有搞过聚会,至少没有搞过如此规模的派对。可上次派对的记忆显然久久挥之不去,文斯只是提前二十四小时通知了大家,就轻而易举召集到了一群迫不及待地要让我出丑的家伙。文斯言而有信,他在家里到处摆放了电视机,就连屋后的露台也不放过,而且每一台都在播放着录像机传出来的各种毛片。当然,我又看到了那只水果潘趣酒喷泉盆。
  由于大家对前一次派对结束后的种种谣传仍然记忆犹新,所以这里今天可谓人满为患,大多是男人,个个喧闹嘈杂。他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潘趣酒,就像他们听说第一个成功受到永久脑损伤的人会有大奖似的。有几位我还认识。“未婚天使”安杰尔·巴蒂斯塔下班后来了,还有卡米拉·费格以及法医实验室其他几个家伙。我还认识其中几个警察,包括没有将多克斯警官的事搞砸的那四位。其他人似乎是随意从南海滩上拉来的,之所以入选是因为他们有一种特殊才能,每当换音乐或者电视上出现特别不堪入目的画面时,他们就能发出尖声怪叫——“喔!”
  没过多久,派对就变了样,让我们后来很长时间都感到后悔。到九点一刻时,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能再没有人搀扶的情况下站着。大多数警察蹲守在喷泉盆,我只看到数不清的胳膊肘快速弯曲着,将酒送进嘴里。安杰尔躺在餐桌下,脸上挂着笑容,已经呼呼大睡。有人扒掉了他的裤子,还有人剃掉了他脑袋中央的一束头发。
  看到这种情况,我觉得这真是天赐良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看看多克斯警官是否已经到来,但我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朝大门方向刚刚走了两步,一个沉重的庞然大物从背后扑到了我身上。我飞快转过身来,恰好看到卡米拉·费格正准备从背后抱住我。“你好。”她的脸上带着灿烂却多少有些暧昧的笑容。
  “你好。”我竭力装出开心的样子说,“要我给你倒杯酒吗?”
  她朝我皱着眉头。“我不要酒,只想问候你一声。”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天哪,你真可爱,”她说,“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一点。”
  这可怜的家伙肯定喝醉了,可虽然是醉话——可爱?我?尽管我知道酒喝多了会模糊人的视线,可是得了——一个宁愿将你砍成几大块也不愿意和你握手的人怎么会可爱呢?再说了,有了一个丽塔已经将我和女人的交往推到了极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和卡米拉的语言交流最多不超过三个词。他以前可是从来没有提到过她觉得我可爱,相反,她似乎一直在躲着我,宁可面红耳赤地将目光转向别处也不愿意简单地对我说声“早上好”。而她现在简直可以说是在强JIAN我,这说得过去吗?
  反正我没有时间浪费在解读人类行为上。“非常感谢。”我说,试图在挣脱她的同时又不至于伤着我们俩。她双手死死抱住我的脖子,我想将它们掰开,可她简直像藤壶一样粘在了我身上。“卡米拉,我觉得你需要出去透透气。”我说,希望她能明白我的暗示,自觉地松手离开。没想到她居然与我贴得更紧,不停地向我抛着媚眼,吓得我赶紧后撤。
  “我就在这儿透透气。”她说,然后撅着嘴,作出一个亲吻的表情,将我向后推。我撞到了一张椅子上,差一点摔倒。
  “啊——你想不想坐下?”我满怀希望地问。
  “不,”她说,硬要拉着我贴近她的脸,而且那力道至少是她是她实际体重的两倍,“我想和你来真格的。”
  “呃,嗯。”我结结巴巴地说,完全被这厚颜无耻、荒唐至极的举动惊呆了——难道人类所有的女性都疯了吗?男人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周围的派对简直像是海隆尼姆斯·博斯安排的,卡米拉准备将我拖到喷泉盆背后,那里肯定会有一群长着鸟喙的家伙,等着帮她强JIAN我一把。我突然想到我现在有了逃避这场闹剧的最佳借口。“你们知道吗?我就要结婚了。”虽然我极不愿意承认,偶尔用这个借口来应急至少对我是公平的。
  “混蛋,”卡米拉说,“混蛋帅哥。”她突然往后一倒,手臂松开了我的脖子。我赶紧抓住她,免得她摔在地上。
  “就算是吧,”我说,“不管怎么样,我觉得你需要坐下来休息几分钟。”我想把她扶到椅子上,可那种感觉就像将蜂蜜浇到刀刃上,她瘫倒在了地上。
  “混蛋帅哥。”她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得知自己在同事当中有个好口碑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但这场浪漫小插曲已经占用了好几分钟,我迫切需要走到大门外去看看多克斯警官是否已经赶到。于是,我丢下卡米拉,让她在甜美的梦境中做着爱情的美梦,自己则重新向正门走去。
  我再次半途遭到了拦截,这次是有人恶狠狠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文斯本人紧紧抓住我的二头肌,将我从门口拉回到了超现实主义的世界里。“嗨!”他高声喊道,“嗨,派对的主角,你要去哪儿?”
  “我好想把车钥匙落在车里了。”我说,想挣脱他那力大无穷的双手,而他却反而将我的胳膊握得更紧。
  “不,不,不。”他拉着我向喷泉盆走去,“这派对是为你开的,你哪儿也不准去。”
  “这派对办得棒极了,文斯。”我说,“可我真的需要——”
  “喝酒。”他说着将一只杯子伸进喷泉盆,舀了一杯酒后硬塞到我面前,结果泼在了我的衬衣上。“这才是你需要的,万岁爷!”他将自己的杯子举到空中,一口将它喝干。幸运的是,这杯酒呛得他咳个不停,弯下了腰,拼命要呼吸新鲜空气。我趁机准备开溜。
  我朝门口刚走了一半,文斯突然出现在了门口。“嗨!”他冲我嚷道,“你不能走,脱衣舞女马上就到!”
  “我马上就回来,”我大声说道,“再给我倒杯喝的!”
  “是,万岁爷!”他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假笑,然后他兴高采烈地走了回去,我则转身去寻找多克斯。
  由于这么长时间以来,无论我在什么地方,他总是将车停在街对面,因此我应该一眼就能看到他,可是我没有。当我终于看到那辆熟悉的褐紫色福特金牛时,我意识到他干了件多么聪明的事。他将车停在了街道的另一头,旁边一棵大树正好遮住路灯。这样做即可以隐蔽自己,又可以给丹科大夫增加信心,让他觉得可以靠近而不会被发现。
  我想那辆车走去,汽车的窗户玻璃摇了下来。“他还没有到。”多克斯说。
  “你应该进来喝一杯。”我说。
  “我不喝酒。”
  “你显然也很少参加聚会,不然的话就不会坐在街道对面的车上,对主人表示不敬了。”
  多克斯警官没有做声,但窗户玻璃摇了上去,然后车门一开,他跳了下来。“万一他现在来了,你准备怎么办?”他问我。
  “放心吧,光凭我的魅力就能救下你,”我说,“趁着现在里面还有人保持清醒,进来坐会儿。”
  我们一起向街对面走去,没有真的手拉手。但说来也怪,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倒不妨手拉手。刚走了一半,街角突然出现了一辆车,沿着街道向我们驶来。我本想跑过去,一头钻进街旁那排夹竹桃丛中,但自己镇定自若的表现还是让我感到骄傲,我只是瞥了一眼向我们驶来的那辆车。那辆车慢慢驶近,来到我们身旁时,我们已经安全穿过了街道。
  多克斯转身朝那辆车看了一眼,我也看了一眼。五个少年阴沉沉的脸望着我们,其中一个转过头对其他几个说了句什么,逗得他们一起放声大笑。然后汽车从我们身旁驶了过去。
  “我们最好还是进屋,”我说,“那些家伙不是善良之辈。”
  多克斯没有做声,而是目送着那辆车消失在街道尽头,然后才继续向文斯家的正门走去。我跟在他身后,紧走两步,赶在他前面为他打开门。
  我出门才几分钟,人员耗损数字就已经直线上升。喷泉盆旁的两名警察平躺在地上,来自南海滩的一个家伙正对着一只“特百惠”大盆呕吐不已,而那盆子几分钟前还装着果冻沙拉。音乐声比刚才还大,我听到文斯在厨房大声喊着“万岁爷”,跟着便是一片粗嘎的起哄声。“不可救药。”我对多克斯说。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像是“一群混蛋”,然后摇摇头,进了屋。
  多克斯不喝酒,也不跳舞。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站在那里,像一个降价处理的持镰收割者(死神)的狰狞塑像在望着大学联谊会派对。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帮他融入这热闹的气氛中,或许我可以让卡米拉·费格过去引诱他。
  这位好警官站在角落里,望着四周。我注视着他,想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真是个妙不可言的对比:多克斯默默地独自站在角落里,周围的人个个都在疯狂地发泄着。如果我有感情的话,可能会从内心深处对他产生极大的同情。他似乎完全不为这一切所动,就连南海滩来的家伙赤身裸体地从他身旁跑过,他也毫无反应。他的目光落在离他最近的电视机上,那上面正播放着一些非常有创意的“动物表演”节目。多克斯望着电视机,即没有任何兴趣也没有任何感情表露;他只是望着,然后将目光移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些警察身上。安杰尔躺在餐桌下,文斯领着一支康茄舞蹈队从厨房走了进来。多克斯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到了我的身上,眼睛里仍然毫无表情。他走过来站到我面前。
  “我们要待多久?”他问。
  我竭力向他挤出一丝笑容。“这是有点过头了,对吧?所有这一切快乐——肯定让你觉得不安。”
  “让我觉得恶心,”他说。“我在外面等着。”
  “这是个好主意吗?”我问。
  他冲着文斯的康茄舞蹈队一歪脑袋,“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他的话当然有道理,康茄舞蹈队已经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堆抽搐着的欢乐疯子。可如果单单从致命痛苦和恐惧的角度来说,倒在地上的康茄舞蹈队根本无法和丹科大夫相提并论。不过,如果这世上真的还有人的尊严的话,我估计肯定有人会顾及它。可是看看眼下周围这情景,“尊严”二字显然是谈不上了。
  前门突然开了,我喝多科斯里克转过身面对着它,所有本能反应全都被调动了起来。幸亏我们为遭遇危险做好了充分准备,否则我们很可能会遭到两个手拿噪音盒的半裸女人的伏击。“你们好!”她们大声喊道,随之招来倒在地上的康茄舞蹈队粗嘎的尖叫声“喔——”。文斯从那堆人体下爬出来,挣扎着站了起来。“嗨!”他喊道。“嗨,大家听着!脱衣女郎来了!万岁!”又是一声“喔——!”而且声音更响,一直躺在地上的一位警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嘴巴做了个口型:“脱衣女郎……”
  多克斯朝四周扫了一圈,然后望着我:“我就在外面。”说着,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多克斯。”我觉得待在外面确实不是个好主意,可我刚一迈步,就再次遭到了无情的偷袭。
  “抓到你了!”文斯大声喊着,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了我。
  “文斯,放开我,”我说。
  “没门儿!”他咯咯地欢笑着,“嗨!大家听着!快帮我把这面红耳赤的新郎拉回来!”躺在地上的那些康茄舞蹈队员和喷泉盆旁最后一位没有倒下的警察立刻向我涌过来,我突然置身在了群魔乱舞的中央,被他们簇拥着向卡米拉·费格刚才坐着的椅子走去。卡米拉已经不省人事,滚到了地上。我想竭力挣脱,可根本没有用。他们人多势众,肚子里灌满了文斯特制的果汁。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多克斯警官回头怒视了一眼,穿过前门,走进了夜色。
  他们将我按在椅子上,紧紧地围成一圈,站在我周围,我显然哪儿也去不成。我希望多克斯能像他自诩的那样出色,因为显然短时间内他别想有援军。
  音乐声停了,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不寒而栗,就连我手臂上的汗毛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那是塑胶带被撕开的响声,也是那刀刃音乐会开始前我最珍爱的前奏曲。有人抓住我的胳膊,文思将撕下来的三条长长的塑胶带绑在我身上,将我捆在了椅子上。虽说绑得不是太紧,还不足以困住我,却显然能限制我的行动,刚好让那帮人得以把我按在椅子上。
  “好了!”文斯大声喊道。其中一位脱衣舞女打开噪音盒,开始表演。第一位脱衣舞女是个黑人姑娘,板着脸,开始在我面前边扭动身躯边将多余的衣物一件件地脱下。她脱得差不多时,骑在我的一条大腿上,一边扭动着屁股一边舔着我的耳朵。然后,她使劲将我的头按在她的乳房之间,弓下腰,一个后空翻退了出去。另一位脱衣舞女长得像亚洲人,留着一头金发。她走上前来,重复了整个过程。当她骑在我的大腿上扭动着屁股时,第一位脱衣舞女也走上前来,骑坐在我的另一条腿上,两个人一左一右,然后突然俯身向前,开始互相亲吻,乳房擦着我的脸。
  这时,亲爱的文斯给她们端来了两大杯他那要命的果汁潘趣酒,她们一饮而尽,仍然有节奏地扭动着屁股。其中一人嘀咕了一句:“哇,真是好酒。”我搞不清是她们当中的哪一个说的,但她俩似乎对此都没有异议。两个女人现在开始疯狂地扭动身躯,周围的人群开始像狂犬病患者在月圆时那样号叫起来。当然,四个硕大而且硬得有些不自然的乳房模糊了我的视线——一边两个,但从他们号叫的声音来看,好像除了我之外每个人都兴奋到了极点。
  有时候人们不免在想,是否有某种带病态幽默感的邪恶力量在统治着宇宙。我对男人们非常了解,知道他们大多数人会非常乐意用自己身上多余的零件来交换我现在享受的艳遇,而我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我宁愿牺牲身上的一两个零件,只要能离开这把椅子,离开这两个不停地扭动着的裸体女人。当然,我更希望牺牲的是别人身上的零件,我会非常高兴地将它们收集起来的。
  可这世界没有正义可言,两个脱衣舞女仍然骑在我的大腿上,随着音乐声扭动着,汗珠滴落在我那件美丽的人造丝衬衣上,也滴落在她们自己身上,而派对仍然在我们周围疯狂地继续着。我就这样在炼狱中接受着磨难的洗礼,唯一让我喘口气的时候是文斯又给她们端来了两大杯潘趣酒。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扭动的身躯终于从我的大腿上站了起来,开始绕着周围的人群跳舞。她们抚摩着一张张脸,喝着每个人杯子里的酒,偶尔伸手在某个人的裤裆那儿抓一把。我趁着大家注意力分散,挣脱双手,扯掉了身上的塑胶带。我这时才注意到,谁也不再关心笑容可掬的德克斯特,谁也不再关心我这位准新郎。稍微瞥上一眼我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屋里每个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两位脱衣舞女翩翩起舞,她们现在已经一丝不挂,含住河道在她们身上的饮料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文斯站在那里,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完全一副卡通人物形象,不过他显然很尽兴。其余仍然清醒的人也个个屏住呼吸出神地看着,身子还随着音乐左右摇摆。即使我一路吹着喇叭走出去,也不会有人注意我。
  我站起身,悄悄走到人群外,溜出了正门。我以为多克斯警官会在文斯家附近等我,可到处都没有他的身影。我走到街对面,朝他的车里看了一眼,里面空无一人。我朝街道两头望去,街上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他的身影。
  多克斯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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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8 08: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Ⅱ 第二十四章 黑暗之舞
  人类的许多方面是我永远无法理解的,当然不只是指智力方面。我是说我缺乏同情他人的能力,也没有感觉情感的能力。对我而言,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大的损失,却使我完全无法理解普通人的许多方面。
  不过,有一种几乎人人皆有的体验我却能强烈地感受到,这就是诱惑。当我望着文斯·马索卡家门外空空荡荡的街道,并且意识到丹科大夫已经抓走了多克斯之后,我感到诱惑正以令人眼花缭乱、几乎将人窒息的浪涛向我袭来。我自由了。这个念头不断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带着它那优雅而又完全合理的淳朴不断地击打着我。最简单不过的做法是一走了之,让多克斯与那位大夫享受他们的重逢,第二天上午再汇报,假装我喝多了——这毕竟是我的订婚派对!——我不清楚那位好警官究竟出了什么事。有谁会反驳我呢?至少屋里那些参加派对的人谁也无法肯定我没有一直在和他们一起看表演。
  多克斯会彻底消失,永远变成模糊不清的被砍下的隔壁大腿,外加不知东南西北的大脑,永远不会再来照亮我那黑暗的门道。德克斯特自由了,我自由了,我唯一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干。这谁都能做到。
  可为什么不一走了之呢?为什么不悠闲地去椰林区散散步呢?那里有一位儿童摄影师,一直等着我的关注。这么简单,这么安全——的确,为什么不呢?天上的月亮快要圆了,月轮边缘上小小的缺口带来一种随意、惬意的气氛,这种夜晚去体验我的黑暗快乐真是再合适不过。内心那些低语声急不可待地点头同意,一起发出嘶嘶声来怂恿我。
  该有的一切都有了。时间、目标、快要盈圆的月亮,甚至还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词,内心的压力聚积了太久,我完全可以闭上眼睛,让这一切自然发生,我只需将这段幸福的航程设定在自动驾驶上,然后信步走过。这之后便是美妙的解脱,油光发亮的肌肉松弛了下来,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痛痛快快地睡个完整的觉。我会告诉德博拉……
  啊,德博拉。还得想着德博拉,不是吗?
  难道我要告诉德博拉,在她男朋友最后几根手指头变成一堆垃圾的同时,我却在利用摆脱多克斯后难得的机会,带着欲望的刀子冲进了黑暗中?即使我内心深处那些拉拉队长齐声呐喊,说这没有关系,我觉得她一定不会赞同的。那会变成我和妹妹亲缘关系寿终正寝的起因。虽说是判断上的小失误,但她不会轻易原谅的,而我虽然无法感受到真爱,却还是希望德博拉与我保持相对友好的关系。
  就这样,我只能再次耐心地等待着,再次让痛苦的良知占据上风。郁郁寡欢、忠于职守的德克斯特。会有那一天的,我这样安慰我的另一半。那一天早晚会到来的。一定会的,不会永远等待下去,但眼下这件事更为重要,我当然听到了不满的嘀咕声,因为它已经被困了太久,但我安抚了它,并且装出一副快乐的样子恐吓它。然后,我掏出了手机。
  我拨打了多克斯给我的那个号码。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一下,随后便毫无动静,只有隐隐约约的嘶嘶声。我输入了那长长的密码,听到咔嚓一声,接着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女人女人声音“号码”,我报出了多克斯的手机号码,对方停顿了片刻,然后念出了一组坐标值。我匆匆将这些记录下来。对方停顿了一下,接着补充了一句:“正西方向,时速65英里。”通话结束。
  确定方位一直不是我的专长,不过我的船上装了一个小型GPS定位仪,确定哪有鱼时非常管用。于是我将这些坐标值输了进去,既没有撞了脑袋,也没有引起爆炸。多克斯给我的GPS定位仪比我自己的那台更高级,显示屏上有张地图。那些坐标值在这张地图上反映出来的是75号州际公路,通往鳄鱼巷,也就是通往佛罗里达西海岸的通道。
  我有些吃惊。迈阿密和那不勒斯之间大多是埃弗格莱兹沼泽区,除了一小片一小片半干的土地外,四周却是泥淖,到处都是蛇、鳄鱼和印第安人的赌场,根本不像那种地方。,可以让人在无人打搅的情况下悠闲地尽情享受开膛破肚的快乐。但GPS不会说谎,电话里那个声音也同样不会说谎。如果这些坐标值不对,那也是多克斯的错,反正他失踪了。我别无选择。连主人都没有谢一声就这样离开派对,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但我还是上了车,朝75号州际公路方向驶去。
  只用了几分钟,我就上了高速公路,让后向北驶上了75号州际公路。当你驾车沿着75号州际公路行驶时,两旁的建筑物渐渐稀少起来,但就在鳄鱼巷收费站前,你会突然看到一望无际的购物中心和住宅,算是迈阿密市最后的疯狂。我在收费站前停下车,再次拨打了那个号码。还是那个没有表情的女人声音,又给了我一组坐标值,然后就断了线。我认定丹科大夫和多克斯已经不再移动。
  从地图上看,他们现在应该在我前方约四十英里处,已经舒舒服服地安顿在了一片毫无标志的荒地中央,四周到处是水。我对丹科大夫一无所知,但我认为多克斯浮在水面上的功夫不高。也许GPS真的骗了我。但我还是得想个办法,于是我将车驶回到高速公路上,付了通行费,继续向西行驶。
  与GPS上显示的地点平行的地方有条小道,从高速公路向右延伸开去。小道在黑暗中几乎难以被人发现,尤其是我现在的时速已经达到了七十英里。不过,当我看到它“嗖”的一声掠过时,我赶紧刹车,将车停在路肩上,然后倒回去看个究竟。这是一条单车道土路,不知通向何方,我只看到它上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小桥,然后笔直地伸向埃弗格莱兹的黑暗中。我借着路过车辆前灯打出的灯光,只能看到五十码外,而那里什么都没有。土路上有两道深深的车辙,车辙中间长着一片齐膝深的杂草。路的两侧是低矮的树丛,树枝低垂在道路上方。我看到的就这些。
  我原打算下车去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些线索,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真是傻到了家。难道我是那忠心耿耿的印第安向导唐托吗?我可不会看一眼折断的树枝就知道一小时前有多少白人从这里经过。或许德克斯特那恪守职责但缺乏灵感的大脑将他视为歇洛克·福尔摩斯,只要看一眼车辙就能推断出一位红头发、瘸腿的左撇子驼背刚刚顺着这条道过去,手中还拿着一支古巴雪茄和一把尤克里里琴。我毫无头绪,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真正令人沮丧的是,要么就是这地方,要么我今晚只能空手而归,而多克斯警官则更会度日如年。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至少不让我有丝毫负罪感——我再次拨通了多克斯给我的绝密电话号码。对方报出同一组坐标值后就挂了。不管他们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们还待在原地,就在这条漆黑的小土路前方。
  我显得别无选择。责任心在召唤我,德克斯特必须响应。我使劲一打方向盘,顺着这条土路向前行驶。
  按照GPS的显示,我得行驶5.5英里才会抵达,天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我将前灯打低,慢慢行驶,仔细观察着路上的动静。这样一来,我便有了大量时间来思考,而这对我而言并非总是件好事。我思考着道路尽头可能会是什么,我到了那里后该怎么办。虽然现在真不该有这念头,我意识到即使我在道路尽头真的发现丹科大夫,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赶紧来救我”,多克斯当时是这么说的。这听上去很简单,直到你赤手空拳地在黑夜里驱车进入埃弗格莱兹,手中最具威胁力的武器不过是个速记本。丹科大夫显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抓走了前面几位,尽管他们个个腰圆膀大,带着武器。既然力大无穷的多克斯那么快就倒下了,可怜的、手无寸铁的、温顺腼腆的德克斯特又怎么能指望对付得了他呢?
  如果落在他的手中,我该怎么办?显然我不是那种只会尖叫的土豆的最佳人选。我都无法肯定我是否会发疯,因为我的大多数上司很可能会说我一直疯疯癫癫的。我会不会突然崩溃,叽叽咕咕地失去理智,进入那永远哀号的领地?或者,因为我就是我,所以我会不会一直清醒地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我,珍贵的我,被绑在桌子上,对他肢解我的手法发表高见?答案肯定能像我解释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但我认定我并不真正想知道答案。光是这个念头几乎就足以让我感觉到真正的情感,而且不是人们会感激涕零的那种情感。
  夜色渐浓,却不是件好事。德克斯特在城市里长大,习惯了那些留下黑影的明亮灯光。沿着这条道路越往前走,前方就变得越黑;前方越黑,整件事就越发像一次无望的自杀之旅。目前这种情况所需要的显然不是一个偶尔出去杀个人的法医实验室的家伙,而是一支海军陆战队。我都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是勇敢的德克斯特爵士策马救美吗?我能做什么?在这一点上,除了祈祷外,任何人又能做什么?
  我当然从不祈祷。我这样的人该向谁祈祷呢,对方又为什么要聆听我的祈祷呢?如果我真的找到了祈祷对象,不管那是什么,它又怎么会不嘲笑我,不用雷电击断我的脖子呢?如果能指望某种至高无上的神力出面相救,那当然是件好事,但我只知道一种神力。尽管这种神力威力无比、聪明快捷且非常擅长于在夜幕中悄然动手,可黑夜行者能担负起这重任吗?
  按照GPS上的显示,我离多克斯警官——至少是他的手机——不到四分之一英里。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大门,属于那种奶牛场不让奶牛到处乱跑所用的铝制宽大门,但这不是奶牛场,大门上挂着块牌子,上面写着:
  布拉洛克鳄鱼场
  私自闯入者将落入鳄鱼口中
  这倒是养鳄鱼的理想之地,却不是我想待的地方。虽说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得承认,我虽然一辈子都生活在迈阿密,却对鳄鱼场知之甚少。这些动物是被关起来圈养还是在在水汪汪的牧场上自由爬行?这个问题在这一刻显得非常重要。鳄鱼在黑暗中能看得见吗?它们通常都处于什么样的饥饿状态?这些问题问得好,而且与我休戚相关。
  我关掉车的前灯,把车熄了火然后下车。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寂静中,我可以听到引擎发出的滴答声、蚊子的嗡嗡声,以及远处一个细声细气的喇叭传出的音乐声,听上去像是古巴音乐,可能就是蒂托·蓬蒂。
  大夫就在里面。
  我走进大门,里面的道路仍然笔直地通向前方,越过一座旧木头桥后进了一片小树林。我看到树枝间有灯光透出来,但没有看到有鳄鱼在晒月亮。
  好了,德克斯特,我们到了。你今晚喜欢干什么?这一刻,丽塔家的沙发似乎不再是个坏地方,尤其是与夜晚站在狂野中相比的话。大门的另一边有一个专门喜欢进行活体解剖的疯子,有一群贪婪的鳄鱼,还有一个我该营救的人,尽管这个人巴不得干掉我。无所不能的德克斯特穿着深色运动短裤,就站在这角落里。
  我最近似乎总是摊上这种好事,可为什么总是我?说真的,我居然会不辞千辛万苦来营救多克斯警官?没有搞错吧?这一切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就像我现在陷于其中这一事实?
  可我还是来了。而且既然来了,不妨就进去看看。我翻过大门,向灯光处走去。
  夜晚那些熟悉的声音渐渐地重新响起。我估计这些起码应该是充满野性的原始森林里的正常声音。我听到了那些昆虫朋友发出的咔嗒声、嗡嗡声和滋滋声,听到了哀怨的尖叫声——我非常希望那只是一只猫头鹰,而且是只小猫头鹰。我右边的灌木丛有什么东西格格响了一下,那里随即又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对我来说,幸运的是我非但没有像普通人那样紧张害怕,反而进入了夜行猎手的状态。声音变小了,周围的动静也慢了下来,我所有的感官似乎更加活跃了一点。四周不再像刚才那样漆黑一团,夜色中的点点细节变得清晰起来,在警觉的表面之下我听到了慢慢发出的无声的冷笑。常常被人误解的可怜的德克斯特啊,他这会儿是否感到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是否感到自己有些迷茫?那就让黑夜行者来驾驭着一切吧。他会知道该做什么,他会动手的。
  为什么不呢?在这条车道的尽头,在桥的那一端,丹科大夫正在等着我们。我一直想见见他,现在终于可以见到了。对于这样一个家伙,我无论怎么处置他,哈里都不会有意见的。就连多克斯恐怕也得承认丹科大夫是罪有应得,甚至还会因此而感谢我。这让我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因为我得到了大家的准许,更有甚者,它还多了一份诗意。多克斯将我的魔仆在瓶子里困得太久,如果为了救他而让我的魔仆从瓶子里出来,那就实在是太妙了。我会救多克斯的,当然会的。然后……
  先别急。
  我开始向木桥对面走去。可刚走到一半,一块木板便嘎吱响了一声,我吓呆了。夜晚的声音并没有发生变化,我听到蒂托·蓬蒂在我前方嚷了一声“啊——咿”,然后重新回到旋律中。我继续向前走。
  过了桥后,道路突然宽敞起来,变成了一个停车场。左边是一道铁丝网,正前方有一座小平房,窗户上透着亮光。房子已经很破旧,需要重新粉刷,或许丹科大夫并不十分在意外观。右边有条小河,河边有一间已经快要坍塌的鸡舍,用作鸡舍屋顶的一块块棕榈叶像破衣烂衫一样荡在空中。一个年久失修的码头伸到小河中,那里栓了一艘空气推进艇。
  我悄悄潜进一排树木投下的阴影中,感到猎杀者沉着冷静,已经掌控了我的所有感官。我小心翼翼地贴着停车场左边的铁丝网前进。有什么东西冲着我哼了一声,然后跳进了水里,但它在铁丝网外面,所以我没有搭理它,而是继续向前走。现在开车的是黑夜行者。,他是不会为这种事停车的。
  铁丝网在与屋子成直角的地方到了尽头,前面还有最后一片空地,不到五十英尺,旁边是最后一排树木。我走到最后一棵树旁,想仔细看看这房子,可正当我停下脚步将手放在树干上时,我头顶的树枝上有什么东西扑扇起了翅膀,一声可怕的报警的尖叫划破了夜空。我吓得往后一跳,那不知什么玩意儿穿过树叶落到了地上。
  那玩意儿站在我的对面,仍然像一把音量被无限放大的疯狂小号一样鸣叫着。这是一只大鸟,比火鸡还要大,从它对着我哀鸣的神情看,它显然在冲着我发火。它向前迈了一步,一条巨大的尾巴拖在地上,我意识到这是一只孔雀。只要是动物就都不喜欢我,而这只鸟更是对我有着深仇大恨。我估计它不明白我比它更大,比它更危险。它正一门心思想着要么将我吃了,要么将我赶走。我急于想让这可怕的鸣叫声尽快停下来,所以我只好照顾一下它的面子,体面地后退了几步,沿着铁丝网匆匆回到木桥旁的阴影中。等我平安地躲进了黑暗之中后,我回头向那小屋望去。
  音乐声已经停了,灯也关了。
  我一动不动地在阴暗处站了片刻。什么动静也没有,但那只孔雀已经停止了鸣叫,冲着我的方向刻薄地哼了一声后飞回到了树上。接着,夜晚的那些声音重新一一响起,昆虫发出的嗡嗡声,鳄鱼喷鼻、溅起水花的响声。但是再也没有了蒂托·蓬蒂的歌声。我知道丹科大夫正像我一样在监视、在聆听,知道我俩都在等待着对方先采取某种行动,只是我比他更有耐心。他不知道黑暗中等待他的是什么——他能想到的不是特警就是特种部队——我知道他只有一个人。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而他却无法确定屋顶上是否有人,自己是否已经被包围。因此他必须得先采取行动,而他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攻击,要么……
  屋子另一边突然响起了引擎发动的轰鸣声,就在我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紧张时,那艘空气推进艇离开了码头。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小艇顺着小河飞驰而去,不到一分钟就拐弯消失在了黑夜中,随之而去的自然是丹科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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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9 08:14:20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Ⅱ 第二十五章 丘特斯基归来
  我在那儿站了足足有几分钟,眼睛时刻不离那小屋,部分原因是我比较谨慎。我并没有亲眼看到是谁开走了空气推进艇,因此那位大夫先生有可能仍然躲藏在屋里,等着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说心里话,我也不想再遭到什么花里胡哨的鸟穷凶极恶的攻击。
  可几分钟后,看到周围没有任何动静,我便知道我得进屋去瞧一瞧。于是,我避开那只恶鸟栖息的那棵树,兜了一个大圈,慢慢接近小屋。
  屋里漆黑一团,却不时有声音传出。正当我站在面对停车场的那扇破烂的纱门前时,我听到里面什么地方传出了一种轻微的拍打声,然后便是有节奏的呻吟声,偶尔还夹杂着几声抽泣。如果有人躲在里面,准备偷袭来人,给他致命一击的话,他是不会发出这种响声的。的确,这是那种被绑后试图挣脱的人发出的响声。难道丹科大夫逃离时忙中出乱,没有能带走多克斯警官?
  我的整个大脑再次充满了令我欣喜不已的诱惑。我的死敌多克斯警官被绑在里面,用彩纸包起来后作为礼物送给了我,而且是在这种完美的环境中。我所需要的各种工具应有尽有,方圆几十公里内连个人影都没有——等我完工后,我只需说:“对不起,我赶到那里时迟了一步。瞧瞧该死的丹科大夫对可怜的老警官多克斯都干了些什么。”一想到这里,我如痴如醉,这种醉意让我兴奋得真的晃动了一下身子。这当然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我绝对不会干那种事,我会吗?我是说,我真的会吗?德克斯特?喂?亲爱的孩子,你为什么直流口水?
  当然不会,我肯定不会。天哪,我可是南佛罗里达精神沙漠中的一盏道德明灯。大多数时候是的。我为人正直,洁身自好,骑着一匹黑马。纯洁高尚的德克斯特爵士救人于危难之中,至少已经是出手相救。我是说,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我都算是出手相救了。我拉开纱门,走了进去。
  为了谨慎起见,我一进屋就紧贴着墙,然后伸手去摸电灯开关。我在该找到的地方找到了开关,啪的一声将它打开。
  像丹科大夫的第一个罪恶之窝一样,这里的家具也少得可怜,最醒目的又是屋子中央的一张大桌子。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面镜子,右边的过道没有门,直接通向看似厨房的小间,左右有一扇门,但门都关着,大概是卧室或卫生间。我的正对面还有一扇纱门,通向屋外,估计丹科大夫就是从那里逃走的。
  桌子的另一头有个东西,浑身罩着一件淡橙色连裤衫,正发疯似的拍打着。即使隔着有段距离,我还是看出那东西像个人。“在这儿,哦,求你了,帮帮我,帮帮我。”他说。我走过去,在他身旁跪下来。
  他的胳膊和大腿当然被塑胶带绑着,而塑胶带是每一个经验丰富、眼光独特的恶魔的首选。我边割断塑胶带边仔细打量着他,他的啜泣声充斥着我的耳朵,但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啊,感谢上帝,啊,求求你,啊,上帝,快给我松开。兄弟,快点,快,看在上帝分上。啊,耶稣,你怎么现在才来,上帝啊,谢谢你,我知道你会来的。”他不停地这样念叨着。他的头被剃得光光的,连眉毛也被剃去了,但他那轮廓分明的下巴以及脸上横七竖八的伤痕绝对不会错。他是凯尔·丘特斯基。
  至少是他的大部分。
  塑胶带割开后,丘特斯基挣扎着坐起来,我一眼就看出他失去了左前臂和右小腿,分别是在胳膊肘和膝盖处锯断的。残肢上裹着洁白的纱布,没有一点血迹渗出来。又是漂亮活,只是丘特斯基恐怕不会对丹科大夫如此悉心照料他的胳膊和大腿感激涕零。我也不清楚丘特斯基的脑子里缺了多少东西,不过从他一刻不停地、眼泪汪汪地哀号的情况来看,我相信他目前肯定驾驶不了客机。
  “哦。上帝,伙计。”他说,“哦,耶稣。啊,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他将头埋在我的肩膀上,抽泣起来。多亏我最近有了一些这方面的经验,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好了,好了。”这比我当初安慰德博拉时还要别扭,因为他那残缺的左胳膊不停地重重拍打着我,增加了我假装同情的难度、
  不过,丘特斯基的这阵哭泣只持续了几分钟,等他终于抬起头、挣扎着坐直身子时,我那件漂亮的夏威夷衬衫已经湿了一大片。他使劲吸了一下鼻子,可对我的衬衫而言为时已晚。“黛比在哪儿?”他问。
  “她锁骨断了,”我告诉他,“还躺在医院里。”
  “哦,”他又吸了一下鼻子,那湿漉漉的长长的响声似乎引起了他体内的某个地方的共鸣。他迅速看了看身后,挣扎着想站起来。“我们最好离开这里,他可能会回来。”
  我一直没有去想丹科大夫可能会回来这个问题,但他的话有道理。猎杀者惯用的一个伎俩就是先开溜,兜个圈子后再回来,看看是什么人在嗅闻他的足迹。如果丹科大夫这会儿回来,就会发现两个相当容易对付的目标。“好吧,”我对丘特斯基说,“我先在四周查看一下。”
  他伸出一只手,当然是他的右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求你了,”他说,“别让我一个人待着。”
  “我马上就回来。”我说,想竭力挣脱,但他的手抓得更紧了。想到他在经受了这一切苦难后力气还这么大,你不得不感到惊讶。
  “求你了,”他又说了一遍,“至少把你的枪留给我。”
  “我没有枪。”我说,他睁大了眼睛。
  “啊,上帝,你究竟在想什么?天哪,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他惊恐万状,那样子像是随时又会重新哭泣起来。
  “好吧,”我说,“我先扶你用一只脚站起来。”我希望他没有听出我话里的小错误。我丝毫没有麻木不仁的意思,可是缺胳膊少腿这种情况需要我稍稍调整一下自己的词汇。但丘特斯基没有做声,只是将胳膊伸给我。我扶着他站了起来,他靠着桌子。“我去别的房间看一眼。”我说。他眼泪汪汪地望着我,眼神中带着乞求,但他没有做声,我迅速在这间小屋里查看起来。
  丘特斯基所待的地方是小屋的主屋,里面除了丹科大夫的工具外,什么都没有。他有几件非常漂亮的切割工具,我从伦理道德的角度仔细考虑了一番后,拿走了其中最漂亮的一把,它那锋利的刀刃足以切割开最结实的肌肉。我还看到了几排药瓶,除了几瓶巴比妥类药物外,其他药瓶上的名字在我眼里非常陌生。我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没有找到被揉成一团、上面写有电话号码的火柴盒,也没有找到干洗店的收条。什么都没有。
  厨房简直是第一起案子中厨房的翻版,里面有一个破旧的小冰箱、一个电热锅、一张牌桌,旁边有把折叠椅,仅此而已。灶台上有半盒炸面圈,一只大蟑螂正在大口啃食着。它抬起头来望着我,那架势像是准备为那几块炸面圈与我决一死战,于是我决定不去打扰它。
  我回到主屋后看到丘特斯基仍然靠着桌子站在那儿。“快点,”他说,“看在上帝分上,我们走吧。”
  “还有一个房间。”我说。我走过去,打开厨房面对的房门。不出我所料,那里面果然是卧室,房间一角有张行军床,床上有一堆衣服,还有一部手机。那衬衫很眼熟,我当然想到了它的主人是谁。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多克斯警官的号码,那堆衣服上面的手机立刻响了起来。
  “好了。”我说。我挂断电话,回去接丘特斯基。
  他还待在原处,不过那样子好像他能跑的话早就逃之夭夭了。“快,看在上帝分上,快点。”他说。“耶稣,我简直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正一口口地喷在我的脖子上。”我扭头看看后门,然后又看看厨房。我回来扶他时,他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着的镜子上。
  他久久地盯着自己在镜子中的形象,然后身子一软,仿佛全身的骨头突然被人抽走了一样。“耶稣啊,”他再次抽泣起来。“哦,耶稣啊。”
  “好了,”我说,“我们走吧。”
  丘特斯基打了个寒战,摇摇头。“我动不了,只能躺在那儿,听着他对弗兰克动手的整个过程。他好像很开心——‘你猜出来没有?没有?那好,一只胳膊。’然后便是锯子锯东西的响声……”
  “丘特斯基。”我说。
  “接着,他把我绑在那上面,问我,‘七个字母,你猜是什么词?’然后……”
  听听别人的技术当然总是很有意思,可丘特斯基似乎正要失去仅剩的那点自制力,我可不愿意再让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弄脏我衬衫的另一边。于是我走过去,抓住他剩下的那只胳膊,对他说:“好了,丘特斯基,我们走吧。”
  他望着我,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睁大了眼睛,转过头去望着那面镜子。“啊,耶稣,”他说着,重重地深吸一口气,像听到号角声作出反应一样站了起来。“还不算太糟,”他说,“我还活着。”
  “对,你还活着,”我说,“只要能离开这儿,我们俩都能活着。”
  “对。”他说。他果断地将头从镜子那面转过来,用剩下的那只胳膊搂住我的肩膀。“我们走。”
  丘特斯基显然没有太多单脚行走的经验,但他呼哧呼哧地费劲走着,每跳着走一步身体就重重地靠在我身上。即使少了几个零件,他仍然块头很大,因而对我来说这不是件轻松活。快上桥时,他停了下来,望着铁丝网外。“他把我的腿扔到那里,”他说,“喂了鳄鱼,还一定让我看着。他举着我的腿让我看到,然后扔了进去,水面立刻沸腾起来,就像……”我可以听到他的声音里有越来越强烈的歇斯底里的味道,他自己也听到了,于是不再往下说,而是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粗声粗气地说:“好了,我们离开这鬼地方。”
  我们一路走到了大门口,没有再误入记忆的歧途。丘特斯基靠着一根假设铁丝网的柱子,我则去开门。然后我扶着他上了副驾驶座,我自己坐到方向盘后,发动了汽车。车的大灯打开后,丘特斯基身子往后一仰,靠着椅子后背,闭上了眼睛。“谢谢你,兄弟。”他说,“我欠你一个大人情。谢谢你。”
  “别客气。”我说。我调转车头,向鳄鱼巷驶去。我以为丘特斯基睡着了,但汽车在狭窄的土路上行驶了一半路程,他又开始和我聊了起来。
  “我真高兴你妹妹没有来,”他说,“免得让她看到我这副模样。这简直——听我说,我真的得先重新振作起来才能——”他突然停了下来,足足有半分钟没有吭声。我们默默地沿着高低不平的土路前进,这种寂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变化。我想知道多克斯在哪儿,在干什么。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别人在对他干什么。我还想知道雷克尔在哪儿,还需要多久我才能将他带到别处去,带到某个安静的地方,好让我不受干扰地思考、动手。我还想知道布拉洛克鳄鱼场的租金会是多少。
  “也许我还是不再打扰她为好。”丘特斯基突然说道,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还在说德博拉。“敲我现在这副样子,她肯定不会愿意再和我交往。我不需要怜悯。”
  “这你尽管放心,”我说,“德博拉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怜悯。”
  “你告诉她,就说我很好,回华盛顿了。”他说,“这样或许更好。”
  “对你来说可能是更好,”我说,“但她会杀了我。”
  “你不明白。”他说。
  “不,是你不明白。她让我把你救回去,而且主意已定,我不敢不听她的话,否则我会吃不了兜着走。”
  他沉默了片刻,我听到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面对她。”
  “那我重新把你送回鳄鱼场去。”我乐呵呵地说。
  他此后没有再说话,我将车驶上鳄鱼巷,在第一个倒转弯处倒了车,向着天边露出橘黄色灯光的方向驶去。那里就是迈阿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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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9 08:14:34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Ⅱ 第二十六章 刻骨铭心的爱
  我们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话。汽车行驶了一段时间后,我们终于见到了第一处文明的迹象。过了收费站仅仅几公里,我们就见到了一个住宅区,右边还有一个购物中心。丘特斯基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的灯光和建筑。“我要用一下电话。”他说。
  “你可以用我的手机,只要你替我付漫游费就行了。”我说。
  “我要用座机,”他说,“投币公共电话。”
  “你没有紧跟时代潮流啊。”我说,“投币公共电话可不大好找,早就没人用它了。”
  “从这个出口出去。”他说。虽说这样做无法让我在吃尽了千辛万苦后能更早地美美睡上一觉,但我还是将车驶下了高速公路,往前走了不到一英里,我们就找到了一家小超市,大门旁的墙上还安着一部投币公共电话。我扶着丘特斯基,他用一条腿跳跃着来到电话机旁,靠着旁边的隔音板,拿起了话筒。他瞥了我一眼,说:“你去那边等着。”对于一个没有人搀扶连路都走不了的人而言,这种口吻似乎有点专横,但我还是走回到汽车旁,坐在发动机罩上,任由丘特斯基在电话上聊着。
  一辆老式别克车吱吱呀呀地停在了我的车旁,一群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衣衫褴褛的男子下了车,向小超市走去。他们目瞪口呆地盯着丘特斯基,望着他一条腿站在那里,头被剃得光光的,不过他们出于礼貌什么也没有说。他们进了超市,玻璃门嗖的一声在他们身后关上,我感到一阵睡意向我袭来。这一天过于漫长,我筋疲力尽,脖子上的肌肉发硬,而我居然什么也没有杀死。我感到非常不对劲,我想回家上床睡觉。
  我在琢磨丹科大夫将多克斯带到哪儿去了。这并不重要,我只是有些好奇。可当我想到这位大夫确实已经将多克斯带到了某个地方,而且很快将开始对他进行永久性的手术时,我意识到这是我很久以来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我感到一股暖流传遍了我的全身。我自由了。多克斯去了。一次一小块,他就这样从我的生活中离去,将我彻底从被迫束缚在丽塔家的沙发上这种困境中解放了出来。我获得了新生。
  “嗨,兄弟。”丘特斯基喊道。他那断了一截的左臂向我挥动了一下,我站起身,向他走去。“好了,”他说,“我们走吧。”
  “当然可以,”我说,“去哪儿?”
  他望着远处,我可以看到他下巴一侧的肌肉绷紧了。小超市停车场上的安全灯照亮了他身上的连裤衫,也从他那光秃秃的脑袋上反射出去。剃掉眉毛后,一个人的脸居然会那么不同,真让人吃惊。他那副模样很怪异,很像那种低成本科幻片中的化妆,因此当丘特斯基咬紧牙关凝视着天边时,就算他本应显得坚强果断,他的样子还是像他在等着来自冷血魔王明给他下达令人毛骨悚然的命令。但他只是说:“送我回宾馆,兄弟。我还有工作要做。”
  “要不要去医院?”我问,心想他肯定不会砍断一棵紫衫来做拐杖,一路笃笃笃地走回去。但他摇了摇头。
  “我没事,”他说,“我会没事的。”
  我望着那两块裹着纱布的地方,皱起了眉头,那里曾经长着他的胳膊和腿。两处伤口毕竟还没有长好,还需要用纱布包扎起来,丘特斯基至少应该感到自己身体很虚弱。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截肢的地方,在那一刻他的确身子微微一软,人似乎缩小了一点。“我会好的,”他说,然后略微挺直了身子。“我们走吧。”他显得又是疲倦又是伤心,我实在不忍心再说什么,只好答应一声:“好吧。”
  他扶着我的肩膀,一条腿跳着回到了汽车的副驾驶座旁。就在我扶他坐上去时,老式别克车的那几位乘客拿着啤酒和炸猪皮走了出来。开车的家伙笑着冲我点点头,我也冲他一笑,关上了车门。“鳄鱼。”我说,冲着丘特斯基一点头。
  “啊,”他回答道,“难怪。”他上了车,我绕过车身,也上了车。
  在回宾馆的路上,丘特斯基一直保持着沉默。可是,汽车刚刚拐弯驶上95号州际公路,他就开始剧烈地颤抖。“啊,妈的,”他说。我扭头看着他。“药效过了。”他说。他的牙齿开始发出嗒嗒嗒的响声,他猛地咬紧牙关。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可以看到他没有了眉毛的脸上开始出现汗珠。
  “你是不是重新考虑送你去医院?”我问。
  “你有没有什么喝的?”他问。我觉得这话题改变得太突然。
  “后座上应该有一瓶水。”我说。
  “是酒,”他说,“伏特加或威士忌。”
  “我的车上一般没有这种东西。”我说。
  “妈的,”他说,“快送我回宾馆。”
  我按他的意思将他送到了宾馆。只有丘特斯基自己知道为什么要住在椰林区的“叛军”宾馆。这曾是椰林区第一批豪华的高档宾馆之一,自开张以来入住的都是名模、导演、毒枭以及其他名流。虽然还算不错,但随着曾经弥漫着乡间气息的椰林区逐渐被豪华大楼所充斥,它的声誉多少有些下降。或许丘特斯基在它一度辉煌的时候住过这里,现在纯粹是为了念旧重新选择这里。可如果一个人小手指上居然戴着戒指,你对他的这种念旧之情不由得会产生深深的怀疑。
  我们下了95号州际公路,驶进了迪克西大道。我向左拐进联合街,一路开到滨海路。“叛军”宾馆就在前方右手边不远处,我将车停在了宾馆前。“我就在这里下车。”丘特斯基说。
  我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药破坏了他的脑子。“你不要我扶你进房间?”
  “我没事。”他说。这或许是他的新口头禅,可他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看他浑身大汗淋漓的样子,我实在无法想象他怎么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过我可不是那种在别人不需要帮助的时候硬要逞能的人,于是我说了声“好吧”,然后看着他打开车门下了车。他紧紧抓住车顶,一条腿摇摇晃晃地站了片刻。宾馆的服务员领班终于注意到了他,看到这穿着橙色连裤衫、脑袋光秃秃的鬼魅,领班皱起了眉头。“嗨,本尼。”丘特斯基喊道,“过来扶我一把,兄弟。”
  “是丘特斯基先生?”他有些不敢相信,看到丘特斯基少了胳膊和小腿后,他吃惊得张开嘴合不拢。“啊,上帝。”他说,拍了三下巴掌,一个服务员立刻跑了出来。
  丘特斯基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没事,”他说。
  说真的,当别人不需要你帮忙时,你只能走开,这也正是我所做的。我最后看了丘特斯基一眼,看到他扶着领班站在那里,一个服务员从宾馆正门推着一辆轮椅向他们走来。
  我驾车沿着主干道向家驶去。想到今晚发生的所有这一切,我简直不敢相信现在还不到午夜十二点。文斯家的派对似乎是几周前的事,而他这会儿恐怕连水果潘趣酒喷泉盆的电线都还没有拔掉。我今晚先是经受了脱衣舞女的考验,然后是将丘特斯基从鳄鱼场救出来,该好好地睡上一觉了。我承认,我的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躺到我的床上,将毯子拉过来捂住脑袋。
  当然,像我这样的坏人别想有片刻安宁。我刚向左拐进道格拉斯街,手机就响了。很少有人给我打电话,尤其是在这么晚的时候。我瞥了一眼手机,是德博拉打来的。
  “你好,老妹。”我说。
  “你这混蛋,你说要给我打电话的!”她说。
  “好像太晚了点。”我说。
  “你以为我他妈的能睡得着?!”她嚷道,声音大得足以给从我身旁经过的那些车里的人带来痛苦。“出什么事了?”
  “我把丘特斯基弄回来了,”我说,“可丹科大夫溜走了,还带上了多克斯。”
  “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德布斯,他开着一艘空气推进艇,然后——”
  “我问的是凯尔,你这白痴。凯尔在哪儿?他没事吧?”
  “我把他送到了宾馆。他,嗯……差不多算是没事吧。”我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冲我嚷了起来,我只好将手机换到另一只耳朵旁。
  “德博拉,他会没事的。他只是——左臂缺了一半,右腿缺了一半,没有了头发。”我说。她沉默了几秒钟。
  “给我那些衣服来。”她终于开口说道。
  “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德布斯。我觉得他不想——”
  “衣服,德克斯特。现在!”她挂了电话。
  正如我所说,坏人别想有安宁。对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我只能重重地叹口气,严格执行。反正我快到家门口了,而且德博拉有衣服在我那儿。我跑进屋,虽然停留了片刻,万分留恋地看了看我的床,但我还是替她拿了几件换洗衣服,然后向医院赶去。
  我进去的时候,德博拉正坐在病床边,双脚不耐烦地轻轻拍打着地面。她的一只胳膊打着石膏,石膏模下伸出的那只手紧紧抓着病号服捂在胸口,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枪和警徽,那模样俨然是灾祸发生后的复仇女神。
  “我的上帝,”她说,“你究竟去哪儿了?快帮我把衣服穿上。”她扔掉病号服,站了起来。我将一件翻领T恤衫套在她身上,笨手笨脚地避开她的石膏模。我刚替她把T恤衫穿好,一个身穿护士服的壮实女人就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你在干什么?”她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巴哈马口音。
  “出院。”德博拉说。
  “快上床去,不然我就喊医生了。”护士说。
  “你喊吧。”德博拉说,她一只脚跳跃着,正费劲地把裤子穿上。
  “你不能出院,”护士说,“快上床躺下。”
  德博拉将警徽举到她面前。“现在是警方紧急行动,”她说,“如果你阻拦我,我有权以妨碍执法的罪名逮捕你。”
  护士本来还想说句严厉的话,现在张着嘴,看看警徽,又看看德博拉,然后改变了主意。“我要告诉大夫。”她说。
  “随你的便。”德博拉说,“德克斯特,帮我把裤子拉链拉上。”护士反感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身顺着过道匆匆而去。
  “我说,德布斯,”我说,“妨碍执法?”
  “我们走。”她说着大步走出了病房,我顺从地跟在她身后。
  在去“叛军”宾馆的路上,德博拉时而精神紧张时而怒气冲冲。她会咬着下唇,然后冲着我大吼,要我开快点。快到宾馆时,她终于安静了下来,眼睛望着车窗外。“德克斯,他现在什么样子?糟糕到什么程度?”
  “换了个糟糕的发型,所以人显得比较怪异,至于其他方面嘛……他好像正慢慢适应。他只是不希望你为他感到难过。”她望着我,再次抿着嘴唇。“他是这么说的,”我说,“他宁愿回华盛顿也不愿意接受你的怜悯。”
  “他是不想拖累我,”她说,“我了解他。他是想独自承受。”她重新将目光转向车窗外。“我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场面,像凯尔这样的人孤立无援地躺在那儿——”她慢慢地摇摇头,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
  说实在的,我非常清楚那是什么样的场面,因为我自己已经制造过多起那样的场面。我无法理解的是德博拉性格中新近出现的这一面。她在母亲的葬礼上流过泪,在父亲的葬礼上流过泪,但据我所知,打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可是现在她的泪水简直要将我的车淹没,原因仅仅是对一个有些低能的家伙的迷恋。更为糟糕的是,这还是一个现在失去了能力的低能儿,任何一个稍有理智的人都会继续自己的生活,重新找一个所有零件仍然完好无损的人。可德博拉明知丘特斯基已经终身残废,却似乎对他更加关心备至。难道这就是爱情?德博拉恋爱了?这似乎不大可能。我知道从理论上说她当然会坠入爱河,可——我是说,她毕竟是我妹妹。
  这会儿去琢磨这件事毫无意义。我对爱情一无所知,也永远别想对它有任何一知半解。这种情感的缺乏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只是让我很难理解流行音乐而已。
  由于不便对此发表任何意见,我只好换个话题。“我要不要给马修斯局长打个电话,告诉他多克斯失踪了?”我问。
  德博拉用指尖擦去脸上的泪水,摇了摇头。“还是让凯尔决定吧。”
  “那当然,可是德博拉,在这种情况下——”
  她用拳头使劲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但这样做不仅毫无意义,还给身体带来了痛感。“他妈的,德克斯特,我不会失去他的!”
  我常常觉得自己有时只能听到立体声音乐中的一个声道,现在便是这种时刻。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坦率地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跟我刚才那句话有什么联系?她为什么反应如此强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胖女人认为自己穿露脐装很好看?
  我估计疑惑一定写在了我的脸上,因为德博拉松开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凯尔需要集中精力,需要继续工作。他需要指挥权,不然他就完了。”
  “你怎么知道?”
  她摇摇头。“他在他那一行中向来出类拔萃,那才是完整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如果他总是想着丹科大夫对他的伤害——”她咬着嘴唇,又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了下来。“德克斯特,必须让他保持原来的样子,不然我就会失去他的。”
  “好吧。”我说。
  “我不能失去他,德克斯特。”她又说了一遍。
  “叛军”宾馆值班的门卫换了一个人,不过他似乎认识德博拉,只是点点头,替我们把门打开。我们默默进了电梯,上到十二楼。
  我一辈子都住在椰林区,从报纸上各种各样的报道中得知丘特斯基的房间是按照英国殖民时期的风格装修的。我从来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宾馆方面显然认定英国殖民时期的风格是表现椰林区格调最理想的方式,只是我知道英国人从来没有在这里建立过殖民地。不管怎么说,整座宾馆完全是按英国殖民时期的风格装修的。不过,无论内部装修师还是殖民时期的英国人,我很难相信他们会想象得出丘特斯基倒在德博拉领我进去的顶层套件大床上的那副模样。
  他的头发当然不会在短短一个小时里长出来,不过他至少已经脱掉了那件橙色连裤衫,换上了一件白色的毛巾布睡袍。他躺在床中央,没有眉毛,浑身发抖,大汗淋漓,旁边那瓶伏特加已经空了一半。德博拉都没有朝脚下看一眼就扑到了床边,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紧紧抓住了他剩下的那只手。劫难后的爱情。
  “是黛比吗?”他那苍老的声音在颤抖。
  “我在这儿,”她说,“你睡吧。”
  “恐怕我没有原来估计的那么棒了。”他说。
  “睡觉。”她说,握着他的手,在他身旁躺了下来。
  我离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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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9 08: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Ⅱ 第二十七章 稍纵即逝的自由
  我第二天睡了个懒觉。难道这不是我应得的?虽然我十点钟左右才赶到警察局,但还是比文斯、卡米拉和安杰尔早得多,他们显然都打来过电话,声称自己病入膏肓。一小时四十五分钟后,文斯终于进来了,不仅气色不好,而且显得很苍老。“文斯!”我兴高采烈地喊了他一声,他退缩了一下,闭上眼睛靠着墙。“我要感谢你安排了那么盛大的派对。”
  “那你悄悄地谢我一声。”他说话的声音很沙哑。
  “谢谢你。”我低声说。
  “别客气。”他低声说,然后微微摇晃着去了他的小隔间。
  这一天过得异常平静,我是说除了没有新的案子外,法医室里安静得像座坟墓。偶尔有一个穿着淡绿色制服的鬼魅身影经过,可这身影的主任也在默默地忍着身体上的难受劲。幸运的是,这一天几乎没有什么活要干。五点钟时,我已经忙完了所有案头工作,收拾好了所有铅笔。丽塔午饭时给我打过电话,要我去她家吃晚饭。我估计她大概是想核实一下,看看我是否确实没有遭到什么脱衣舞女的绑架,于是我答应下班后就过去。德布斯没有给我打电话,不过我也不需要。我相信她正待在宾馆的顶楼,和丘特斯基在一起。我只是有些担心,因为丹科大夫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他们,有可能会回来寻找他没有完成的目标。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手头还有多克斯警官,这应该会让他忙上几天,高兴几天。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拨通了德博拉的手机。电话响到第四下时她才接。“什么事?”她问。
  “你应该记得,丹科大夫第一次轻而易举地就进去了。”我说。
  “上次我不在这里。”她说。听她那副怒气冲冲的口气,我真希望她不会朝某个给房间送餐的服务员开枪。
  “好吧,”我说,“不过眼睛睁大点。”
  “别担心。”她说。我隐约听到丘特斯基嘟哝了句什么,随后德博拉说:“我得走了,过会儿再给你打电话。”她挂了电话。
  我驾车向南去丽塔家,正好赶上傍晚时候的车流高峰。一个面红耳赤的家伙开着一辆皮卡车,猛地冲到了我的前面,还用手指朝我做了一个下流的动作,而我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开心地哼起了歌。这不仅仅是身处迈阿密这种不要命的交通状况中后获得的一种归属感;我感到轻松了许多,一直压在我肩膀上的重负已经化为乌有。我现在去丽塔家时,街对面再也不会停着那辆褐紫色的福特金牛。我可以会自己家,完全摆脱了那条如影随形的尾巴。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带上黑夜行者出去兜一圈,然后就我们俩,一起去度过一段盼望已久的质量时间。多克斯警官去了,永远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而且估计很快还要从他自己的生活中消失。
  我沿着南迪克街行驶,拐弯来到了丽塔家,高兴得有些轻飘飘的。我自由了——而且也摆脱了那些强加给我的义务,因为丘特斯基和德博拉短期内肯定会形影不离地待在一起,一起慢慢地康复。至于丹科大夫——我确实对他很感兴趣,很想见见他,即使是在这一刻,我也会非常高兴地从我繁忙的社交活动中抽出一点时间,与他共度一段真正高质量的时间。但我可以肯定丘特斯基位于华盛顿的那个神秘机构一定会再派人来对付这位丹科大夫,他们自然不希望再看到我时刻不离左右,到处出谋划策。摆脱了这份义务,又摆脱了多克斯,我重新回到了A计划上,可以无忧无虑地协助雷克尔早点退休了。不管现在由谁去处理丹科大夫这个棘手的问题,反正那个人再也不会是如释重负的德克斯特。
  我真是太高兴了,丽塔开门的时候我居然亲吻了她,也不管有没有人注视我们。晚饭后,丽塔忙着洗碗,我又走进后院,与附近的孩子一起玩起了踢罐子的游戏,只是这一次因为阿斯特和科迪而多了一层特殊意义,我们共同保守的小秘密给我们增添了一份感情。看着阿斯特和科迪悄悄跟踪其他孩子,我真是感到高兴,这是我亲自调教的小猎杀者。
  不过,跟踪与偷袭的游戏玩了半小时后,我们显然碰到了更诡秘的猎手,而且我们在数量上绝对处于下风——蚊子,几十亿只这种令人厌恶的小吸血鬼,个个饥肠辘辘。结果,科迪、阿斯特和我失血过多,软弱无力,蹒跚着回到了屋里,围坐在餐桌旁,开始玩“绞架”猜字游戏。
  “我先出题,”阿斯特说,“反正刚好轮到我。”
  “是轮到我。”科迪皱着眉头说。
  “嗯,反正我已经想好了一个词,”她对他说,“五个字母。”
  “有字母C。”科迪说。
  “没有。先画上脑袋!哈!”她得意地喊叫着,画了一个小小的圆脑袋。
  “你应该先问有没有元音字母。”我对科迪说。
  “什么?”他低声问。
  “A,E,I,O,U,有时候还有Y,”阿斯特告诉他,“大家都知道。”
  “里面有字母E吗?”我问她,她的得意劲立刻减退了一些。
  “有。”阿斯特气鼓鼓地说,然后在中间的空白线上写了个字母E。
  “哈。”科迪很得意。
  我们玩了近一个小时,然后就到了他们上床睡觉的时候。我这奇妙的一晚就这样早早地结束了,我又一次和丽塔坐到了沙发上,只是这次没有了那双窥视的眼睛。我轻而易举地摆脱了丽塔的纠缠,回家奔向我的小床。我找了个善解人意的借口,说昨晚在文斯家的派对上玩得太累,明天还有一整天的活。我就这样离开了丽塔家,独自一人在黑夜中,只有我的回声,我的身影,还有我自己。离月圆还有两天,我一定要让这个月圆之夜彻底补偿我这么久的等待。这个月圆之夜再也不会浪费在密乐淡啤酒上,而要与雷克尔摄影公司共同度过。再过两天,我就终于能把黑夜行者放出来,让他溜进真正的我的体内,将忠心耿耿的德克斯特这件汗渍覆盖的伪装衣扔进垃圾堆里。
  当然,我必须先找到证据,而不知怎么的我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毕竟有一整天的时间来搜集证据,当黑夜行者与我一起合作时,一切似乎都会得心应手。
  我的心中装满了这种黑夜的愉悦之事给我带来的快乐。我驾车回到了我那舒适的小屋,上了床,睡着了。这一觉是天经地义的,睡得很死,而且没有梦来打搅。
  这种兴奋过头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上午。我在上班途中停车买炸面圈时,一时冲动,居然买了整整十二个,其中几个还是裹了巧克力糖霜奶油馅的。这一真正奢侈的举动当然没有能逃过终于恢复过来的文斯的那双眼睛。“哦,天哪。”他扬起了眉头说,“表现真不错,真是了不起的猎手。”
  “森林之神向我们露出了笑脸,”我说,“要奶油馅的还是要树莓果冻的?”
  “当然要奶油馅的。”他说。
  这一天过得很快,只去了一趟凶杀现场。这是一起用园艺工具肢解受害者的平常案子,一点专业性都没有。那白痴先是用电动修枝剪,结果给我增加了大量额外的工作,最后他用整枝剪结果了他的妻子。现场一片狼藉,警方在机场抓住了他,真是罪有应得。干得漂亮的肢解活首先必须干净利落,至少我始终是这么说的。地上绝对不应该出现一滩滩的鲜血,墙壁上也不应该出现结成块的人肉。一点品位都没有。
  现场的活忙完后,刚好来得及赶回我在法医实验室的小隔间,将我的记录放在办公桌上。不着急,我可以星期一再将这些打印成文,写出报告。凶手与被害人都跑不了。
  于是,我出门走到停车场,上了我的车,随心所欲地巡视我的领地。再也不会有人跟踪我,让我喝啤酒,或者强迫我干我不想干的事。再也不会有人将多余的亮光照进德克斯特的阴影中。我可以重新变成我,变成放荡不羁的德克斯特。这一点比丽塔所有的那些啤酒和同情更令我陶醉。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我想自己保证再也不将这视做理所当然的事。
  道格拉斯街和格兰德街相交处有一辆车着了火,一小群异常兴奋的人聚集在那里围观着。救援车一辆辆驶来,造成了交通拥堵,我慢慢穿过车流,向家驶去,心情像那些围观者一样好。
  回到家后,我要了一份外卖的比萨饼,然后仔细研究雷克尔。去哪儿找证据,什么样的证据具有说服力——当然可以从那双红色的牛仔靴着手。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那个人。患有恋童癖的杀手总是想方设法将自己的事业与寻欢作乐结合在一起,儿童摄影师便是一个完美的例子。但“几乎可以肯定”并不意味着“完全肯定”。于是,我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将它变成一个简单划一的文件——当然不会有任何东西牵连到我身上,这一切都会在我动手之前仔细地彻底销毁。到星期一早晨,除了书架上那个盒子里新添加一块载玻片外,不会有任何蛛丝马迹能证明我所做的一切。整整一小时,我兴奋地制定着计划,享用着一大块加了鳀鱼的比萨饼。可当那近乎盈圆的月亮透过窗户向我低声嘀咕时,我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我可以感觉到月光那冰冷的手指在抚摸着我,挠着我的脊梁,从用我到黑夜中去伸展一下我那沉睡了太久的猎杀者的肌肉。
  为什么不呢?悄悄溜进微笑的夜幕中,偷偷看上一两眼,这能怎么着呢?悄悄地跟踪,偷偷地监视,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追寻雷克尔的捕物小道,审查一下事态——这样做既审慎又有趣。德克斯特这位黑夜侦察兵必须有备而来。再说,今天是星期五,雷克尔晚上很可能会出门进行社交活动,比方说去一趟玩具店。如果他出了门,我就可以溜进他家,好好查看一下。
  雷克尔的住处离我家不远,于是我换上最好的深色潜行服出了门,驱车上了主干道,穿过椰林区后进入了虎尾街,来到了雷克尔那不大的屋子前。雷克尔家与周围邻居家没有区别,都是那种混凝土砖砌小屋,离街道不远不近,刚好让屋前有一条短车道。他的车停在那里,是辆红色小齐亚,这顿时让我希望大增。红色,与那双靴子的颜色正好相同,这是他喜欢的颜色,表明我的判断没有错。
  我开车从他家旁边经过了两次,第二次经过时看到他车内的顶灯亮着,他上车时我正好瞥见他的脸。那张脸并不引人注目,瘦得几乎没有下巴,长长的刘海和一副大眼镜让人很难看到他的全貌。我无法看到他脚上穿了什么鞋子,但从我对她身体其他部分的判断来看,他很可能穿着牛仔靴,好让自己显得高一点。他上车关上了车门,我继续向前开,从他身旁经过后绕着街区又转了回来。
  等我重新回来时,他的车已经没有了踪影。我将车停在几个街区外的一条小街上,然后步行回去,一路上慢慢进入到我在黑夜扮演的角色中。有家邻居已经熄灯,我便从院子里穿了过去。雷克尔家后面有个小客房,黑夜行者在我内心的深处低声嘀咕道:“摄影室。”对于一位摄影师来说,这的确是个布置完美的地方,而摄影室也是寻找犯罪照片的理想场所。黑夜行者在这些事情上很少出错,于是我撬开门锁,走了进去。
  所有窗户都从屋内用木板钉死了,但借着敞开的房门透过来的微弱光线,我可以看到暗室设备的轮廓。黑夜行者没有错。我关上门,啪的一声打开开关,屋里立刻洒满了昏暗的红光,刚好能让我看清。屋里有一个小洗手池,旁边放着暗室常见的一个个盘子和一瓶瓶化学药水,左边有一个非常不错的电脑工作站,上面连着数码设备。远处靠墙放着一个文件柜,上面有四个抽屉,我决定从这里着手。
  我在相片和底片中翻了十分钟后没有找到任何罪证,几十张裸体照上的主角都是在一张白色毛皮小地毯上摆出各种姿势的婴儿,就连那些通常认为帕特·罗伯特森过于开放的人都会觉得这些照片“很可爱”。我在文件柜中没有发现暗格,也没有发现任何藏照片的明显地方。
  时间紧迫,我可不能冒险。雷克尔可能只是去商店买一盒牛奶,可能随时会回来,然后一时心血来潮,想翻一翻自己的那些文件,欣赏一下他用胶卷捕捉到的几十个可爱的小淘气。我走到电脑旁。
  显示器旁有一个装CD的高架子,我将CD一张张抽出来查看。前面几张都是程序盘,其他CD上则写着“格林菲尔德”或“洛佩兹”的字样,然后——我找到了。
  这是一个闪亮的粉红珠宝盒,盒子正面公公整整地写着“NAMBLA,2004年9月”。
  “NAMBLA”有可能是一个不常见的讲西班牙语美国人的名字,但它也能是“North American Man/Boy Love Association”的缩写。这个“美国男人/男孩爱情协会”是一个态度暧昧但坚定支持恋童癖的组织,它让有恋童癖的人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完全正常,并以此来帮助他们保持一个正面的自我形象。那倒是——吃人肉和强JIAN也可以算完全正常,可说实在的,真是不应该。
  我拿起这张CD,关了灯,重新溜回到黑暗中。
  我回到家后仅仅用了几分钟就发现这张光盘其实是个推销工具,估计是带到某个NAMBLA聚会上,有选择地分发给几个特殊的吃人妖魔。光盘里的照片经过特殊处理,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很像维多利亚时期那些老色鬼常常翻阅的图片卡。每张照片都特意经过模糊处理,让你看不清细节,只能发挥想象力。
  啊,有了:其中几张就是我在麦格雷戈的游艇上发现的那些照片,只是经过了专业裁剪和编辑。于是乎,虽然我并没有发现那双红色牛仔靴,我记已经找到了足够的证据,能够满足哈里的准则。雷克尔已经成了最重要的人。我的心头回荡着歌声,嘴角挂着微笑。我慢慢走到床边,快活地想着我和雷克尔明天晚上要做的一切。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早晨稍微睡了个懒觉,然后在附近跑了一会儿步。我冲了个澡,美美地享用了早餐,然后动身去买一些必需品——一卷新的塑胶带,一把锋利的片鱼刀——都是必不可少的物件。由于黑夜行者伸着懒腰刚刚醒来,我在一家牛排屋前停了车,准备享用已经过了点的午餐。我要了一份一磅重的纽约牛排,当然要的是熟透的,不能有一点血丝。吃完饭后,我再次开车经过雷克尔家,想看看那地方白天是什么光景。雷克尔正在给草坪刈草,没有穿那双红靴子。他光着膀子,除了骨瘦如柴外,还显得皮肤苍白、软弱无力。没关系,我很快就会给他身上添加一点色彩。
  这一天收获颇丰,令我心满意足,是实实在在的行动前的一天。正当我安安静静地坐在家里,心旷神怡之时,电话响了。
  “下午好。”我冲着电话说道。
  “你能来这儿一下吗?”德博拉说,“我们还有一些收尾工作要做。”
  “什么样的工作?”
  “别犯傻,”她说,“快点过来。”然后她就挂了电话。这让我大为恼火。首先,我对什么狗屁扫尾工作一无所知;其次,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是个傻瓜。你说我是恶魔,那没有错,我当然是个恶魔,但总的来说是个非常讨人喜欢、很有教养的恶魔。最为恶劣的是她居然那样挂了电话,居然认定我听到她的命令后一定会浑身发抖,一定会对她惟命是从。瞧她那脸皮厚的!不管她是不是我妹妹,不管她是不是会对我动粗,我从来不会被任何人吓得发抖。
  但我还是听从了她的命令。“叛军”宾馆离我家不远,但我在路上却比平常多花了点时间,因为现在是星期六下午,椰林区的每条街都人满为患,到处都是漫无目的的行人。我的车慢慢在人群中爬行,我生平第一次恨不得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冲向这些四处游荡的家伙。德博拉已经彻底破坏了我的好心情。
  我的这种心情并没有因为见到她而有所改观。我在“叛军”宾馆顶层敲响房门时,她开了门,脸上一副正在处理突发事件的表情,那模样很像一条脾气不好的大鱼。“进来。”她说。
  “是,主人。”我说。
  丘特斯基坐在沙发上,仍然没有英国殖民者的派头——可能是因为没有了眉毛的缘故,但起码看上去已经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念头。这么看来,德博拉的康复计划显然进展顺利。他旁边的墙上靠着一根丁字形金属拐杖,而他正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旁边的茶几上还摆着一盘丹麦酥皮饼。“嗨,兄弟。”他大声喊道,那只没有了前臂的胳膊挥动了一下,“拿把椅子过来。”
  我端过来一把英国殖民时期风格的椅子,坐了下来,顺手往嘴里塞了两块丹麦酥皮饼。丘特斯基望着我,那副架势像是要不让我吃,可说实在的,吃他们几块酥皮饼算得了什么呢?我毕竟冒着落入鳄鱼口中的危险,在遭到孔雀的攻击后将他救了出来,现在又牺牲了属于自己的星期六来干天知道是什么可怕的活。我当然有权享用一个酥皮饼。
  “好吧,”丘特斯基说,“我们得想一想亨克尔躲在哪里,而且要快。”
  “谁?”我问。“你是指丹科大夫?”
  “这是他的真名,是的,亨克尔。”他说,“马丁·亨克尔。”
  “我们非得找到他吗?”我问。一种不祥之感开始笼罩我的心头。我是说,他们为什么要看着我说“我们”呢?
  丘特斯基哼了一声,仿佛他认为我是在说笑话,而他听懂了我的笑话一样。“没错,”他说,“你想他会在什么地方,兄弟?”
  “说实在的,我根本没有去想这件事。”我说。
  “德克斯特。”德博拉的声音里带了一点警告的味道。
  丘特斯基皱起了眉头,可没有了眉毛后,那表情非常怪异。“你这话什么意思?”他说。
  “我是说,我不明白这件事跟我还有什么关系,不明白为什么我或我们非要找到他。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难道他就不会完事后回家去?”
  “他是在说笑话吗?”丘特斯基问德博拉。如果他有眉毛的话,一定已经扬了起来。
  “他不喜欢多克斯。”德博拉说。
  “好吧,可是听着。多克斯是我们这边的。”丘特斯基对我说。
  “不是我这边的。”我说。
  丘特斯基摇摇头。“好吧,那是你的问题,”他说,“但我们仍然必须找到这家伙。这件事牵涉到的政治因素太多,如果我们不将他绳之以法的话,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好吧,”我说,“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对我来说是个合情合理的问题,可如果你看到他的反应,准会认为我打算去炸一所小学。
  “我的上帝啊,”他说,装出一副钦佩不已的样子摇摇头,“你可真是太了不起了,兄弟。”
  “德克斯特,”德博拉说,“你看着我们。”我望着他们,望着仍然打着石膏的德博拉,望着缺了一条前臂一条小腿的丘特斯基。说心里话,他们那样子一点都不可怕。“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她说。
  “可德布斯,真的。”
  “求你了,德克斯特。”她很清楚,只要一用这个词我就很难拒绝她。
  “得了,德布斯。”我说,“你们需要的是一位动作片中的英雄,一位能踹倒房门、冲进去用枪一顿猛扫的英雄。我只是一个平庸的怪物。”
  她从房间那头走过来,站在我面前,离我只有几英寸远。“我对你知根知底,德克斯特。”她柔声说,“还记得吗?我知道你能行。”她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话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耳语。“凯尔需要这样做,德克斯特。他需要抓住丹科,不然他永远不会再觉得自己像个男人。这对我很重要。求你了,德克斯特。好吗?”
  连重型大炮都用上了,你还能怎么着?你只能调动起所有的善意,优雅地举起白旗。
  “好吧,德布斯。”我说。
  自由竟然如此脆弱,如此稍纵即逝,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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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0 08:16:57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Ⅱ 第二十八章 丹科大夫的诊所
  无论我多么不情愿,既然我已经答应帮他们,可怜而又忠心耿耿的德克斯特立刻开始动用他那威力无穷的大脑中所有的智慧来对付这个难题。但令人沮丧的实情却是我的大脑似乎处于脱机状态,不论我多么卖力地输入什么样的线索,查询结果栏里依旧空空如也。
  很有可能是我需要添加一些燃料才能在最高层次上运行,于是我用甜言蜜语哄骗德博拉再买一些丹麦酥皮饼来。就在她给宾馆的客房用餐部打电话时,丘特斯基望着我,布满汗珠、微微有些油光发亮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他说:“兄弟,我们来一起分析一下好吗?”既然他问得这么客气,再加上在等待那些丹麦酥皮饼送来的过程中总得干点什么,我同意了。
  丘特斯基在缺了胳膊少了腿之后似乎也打开了一个心结,不再像以前那样说话吞吞吐吐,而是比以前更坦率、更友好,似乎非常想把他掌握的情况告诉我。这是四肢健全、戴着一副昂贵墨镜时的丘特斯基无法想象的。于是,纯粹是为了条理清晰,也为了尽可能地多知道一些细节,我利用他现在的好心情,从他那里得到了萨尔瓦多行动队的成员名单。
  他坐在那里,膝盖上摇摇晃晃地放了本标准拍纸簿,用左手手腕握稳,然后用右手——也就是剩下的那只手——开始潦潦草草地写名字。“曼尼·博尔赫斯你已经知道了。”他说。
  “那是第一个被害人。”我说。
  “嗯哼。”丘特斯基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他写下名字后又在上面画了道横线。“然后是弗兰克·奥布雷?”他皱着眉头,写下这个名字并且将它划掉时,他的舌头尖居然从嘴角伸了出来。“他没有抓住奥斯卡·阿科斯塔。天知道他眼下在哪儿。”他还是写下了名字,然后在名字旁打了个问号。“温德尔·英格拉姆,住在北海滨大道,在迈阿密海滩那边。”他写这个名字的时候,拍纸簿滑落到了地上,他伸手去抓但没有抓住。他盯着地上的拍纸簿看了一会儿,然后弯腰将它捡了起来。一颗汗珠从他那光秃秃的脑袋上滚下来,低落在了地上。“该死的药,”他说,“弄得我有些头昏眼花。”
  “温德尔·英格拉姆。”我说。
  “对,对。”他写完这个名字后没有停顿,而是继续说下去,“安迪·莱尔。住在北面的戴维区,现在以买车为生。”他突然来了精神,继续写下去,成功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名字。“另外两个人死了,还有一个仍然没有退伍,整个行动队就这些人。”
  “这些人当中难道就没有谁知道丹科在迈阿密吗?”
  他摇摇头。又一颗汗珠滚了下来,差一点滴在我身上。“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严格封锁消息,只有需要知晓的人才知道。”
  “难道他们不必知道有人想把他们变成只会尖叫的枕头?”
  “他们不必知道。”他说,那副紧咬牙关的架势仿佛又准备说几句硬话。或许他会要我住嘴,但他瞥了我一眼,改变了主意。
  “我们能不能至少核查一下,看看有谁失踪了?”我问,没有抱什么希望。
  我话还没有说完,丘特斯基就开始摇起头来。两滴汗珠一左一右地流了下来。“不行,绝对不行。这些家伙个个都警觉得很,一有风吹草动,他们立刻就会知道。我可不能再让他们逃了,就像奥斯卡那样。”
  “那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丹科大夫?”
  “这得由你来想办法了。”他说。
  “垃圾山旁那座屋子怎么样?”我满怀希望地问道。“就是你带着写字板去查看的那个屋子。”
  “黛比派了辆巡逻车去查看。已经有人搬了进去。不是。”他说。“我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兄弟。你会想出办法来的。”
  我还没有来得及想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反驳他,德博拉就走了过来。不过说实在的,丘特斯基对待从前战友的这种冷漠态度让我万分惊讶。难道让他的那些老朋友做好准备或者至少让他们随机应变不是件好事吗?我倒不是自命为文明社会的美德典范,可比方说有一个神经错乱的大夫要追杀文斯·马索卡,我大概会想方设法在喝咖啡闲聊时给他一点暗示。请把糖递给我。顺便说一声,有个疯大夫在追杀你,想切割掉你的四肢。要不要加点咖啡伴侣?
  可这些长着结实大下巴的家伙显然不按这种规矩出牌,至少他们的代表丘特斯基不会。管它呢,至少我有了一份名单,可以从这上面着手,只是除了这份名单外我一无所有。我压根儿不知道如何将这个着手点变成某种真正有用的信息,而凯尔的创造力显然不如他刚才与我分享信息那么出色。指望德博拉也不大现实,她此刻正一心一意地忙着拍松凯尔的枕头,擦干他那滚烫的额头,逼他吃药。我一直以为她永远不会有这种家庭主妇式的表现,可眼前就是。
  有一点很显然,待在宾馆这个顶层房间里是无法开展任何实际工作的,我唯一能想到的是向我的电脑求救,看看是否能有所发现。于是,我从凯尔剩下的那只手中夺过最后两块丹麦酥皮饼,回家向我那靠得住的电脑求救。谁也不能保证我一定会有所发现,但我还是决定试一试。我一定全力以赴,花上几个小时将这个问题查个水落石出,同时希望有人用写有秘密情报的纸包起一块石头,从我的窗户扔进来。或许这块石头正好砸在我的脑袋上,让我灵光一现。
  我的家还是上次的老样子,让我备感亲切。床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是因为德博拉已经不住在这儿的缘故。我很快就启动了电脑,开始搜索。我首先查了房地产数据库,但最近没有出现符合前几所房屋模式的新交易,可是丹科大夫总得有个去处吧。我们已经将他赶出了他精心安排的藏身之处,但我可以肯定他会迫不及待地开始对多克斯或者丘特斯基那份名单中任何引起他注意的人动手。
  他按什么顺序对受害者动手?按照他们的职务高低?按照他们惹怒他的程度?还是完全随意行动?如果我知道这一点,那我至少就有了找到他的可能性。他总得有地方可去,而他那些手术显然无法在宾馆房间里进行。那么他会去什么地方?
  虽然没有石头砸碎窗户飞进来,从我的脑袋上弹出去,但一个很小的念头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滴落到德克斯特大脑里的地板上。丹科显然必须去某个地方对多克斯下手,而时间又不容他再安排一个安全之家。不管他去了什么地方,他肯定还在迈阿密地区,离他那些受害者很近。他不会随便找一个地方,因为那样变数太大,风险太高。一座看似无人居住的空屋可能突然会出现一大群有意买房的人,而如果他强占某个已经有人居住的屋子,那么他永远无法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不速之客突然造访。因此——为什么不干脆利用下一个受害者的家呢?他相信但目前为止唯一知道名单的只有丘特斯基,而丘特斯基短期内动弹不了,不会去追踪他。只要搬进名单上下一个人的家中,他就能顺顺当当地一箭双雕,即可以结果多克斯,又可以悠闲地开始对快乐的房主动手。
  这当然很合情合理,比从那份名单着手更要明确。可就算我猜对了,那么名单上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外面传来了隆隆的雷声。我又看了一眼那份名单,然后叹了口气。我为什么非要待在家里?就连与科迪和阿斯特玩“绞架”猜字游戏也比这种令人头疼的枯燥活有意思得多。我得不断提醒科迪先猜元音字母,然后单词的其他部分就会开始自动出现。在他掌握了这一点之后,我可以开始教他一些更加有意思的东西。真是奇怪,我居然会盼望着要教一个孩子,可我的确有些迫不及待。遗憾的是他已经料理了邻居家的狗,不然那将成为然他学习各种技能、学会自我保护的一个绝妙开始。那个小淘气要学的东西太多。哈里原来那些课程都将传授给下一代。
  想到要一路扶持科迪,我意识到我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接受与丽塔订婚的事实。我真的能经受这一切吗?彻底抛弃无忧无虑的单身生活,过上幸福的家庭生活?说来也怪,我还真认为自己一定能做到。为了孩子你当然应该作出一点牺牲,而一旦有了丽塔这个永久的掩护,我就会变得更加低调。婚姻幸福的人不大可能干我毕生所追求的那种事。
  或许我可以完成这一壮举。我们到时候看吧。当然,这只是在拖延时间,既无法让我更早地与雷克尔共度那个夜晚,也无法让我更快地找到丹科。我收拢杂乱的思绪,重新望着那份名单:博尔赫斯和奥布雷已经处理完毕,还剩下阿科斯塔、英格拉姆和莱尔,而且这三个人仍然不知道自己与丹科大夫有约。两个完了,还有三个,这还不包括多克斯。多克斯这会儿一定正在感受刀刃的锋利程度,背景中有蒂托·蓬蒂在演奏舞曲,大夫手握明晃晃的手术刀俯身看着他,然后带他体验肢解之舞。和我一起跳舞吧,多克斯。正如蒂托·蓬蒂所唱的那样,Baila conmigo amigo。(和我一起跳舞吧,朋友)当然,如果没有了双腿,跳舞就会困难一些,但至少可以尝试一下。
  与此同时,我正转着圈翩然起舞,仿佛那位慈悲的大夫已经卸掉了我的一条腿。
  好吧,我们假设丹科大夫的确在他受害者的家中,而且这个受害者还不是多克斯。我当然不知道那会是谁。那我的出的结论是什么?如果科学探究无法实施,剩下的就只有碰运气猜测了。这太简单了,亲爱的德克斯特。伊尼米尼迈尼莫——
  我的手指落在了英格拉姆的名字上。这么说,这很肯定,对吗?我就是挪威的奥拉夫国王。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我曾无数次站在这里,偷偷望着街对面,那里停着一辆褐紫色的福特金牛,里面坐着多克斯警官。那里现在没有他的身影。除非我找到他,否则哪里都不会再有他的身影。他想要我的命,想送我进监狱,而我会非常高兴地看到他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次一部分或者一次全部,这没有什么区别。可我此刻正在加班加点,将德克斯特那威力无比的大脑机器用到了极限,为的是救他一命——好让他要我的命或者送我坐牢。我觉得生活这个概念被人高估了,难道不是吗?
  或许是这种啼笑皆非的事惊动了它,几乎滚圆的月亮从树后悄悄爬了上来。我想歪凝视得越久就越感受到那熟悉的邪恶月亮压在我身上的重量。它刚刚在天边露出一角,正喋喋不休地轻声嘀咕着,对着我的脊梁骨喷出一团团热气、一团团冷气,怂恿我去行动,直到我拿起车钥匙向门口走去。干吗不去看个究竟呢?最多只需一个小时,而且我还不必向德博拉和丘特斯基解释我的思路。
  我意识到这个念头之所以吸引我,部分原因是这样做又快又简单,如果有收获的话,我的回报便是明天晚上可以自由自在地与雷克尔相约——更重要的是,我越来越渴望先来一点开胃小吃。为什么不先拿丹科大夫热热身呢?如果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谁会说我不应该呢?如果为了抓住丹科就必须救下多克斯,那好吧,谁也没有说过生活完美无缺。
  于是我上了车,沿着迪克西公路向北行驶,然后进入95号州际公路,向前一直开到79街海堤,再从那里直接驶到迈阿密海滩的诺曼地区,英格拉姆就住在这里。天已经全黑了下来,我沿着街道慢慢向前开,经过了英格拉姆家。他家的车道上停着一辆深绿色面包车,很像丹科几天前撞毁的那辆白色面包车。面包车停在一辆很新的梅赛德斯车旁,与这豪华小区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啊哈,我想。黑夜行者开始低声鼓励我,但我继续向前,绕过路上的弯道,经过英格拉姆家,在一个空车位上停下车,然后将车泊在街角。
  从周围的环境来看,那辆绿色面包车显然不属于这里。当然,有可能英格拉姆家正在粉刷屋子,工人们决定把活干完后再走。但我觉得不是这么回事,黑夜行者夜深有同感。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德博拉的电话。
  “我可能已经有所发现了。”她接通电话后,我对她说。
  “怎么用这么长时间?”她说。
  “我觉得丹科大夫就在英格拉姆家,在迈阿密海滩这边。”我说。
  德博拉愣了一下,我几乎可以看到她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向她解释这只是个猜测显然不是个好主意,于是我简单地说:“一时跟你解释不清,老妹,但我认为我没有错。”
  “你认为,”她说,“可你并不肯定。”
  “再过几分钟我就能肯定了,”我说,“我的车就停在他家旁的街角,他家门前停了一辆面包车,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待着别动,”她说,“我一会儿给你回话。”她挂了电话,丢下我继续监视英格拉姆家。我所在的位置角度太别扭,要想将屋里的情况真正看清楚,我伸长的脖子上肯定会涨出一个大肿块。于是我调转车头,正对着街角,英格拉姆家就在那里。我调转车头的时候发现那屋子正在讥笑我,然后我就看到了——它那肥大的脑袋从树枝间探了出来,将模糊不清的亮光洒到散发着腐臭味的大地上。月亮,那时刻放声大笑的灯塔。它就在那里。
  我可以感觉到月光那冰冷的手指在不停地挠着我、戳着我、戏弄着我,怂恿我去干一件奇妙的蠢事。从我上次听到它的声音以来已经过了太久,因此它的声音比以往更响亮了一倍,倾泻在我的头上,顺着我的脊梁骨而下。说实在的,在德博拉打来电话之前,先将这一切彻底弄清楚能有什么坏处呢?我当然不会干傻事,只是下车在街上走走,从那屋子旁经过,只是在月光下沿着一条宁静的街道悠闲地散散步。如果碰巧有机会和那位大夫玩几个小游戏——
  我下车的时候注意到我的呼吸有一点急促,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安。真不害臊,德克斯特。你那自诩的冷静的自制力去哪儿了?或许是因为被包裹得太久而溜走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变得有点急不可待,但这样绝对不行。我深吸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沿着街道向前走。我只是一个漫不经心的恶魔晚上出来散散步,碰巧经过一家进行活体解剖的临时诊所。你好,邻居,这样美好的夜晚非常适合切断一条腿,是不是?
  我朝那房子每多走一步,就感到内心那东西变得更高更硬,与此同时原来那些冰冷的手指正紧紧握着它,让它待在远处别动。我既是火又是冰,月光和死亡给了我活力。我走到房前,听到屋里传出了隐隐约约的相声,我内心的那些耳语开始骚动起来。那是节奏丰富的萨克斯管乐声,听上去很像蒂托·蓬蒂的音乐。我根本无须那些越来越聒噪的耳语声告诉我找对了地方,这里正是淡了大夫新建的诊所。
  他在这儿,正在忙碌着。
  我现在该怎么办?明智的做法当然是退回到车上,等待德博拉的电话——可难道今晚真的需要智慧吗?月亮正地垂在天边,深情地讥笑着,并在我的静脉里奔涌,驱使我向前。
  于是,我经过那屋子时悄悄躲进了邻居家投下的阴影中,小心翼翼地穿过后院,直到我能看到英格拉姆家的后墙。后窗上露出非常明亮的光线,我躲在树影中,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离那里越来越近。踮着脚再走了几步后,我几乎可以看到窗户里面的动静。我往前凑了凑,正好待在灯光投下的光影线之外。
  我站在那里,终于可以看到窗户里面的情景了我稍微抬起一点头,看到了屋里的天花板,那里有丹科大夫似乎特别喜欢使用的镜子,里面正好照出半张桌子——
  ——上面还剩下半个多克斯警官。
  他被牢牢地绑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连他刚刚剃光的脑袋也被死死地绑在桌子上。我无法看到太多的细节,但从我所看到的情形,他的双手已经在手腕处被切除掉了。先切除手?非常有意思,与他在丘特斯基身上所用的手法截然不同。丹科大夫是如何决定什么方法适用什么病人的?
  我发现这个人和他所做的事越来越让我着迷,这里有一种怪僻的幽默感,而且虽然这样做有些傻,我还是想对此再多了解一点,于是我又向前迈了半步。
  音乐声停了一下,我也停下了脚步。曼波舞曲的节奏再次变得越来越快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了清脆的咳嗽声,随即感到有什么东西击中了我的肩膀,像针扎似的又痛又难受。我转过头,看到一个人正望着我。这个人个子不高,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大眼镜,手中握着一样东西,看似彩弹枪。就在我为那把枪对着我而感到愤怒时,有人抽走了我大腿上的每根骨头,我瘫倒在月光下洒满露珠的绿草上,接踵而来的便是一片漆黑,还有一个接一个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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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0 08:17:12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Ⅱ 第二十九章 死神的猜字游戏
  我正快乐地将一个恶贯满盈的家伙切成碎片。我已经用塑胶带将他牢牢捆绑在了一张桌子上,可不知怎么搞的,我手中的刀竟然是橡胶做的,不停地从左滑到右。我伸手抓起一把大骨锯,锯进了桌上那鳄鱼的体内,可我不但没有快感,反而感到疼痛难熬,原来我是在切除自己的胳膊。我的手腕在发烫,烫得手腕弓了起来,可我的切割动作怎么也停不下来。这时,我无意之中划破了一根动脉,令人恶心的红彤彤的东西立刻喷了一地,红色的水雾遮住了我的双眼,我摔了下去,永远掉进了我心中那朦朦胧胧、空空荡荡的黑暗中。各种可怕的怪物扭曲着、哀号着,拉着我,直到我摔到地面上那恶心的血泊中。我的旁边有两个空洞无神的月亮,正低头怒视着我,并且在命令我:睁开双眼,你已经醒了——
  我终于看清了,那两个空洞的月亮原来是一副厚厚的眼镜片,镶嵌在一副黑色的大镜框上,戴在一个身材矮小、瘦而结实的男人的脸上。只见他留着小胡子,手中握着一个针管,正俯身望着我。
  我猜是丹科大夫?
  我并没有大声说出来,但他仍然点点头说:“不错,他们是这样叫我的。你是谁?”他的口音有一点不自然,仿佛说每个单词之前都得想半天。他说话时带有一点古巴口音,但西班牙语显然又不是他的母语。不知为什么,他说话的声音我很不喜欢,仿佛那里面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驱虫剂的气味,是驱除德克斯特的驱虫剂,但我那蜥蜴脑袋深处有一只年迈的恐龙抬起了头,冲着他吼了一声,算是回应。我并没有像最初所想的那样畏缩。我试着摇摇头,却发现不知为什么脑袋动不了。
  “先别动,”他说,“没有用的。不过别担心,你将亲眼目睹我对你朋友所做的一切,而且很快就会轮到你了。你将在镜子中看到自己。”他冲我眨了一下眼睛,说话的声音里微微多了一丝心血来潮的味道。“镜子真是奇妙的东西。如果有人站在屋外望着镜子里的情景,屋里的人也能通过镜子看到他,这你知不知道?”
  他说话的腔调就像小学老师在向他喜爱的学生解释一个笑话,但这个学生太笨,没有能听懂。我感到自己真是笨到了家,让他说对了,因为我是自投罗网,心中只想着“天哪,那很有意思”。被月亮怂恿后我失去了耐心,再加上好奇,我完全放松了警惕,而他恰好看到我在窥视屋里的情景。看他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情,我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哪怕再虚弱也要说点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说,“你知道这房子还有一个正门吗?而且这次可没有什么孔雀在担任警戒。”
  他又眨了眨眼。“我应该为此担心吗?”
  “怎么说呢,你永远不知道会有什么人不请自来。”
  丹科大夫的左嘴角向上翘了大约不到一厘米。“我说,”他说,“如果来人都像手术台上你那位朋友的话,我看我应该没事,你觉得呢?”我承认他的话有道理。既然主力队员都表现平平,替补队员又有什么好怕的?不知道他给我用了什么药,让我仍然觉得有些头晕,否则我相信我一定会反唇相讥;可实际情况却是由于化学药物的作用,我的眼前仍然是一片白雾。
  “你该不是要我相信援兵马上就到吧?”他说。
  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但这样说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你爱信不信。”我说,希望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能让他暂时住手,同时也咒骂我平常反应敏捷的智力今天怎么会变得如此迟钝。
  “那好吧,”他说,“我相信你是一个人来的,而且我对你来这儿的动机很好奇。”
  “我想学学你的技术。”我说。
  “啊,好,”他说。“我很高兴教你——先是手,”他又冲我微微一笑,补充了一句,“然后是脚。”他停顿了片刻,大概想看看我是否会被他这滑稽的双关语逗笑。我感到非常抱歉,让他失望了。如果我能活着逃过这一劫,那时候我或许会觉得这双关语更有意思。
  丹科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向我凑近了一点。“我们得先知道你叫什么,否则就不好玩了。”
  我想象着自己被绑在那桌子上,他叫着我的名字和我说话——那一幕令人不寒而栗。
  “告诉我你叫什么好吗?”他说。
  “侏儒怪。”我说。
  他久久地凝视着我,睁大了厚厚的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他伸手从我的屁股口袋里掏出了我的钱包,打开后找到了我的驾照。“啊,原来你就是德克斯特。恭喜你订婚。”他将钱包放在我身旁,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多看看,多学学,这一切很快就会应用在你的身上。”
  “你真是太客气了。”我说。
  丹科冲我一皱眉。“你实在是应该感到更害怕,”他说,“怎么没有呢?”他撅起嘴唇。“有意思。我下次得加大剂量。”说完,他站起身走了。
  我躺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旁边放着一个小水桶和一把扫帚。我注视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往里面加了一大把糖,然后回到屋子中央,低头凝视着桌面,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小口咖啡。
  “纳吗,”桌上那曾经是多克斯警官的玩意儿哀求道,“纳哈纳。纳吗。”他的舌头已经被割去——证明丹科大夫显然相信多克斯就是出卖他的那个人。
  “对,我知道。”丹科大夫说,“可你还一个都没有猜出来呢。”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几乎是面带笑容,只是他脸上的表情表明这笑容纯粹是若有所思的体现,然而这却足以让多克斯猛地哀号起来,试图挣脱身上的桎梏。多克斯的挣扎没有任何成效,似乎也没有引起丹科大夫的关心,他慢慢啜着咖啡走开,五音不全的跟着蒂托·蓬蒂的音乐哼唱着。多克斯不停地挣扎,我看到他失去的不止是右脚,还有他的双手和舌头。丘特斯基说丹科大夫立刻切除掉了他的整个小腿。这个大夫显然要让多克斯多受一点苦。轮到我的时候——他如何决定什么时候切除掉哪一部分?
  雾霭正一点点地从我的大脑中散去,我想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这个问题肯定不是我该与大夫探讨的。
  他提到过剂量。我苏醒过来时,他正握着一个注射器,而且对我没有感到那么恐惧有些惊讶。对了!给病人注射某种精神药物,增加他们的绝望和恐惧感,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我真希望自己也掌握着一手。我当初干吗不学医呢?当然,现在再操心这些已经为时晚矣。不管怎么说,看样子用在多克斯身上的剂量恰到好处。
  “阿尔伯特,”大夫一边咕嘟咕嘟地喝着咖啡,一边叫着多克斯的名字,声音快乐而惬意,“你猜是什么?”
  “纳哈纳!纳!”
  “恐怕不对,”大夫说,“如果你有舌头的话,或许你说对了。”他说着低头望着桌子边,在一张小纸片上做了个小记号,像似划掉了什么东西。“反正这个词很长,”他说,“有九个字母。有得必有失啊,对不对?”他放下铅笔,拿起一把锯子,不顾多克斯如何弓起背来拼命挣扎,锯掉了多克斯的左脚,切口就在脚踝上面一点。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他将锯下的脚放在多克斯的脑袋旁,同时伸手从摆放整齐的各种工具中拿起一个看似大烙铁的东西。他用这烙铁来处理新的创口,将所有出血的地方一一烙死,创口处发出一阵嘶嘶声,冒出一团潮湿的蒸汽。“好了。”他说。肉被烧焦的气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多克斯哼了一声,声音不大,然后便不再有任何动静。他大概会昏迷一会儿,这对他而言不啻是件幸运的事。
  我高兴地发现自己正越来越清醒。大夫那飞镖发射枪里射出的化学物渐渐从我的大脑渗透了出去,一道昏暗的亮光开始一点点地出现。
  啊,记忆,多么美好的东西啊!即使到了最艰难的关头,我们仍然还有记忆在给我们鼓劲。就说我吧,我无助地躺在那里,只能眼睁睁地目睹多克斯警官经历那令人发指的一切,知道这一切很快将落到我自己身上。可即便如此,我仍然有着自己的记忆。
  我想起了丘特斯基获救时所说的话。“他把我绑起来后说,‘七个,你猜是什么?’”他说。我当时认为丘特斯基那样说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副作用让他产生了幻觉。
  可我刚才明明听到大夫对多克斯说了相同的话:“你猜是什么?”然后是“九个字母”。他随后在贴在桌上的一张纸上做了个记号。
  我们已经发现的每个受害者的身旁都有一张纸,上面都只写了一个单词,其中的字母是一次次划掉的。“荣誉”、“忠诚”,当然是反话,丹科是在提醒自己从前的战友,让他们体会将他交给古巴人时他们所牺牲的美德。而可怜的博迪特,也就是我们在迈阿密海滨那座空房里发现的那位来自华盛顿的人,他根本不值得丹科大夫在他身上浪费心机。只有五个字母,POGUE。然后他的双臂、双腿和头就被飞快地切除,脱离了他的躯干。P-O-G-U-E。胳膊、大腿、大腿、胳膊、脑袋。
  难道这是真的?我知道我的黑夜行者有幽默感,但他的幽默感比丹科大夫的所作所为更晦涩一些——这位大夫的所作所为纯粹是一种戏谑,古怪离奇,甚至有些愚蠢。
  很像“选择生活”的车牌,很像我所观察到的大夫行为中的其他一切。
  虽然看似完全不可能,可——
  丹科大夫在边忙着切割的活边玩着一个小游戏。或许他在古巴潘恩斯岛监狱服刑的那些年里也在别人身上玩过这个游戏,或许这逐渐演变成了他在进行畸形的复仇过程中再恰当不过的调剂。因为他现在毋庸置疑正玩着这场游戏——在丘特斯基身上,在多克斯身上,在其他人身上。这非常荒唐,却也是唯一合情合理的解释。
  丹科大夫在玩“绞架”猜字游戏。
  “我说,”他说着在我的身旁蹲下来,“你觉得你朋友表现如何?”
  “我觉得你把他难倒了。”我说。
  他脑袋一歪,死死盯着我,伸出干巴巴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唇,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隔着厚镜片望着我。“太棒了,”他又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我估计你是不相信这一切会发生在你身上,”他说,“或许一个十会让你改变主意。”
  “里面有字母E吗?”我问,他身子微微往后一仰,仿佛我的袜子穿出了某种臭味,飘到了他的鼻子前。
  “嗯,”他说,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在微笑。“不错,里面有两个字母E,可你抢答了,因此……”他耸了耸肩,动作不大。
  “你就算我猜错了吧,把这算在多克斯警官身上。”我建议道,时刻愿意给人出点子。
  他点点头。“我看出来了,你不喜欢他,”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尽管如此,你真的应该感到更害怕一些。”
  “害怕什么?”我问。这当然是虚张声势,可以个人能有多少机会取笑一个货真价实的恶棍呢?这一枪正中靶心,丹科久久凝视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微微摇摇头。
  “我说,德克斯特,”他说,“我看得出来,我们得为我们俩把这活好好安排一下。”他冲着我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笑容。“当然还有其他事。”他补充了一句。就在他说话时,他的身后浮现出了一个乐呵呵的黑影,吼叫着,开心地向我的黑夜行者发出了挑战,而黑夜行者也不甘示弱,向前探过身,吼叫着回应了一声。我们就这样互相对视,他终于眨了一下眼,就那么一下,然后站了起来。他走回到桌子旁,多克斯正安详地沉睡在上面。我倒在那舒适的小屋角,琢磨着了不起的小德克斯特能想出什么样的妙招来成功逃脱。
  当然,我知道德博拉和丘特斯基已经在路上,可这让我更加担心。丘特斯基一定会拄着拐杖冲进来,剩下的那只手挥舞着手枪,希望以此来恢复他那受到伤害的男人的自尊。即使他愿意让德博拉给他押后,她的身上也打着厚厚的石膏,行动非常不便。这样的营救队伍很难让人放心。不,我相信我这小小的厨房一角一定会变得非常拥挤。等到我们三个人全都被捆绑起来,全都被注射了药物,我们就别再指望还有人来救我们了。
  说实在的,尽管我的嘴上不服输,丹科大夫那让人昏昏欲睡的飞镖仍然让我感到多少有些眩晕,也不知道里面含有什么。我被注射了药物,被紧紧捆绑,而且独自一人。不过,只要你努力思考,再糟糕的情况也有其好的一面。我得承认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遭到老鼠的疯狂攻击。
  蒂托·蓬蒂唱起了一首新歌,比刚才那首柔和一点,我也比刚才想开了一些。我们早晚都得离开这世界。可即便如此,我所列出的十种最喜欢的死法中并不包括目前这一种。在我所列的名单中,排第一的是一觉睡着后再也没有醒来,此后的其他方法越来越让人厌恶。
  我死了之后会看到什么?反正我无法强迫自己去相信灵魂、天堂和地狱,或者那种貌似神圣的骗人鬼话。说到底,如果人类有灵魂的话,难道我不应该也有一个灵魂吗?但我可以向大家保证,我没有灵魂。像我这样的情形,怎么会有灵魂呢?那是不可思议的事。做德克斯特就已经够难的了,如果再做有灵魂、有良知、担心死后会下地狱的德克斯特,那根本不可能。
  可是一想到奇妙、独特的我永远地一去不复返,就让人唏嘘不已。真是太令人伤心了。或许我应该考虑轮回转世,可那又是我控制不了的。我可能会变成一只屎壳郎重返人间,或者更糟的是变成另一个和我一样的恶魔回来。当然不会有任何人为我伤心落泪,尤其是如果德博拉和我同时离开这世界的话。我自私地希望我能走在德博拉之前。一了百了。这场字谜游戏进行得太久了,该结束了。或许正是结束的好时候。
  蒂托又开始唱起了一首新歌,非常浪漫,歌词中居然有“我爱你”。现在既然想到了爱情,丽塔这傻瓜很可能会为我落泪。还有身心受到过伤害的阿斯特和科迪,他们肯定也会想念我的。不知怎么的,我最近似乎特别多愁善感。这种事怎么会一再发生在我身上?我最近不是刚刚有过类似的想法吗?就在上次德博拉的车翻在水塘中,我头朝下地挂在里面,脑袋在水下时,我不是也有过这种想法吗?为什么我最近讲太多的时间都花在了垂死挣扎上,而不是想方设法化死亡为新生?我十分清楚,这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听到丹科在手术器械盘中哗啦哗啦地翻找着什么,便转过头去张望。虽然头转动起来仍然很艰难,却比刚才容易了一点,我终于看清了他。他的手中有一个大注射器。他走近多克斯警官,举起注射器,仿佛希望有人看到他、羡慕他。“该醒了,阿尔伯特。”他乐呵呵地说着,将针扎进了多克斯的胳膊里。起初什么反应也没有,然后就见到多克斯抽动了一下,醒了过来,随即发出了一连串让人欣慰的呻吟声和哀号声。丹科大夫站在那里望着他,手中再次高高举起注射器,欣赏着这一时刻。
  屋子的前面传来了某种重重的响声,丹科迅速转过身,一把抓起他的彩弹枪,而就在这时,没有头发的凯尔·丘特斯基那魁梧的身躯站在了屋门口。正如我所担心的那样,他拄着拐杖,一手握枪,可就连我也能看出那只手布满了汗珠,摇晃个不停。“狗娘养的。”他说,丹科大夫用彩弹枪对着他开了一枪,两枪。丘特斯基张开嘴呆呆地盯着他,开始慢慢瘫倒在地上,丹科也放下了自己的武器。
  可丘特斯基的身后站着我那亲爱的妹妹德博拉,刚才一直被丘特斯基那高大的身躯遮挡着。德博拉这位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右手稳稳地握着一把格劳克手枪。她没有停下来流汗,也没有骂丹科,而是紧咬牙关,对着丹科的胸膛飞快地连开了两枪。这两枪将丹科打得飞了起来,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正发疯般尖叫着的多克斯身上。
  在那一刻,一切都变得非常安静,没有任何动静,只有蒂托·蓬蒂仍然不停地唱着。然后,丹科从桌上滑了下来,德博拉蹲在丘特斯基身旁,摸了一下他的脉搏。她扶着他躺下来,让他稍微舒服一点。她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转身望着我。“德克斯特,”他说,“你没事吧?”
  “我没事,老妹。”我说,感到有些轻飘飘的。“你能不能把那该死的音乐关了?”
  他走到那破旧的噪音盒前,一把将电源线从墙上扯了下来。四周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她低头望着多克斯警官,竭力不让脸上露出太多表情。“我们这就救你出去,多克斯,”她说,“会没事的。”多克斯不停地嘟哝着,她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突然扭头向我走来,眼泪正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天哪,”她给我松绑时低声说道,“多克斯废了。”
  当她最后扯掉绑着我手腕的塑胶带时,我仍然很难为多克斯感到难受,因为我终于自由了,彻底自由了,摆脱了捆绑着我的塑胶带,摆脱了丹科大夫,摆脱了替人帮忙的义务,而且看样子我还终于摆脱了多克斯警官。
  我挣扎着站起身,可这一点也不容易。趁着德博拉掏出无线对讲机召集迈阿密海滩警察局我们那些朋友时,我伸展着已经痉挛的四肢,活动着我那倒霉的胳膊和大腿。我走到手术台旁。手术台不大,可我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我伸手撕下了贴在桌子边上的那张纸。
  上面是丹科大夫那熟悉的细长的字迹——“TREACHERY”(背叛),其中五个字母已经被划掉了。
  我望着多克斯,他睁大了眼睛望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他永远无法再说出来的对我的仇恨。
  就这样,大家都看到了,有时候的确有美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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