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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转帖] 《双面法医》第3部--热门美剧的原著小说剧情--作者:杰夫·林德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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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4 08:14:40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八章 复仇者多克斯
  从迈阿密海滩大道395号高速路上了836号公路后,车辆堵了有半英里。我们在下一个出口前一点一点地往前蹭,终于到了发生事故的地段。一辆满载西瓜的卡车侧翻在高速路上,把道路变成一条深达6英尺深的红红绿绿的小河,周围的车辆不同程度地变成了花瓜。一辆救护车从路肩驶过,后面尾随了一队车辆,这些车的主人重要到了不能坐等道路清理完毕的地步。排队的车子把喇叭按得震天响,人们喊叫着,挥着拳头,前边似乎还传来了一声枪响。回到正常生活真好啊。
  我们从混乱不堪的车流里挣扎出来,驶入街道,时间多花了十五分钟。又过了十五分钟,终于到了办公室。文斯和我坐电梯上了二楼,我俩都一声不吭。当门一开,我们步出电梯时,文斯挡住了我。“你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他说。
  “嗯,的确。”我说,“如果我不马上完事的话,德博拉会要了我的命。”
  他抓住我的胳膊。“我是说关于曼尼,”他说,“你会爱上他的手艺。真的,他弄出来的效果绝对不同凡响。”
  我已经知道这事会给我的银行账目引起不同凡响的变化,但除此之外我还是没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意义何在。人们肯定会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看不出来龙去脉的东西超过家常冷盘吗?我对人类还有很多搞不懂的地方,这事得排第一。
  但有一点我很肯定,德博拉的时间观念非常强,这遗传自我们的父亲,迟到被看做粗鲁无礼,而且没借口可寻。所以我掰开文斯抓着我胳膊的手指,跟他握了握手:“我肯定我们都会对食物非常满意。”
  他握着我的手不放。“不仅如此呢。”他说。
  “文斯——”
  “那是你拿你往后的生命起誓的时刻,”他说,“一个很棒的誓言,你和丽塔的生命将从此联结……”
  “我的生命会有危险,如果我不马上走的话,文斯。”我说。
  “我真挺高兴的。”他说。看着他表现出显然是货真价实的感情让人挺害怕,我几乎是从他身边逃走向走廊尽头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由于晚间新闻对两个年轻女孩被烧焦的尸体和头颅不翼而飞的事实做了一系列耸人听闻的报道,于是这案子成了大案。我溜进会议室靠门站着,看见德博拉正瞪着我,我为她送上我认为很无辜的微笑。她打断正在发言的人,那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巡逻警。
  “好,”她说,“我们知道在现场是找不到头颅的。”
  我以为自己的迟到加上德博拉恶狠狠地注视能夺得最富戏剧性入场式奖的,可我大错特错了。德博拉推动会议向下进行,我就好比是根微弱的蜡烛被放在汽油燃烧弹旁边,完全没人注意我。
  “来啊,伙计们,”我那警官妹子说,“都来动动脑子。”
  “我们该搜一下湖。”卡米拉·菲戈说。她年约35岁,是法政部技术员,通常沉默寡言,几乎听不到她说话。显然有些人宁愿她安静,因为一个名叫克里根的瘦削而有些神经质的警察立刻挑起刺来。
  “胡说,”克里根说,“头早就漂走了。”
  “人头是不会漂走的,它们都是死沉的骨头。”卡米拉坚持道。
  “有些人头的确是这样。”克里根说,它这话引来了几下预期中的笑声。
  德博拉皱起眉头,正准备以领导口气批评两句,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声音。
  扑通。
  不是很响,但足以让屋里全体人员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扑通。
  近了些,响了些,这场面有些像低成本恐怖片里的镜头。
  扑通。
  不由自主地,会议室里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慢慢将头转向会议室的门。我自己也扭头望向走廊,内心深处却有一个极细小的类似于抽搐的东西在阻止我,于是我闭上眼睛倾听着。喂,我默默地问,停了一下,一个非常微弱带点犹豫的声音响起,很像清嗓子,然后——
  屋里不知谁嘀咕了一声:“我的妈呀。”声音中充满那种总是能让我兴奋起来的恐惧。我心里那个细小的声音呜呜了一下便消失了。我睁开眼睛。
  我只想说,感到黑夜行者出现在幽暗的后座上让我很开心,有一刹那我把周围的事情都置之度外。这种走神往往很危险,尤其是对我这样的假人,后果就是,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情景让我大吃一惊。
  原来真的像廉价恐怖片《活死人之夜》里面的镜头,只不过不是在银幕上,而是发生在眼前。站在门旁的,就在我右手边直勾勾瞪着我的,是个本应该已经死去的人。
  多克斯警官。
  多克斯从来都不喜欢我。他可能是整个警察局里唯一一个怀疑我真面目的人。我一直觉得他之所以能看穿我的伪装,是因为他大概多少也是和我同样的人——一个冷血杀手。他尝试了半天却不能证明我做了任何有罪的事,这失败让他更讨厌我。
  我上次看见多克斯警官是当医护人员把他往救护车上抬的时候。他当时由于疼痛和惊吓昏死过去,一个来复仇的非常有才华的业余外科手术专家切掉了他的舌头、双手和双脚。我承认是我不动声色地引导了那业余医生的想法,不过我总算还是很体面地先说服多克斯自己同意执行这个计划,因为他想抓住这个惨无人道的魔鬼。而且我也几乎救出了多克斯,冒着失去我自己宝贵的无可替代的生命和四肢的危险。我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快速有效地营救他,但我努力过,最后他被救出来的时候生不如死,那可真不是我的错。
  所以,我觉得在我为他冒了这么大的险之后,有个小小的认可表示也算不得过分的要求。我不需要鲜花奖状之类的,甚至不需要一盒巧克力,但也许他该在我后背拍拍,嘀咕一句“谢了,伙计”。当然了,他现在没有舌头,能连贯说上一句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来自他那新的钢铁假手的拍打大概会挺疼,可他至少得表示一下啊,这要求过分吗?
  显然是的。多克斯盯着我,好像他是一只饥饿的狗,而我是世上最后一块牛排。我以前觉得他看我时眼里带出的毒素能让生物物种灭绝,却原来如果拿来和此刻他看我的眼光比的话,那简直就是阳光下黄口小儿的咯咯轻笑。我知道是什么让黑夜行者发出清嗓子的声音——是同类的气味。我感到内心那双翅膀在缓缓扇动,慢慢充满了旺盛的活力,升腾起来直视着多克斯的挑衅眼神。他灵魂深处的魔鬼咆哮着,冲我吐着唾沫。我们站在那里对峙了很久,外人看起来我俩只是凝视,但实际上是两个捕猎者在尖叫着较量。
  有人在说着什么,但全世界已经只剩下了我和多克斯,和两个藏在我们心底的黑影子在跃跃欲试。我俩谁都没听见别人在说什么,只是背景上一阵烦心的嗡嗡声。
  德博拉的声音穿透迷雾刺了进来。“多克斯警官。”她说道,声音有些强硬。终于多克斯朝她转过头,魔法解除了。我不禁有些得意和开心,为黑夜行者的神力得胜,还有就是我终于让多克斯先转开了头。我好好地重又把自己隐藏起来,向后退了一小步,仔细端详起我那一度强大无比的复仇者来。
  多克斯警官是部门杠铃纪录保持者,不过他现在不大想能很快刷新自己记录的样子。他很憔悴,除了眼睛里闷烧的怒火之外,他几乎是虚弱不堪的。他用两只假脚僵直地站在那里,两臂悬垂在身体两侧,每只手腕部位突显出好似老虎钳手柄那样的东西,微弱地闪着银光。
  除了屋里其他人的呼吸声,我什么也听不见。大家只是目视着那一度叫多克斯的物体,而他则瞪着德博拉,她正舔着嘴唇,显然是想找些话说,最后说出来的是:“请坐,多克斯。要我给你介绍一下案情吗?”
  多克斯看了她好久。他笨拙地转过身,瞪着我,然后扑通扑通地走出了房间,他那奇特的有规律的脚步声在走廊回响着,直到彻底消失。
  基本上,警察都不喜欢表现得他们被吓着了,所以有好几秒大家大气都不出,生怕泄露出自己的真实感受。最后,还是德博拉打破了安静。“好了。”她说,然后突然间大家都在清嗓子,挪椅子。
  “好啦。”她又说了一遍,“所以我们不能在现场找到人头。”
  “人头不会漂走。”卡米拉·菲戈轻蔑地说,于是我们又回到被多克斯警官突然打断之前的节。他们七嘴八舌地争执了十分钟,没完没了地扯皮谁该做文件记录,等等。之后,我旁边的门被一把推开,我们的会议又一次被突然打断了。
  “抱歉,打扰了,”马修斯局长说,“我得到了……啊……一个很好的消息,我觉得。”他环视大家,皱着眉头说道。连我都能告诉他这可不是传达好消息的正确表情。“就是……啊……这个……多克斯警官回来了。他……嗯——你们要知道他的情况,啊……这个……很严重。他只需要一两年就能领取全额养老金,所以律师们,啊,我们都觉得,这种情况下,嗯……”他停下话,看着屋里的人,“是不是已经有人告诉你们了?”
  “多克斯警官刚才就在这里。”德博拉说。
  “噢,”马修斯说,“啊,那好吧——”他耸耸肩。“也好。好啦,我不打扰大家开会了。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没有实质性进展,局长。”德博拉说道。
  “好吧,我相信你们会在新闻发布会之前把事情弄出眉目的,我是说,要快。”
  “是,局长。”她答道。
  “那好吧。”他又说一遍。巡视了全屋一眼,他挺起胸膛,离开了会场。
  “人头不会漂。”有人说,屋里响起吃吃的笑声。
  “天哪,”德博拉说,“我们能不能专心点儿,我说?有两具尸体等着呢。”
  还有更多的要出现,我想。黑夜行者微微颤抖了一下,好像在很勇敢地努力着不再溜走,但也仅此而已,我没有再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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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4 08:14:51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九章 噩梦连连
  我不做梦。不过,我肯定在睡着的时候,在某个时间点上,也会有形象和没意义的断片从我的潜意识中掠过。据说大家都这样。但就算做过梦,我也好像从来记不住。据说没人会这样。所以我假定自己不做梦。
  所以,那夜我被自己下着了:我发现自己蜷缩在丽塔的怀里,喊着连我都听不清的话,只依稀听到被窒息的回声,在棉被般厚厚的黑夜里回荡。丽塔清凉的手搭在我的前额,她低低地说:“好了,宝贝,我不会离开你。”
  “太谢谢了。”我干涩地说了一句。清清喉咙,我坐了起来。
  “你做了个噩梦,”她告诉我。
  “真的?是怎么回事?”我依旧什么都不记得,除了自己的喊叫和一种模模糊糊的恐惧感慢慢袭向孤单无助的我。
  “我不知道,”丽塔说道,“你使劲喊着,‘回来!别丢下我。’”她清清嗓子。“德克斯特,我知道婚礼让你觉得有压力……”
  “一点都不。”我说。
  “但我想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她伸手握着我的手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大家伙。不放弃。”她滑下来,头抵着我的肩膀:“别担心。我绝对不会离开你,德克斯特。”
  尽管我对做梦没什么经验,我也想当肯定自己的潜意识不是在担心丽塔会离开我。我是说,我压根没想过她会离开我,倒不是说我对她有多信任。我只是从来没想过这事。的确,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愿意和我在一起,所以关于离开的假设就更显得扑朔迷离。
  不,这才是我潜意识里害怕的。如果因为害怕被抛弃而伤心地喊叫起来,我完全明白自己怕的是什么——黑夜行者。我亲爱的伙伴,永恒的伴侣,它陪着我穿过人生的波峰浪谷。梦里惧怕的就是这个:失去这个一直陪伴我的生命,让我成为现在的我,已经成了我人格的一部分的东西。
  在大学犯罪现场,当它一溜烟逃跑并躲藏起来的时候,我受到了很大震动,后来证明那刺激比我当时意料到的还深。多克斯警官用只剩下三分之二的身体进行的出人意料并非常恐怖的亮相大概引发了我的恐惧感。我的潜意识发挥作用,把这些材料做成了梦。很清楚。精神科学常识,课本典型案例,没什么大不了。
  可我怎么还在担心?
  因为黑夜行者以前从来没这么退缩过,我仍然不清楚它这次怎么会变成这样。丽塔说是因为我紧张婚礼,真是这样?还是因为大学湖畔的两具无头女尸把黑夜行者给吓跑了?
  我不知道,丽塔已经认定我是因为婚礼而焦虑,并在努力开解我,这是个很积极的举措,看来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别的答案。
  “来,宝贝。”丽塔轻声说。
  毕竟,在这张双人床上也没地方容我有别的举措。
  第二天早上,德博拉还在孜孜不倦地查找着大学无头尸体的头颅。不知怎么搞的,风声已经传到新闻媒体,说是警局正在找失踪的头骨。本来对迈阿密来说,这种消息在报纸上占的版面不会超过95号高速公路塞车的消息,可是事实有两个人头,而且是两个年轻女子的人头,这就有轰动效应了。马修斯局长是那种喜欢抛头露面的人,但即便是他也不喜欢这故事所带来的惊慌。
  于是迅速破案的压力便层层下达,从局长传到德博拉,她又片刻不误地将之传递给了我们。文斯·马索卡相信自己能为德博拉破解这个谜团,只要他能找出是哪个古怪教派对这件事负责,整件事便可迎刃而解。于是,今早他把头探进我的办公室,脸上堆着一个大大的假笑,铿锵有力地说:“抗冻不累,金枪不倒。”
  “不像话,”我说,“现在可没时间开黄腔。”
  “哈,”他说,带着那可怕的假笑,“千真万确。抗冻不累是和山特利教差不多,不过它是巴西的,康董布雷教。”
  “文斯,你说的没错。可问题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听罢一头冲进来,那样子好像他的身体是脱缰野马,而他的腿管不住上身。“他们的宗教仪式就是用动物的头,”他说,“网上是这样说的。”
  “是吗?”我说,“网上有没有说这个巴西玩意儿烧烤人肉、切头,用陶瓷牛头取而代之呢?”
  文斯稍微委顿了一下。“没,”他承认,但又挑起了眉毛满怀希望地说,“可他们用动物呀。”
  “他们是怎么用的,文斯?”我问道。
  “噢,”他边说边环顾我的小房间,好像是想换话题了,“有时他们,你知道,把动物的一部分献给神,然后他们吃剩下的。”
  “文斯,”我说,“你是说有人把失踪的头给吃了?”
  “不是,”他说,有点不高兴了,跟科迪和阿斯特会有的反应一样,“不过也有可能。”
  “那可够脆的,是不?”
  “好吧,”他说,真生气了。“我只是想帮忙。”他大步走出去,连一个微微的假笑都没留下。
  可是麻烦才刚开始。正像我那不请自来的梦境之旅所揭示的那样,我的神经已经不堪重负了,现在又加上了个暴跳如雷的妹妹。文斯走开几分钟后,我的小小世外桃源就被再次打扰了。这次是德博拉,她咆哮着冲进我的办公室,跟被一群马蜂追似的。
  “走啊!”她冲我吼道。
  “走去哪儿?”我边问边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挺合理。可德博拉的反应好像是我刚刚在建议她剃个光头,然后再把头皮染成蓝色。
  “赶紧跟我走!”她说。我只得跟着她冲到停车场,上了她的车。
  “我向上帝起誓,”她迅猛地开着车,一边恶狠狠地说,“我还从来没见过马修斯这么生气过。现在全成了我的错儿了!”她砸了一下喇叭以加重语气,又急速绕过一辆货车:“全都是因为哪个混蛋把人头的消息透露给了媒体。”
  “好了,德博拉,”我尽可能用平缓的语气说道,“我相信人头会出现的。”
  “你他妈的说对了,”她说,差点撞上一个骑着自行车带了一大堆废旧钢铁的胖家伙,“因为我能找出来那杂碎属于哪个教派,然后我非捻死他不可。”
  我顿住了。显然我那亲爱的气得发狂的妹子跟文斯一样,也相信顺着宗教团体的藤就能摸到那个凶手。“啊,好吧,”我说,“我们去哪儿找呢?”
  她一言不发地把车开上比斯凯恩大道,在马路边的一个车位里停好,下了车。我好脾气地跟着她进了灵魂净化中心,这儿有许多神通广大的东西,从名字上看,有“整体疗法”、“天然草药”或“怡神香氛”,等等。
  中心坐落在比斯凯恩大道的一个不大而简陋的建筑里,这附近明显是流莺和毒品贩子盘桓的地区。中心朝着街面的几扇窗户上都装着粗大的铁栅栏,门则更是壁垒森严地紧锁着。德博拉在门上拍打了几下,门轰轰地响起来。她推了推,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我们走进去,一阵甜得腻死人的熏香的气味袭来,我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净化工序先从我的肺部开始启动了。透过烟雾,我影影绰绰看见一幅巨大的黄丝绸幡子挂在墙上,上书“人人合一”,并没说明合为一个什么。一张唱片在放着什么,那声音好似谁在使劲从过度服用的镇静剂里挣扎着,过一阵子就要敲响一个铃铛。背景上有瀑布的声音,那效果能让我的灵魂在空中翱翔,如果我有灵魂的话。因为我没有,所以整件事情在我眼里显得有些讨厌。
  当然了,我们不是来享受的,也不是为了净化灵魂。我的警官妹子永远都是公事公办。她大步走向柜台,那儿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全身都穿着扎染衣服,看着跟用彩色皱纹纸做的似的。她的花白头发在脑袋上支棱八岔,而眉头紧锁。不过,那也可能是因为福如心至而愉快地皱起了眉。
  “您需要帮助吗?”她说,声音沙哑,那样子仿佛在说我们已经无可救药了。
  德博拉冲她亮了一下警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女人探身过来,一把夺过警徽。
  “噢,摩根警官,”女人说,把警徽扔到柜台上,“看上去是真的。”
  “你凭她身上的香味难道还判断不出来?”我问。她们俩谁也没对我的话表达出应有的欣赏,我耸耸肩,听见德博拉严厉地开始了审问。
  “我想请问你几个问题。”德博拉说,伸手过去够她的警徽。
  “关于什么?”女人问道。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德博拉也冲她皱起了眉。这看上去像是在进行一场皱眉比赛,获胜者将免费得到拉皮手术,从此把脸永远锁定在愁苦的表情上。
  “有几个凶手。”德博拉说道,那女人耸耸肩。
  “凶手跟我有什么关系?”她问。
  我想为她的推理喝个彩,不过,我还是得记着自己站在警察这边。
  “因为人人合一,”我说,“这就是警察工作的精华。”
  她转而将皱着的眉头冲向我,并飞快地眨着眼睛。“你是谁?”她问道,“让我看看你的警徽。”
  “我是他的后援,”我说,“以防她被谁下了咒。”
  女人哼哼了一下,不过至少她没冲我发难。“这地方的警察,”她说,“少不了会被人下咒。我参加过北美自由贸易区的示威,我可知道你们警察是干吗的。”
  “也许吧,”德博拉说,“不过不跟我们一头儿的话恐怕更糟,你能回答几个问题吗?”
  女人又回头望着德博拉,仍然皱着眉,耸了耸肩。“得,问吧。”她说道,“不过我可帮不了什么忙。如果你越界,我会给我的律师打电话。”
  “行,”德博拉说,“我们想找些线索,本地哪个宗教组织是用牛当祭物的?”
  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女人几乎要笑出来,但她及时忍住了:“牛?天哪,谁没有呢?苏美尔、克里特,所有那些文明发源地。多少人都拿牛当神敬拜呢。我是说,牛的老二不仅特别大,它们也的确有把子力气。”
  如果这女人是想让德博拉难堪,那她可太不了解迈阿密警察了,我妹妹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你知道有哪个这样的本地组织吗?”德博拉问。
  “不知道,”女人说,“什么组织?”
  “康董布雷教?”我说,有点感激文斯教了我这个词,“帕罗·马优比?或者维卡?”
  “讲西班牙语的那帮,你得去第八街上的伊来瓜,我可不懂那些。我们卖过点货给维卡的人,不过没保人的话我可不会告诉你是谁。甭管怎么说,他跟牛没关系。”她从鼻子哼哼了一下,“他们只不过光着身子站在艾瓦格雷兹湿地一带等着天神附体。”
  “还有别的组织吗?”德博拉追问。
  女人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是说,我知道城里的绝大多数帮派,可我想不出来哪个跟牛有瓜葛。”她耸耸肩,“说不定是德鲁伊教僧侣干的,他们马上该做春天祭祀了。他们以前杀人当祭祀呢。”
  德博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时候?”她问。
  这次女人倒乐了,一边嘴角翘起:“大概两千年前吧。你稍微晚了一点儿,探长。”
  “你还知道别的能帮我们的忙的事情吗?”德博拉问。
  女人摇着头说:“帮什么忙?谁知道哪个神经病读了亚里斯特·克劳力的书而他又正好住在养牛场。我怎么知道?”
  德博拉看了她一会儿,好似在琢磨她是不是已经讨厌到了该被抓起来的地步,然后显然是不打算这么干。“谢谢,打搅了。”她说着,把名片放在柜台上,“要是你想起来什么有用的信息,请给我打电话。”
  “噢,行啊。”女人说道,看都没看名片一眼。德博拉又盯了她一眼,然后走出大门。女人看着我,我冲她笑笑。
  “我真的挺喜欢蔬菜的。”我说着,冲女人做了个和平的手势,跟着我妹妹出了门。
  “真够傻的。”德博拉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向她的车子,一边说。
  “噢,别这么说。”我说道,的确是真心的,我就不会这么说。当然了,这事的确干得挺傻,可要是说出来,德博拉能把我的胳膊拧成酱紫色。“起码,我们排除了几个可能性。”
  “是啊,”她挖苦地说,“我们起码知道不是一堆裸奔的人干的,除非他们两千年前就干了。”
  她的话的确有道理,但我把让周围的人积极健康地生活当成我的天职。“这总算是个进展,”我说,“我们要不要去第八街查查?我给你翻译。”尽管在迈阿密土生土长,德博拉却非得选了法语来学,她的西班牙语连点菜都够呛。
  她摇摇头。“浪费工夫。”她说,“我会让安杰尔去打听打听,但肯定没什么用。”
  她是对的。安杰尔那天傍晚回来,拿着一根很漂亮的蜡烛,上面有一段西班牙语的圣裘德的经文。但除此之外,他的第八街之旅一无所获,正跟德博拉预言的一样。
  我们两手空空,除了两具尸体之外,还是无头的,只有沮丧的心情。
  转机马上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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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5 08: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十章 陶瓷干烧炉
  第二天平静无波地过去了,大学谋杀案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生活又展现了它不公平的一面,德博拉把这案子没进展归罪于我。她仍然相信我有着超凡的能力,能一眼看穿这案子的秘密,可我为了某些个人原因就是不能告诉她。
  真让我觉得荣幸之至,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唯一能看到的是什么东西把黑夜行者吓跑了,这事可不能一再重演。我打定主意要离这案子远一点,由于现场基本上没有血迹,所以,如果是在一个讲究逻辑、合理有序的世界里,我不出现也顺理成章。
  可是,唉,我们生活的世界不是这样的。它被反复无常的一时冲动所主宰,它的居民都是些把逻辑踩在脚下的人们。此时此刻,尤其如此的就是我的妹妹。那天中午她在我那小安乐窝办公室堵住我,不由分说连拉带拽地拖着我去和她的男朋友凯尔·丘特斯基吃午饭。我并不怎么讨厌丘特斯基,除了他那总是什么都懂的态度之外。如果不计较这个,他挺随和亲切,像通常冷血杀手都会做的那样。有鉴于此,如果我再挑剔他的性格就太虚伪了。另外他看上去能哄我妹妹开心,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所以我去和他们一起吃午餐,首先是冲我妹妹的面子,其次呢,我的身体也需要不断地加油。
  我最喜欢吃的是午夜三明治,还总会点一份油炸大蕉,再加一个曼密苹果奶昔。我也不知道这家常而亲切的食物怎么会把我的生命之弦如此曼妙地拨响,没有任何一种其他食物能与之媲美,而且别的地方也没有瑞拉帕格餐厅的手艺。那餐厅就在离警察局总部不远的街上,以前摩根一家人总是去那儿吃饭,那滋味美妙得连德博拉那么坏脾气的姑娘都抗拒不了。
  “妈了个巴子的!”她塞了满嘴的三明治,冲我嚷着。她说话一向都不怎么文雅动听,但这会儿她说得太恶狠狠了,甚至有几粒面包渣飞到我身上。我喝了一口我把美妙无比的曼密苹果奶昔,等她把话题展开,可是她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妈了个巴子的!”
  “你又把话都闷肚子里了,”我说,“但我是你哥,我能看出来你现在很抓狂。”
  丘特斯基切着他的古巴牛排,鼻子里哼哼着。“可不是,”他说。他正要接着说下去,可是叉子戳在他的左手假肢上滑到一边去了。“妈了个巴子的!”他说,我发现他们的共同点比我知道的要多。德博拉伸手过去帮他扶正叉子。“谢谢。”他说,叉到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
  “看看,瞧见没有?”我爽朗地说,“你需要做点别的事情分分心。”
  我们坐的桌子是我们差不多每次都来坐的地方。可德博拉心情烦躁得不同往日;她坐直身子,使劲拍了一下贴着塑料贴面的桌子,力气挺大,把糖罐都震得跳了起来。
  “我想知道是谁跟那个混账里克·桑戈谈过话!”她说。桑戈是本地的电视记者,他一向认为故事越血腥,媒体就越有施展空间给观众提供更血腥的细节。从她说话的口气里,德博拉显然想象里克是我新结交的朋友。
  “噢,那可不是我,”我说,“我也不认为是多克斯。”
  “哎哟。”丘特斯基叫道。
  “还有,”她说,“我想找到那俩倒霉的人头!”
  “我也没拿,”我说,“你去失物招领处问过没?”
  “德克斯特,你是知道一些什么,”她说,“好啦,你干吗要瞒着我呢?”
  丘特斯基看着我们,咽下一口食物。“他为什么一定知道你不知道的?”他问,“现场有很多血迹?”
  “完全没有,”我说,“尸体被烧熟了,整齐、干爽。”
  丘特斯基点点头,努力想把一些米粒和豆子拢到叉子上:“你是个神经病混球儿,对吧?”
  “他可比神经病严重多了,”德博拉说,“他隐瞒事实。”
  “噢,”丘特斯基塞了一嘴的食物,“又是跟他的业余研究有关的?”这是我和德博拉的小小杜撰。我们只跟他说我的爱好是研究分析,而不是亲自操作。
  “没错,”德博拉说,“他查出了些东西,可就是不告诉我。”
  “说出来挺难让你相信的,妹子,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我耸耸肩,他马上抓住不放。
  “只不过什么!说啊,求你了。”
  我又犹豫了。没法对她说黑夜行者对这起案子采取全新而退缩的态度。“我只是有种感觉,”我说,“这案子有点不对劲。”
  她从鼻子里哼哼着:“两具烧焦的无头尸体,他管这叫有点不对劲。你以前的聪明劲儿哪儿去了?”
  我咬了一口三明治,德博拉放着美食不吃,光在那儿皱眉头。“你验明那两具尸体的身份了吗?”我问。
  “行了,德克斯特,没有头,所以没有牙齿档案可查。尸体烧焦了,所以没有指纹。妈的,连他们俩的头发颜色都不知道。你说我能怎么办?”
  “我兴许能帮上忙。你知道。”丘特斯基说。他叉起一块炸鸡放进嘴里:“我能找几个人问问。”
  “我不用你帮忙。”她说。他耸耸肩。
  “德克斯特帮你,你就接受。”他说。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的问题问得在理。
  “因为他只是帮我忙,你呢,想给我代劳。”
  他们互相看着,半晌没说话。我以前也见过他俩这样,跟科迪和阿斯特的非语言交流相似到了吓人的地步。看见他们这么如胶似漆的是件挺好的事,尽管这让我想起了自己那个婚礼,还有贵得离谱的高档名厨。想好在我开始咬牙切齿之前,德博拉打破了可怕的寂静。
  “我不会是那种需要帮忙的女人。”她说。
  “可我能搞到你搞不到的信息。”他说着,把好手放在她的胳膊上。
  “比如?”我问他。我得承认自己对丘特斯基的来历感到好奇已经有一段时间,在他被截肢之前就开始了。我知道他为政府部门工作,他管那叫OGA,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转过来,亲切地看着我。“到处都有我的朋友和关系,”他说,“像这种事多少会在别的地方留下一些痕迹,我可以跟他们打个招呼,查查看。”
  “你是说招呼你在OGA的伙伴们?”我说。
  他笑了。“差不多吧。”他说。
  “看在老天分上,德克斯特,”德博拉说,“OGA只不过是‘某政府部门’的简称,没这么个部门,是我们自家人随便开的玩笑。”
  “多谢内幕消息,”我说,“你能拿到他们的档案吗?”
  他耸耸肩。“照说我是在休病假。”他说。
  “所以不能做什么?”我问?
  他皮笑肉不笑地冲我笑了一下。“你最好别知道,”他说,“关键是,他们还没想好我还他妈的有没有用。”他看着戳在他的铁手上的叉子,转动手臂目视叉子移动。
  “操!”他说。
  我觉得气氛变得沉重起来,赶紧把话题转开。“你在陶瓷干燥炉发现什么了吗?”我问,“珠宝或是什么?”
  “那是他妈的什么玩意儿?”她说。
  “陶瓷干燥炉,”我说,“烧尸体的地方。”
  “你都注意什么来着?我们可没找到尸体是在哪儿烧的。”
  “噢,”我说,“我觉得就是在校园里,陶瓷工作室。”
  从她脸上震惊的表情来看,我猜她那么是正经受着消化不良,要么是没听说过陶瓷工作室。“就离发现尸体的湖边半英里,”我说,“你知道,陶瓷工作室,做陶瓷的地方?”
  德博拉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从桌边跳起。我觉得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谈话很有创意,很有戏剧性。我来不及反应,只有呆呆地眨着眼看着她离开。
  “我觉得她没听说过这个工作室。”丘特斯基说。
  “我也这么想。”我说,“我们该跟着她去吗?”
  他耸耸肩,把最后一块牛排送进嘴里。“我得吃点果馅饼,还有咖啡饼干,然后我自己叫车走,因为她不让我帮忙。”他说着,叉起几粒米饭和豆子,冲我点点头,“你要是想走路回去上班的话,就先走吧。”
  我其实一点都不想走路回办公室。可是,我还剩下差不多一半的奶昔没喝完,真不想浪费。我站起来跟着德博拉向外走,又回来抓起她没碰过的半个三明治,跌跌撞撞地追在她后面出了门。
  我们转眼就穿过了大学校园的正门。德博拉在路上就用无线电召集人员在陶瓷工作室跟我们会合,余下的路程她一直在咬牙切齿地唠叨。
  我们进大门后左转,沿着蜿蜒的小路开向陶瓷工艺区。我在大学三年级时在那儿修过陶瓷课,想拓展一下技巧,最后发现我能做出最司空见惯的花瓶,但搞原创艺术就不大灵,最起码在陶器制作方面。不过在我自己的领域,我自认为很有创意,比如我最近在赞德尔的那桩事情上表现出来的。
  安杰尔已经到了,仔细耐心地检查着第一间干燥炉,不放过一丝痕迹。德博拉凑过去蹲在他身边,撇下我一个人拿着她剩下的三明治。我咬了一口。黄色胶带旁人群开始聚集,他们兴许巴望着能看见什么可怕得没法看的场面——我永远都不懂他们怎么会聚拢成那么一大群,可每次都是这样。
  德博拉此刻站在安杰尔身旁,他正把脑袋伸进第一个炉子里面。这下有的等了。
  我刚咬了最后一口三明治,又有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当然,会有人看我,不管谁在黄胶带的这一边都一样,但我正被谁死盯着看,黑夜行者在使劲喊叫着提醒我正在被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格外关注着,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吞下那口三明治,转头去看,我身体里的低语咝咝作响地说着,好似感到困惑……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然后我又一次感到那种晕眩袭来,眼前一片金灿灿,晃得我什么也看不清。我摇摆了一下身体,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在喊着危险,可我却完全无能为力。这情形只持续了一秒钟,我努力镇静下来,再次仔细地打量着周围——没有任何异常。一小队人员在检查,阳光灿烂,微风习习穿过林间。只不过是迈阿密的寻常一天,但在这天堂里,毒蛇将头转了过来。我闭上眼仔细聆听,想辨认出一星半点危险的性质,但一无所获,只有野兽的脚步渐行渐远的回声。
  我睁开眼,又看看周围。有一群大概五十个观众,佯装并没在等着看热闹。他们当中没有谁看上去异常。没有一个人鬼鬼祟祟、目露凶光,或是在怀里偷偷揣着火箭筒。搁在正常时候,我本该期待黑夜行者能在那个昭然若揭的捕猎者身边看到黑影,可此刻我没有黑夜行者的帮忙。在我看来,围观者里面没有可疑分子。到底是什么让黑夜行者销声匿迹了呢?我几乎一点都不了解它。它不请自来,带着坏笑做出尖锐的评论。以前它从来没表现出过迷惑,直到它看到湖边的两具尸体之后。此刻它又在支支吾吾、吞吞吐吐了,就在离上次的现场不到半英里的地方。
  是水里的东西?或者和那两具在这个干燥炉的尸体有关?
  我朝德博拉和安杰尔待的地方走过去。他们看上去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从那里到黑夜行者藏身的地方路上都平静无波,没有让人惊慌的感觉。
  如果刚才的第二次遭遇不是被我眼前的东西引起的,那还会是什么?难道是我自身内部在被侵蚀?也许是我即将荣升丈夫和继父给黑夜行者带来太多压力?我变得太正常以至于没法让黑夜行者继续寄居在我体内?要真是这样,可真比死个把人还糟糕。
  我刚意识到我正站在黄色警戒线内,便见到一个大块头正站在我面前打量我。
  “嗯,嗨?”他说。他是个高大健壮的年轻样本,一头中长发,发丝纤细。他张着嘴呼呼地喘着气。
  “我能帮你什么,公民?”我说。
  “你是,嗯,你知道,”他说,“警察?”
  “差不多吧。”我说。
  他点点头,好像想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好像那儿能有什么食物似的。他脖子后面有个难看的但现在很流行的文身图案,那好像是一个东方文字,八成意思是“大脑积水”。他挠挠文身,好像听见我心里在说什么,然后转过身来对着我,突然说:“我有点猜不透杰西卡。”
  “是啊,”我说,“谁不是呢?”
  “他们知道那是不是她呢?”他说,“我算是她的男朋友吧。”
  小伙子终于成功地引发了我的职业兴趣。“杰西卡失踪了?”我问道。
  他点点头:“嗯,你知道,她每天早晨都该跟我出来跑步的,你知道。在操场上跑圈,然后是腹部练习。可昨天她没来。今早也没。所以我开始觉得,啊……”他皱起眉,显然是在思考,停住了。
  “你叫什么?”我问他。
  “科特,”他说,“科特·瓦格纳。你呢?”
  “德克斯特,”我说,“在这儿等一下,科特。”为了让这男孩再艰难地动用大脑思考,我赶紧向德博拉跑去。
  “德博拉,”我说,“我们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得,这不是你的宝贝炉子,”她哼哼着说,“它们烧尸体太小了。”
  “不是,”我说,“但那边的小伙子丢了个女朋友。”
  她的头猛地抬起,马上站起身,动作迅捷得像只猎犬。她朝自称是杰西卡男朋友小伙子看去,他也往这边看,身体重心在两只脚之间倒换着。“终于。”她说了一句,朝她走去。
  我看着安杰尔。他耸耸肩也站了起来,好像想说什么。但临了他摇摇头,掸掸手上的灰尘,跟着德博拉走过去,看科特能说些什么,剩下我一个人独自和我的黑色思绪在一起。
  有时候只消看着就够了。当然肯定这样的观看将无法避免地引来那上涨的热潮和光辉荣耀的鲜血喷涌,那牺牲者的巨大惊恐和情感悸动,那祭品生命终结时的有序而又疯狂的华丽乐章……这些都会出现。而此刻,观察者只需观看并慢慢咀嚼那美味的神秘而威力无比的强大感。他能感到对方的紧张。那紧张还会增加的,会随着音乐变成害怕,然后惊慌,然后是惊恐万状。这些都会来的,只要时候到了。
  观察者眼看对方在巡视人群,搜索关于让他神经紧张的如鲜花怒放般的危险的感觉。当然他什么也找不出。这会儿还不行。得等到他觉得时间到了才可以。他不把对方完全弄糊涂了是不会罢休的。只有到那会儿他才会停下观看,采取最后的行动。
  直到那时……才是时候让对方听见恐惧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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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5 08:11:17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十一章 失踪的女学生
  她叫杰西卡·奥特加,大三学生,住在校园旁边的学生公寓。我们从科特那里问出她的房间号码,德博拉让安杰尔在陶瓷干燥炉旁守着,等下一班警察巡逻车过来换班再走。
  我从来没弄懂他们干吗管学生宿舍叫做公寓,也许是如今宿舍的样子都跟酒店差不多。楼道的墙不再是刷成白色,而是有很多大玻璃窗,还有盆栽,地上铺了干净的地毯,面目焕然一新。
  我们停在杰西卡的房门前。视线所及是一张小小的白卡片贴在门上,上面写着“阿丽尔·戈德曼和杰西卡·奥特加”,下面还有几个小字写着“没毒品者不得进入”。不知谁在“进入”下面划了横线,并加注道“想得美”。
  德博拉冲我挑起眉毛说:“喜欢狂欢聚会的女孩儿。”
  “这些事儿总得有人做。”我说。
  她鼻子里哼哼几下,敲响了门。没人应。德博拉等了足足三秒,又敲几下,力气加重许多。
  我听见身后的门开了,转身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瘦小的金色短发女孩儿正瞧着我们。“她们不在,”她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不满,“有一两天了,这整个学期我终于能安静一会儿了。”
  “你上次什么时候看见她们的?”德博拉问。
  女孩耸耸肩:“对那两位不用看,是靠听的。音乐震耳欲聋,整夜狂笑,就那样。谁想学点东西、正常按时起来去上课的话,跟她们做邻居可真是烦死了。”她摇摇头,短发掠过脸颊:“我是说,想听不见都不行。”
  “那你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听见她们的?”我问她。
  她看看我:“你们是警察还是什么?她们这次干什么了?”
  “她们以前干过什么?”德博拉问。
  她叹口气。“停车罚单。我是说,很多张。酒后驾车一次。哎,我倒不是要揭她们的短。”
  “你觉得她们这样消失几天是正常的吗?”我说。
  “对她们来说,去教室上课是不正常的。我不知道她们考试都是怎么过关的。我是说,”她朝我们做了个鬼脸,笑了一下,“我大概能猜出来她们是怎么通过的,不过……”她耸耸肩。她没往下说,但她的怪笑能让人猜出些什么。
  “她们俩一起上的课有什么?”德博拉问。
  女孩又耸耸肩,然后摇摇头。“你得去注册办公室查。”她说。
  到注册处的路不远,尤其是按德博拉的步子走起来,我得努力赶才赶得上她,勉强还能匀出一口气问她一两个尖锐的问题:“她们一起上什么课有什么好查的?”
  德博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如果那女孩说的是真的,杰西卡和她室友——”
  “阿丽尔·戈德曼。”我说。
  “对。如果她们是通过性交易来换取好分数,我想我得跟她们的教授谈谈。”
  听上去合情合理。性往往是凶杀最普通的动机,尽管人们通常都是把它和爱联系起来。但有一点说不通。“为什么一个教授要把她们烤熟,还切下她们的头,而不是掐死了扔在垃圾箱里呢?”
  德博拉摇摇头:“他怎么做的并不重要。关键是他是不是干了。”
  “好吧,”我说,“我们有多确定这俩人就是受害者?”
  “跟她们老师谈谈就有把握了,”她说,“这是切入点。”
  我们到了注册处,德博拉一亮警徽,我们立刻被准许进入。德博拉负责寒暄攀谈,我则足足花了三十分钟在办公室文员的协助下搜了一遍电脑记录。杰西卡和阿丽尔共同注册的课有好几门,我把教授的姓名、办公室电话号码和住址都打印出来。德博拉看了一眼名单,点点头。“这两个人,布克维奇和哈尔潘,现在都在办公室。”她说,“我们先从他们开始。”
  我和德博拉又一次在闷热的天气里步行穿过校园。
  “回到学校感觉不错吧?”我说,用一如既往而又徒劳无功的努力想保持谈话愉快。
  德博拉哼哼一声:“如果能查到尸体的确凿身份才不错呢,那样的话可能就离抓住凶手又近了一步。”
  我不觉得查明尸体身份能真的有助于我们找出凶手。但我以前错过,而且警察办案都有常规和制度可循,其中一个让人自豪的行规就是得查出死者姓名。所以我心甘情愿地跟着德博拉一起往办公室大楼走去,两个教授正在那儿等着我们。
  哈尔潘教授的办公室在一层一进大楼的房间。大厅的门还没合拢,德博拉已经敲响了教授的门。没人答。德博拉试试门把手,是锁住的,拍门也没有反应。
  一个男人从走廊走过,停在隔壁的办公室门前,挑着眉毛看着我们。“找杰瑞·哈尔潘?”他说,“他今天应该不在。”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德博拉问。
  他冲我们微微一笑:“我想他是在家、在宿舍,如果他不在这儿的话。你问这个干吗?”
  德博拉掏出警徽给他看了一眼。他没什么反应。“噢,是这样。”他说,“这和校园的两具尸体有关系吗?”
  “你有什么理由认为有呢?”德博拉说。
  “别这么说,”他回答,“不是这样。”
  德博拉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但他没再说话。“我能问你的名字吗,先生?”德博拉最后说。
  “我是威尔金博士,”他说,冲他自己站着的门前示意一下,“这是我的办公室。”
  “威尔金博士,”德博拉说,“你能告诉我们你刚才说的关于哈尔潘教授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威尔金抿抿嘴。“噢,”他犹豫着说,“杰瑞人挺好,但如果这是凶案调查的话……”他没说下去。德博拉示意他继续。“啊,”他终于说,“我记得是上个星期三,我听见他办公室很吵。”他摇摇头:“墙不是很隔音。”
  “怎么个吵法?”德博拉问。
  “喊叫,”他说,“也许是大打出手?反正,我从门缝朝外看,看见一个学生,一个年轻女生,摇摇晃晃地从哈尔潘办公室出来,然后跑掉了。她当时,啊,她的衬衫撕破了。”
  “你有可能认识那个女生吗?”德博拉问。
  “认识,”威尔金说,“我上学期教过她。她叫阿丽尔·戈德曼。人挺可爱,但成绩不怎么样。”
  德博拉看了我一眼,我赞许地点点头。“你觉得哈尔潘会强迫阿丽尔·戈德曼顺从他做什么吗?”德博拉问。
  威尔金歪一下头,举起一只手:“我可不能肯定。尽管看上去是这么回事。”
  德博拉看着威尔金,但他没再说什么,于是她点点头说:“谢谢你,威尔金博士。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我希望如此。”他说。然后转身打开办公室的门,进去了。德博拉则在看注册处打印出来的表格。
  “哈尔潘就住在大约一英里外。”她说,朝门口走去。我再次小跑着跟上她。
  “我们去除了哪种可能性?”我问她,“是阿丽尔引诱哈尔潘,还是他要强JIAN她。”
  “我们什么也不去除,”她说,“跟哈尔潘谈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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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5 08:11:48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十二章 哈尔潘教授
  杰瑞·哈尔潘博士的公寓离校园不到两英里,坐落在一栋四十年前应该是很体面的两层楼里。德博拉一敲门,他马上就来应门了。阳光照在他脸上,他冲我们眨巴着眼睛。他年约三十五六岁,瘦削委靡,有好几天没刮胡子了。“什么事?”他说,带着一种很像是80岁的老学究那种不耐烦的语气。他清清嗓子,又说一遍:“怎么了?”
  德博拉亮出警徽说:“请问我们能进来吗?”
  哈尔潘睁大眼睛看着警徽,显得有点泄气。“我可没,怎么,为什么要进来?”他说。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德博拉说,“关于阿丽尔·戈德曼。”
  哈尔潘晕了过去。
  我通常没机会看我妹妹表现出惊讶——她控制力超强,所以看见她张大嘴瞪着哈尔潘倒在地板上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我赶紧扮上一副恰如其分的表情,弯腰去试脉搏。
  “他心脏还在跳。”我说。
  “把他弄进屋去。”德博拉说。我把他拖进房间。
  公寓比看起来的大,但四面墙都被满地溢出来的书架占据了,一张写字台上纸张堆得老高,还堆着更多的书。所剩无几的屋内空地上是一张斑驳难看的双人沙发和一把堆满东西的椅子,背后是一只落地灯。我费力地把哈尔潘架到沙发上,沙发立刻吱嘎作响地陷了下去。
  我站起来,差点撞到德博拉,她正弯下腰看着哈尔潘。“你最好等他醒过来再吓唬他。”我说。
  “这混蛋肯定知道什么,”她说,“不然他怎么会突然垮了。”
  “营养不良?”我说。
  “把他弄醒。”她说。
  我看着她,想确定她没开玩笑,但她严肃得跟铁皮似的。“你说怎么弄?”我说,“我没带嗅盐。”
  “我们不能就这么傻等着。”她说。她凑过去好像要摇晃他,或者在鼻子上揍一拳。
  幸运的是,哈尔潘在那个时刻恢复了知觉。他的眼睛眨了几眨,睁开了,一看见我们,他全身紧绷。“你们要干什么?”他说。
  “你答应不再晕过去?”我说。德博拉用胳膊肘把我拨到一边。
  “阿丽尔·戈德曼。”她说。
  “噢,天哪,”哈尔潘呜咽着,“我知道这天会来的。”
  “你猜对了。”我说。
  “你们得相信我,”他说,挣扎着坐起来,“我没干。”
  “好吧,”德博拉说,“那是谁干的?”
  “她自己干的。”他说。
  德博拉看看我,好像想问我哈尔潘怎么会这么清楚地糊涂。可惜我无可奉告,所以她又转头看着他。“她自己干的?”她说着,声音带着警察职业性的怀疑。
  “是的,”他说,“她想让这事情看上去是我干的,这样我能给她一个好分数。”
  “我希望你起码给了她乙,为了她所做的一切。”我说。
  哈尔潘睁大眼睛看看我们,他的嘴大张并哆嗦着,好像想闭上却没有力气。“怎……”他最后说,“你们说什么呢?”
  “阿丽尔·戈德曼,”德博拉说,“还有她的室友,杰西卡·奥特加。被烧死了。头被切下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杰瑞?”
  哈尔潘猛地抽搐一下,半晌说不出话。“我,我——她们死了?”他低声说。
  “杰瑞,”德博拉说,“她们的头被砍了下来。你说呢?”
  我带着浓厚的兴趣看到哈尔潘的脸上变换了好几种表情,最后叮当一声定格在嘴大张的老画面上。“你,你觉得是我,你不能——”
  “恐怕我能,杰瑞,”德博拉说,“除非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
  “但那是,我可绝不会。”他说。
  “有人会的。”我说。
  “是,但是,我的天哪。”他说。
  “杰瑞,”德博拉说,“你觉得我们本来想问什么?”
  “嗯,强JIAN,”他说,“可我没强JIAN她。”
  应该是有着完美的事事合乎逻辑的世界的,只可惜我们不在其中。“你什么时间没有强JIAN她?”德博拉说。
  “嗯……是……她想让我……啊……”他说。
  “她想让你强JIAN她?”我说。
  “她……她……”他说,开始脸红起来。“她主动的,嗯……要给我提供性服务。为了好分数,”他说,看着地板,“我拒绝了。”
  “然后她就要你强JIAN她?”我说。德博拉又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
  “然后她就,嗯……”他说道,“她说怎么都想得个甲,不是这样就得那样。她就自己伸手脱了衬衫,然后开始喊叫。”他咽了口唾沫,但没抬眼看我们。
  “继续说。”德博拉说。
  “然后她冲我挥手,”他说着,举起手做着再见的手势。“然后她就冲到了走廊。”他终于抬起头。“我今年想拿到终身教职,”他说,“如果这种事传开了,我的职业生涯就完了。”
  “我懂,”德博拉非常善解人意地说,“所以你杀了她来挽救你的职业。”
  “什么?没有!”他着急地喊,“我没杀她!”
  “那是谁杀的,杰瑞?”德博拉问。
  “我不知道!”他说,听上去生气了,好像我们在责怪他拿了最后一块饼干。德博拉瞪着他,他回瞪过去,在她和我之间看来看去。“我没有!”他坚持着。
  “我也想相信你,杰瑞,”德博拉说,“但这真不由我决定。”
  “你什么意思?”他说。
  “我得请你跟我走一趟。”德博拉说。
  “你要逮捕我?”他说。
  “我得带你去局里问几个问题。就这样。”她安慰道。
  “噢,我的天哪,”他说,“你逮捕我了。那可,不,不。”
  “我们用一种平静的方式进行吧,教授,”德博拉说,“我们不需要用手铐,对吧?”
  他看了她好长一会儿,然后突然跳起来,冲出门去。但可惜要实施他巧妙的逃跑计划,就必须得经过我身边,德克斯特身手敏捷出手不凡。我在教授经过的地方伸出一只脚,他脸朝下摔倒在地,头撞到地板。
  “噢。”他说。
  我冲德博拉微笑。“我想你得用手铐。”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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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6 08:16:40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十三章 黑夜行者走了
  我没有那么疑神疑鬼。我不信自己正被些神秘敌人包围,他们想陷害我、折磨我、杀了我。不过我也很明白,一旦伪装解除,露出我的庐山真面,全世界便会联手对付我,让我不得好死。这可不是草木皆兵,而是一个冷静而头脑清醒的人对公众舆论的判断,我不怕那个。我只需尽量小心,让那种事不会发生。
  可是,我的小心翼翼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在聆听黑夜行者的细微低语,偏偏它此刻使劲扭捏着,就是不吐露它的想法。这样的忐忑和死寂还从来没有过,这让我焦急难耐,心里泛着不安的涟漪。我在陶瓷烘干炉前时,就觉得在被谁窥视甚至偷偷尾随。后来我们开车回总部,我老觉得好像有辆车在跟踪我们,那感觉挥之不去。这是真的吗?它有什么恶意?倘若是这样,是冲我还是德博拉来的,或者只不过是随便一个迈阿密司机在发神经而已?
  我从侧视镜看见一辆车,是一辆白色的丰田“亚洲龙”。它一路跟着我们,直到德博拉拐进停车场后,它便径直开走,没减速,司机好像也没特意盯着我们看,可我仍摆脱不掉那种荒谬的感觉,它的确是在跟踪我们。不过,除非黑夜行者告诉我,否则我还是不能肯定,可它没有——它只是发出几丝咝咝的好似清嗓子的声音,所以我一个字也没对德博拉说,因为那听上去实在傻透了。
  晚上我走出大楼来到自己的车前准备回家时,我又有了那种被什么人或什么东西注视的感觉——但那仅仅是种感觉,不是警告,不是来自影子的内在低语,也不是黑色翅膀扇动着召唤我行动。只是一种感觉,可它让我紧张。当黑夜行者说话时,我聆听,我行动。但它这会儿不说话,只是蠕动着,这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带着这种茫然,我开车向南边的家驶去,一路上眼睛都在留意后视镜。
  这不就像做人吗?走在人生旅途,就好像在野生动物园的公路上,不小心失足绊倒,老虎咻咻地嗅着你的脚跟。就是这种永恒的危在旦夕的感觉。明白这一点,就能很容易理解人类的很多行为。我自己作为一个捕食者,乔装改扮混迹于潜在的猎物之间,只要自己乐意,随时便可出手取其性命。这感觉很棒。可是黑夜行者一言不发,我不敢轻举妄动。其实我自己也成了畜群中的一员,脆弱无助。我不喜欢这种当猎物的感觉。这让我越发机警起来。
  下了高速公路以后,我发现一辆白色的丰田“亚洲龙”在跟着我。
  当然,世上有很多白色丰田“亚洲龙”。日本人输掉了战争,然后理直气壮地占领了我们的汽车市场。当然,任何一辆“亚洲龙”都尽可以和我同路,顺着这条拥挤不堪的公路下班回家。按理说,能走的路就这么几条,所以,一辆白“亚洲龙”行驶在其中的一条路上是绝对名正言顺的,觉得别人在跟踪自己是没道理的。我做什么了?我是说,谁能证明我做了什么?
  所以,感觉自己被跟踪是太荒唐了,更没法解释我怎么会突然右转,从全美一号高速公路拐出来,开上一条岔路。
  同样无法解释的是,白色“亚洲龙”仍继续跟着我。
  如同所有的捕食者怕惊扰自己的猎物——或者像其他偶然拐进了同一方向的正常人那样,那车和我保持着相当一段距离。我鬼使神差地又拐了个弯,这回向左,拐进了一个小型住宅区。
  片刻之后,那辆车又跟了过来。
  前面说过,大无畏的德克斯特从来不知怕字怎么写。这足以解释我此刻所感觉到的心脏狂跳、口干舌燥、满手是汗都只不过是巨大的不安而已。
  我可不喜欢这种感觉,我已经不再是“利刃骑士”,我的刀和盔甲丢在城堡的地下二层某处,我手无寸铁地展在战场上,突然间成了一个柔软美味的猎物,一种难以名状的理由令我相信,我的气味已经充满了那个捕食者的鼻孔,并让它食指大动。
  我再次右转,直到驶过路牌时才看到上面写着“此路不通”。
  我拐进了一个死胡同,被逼入了绝境。
  我有意识放慢速度等那辆车跟上来。我眼巴巴想确定白色“亚洲龙”真的会跟上来。它来了。我继续朝街道深处开,前方的路变宽,变成一个容车辆掉头的小弯道。弯道尽头那家车库门前的私家车道上没有别的车。我开了上去,关掉引擎,等着,心跳如鼓,无能为力,只能坐以待毙地等着那一路追杀而来的利齿和魔爪。
  白色汽车越驶越近。快接近弯道时它减慢了速度,离我越来越近……
  它从我车旁经过,转过弯道,驶出小区,融入了迈阿密的余晖中。
  我目送它离开,当它的尾灯在街角消失,我突然记起了如何呼吸。我尽情享用这失而复得的本领,感觉好极了。等体内的氧含量重新储备充足,缓过神后,我开始觉得自己很愚蠢。到底发生了什么?似乎是有辆车在跟踪我,可它又开走了。有一百万个理由解释它怎么会和我走同一条路,绝大多数理由可以归结为两个字:巧合。然后,当可怜的哆嗦成一团的德克斯特坐在车里浑身冒汗的时候,大坏车又干了什么呢?它开走了。它没停下来张望、大骂,或是扔个手雷。它只是施施然开了过去,让我陷在自己的恐惧深渊中。
  这时有人敲我的车窗,我惊得跳起来,脑袋撞到了车顶。
  我转过头,一个留小胡子、脸上带着暗疮疤痕的中年人正弯着腰往车里看。我直到此刻才注意到他,这进一步证明我有多么孤立无援。
  我要下车窗。“我能帮你什么吗?”那人说道。
  “不,谢谢了。”我说,有点想不出他觉得他能怎么帮我。不过他没让我继续猜下去。
  “你停在我家的车道上了。”他说。
  我“噢”了一下,这才发现好像的确是这样,得想个理由出来。“我来找维尼。”我说。不是很聪明,但这种情形下也够用了。
  “你走错地儿了。”男人说话的时候带这种恶狠狠的得意神情,倒让我精神为之一振。
  “抱歉。”我说。我摇上车窗,倒车退出私家车道。男人站在那儿看我离开,大概是想确定我不会突然跳出来拿大砍刀袭击他。不一会儿,我便又回到了全美一号公路的嗜血车流中,前后左右又是那司空见惯的粗暴车流,像一块暖和的毯子般包裹着我,我觉得自己慢慢又恢复了元气。终于又能回家啦,又能藏到德克斯特城堡那剥落的墙壁和空荡荡的地下室以及其他种种的后面啦。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蠢过——也就是说,我这会儿觉得自己特别像个真正的人。我究竟想了些什么?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想,只是在对付惊慌得要抽筋的感觉。这事儿太荒唐、太人性、太可笑,如果我真的是人并且笑得出来的话。啊,好吧。起码我是真的荒唐。
  接下来的最后几英里我一直在想些难听的词儿来骂自己,骂自己胆小如鼠、反应过激,到把车开进丽塔家的私家车道时,我已经把自己糟践得差不多了,这让我舒服了些。我下了车,脸上挂着非常近似于真正的笑容,那欢乐发自于笨蛋德克斯特真诚的内心深处。当我从车旁迈开一步,侧身朝大门望去时,一辆车慢慢驶过。
  当然,那是一辆白色“亚洲龙”。
  如果世上有公义,那么此时此刻公义肯定是为我量身度造的。因为有好多回,我都乐呵呵地欣赏着别人呆立着,嘴巴大张好似下巴脱臼一般,完全被惊讶和惧怕所攫获的样子;如今轮到了德克斯特用同样傻的姿势伫立着。我僵在原地,一丝也动弹不得,甚至不能抬手去抹我的哈喇子。我看着那车缓缓开过去,唯一能想到的一件事是,我看上去肯定特别傻。
  这当口,如果白车里那个是何方神圣的家伙除了慢慢开过去之外再做点什么的话,会让我显得更蠢。但是,让许多知我、爱我的人——至少有两位,包括我自己——欣慰的是,那车停也没停就开过去了。有一刹那,我觉得应该能看见从驾驶座方向正在望向我的一张脸。可那车随即加速,微微转了个方向并入路中央。丰田车标那银色牛头上亮光一闪,车开远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想。最终我合上嘴,挠挠头,跌跌撞撞地朝屋里走去。
  一阵柔和但十分深沉有力的鼓声传来,喜悦汹涌澎湃地充满心房;这喜悦来自于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和憧憬。紧接着有号角吹响,越来越近,只消片刻,万物便将启动、发生并周而复始地重演。喜悦晋升为旋律,那旋律上升攀缘,直到最后无处不在。我感到我的脚正带着我去到那声音许诺过的极乐世界,在那里,万物都充满了即将到来的欢欣,那种巨大的充实感令人心醉神迷。
  我醒来时心脏狂跳,带着无缘无故的解脱感。这感觉很莫名奇妙,并不完全是渴极而饮、倦极而眠所能带来的。
  但是——比这种困惑更让我烦恼的是,我居然有种和采取月光行动的那些夜晚相同的感觉。它仿佛在对我说,内心深处的渴望已经满足,现在可以放松,心满意足地休息一下了。
  但这不可能。没可能当我躺在床上睡大觉的时候,可以感觉到这种最隐秘、最私人的感觉。
  我望向床头的钟:半夜十二点五分,这不是德克斯特起来游荡的时间,不是在只打算用来睡觉的今夜。
  床的另一侧,丽塔正轻轻地打着鼾,身体偶尔微微抽动一下,好像狗梦见在追赶兔子。
  床的这一侧躺着无比困惑的德克斯特。有什么东西潜入了我的无梦之夜,在我本来酣睡的安静海洋上掀起波浪。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让我无以名状地兴高采烈,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我的月光嗜好让我能用一种冷漠无情的方式开心,仅此而已。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被允许进入德克斯特那黑暗的地下室二层的角落。我就喜欢这样。我有着自己小小的戒备森严的内心空间,界限分明并落了锁,在那里我感受着只属于我的欢喜——只有在那些月光之夜,而不是在其他别的时候。别的感觉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那么,是什么不请自来地侵入并砸碎了这扇门,用不被欢迎的方式汹涌地湮灭了我的地窖?到底是什么能这样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我躺下来,决定继续睡觉,以证明我仍然有掌控的能力;什么都不曾发生,也肯定不会发生。这是德克斯特的领地,我是国王,其他一切不得入内。我闭上眼睛,向内心深处那个权威的声音求证,那个盘踞在阴暗角落的毋庸置疑的君主仍然是我。黑夜行者,我等着他同意,等着它发出让人宽慰的咝咝声,于是杂乱无章的音乐和间歇无序的感情喷泉都将一一复归原位,走出黑暗并重见天日。我等着它说点什么,随便什么,可它一声不吭。
  我很恼火。于是我恶狠狠地戳了它一下,一边在心里说:“醒过来!拿点厉害劲儿出来!”
  它还是一声不吭。
  我在内心的各个角落狂奔,越来越急迫地呼唤着黑夜行者,可是它曾待过的地方空空如也,好像打扫得干干净净只等出租的空房子。它走了,没留下一丝昔日痕迹。
  在它的旧巢,我仍然能听到音乐的回声,从空荡荡的公寓房坚硬的墙壁上反射回来,席卷穿过这突如其来的、痛苦万分的虚空。
  黑夜行者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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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6 08: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十四章 不寻常的过去
  第二天我在忐忑中度过,希望黑夜行者会回来,又隐隐觉得那不可能。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这种阴沉的感觉越发明显,让我心里发凉。
  我心里有很大一块地方空了,我连想都不敢多想,更别说如何填补,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不想说我此刻痛苦的感受,我总觉得那是种自恋加任性的表示,但我的确非常不舒服,整天都生活在一种粘稠的焦虑和恐惧中。
  我的黑暗行者去了哪儿?为什么?它还会回来吗?这些问题无可避免地让我陷入更深的思考中:黑夜行者到底是谁?它当初为什么会来到我身上?
  这也让我清醒地认识到我是在如此依赖一个并非我本人的东西来确定自我——也许那就是我?也许整个儿黑夜行者的角色不过就是一种受过创伤的意识,一只能够捕捉被过滤了的现实那微弱闪光的网,它能保护我,不让我知道自己那可怕的真面目。有可能。我懂得心理学基本常识,而且琢磨了有好一阵子了。我有什么地方的确是不正常的,这倒无所谓,我对于自己的不正常安之若素。
  起码到目前为止是这样。但突然我变成独自一人,事情变得扑朔迷离。生平第一次,我非常需要弄清楚出了什么事。
  当然,工作不等人,没时间让我自省,哪怕是寻找失踪的黑夜行者这么严肃的问题。不行,德克斯特还得工作,尤其是德博拉正把鞭子挥舞得噼啪作响。
  好在都是常规工作。我和法政科的伙伴们花了一早上时间仔细搜查了哈尔潘的公寓,想找出确凿的犯罪证据。更好在证据比比皆是,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在他的衣橱背后,我们发现了一只溅了几滴血的袜子;沙发下面是一只白帆布鞋,上面也有血滴,浴室的塑料袋里有一条裤子,边缘有些烧焦了,上面有更多血迹,喷溅式的点状物,被高温考得很硬。
  找出来这么多证据大概是件好事,因为德克斯特今天不如往常那么聪明和状态好。我发现自己魂不守舍、忧心忡忡,不知道黑夜行者还会不会回来,会不会下一秒出现在衣橱那儿,提着一只脏兮兮的溅了血的袜子。如果这会儿需要做有难度的调查工作,我都不知道是否还能保持我那曾经相当高的职业水准。
  好在工作没什么难度。大把证据一股脑儿地涌现出来,到处都是,清晰确凿。这样的现场极其少见,他毕竟有好几天时间来收拾干净手脚。我在从事自己的业余兴趣时是很干净整洁的,可以片刻之间消除一切痕迹。哈尔潘则浪费了好几天工夫,连最起码的警惕性都没有。这简直近乎易如反掌。等我检查了他的车子,就把“近乎”二字也抹去了。前座扶手上清晰地印着一个沾着干涸血迹的大拇指指纹。
  当然了,实验室的化验结果仍有可能证实那只不过是鸡血,哈尔潘只不过是在从事一个无害的业余爱好,比如杀鸡。不过我怀疑这种可能性。显而易见,哈尔潘对别人干下了一些不大好的事。
  可是,那小嘀咕仍然叩击着我的神经,越来越响亮,那就是:这一切太容易了,容易得不对劲。但因为黑夜行者没有亲临指导,我只能是自己想想。毕竟让德博拉大失所望是件残忍的事,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汇拢起来,指向哈尔潘就是我们要抓的凶手,她已经兴高采烈得都快燃烧起来了。
  德博拉拽着我去审问哈尔潘时,一路上哼着歌儿,这更让我紧张了。我们进入审讯室时,我看着她,我不记得上次她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她甚至都忘了在脸上做一副永恒的不赞成的表情。这可真让我担心,这简直是违法犯法嘛,就好像95号州际公路的司机突然变得小心谨慎地驾驶。
  “好了,杰瑞,”我们刚坐进哈尔潘对面的椅子,她就开心地说,“你想谈谈那两个女孩吗?”
  “没什么好谈的。”他说。他脸色惨白,几乎泛绿,但神情比我们当初把他弄进来的时候镇定了许多。“你们弄错了,”他说,“我什么也没做。”
  德博拉微笑这看看我,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做。”她开心地说。
  “有可能,”我说,“大概有人把血衣放到他的房间里,他那时正在看莱特曼。”
  “是吗,杰瑞?”她问,“是别人把那些血衣放到你房间的?”
  他看上去更绿了。“什么——血衣——你们说什么呢?”
  她冲他微笑着:“杰瑞,我们找到了你的一条裤子,上面有血迹,和受害者的血符合。我们发现了一只鞋和一只袜子,同样的结果。我们还你的车里发现了一个沾血的指纹。你的指纹,她们的血。”德博拉朝椅背靠去,抱起双臂:“这些帮你想起什么了吗?杰瑞?”
  哈尔潘在德博拉说话的时候开始摇头,而且他一直在摇头,好像那让他很舒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干什么。“不,”他说,“不,那简直都——不。”
  “不,杰瑞?”德博拉说,“不什么?”
  他仍然沿着头。一滴汗被甩了下来落在桌子上,我听见他在费力地呼吸着。“拜托,”他说,“这简直是疯了。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你们……这简直是卡夫卡,我什么也没做。”
  德博拉转向我,挑起一只眉毛。“卡夫卡?”她说。
  “他觉得他是一只蟑螂。”我告诉她。
  “我只是个傻警察,杰瑞,”她说,“我不知道卡夫卡。但我知道证据确凿。而且你知道吗,杰瑞?我看见你的房间里到处都是证据。”
  “可我什么也没干。”他哀求道。
  “好吧,”德博拉耸耸肩说,“那你说说看,那些东西是怎么到了你的房间的?”
  “威尔金干的。”他说。他看上去挺惊讶,好像对自己刚说的话吃了一惊。
  “威尔金?”德博拉说着看了看我。
  “你隔壁办公室的教授?”我说。
  “是,没错,”哈尔潘说,“他穿着你的衣服,杀了那两个女孩子,然后把衣服放回到你的房间。”
  “是,没错。”
  “他为什么那么干?”
  “我们两个人都在争终身教职,”他说,“只有一个人能得到。”
  德博拉看着他,好像他刚刚在建议跳裸体舞。“终身教职。”她半响才说,语气里有一丝疑惑。
  “是的,”他自我保护地说,“对任何一个学者来说这都是最重要的。”
  “重要到要杀人?”我问。
  他看着桌子上的某处。“就是威尔金。”他说。
  德博拉看着他足有一分钟,好像一个姑姑在看着她喜欢的小侄子。他也看着她过了几秒钟,然后眨眨眼,又低下头看桌子,又转向我,然后又低下头看桌子。沉默继续着,他终于又抬头看向德博拉。“好吧,杰瑞,”她说,“如果你能说的就是这些,我想你可以给你的律师打电话了。”
  他睁大眼睛看看她,但什么也说不出来,于是德博拉站起来朝门走去,我跟着她。
  “拿下了,”她在走廊里说,“那个混蛋被我们捉住了,我们完胜。”
  她说得这么兴高采烈,让我忍不住说:“如果真是他的话。”
  她果不其然瞪了我一眼:“当然是他了,德克斯特。天哪,别怀疑自己,你干得很棒,我们总算有一次是手到擒来了。”
  “我希望如此。”我说。
  她把脑袋歪倒一边看着我,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容。“怎么了你,德克斯特,”她说,“是因为婚礼发愁吗?”
  “才不是,”我说,“我这辈子还没这么心满意足过。我只不过是——”说到这里我犹豫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可我心里就是有着一种挥之不去又莫名其妙的不对劲儿。
  “我懂,德克斯特。”她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道,却让我感觉更糟,“这案子看上去容易得不像真的,是吧?可你想想我们每天在别的案子上遭遇的麻烦,所以偶尔地我们也会落个容易些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说,“反正就是觉得不对劲。”
  他从鼻子里哼哼了一下。“根据从这家伙身上查出的确凿无误的证据,根本没人在乎谁觉得怎么样,德克斯特,”她说,“你干吗不开心点,享受辛勤工作一天后的成果呢?”
  我知道这建议很好,但我无法接受。尽管没有黑夜行者向我输送那熟悉的低声提示,我还是得说点什么。“他看上去真的不像在撒谎。”我说,但语气有些无力。
  德博拉耸耸肩:“他是个疯子,这我没办法。就是他干的。”
  “但如果他的确有些精神不正常,怎么突然间就发作了呢?我是说,他三十多岁了,这是他第一次干坏事?说不通啊。”
  她拍拍我的肩膀,又一次笑了起来:“说得好,德克斯特。你干吗不上网查查他的背景?我肯定咱们能找出来些什么。”她看看手表,“新闻发布会后你马上就开始查,好吗?来吧,别晚了。”
  我只好老老实实跟着她,一边心下疑惑自己怎么就老愿意义务加班干活。
  德博拉被赐予了出席记者招待会的光辉权力,一般马修斯局长不轻易给的。这是她第一次作为主管侦探负责一个大案来面对媒体,看样子她已经仔细研究过该如何在晚间新闻中举止应对。她收起笑容和其他表露情绪的表情,用标准的警察职业语言陈述事实。只有像我这么熟悉她的人,才能在她板着的面孔下看出她有多么百年不遇的欣喜若狂。
  于是我站在房间尽头,看着我的妹妹发表着那些冠冕堂皇的陈词,那让她更确信她抓住了耸人听闻的大学杀人案疑凶。她一知道他是否有罪,她亲爱的媒体朋友们也便会同时知道。她显而易见很自豪、很高兴,我哪怕仅仅稍稍暗示一下对哈尔潘的判罪有些不公正都是罪过,尤其连我自己都并不知道理由何在,甚至究竟有没有理由。
  她几乎肯定是对的——哈尔潘有罪,我则是愚蠢而乖戾,因为黑夜行者不见了而借故发火。是它的失踪让我坐立不安,而不是案件中的疑犯,那毕竟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几乎肯定是这样……
  又是那个几乎。我的生活迄今为止都清楚明白,可没有应付“几乎”的经验,它是那么不确定,那么烦人。没有坚定的不含糊的声音告诉我什么是什么,我才发现没有了黑夜行者我是多么无助,即便白天的工作也不再轻而易举。
  我回到座位,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有人吗?我试探地问。没人。只有一片空寂,在最初的疑惑性麻木消失之后,心里的缺口开始疼痛。工作能分散我的注意力,可一俟工作结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能让我从自艾自怜的情绪中摆脱出来。我一个人被孤零零地丢在充满像我一样的坏家伙的世界。
  黑夜行者去了哪儿呢,为什么它要去那儿?如果它是被什么东西吓跑的,那会是什么呢?什么能吓坏一个为黑暗而生,来到人间只是为了与刀锋共舞的东西呢?
  这倒让我有了一个全新的坏念头:如果真有什么能把黑夜行者吓走,它会跟着黑夜行者,直到把黑夜行者撵得远远的吗?还是它仍然在跟着我?我是不是已经赤手空拳没有了任何保护,完全没法预先知道背后是不是有危险,直到它的口水滴到我的脖子上才发现?
  人们总说新体验是件好事,可这回完全是场折磨。我越想越糊涂,也越难受。
  好在,悲伤的良药是拼命工作,做些毫无意义的事。我转过身对着电脑开始工作。
  几分钟后,杰拉尔德·哈尔潘博士的生平背景便展现在我面前。这个结果比单纯用谷歌搜索哈尔潘的名字所得到的复杂一些。比如,有加密的法院卷宗,花费我足足五分钟时间打开。可一旦进入,便发现工夫花得很是值得。我甚至在心里念叨起来,噢,噢,噢……由于我当时内心正一片孤寂,没人听见我的思想,所以我便大声说了出来,“噢,噢,噢。”我说道。
  光是寄养家庭的记录便够有看头了——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无父无母的童年和哈尔潘相仿。因为哈里、多利丝和德博拉,我有了丰裕的家庭和关爱的家人。哈尔潘则不是,他辗转于一个又一个寄养家庭,直到他最终进了锡拉丘兹大学。
  不过更有看头的,是一个没有授权不得开启的绝密文件,那是一纸法院判决。我前前后后读了两遍,这下印象更深刻了。“噢,噢,噢,噢。”我说着,每一个字都从我空寂的小办公室墙上弹回来,让人有些不舒服。因为重大发现总是在和人分享时才更刺激,所以我伸手拿起电话,打给我妹妹。
  仅仅几分钟后,她冲进我的工作间,坐在一把折叠椅上。“你找出什么了?”她说?
  “杰拉尔德·哈尔潘博士有一段不同寻常的过去。”我说,字斟字酌的,免得她从桌子后面一跃而起冲过来抱住我。
  “我知道,”她说,“他干了什么?”
  “不在于他干了什么,”我说,“说起来,是生活对他干了什么。”
  “别贫了,”她说,“到底怎么了?”
  “从头说吧,他显然是个孤儿。”
  “好啦,德克斯特,说关键的。”
  我举起一只手,示意她平静一点儿,但显然不怎么管用,她开始用手敲起桌子来。“我想给你描绘一幅精致的画面,妹妹。”我说。
  “你画得快点儿。”她说。
  “好吧。哈尔潘被人发现生活在公路旁的纸盒子里以后,进入了纽约上州的寄养系统。他们找到了他的父母,他们在不久之前双双死于暴力事件。看上去是罪有应得。”
  “这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他们把他送给了恋童癖者们。”我说。
  “天哪。”德博拉说道,她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即使在迈阿密,这也太过分了。
  “哈尔潘自己一点都不记得这些细节。他在刺激之下失忆了,档案上是这么记载的。这也合理。失忆是对重复性重大刺激的反射性应对,”我说,“那的确有可能。”
  “好吧,我操。”德博拉说,我心里暗暗为她的优雅喝彩,“所以他屁都不记得了。你得承认这倒对头。那女孩想陷害他强JIAN,而他便担心起终身教职来,所以他紧张地杀了她,这些都是在他无意识的情况下干的。”
  “还有几件事,”我说,我得承认我对此时此刻的效果有点过分得意了,“得先从他父母的死说起。”
  “那又怎么了?”她说,明显没有了一丁点儿看戏的兴致。
  “他们的头被砍了下来,”我说,“而且房子被烧了。”
  德博拉坐直了身子。“我操。”她说。
  “我也这么认为。”
  “妈的,这可太棒了,德克斯特,”她说,“我们抓定他了。”
  “嗯,”我说,“这看上去挺严丝合缝的。”
  “绝对的,”她说,“那么是他杀了他父母?”
  我耸耸肩:“他们没能证明。如果能,哈尔潘已经被判刑了。这手法太暴力,没人相信是一个孩子干的。不过他们相当肯定他当时在场,至少目睹了事情经过。”
  她死死地盯着我:“那又怎么样?你还是认为不是他干的?我是说,你的预感告诉你的?”
  这种刺痛的感觉比我想象的猛烈,我不得不闭上了一会儿眼睛。那里仍然空无一物,除了黑暗和空虚。我那著名的预感是来自黑夜行者的低语。他缺席,我便乏善可陈。“我最近什么预感都没有,”我承认,“就是有什么让我觉得不对劲,只不过是——”
  我睁开眼,看见德博拉正盯着我。今天头一次她的脸上浮现出开心以外的表情,有一刹那她会问我在说什么,我是不是不舒服。如果她问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还从来没跟她说过黑夜行者,而且泄露这么隐秘的事情让人非常不舒服。
  “我不知道,”我虚弱地说,“就是看起来不对。”
  德博拉温柔地笑着。她要是咆哮着让我滚一边去,我还好受一点,但她只是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来拍拍我的手。“德克斯特,”她轻轻地说,“证据已经足够了,背景又吻合,动机也成立。你承认你最近没有……预感。”她歪了歪头,脸上仍然带着微笑,让我更别扭了。“这个结论是公正的,兄弟。其他有什么让你心烦的,别牵连这事。是他干的,我们抓住了他,就是这样。”她在我俩中的一个哭出来之前松开了手,“但我有点担心你呢。”
  “我挺好的。”我说。听上去连自己都觉得假。
  德博拉看了我半天,然后站起来。“好吧,”她说,“如果你需要就告诉我,我会在这里。”她转身走了。
  这天剩下的时间我在愁云惨淡中过完了,下班后去了丽塔家,凄惨的感觉越发浓重。我晚饭吃得味同嚼蜡,连吃了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注意他们都说了什么。唯一能让我的听觉恢复的是黑夜行者跑回家的声音,但这声音没有响起。所以整个夜晚我都在惯性中滑翔,终于到了上床的时间,我仍然一无所获,空虚寂寞。
  我惊奇地发现,睡眠不是人类自发自动的行为,就连对正在转化为半人类的我也是如此。曾经的我,黑夜之王德克斯特,曾一夜酣眠,无比放松,只要躺下,闭上眼,想着“一二三,睡香甜”,就能马上睡着。
  但对新形势下的德克斯特来说,就没这么好命了。
  我辗转反侧,我命令可怜巴巴的自己赶紧入睡,不许再哆嗦,却完全没用。我睡不着。我只是躺在那儿,双眼大睁着,想不明白这一切。
  黑夜是那么漫长,长得好像我那可怕的自我追问。难道是我一直在误导自己?如果我不再是潇洒刀客德克斯特和他的绝妙搭档黑夜行者的联合体怎么办?如果我只是个傀儡司机,栖身于一座豪宅的的某个小侧室,随时听命于主人的调遣;如果我的使命不再被需要,主人走了,那我又会是什么呢?如果我不再是我,那么我是谁呢?
  这思考没法让人高兴,我高兴不起来。也没法睡得着。我在床上像烙饼烙得没完没了,却就是不觉得累。我索性成心翻来覆去地折腾,却还是不累。不过到了差不多凌晨三点四十分的时候,我大概是终于把自己弄累了,于是陷入了很不踏实的浅睡。
  煎肉的声音和气味把我唤醒。我看一眼钟,8:32,比平常都晚。但这是个星期六早上,丽塔由得我睡懒觉。这会儿她用一顿丰盛的早餐庆祝我回归清醒,真棒。
  早餐的确让我振作了一些。当你吃着一顿好饭的时候,很难保持极度沮丧和人生虚无的感觉,所以我吃着美味的煎蛋饼,便不再那么难受了。
  科迪和阿斯特当然很清楚时间——周六早上是他们可以肆意看电视的日子,他们抓紧时机猛看那些致幻剂发明之前没有的卡通片。我蹒跚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去厨房时,他们都没怎么注意到我。当我吃完早餐喝完咖啡,并决定给生命再多一天来振作起来时,他们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堆会说话的厨具卡通形象。
  “好点儿了吗?”我放下咖啡杯时,丽塔问我。
  “煎蛋饼太好吃了,”我说,“谢谢。”
  她笑着从椅子上起身在我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然后把杯盘收拾到洗碗机里开始清洗。“你记得答应过科迪和阿斯特今早带他们出去。”她透过轰轰的水声冲我说道。
  “我说了吗?”
  “德克斯特,你知道我今早得去试装。我的新娘礼服。我几个星期前告诉过你,你说没事,你可以带孩子们。我去苏珊店里试装,然后我真得去趟花店看看花束准备的情况。文斯还说过能帮忙呢,他好像说他有个朋友?”
  “我没听说,”我回答,然后想起了曼尼·波尔克,“不麻烦文斯了。”
  “我跟他说‘不用了,谢谢’,这样行吧?”
  “行,”我说,“我们只有一栋房子能卖钱付那些账单。”
  “我不想伤害文思的感情,我也相信他的朋友肯定特别棒,但我从来都去汉斯的花店,如果我的婚礼用花去了别的店,他会伤心死的。”
  “好吧,”我说,“我带孩子们出去。”
  我本打算好好花点时间整理我自己的乱摊子,想想黑夜行者的事情。既然不成,就稍微放松休息一下也不错,甚至能补上昨晚牺牲的睡眠也不错,那是我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
  毕竟是周六。许多著名宗教和工会都大力鼓吹周六是放松和自我成长的日子,从忙碌中解脱出来,享受劳作之后的休息和娱乐。但今天德克斯特是个初学的住家好男人,这改变了一切。丽塔像个留着金发刘海的龙卷风那样团团转着忙她的婚礼安排,接管科迪和阿斯特边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我的肩上,我得带他们离开喧闹吵闹,去到一个社会公认的适合大人和孩子共处的场所。
  我仔细考虑了几个方案,选择了迈阿密科学天文博物馆。那儿会充满了别的家庭,能够强化我的伪装,同样也能强化他们的。既然他们已经决定踏上黑暗的征程,就得赶紧学会一点:越是不正常,就越是要装得正常。
  和慈爱老爹德克斯特一起去博物馆,让我们一行三人都看上去再正常不过。尤其对孩子们来说,不管他们实际上有多不情愿。
  我开上车,拉着我们三个北上驶向全美一号公路,走前答应丽塔我们会平安回家吃晚饭。我开车经过椰树林道,在瑞肯贝克辅道前面拐进博物馆的停车场。但我们没有斯斯文文地走进博物馆,科迪下车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阿斯特看了他一会儿,转过来冲着我。“我们为什么要进去?”她问。
  “这是种教育。”我告诉她。
  “烦人。”她说,科迪点点头。
  “我们得花时间相处,这很重要。”我说。
  “在博物馆?”阿斯特问,“也太惨了。”
  “这词儿不错,”我说,“你从哪儿学的?”
  “我们不想进去,”她说,“我们想干点别的。”
  “你们来过这个博物馆吗?”
  “没——”她说,把一个字拖出三个音节,跟别的十岁小姑娘一样。
  “那好,里面的内容会让你惊讶的,”我说,“你可能会学到些什么。”
  “那可不是我想学的,”她说,“可不是在博物馆。”
  “你觉得你们想学什么?”我说,我听上去是个多么耐心的大人啊,连我自己都被感动了。
  阿斯特做了个鬼脸。“你知道的,”她说,“你说过要给我们看些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呢?”我说。
  她不相信地看看我,又转向科迪。不管他们互相说了什么,都是无须语言的。然后她转向我,神情严肃并非常自信地说:“就不要。”
  “你们对我要给你们看的东西了解多少?”
  “德克斯特,”她说,“我们干吗要让你教我们别的东西?”
  “因为你们对别的东西一点儿都不懂,可我懂。”
  “多新鲜啊。”
  “教你们,就从博物馆开始,”我拉下脸说,“跟着我学吧。”我看了他们一会儿,眼看他们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然后我带头转身朝博物馆走去。也许我因为缺觉而有些火大,不大肯定他们会跟着我,但我必须马上定下规矩。他们必须听我的,就跟我许久以前明白的那样,我必须听哈里的,按他的方式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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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6 08: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十五章 青春叛逆期
  十四岁是个难挨的年龄,即便对我这样的假人来说。这一年生物学从其他科目中脱颖而出,即便我们文中的主人公和他那些列昂初中部的同班同学们相比,对临床生物学更感兴趣,但依然也逃不过青春期的魔爪。
  青春期性发育的作用无远弗届,连小魔鬼也不放过,其中一个表现就是,我认为人一过了二十岁就落伍了。由于哈里当时已经超过二十岁很多年,我便进入了一段不长的反叛期,抗拒他对我的不合情理的控制,不让我顺应自己的天性把我那些同学们撕成碎块。
  哈里制订下一套严密的规定,把我管得服服帖帖,用他的话说,就是要把事情或人,做得干净利落、有条不紊。不过对于稚嫩的正在试飞的黑夜行者来说,跌跌撞撞地学习、一次次的错误,还有渴望自由、渴望随心所欲地捕杀的欲望,没有一样是有条不紊的。
  哈里能教会我许多技巧,让我成为一个安稳低调的我,成为一个黑暗的复仇者,而不是野性十足、光彩夺目的魔鬼。他教给我怎么像常人一样行动,学会谨慎和小心,学会打扫现场。他以一个资深警察的身份懂得这一切。我明白他的苦心,即便是在当时,但这些看上去实在太枯燥和烦琐了。
  而且,毕竟哈里不会什么都懂。比如说,他不懂史蒂夫·冈萨雷斯,那个刚刚褪了毛的小公鸡,后者引起了我的兴趣。
  史蒂夫的个子比我高,年龄也大上一两岁,上唇已经长出了一些他称之为胡子的软毛。他上体育课时和我同班,随时随地都在找碴儿欺负我,他好像把这当成了上帝赋予他的神圣使命。如果真是这样,上帝会很高兴地看到史蒂夫付出的努力将要获得成效。
  这还是德克斯特变成冷血杀手之前很久的事情,有一种愤怒和痛恨的感觉在慢慢积聚。这似乎让史蒂夫更开心了,他变本加厉、花样翻新地欺负着年轻而沉默的德克斯特。我们俩都明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幸好,事情没有按照史蒂夫希望的样子发展。
  于是,某天下午,一个勤快而倒霉的清洁员在庞斯·雷昂中学的生物实验室撞见德克斯特和史蒂夫正在把他们的私人恩怨做个了断。不是常见的中学生互相辱骂、挥拳头,我估计史蒂夫也是这么以为的,但他没料到会遭遇年轻的黑夜行者。清洁员看见史蒂夫被胶带帮在桌子上,嘴被一段灰色密封胶带封住,德克斯特站在他的头前,拿着解剖刀,正在回忆在生物课解剖青蛙时学到的知识。
  哈里开着警车穿着警服来接我。我听着大发雷霆的副校长描述完情形,宣读完校规,要求家长发表意见。哈里一直看着副校长,直到对方终于止住话头,沉默下来。他为了加强效果又看了对方一阵儿,才慢慢把他冷静的蓝眼睛转过来看我。
  “德克斯特,他说的那些事是你干的?”他问我。
  在那种目光的逼视下不可能躲闪或撒谎。“是。”我说。哈里点点头。
  “您瞧见了吧?”副校长说。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哈里转头过去看着他,他又不吱声了。
  哈里又转过来看我。“为什么?”他说。
  “他欺负我,”这听起来有些无力,即便是对我,所以我补充道,“他经常欺负我,总是。”
  “于是你就用胶带把他贴在桌子上。”他不动声色地说。
  “啊,嗯。”
  “然后你拿起了解剖刀。”
  “我想让他别再欺负我。”我说。
  “为什么你不告诉别人?”哈里问我。
  我耸耸肩,这个动作是我当时最常用的身体语言。
  “你干吗不告诉我?”他问。
  “我自己能解决。”我说。
  “看上去你解决得不太好。”他说。
  我想不出来说什么,只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但这显然对谈话没什么帮助,于是我又抬起了头。哈里仍然看着我,眼睛一眨也不眨。他看上去并不是在生气,我也不是真有多么怕他,可那让气氛变得更别扭了。
  “对不起。”我最后说。我也不太确信我是真心的,尤其是对那件事,我对自己做的事很难感到抱歉。但以当时的情形,道歉是个得体的表示,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别的话好说,我那年轻的大脑正充斥着一锅咕嘟冒泡文火慢炖的和燕麦粥一样黏稠的荷尔蒙。尽管我知道哈里才不会相信我道歉的诚意,但他却仍然点点头。
  “走吧。”他说。
  “等等,”副校长说,“事情还没谈完呢。”
  “你的意思是说,由于校方监管不力听任大同学欺负弱小,而把我的孩子逼到这个分上的事情?另外那个孩子被管教过吗?”
  “关键不在这里。”副校长试着说。
  “要么谈谈你把解剖刀和其他危险器材随意放置,教室不上锁也无人监管,学生轻易就可以获取那些危险器材的事情?”
  “可是,警官……”
  “我告诉你,”哈里说,“我可以不追究你在这件事上的极端失职,如果你保证改进的话。”
  “可这孩子……”他还想说。
  “我来对付这孩子,”哈里说,“你来对付改进管理措施,那样我就不必给校董事会打电话。”
  事情到此变成了终局。跟哈里作对,下场毫无悬念,无论凶杀疑犯,还是扶轮社主席,或犯了错误的年轻魔鬼。副校长把嘴张了合、合了张好几次,但说不出一句话,只咕哝了几下,清了清嗓子。哈里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向我。“走吧。”他又说。
  哈里向警车走去的途中一语不发,不是那种默契亲密的沉默。车子没有绕过学校,经过格拉纳达和哈迪快餐店驶向我们的家,而是朝北开上迪西高速公路。他仍然不说话。他打方向盘转弯时我看着他,他继续一声不吭,脸上的表情不像是想说话。他直直地看着前方,开着车,开得很快,但没快得必须开警笛。
  哈利在第17街左转,有一刹那我还异想天开地以为他会带我去大橘碗体育场。但我们开过了体育场入口仍然继续前行,经过迈阿密河,右转上了北河大道,这下我知道是去哪里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哈里仍然沉默着,也不看我。这是一个阴沉的下午,乌云开始聚集在地平线上,我感到一种压迫感在悄然逼近。
  哈里把警车停好,终于开口了。“来吧,”他说,“进来。”我看看他,他已经下了车,于是我也下来,并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进了拘留所。
  哈里在这儿是个名人,他在哪儿都是个公认的好警察。从登记处到走廊尽头的号子,一路上不断有人叫着“哈里”或者“嗨,警官”,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哈里干吗带我来监狱呢?为什么不骂我一顿,告诉我他有多失望,或是想出点别的严厉但公正的法子惩罚我呢?
  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说,这让我毫无头绪。我只有跟着他走。终于,我们在有警察把守的一个房间前停下来。哈里跟守卫到一边说了点什么;那守卫看看我,点点头,然后让我们去到最里边的一个单间。“就是这儿了,”守卫说,“祝你们愉快。”他朝房间里的人点点头,又撇了我一眼,便走开了,只留下哈里和我继续我们那让人不舒服的沉默。
  哈里一点也没有先打破沉默的意思。他转头看着牢房,里面那个面孔苍白的物体动了动,站了起来,来到铁栅栏前。“噢,是哈里警官啊!”那人愉快地说,“你好啊,哈里?你路过来看我真让我高兴。”
  “嗨,卡尔。”哈里说,终于他转向我,“这是卡尔,德克斯特。”
  “多精神的小伙子啊,德克斯特,”卡尔说,“见到你很高兴。”
  卡尔的目光明亮而空洞,但我透过它们好像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我心里猛地一抽,想从那藏在铁栅栏后面巨大而凶猛的东西前逃走。他本人并不壮硕,样子也不凶恶,他看上去甚至和蔼可亲,金发梳理得很整齐,个子中等,但他身上有种气质让我非常不安。
  “他们是昨天把卡尔带来的,”哈里说,“他杀了十一个人。”
  “嗯,好了,”卡尔谦虚地说,“差不多。”
  监狱外边,闪电正撕破天空,雨下了起来。我满怀兴趣地看着卡尔,现在我知道是什么让我的黑夜行者不安了。我们是刚刚起航,而这家伙已经到了彼岸并又折返。十一个啊,差不多。我第一次体会到我的庞斯中学同学们面对全美橄榄球联赛四分卫球员时是什么心情。
  “卡尔很享受杀人,”哈里直截了当地说,“对吧,卡尔?”
  “它让我生活充实。”卡尔快活地说。
  “直到被我们逮住。”哈里生硬地说。
  “啊,好吧,是这么说。不过,”他耸耸肩,冲哈里特假地笑了一下,“不然才好玩呢。”
  “你粗心了。”哈里说。
  “是啊,”卡尔说,“我怎么知道警察这么仔细?”
  “你怎么干的?”我脱口而出。
  “这不难。”卡尔说。
  “不是,我是说,嗯,具体怎么干?”
  卡尔探究地看着我,我好像听见他眼中闪过的黑影在咕噜咕噜地发出声音。有一阵子我们的目光接触并互相凝视,整个世界充满了两个捕猎者在一具无助弱小的猎物旁会面时发出的黑暗声响。“好吧,好吧,”卡尔最后说,“这是真的吗?”我开始退缩,他转向哈里:“也就是说,拿我当活教具,是吧,警官?把你的孩子吓到正确而狭窄的路上去做个好人?”
  哈里看着他,什么都没表露,什么都没说。
  “好吧,我得告诉你这条路有去无回,可怜的亲爱的哈里。当你走上这条路,你就一辈子到死都别想回头,甚至必死还久远,你或我或这个可爱的孩子都无能为力。”
  “除了有一点。”哈里说。
  “是吗?”卡尔说,这会儿好似有一阵乌云升起,在他身边缭绕,他露齿微笑时遮住了他的牙齿,又朝着哈里和我弥漫过来。“那是什么呢?祷告?”
  “别被逮住。”哈里说。
  有一刹那,乌云凝固,然后慢慢退却直至消散。“噢,天哪,”卡尔说,“我真想自己还记得怎么大笑。”他慢慢地摇着头:“你是当真的,是吧?噢,天哪。你是个多棒的老爸呀,哈里警官。”说完他朝我们展颜一笑,看上去几乎完全是真的。
  哈里这时转过头,用冰冷的蓝眼睛看着我。
  “他被逮住了,”哈里说。“因为他不懂自己的门道。这下他得坐上电椅,因为他也不懂警察的门道。因为,”哈里说道,声音平稳,眼镜一眨不眨,“他没受过训练。”
  我看着卡尔,他正透过粗铁栏用他那贼亮无比而又死寂空洞的眼睛看着我们。逮住。我又看看哈里。“我懂了。”我说。
  我的确懂了。
  我的青春叛逆期就此划上了句号。
  很多年后,很多充斥着切割乐趣而又逍遥法外的光辉岁月之后的此刻,我完全明了哈里带我去见卡尔是多么高秒的一招。我从来不期待能跟他媲美——毕竟,哈里做事是出于感情,而我没有感情,但我可以学他的样子,把科迪和阿斯特也按规矩养育成人。我也会赌一下,就像哈里那样。
  他们跟上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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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7 08: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十六章 博物馆里的教育
  他们跟上来了。
  博物馆挤满了寻求知识或洗手间的人民群众。大多数观众在两到十岁之间,基本上每个孩子都有一个大人陪同。他们好像一大群色彩鲜艳的鹦鹉在展品间游来荡去,并发出喧闹的声响。起码有三种语言在被使用着,但听上去都一样。儿童的语言不分国界。
  科迪和阿斯特看起来有点被拥挤的情形吓着了,紧紧地跟随着我。这和他们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探险精神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人很满意。我赶紧抓紧这个时机,把他们引进比拉鱼的展柜前。
  “它们看上去怎么样?”我问他俩。
  “真难看。”科迪柔声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比拉鱼那一嘴大牙。
  “这就是比拉鱼。”阿斯特说,“它们能吃掉一整只牛。”
  “你游泳的时候要是看见比拉鱼,你该怎么做?”我问他们。
  “杀死它们。”科迪说。
  “杀不过来,”阿斯特说,“你得逃跑,别靠近它们。”
  “所以每当你们看见这些难看的鱼,你们要么想杀死它们,要么想逃走,是吗?”我说。他们俩点点头。“如果这些鱼和人一样聪明,会怎么做呢?”
  “化妆。”阿斯特格格笑着说。
  “对了。”我说,就连科迪也笑了,“你们推荐什么样的伪装呢?假发还是胡子?”
  “德克斯特,”阿斯特说,“它们是鱼,鱼才不长胡子呢。”
  “噢,”我说,“所以它们还是想看上去像鱼?”
  “当然了。”她说,好像我是个白痴。
  “像什么样的鱼?”我说,“大鱼吗?像鲨鱼?”
  “普通的。”科迪说。他姐姐看着他,然后点点头。
  “不管什么,只要是在那个地方有很多很多数目的鱼,”她说,“装成普通的鱼,不会把它们要吃的鱼吓走。”
  “啊哈。”我说。
  他俩沉默地看着鱼过了一会儿。科迪先明白了过来,他皱着眉看着我。我鼓励地冲他微笑。他低声向阿斯特耳语了几句,阿斯特看上去吃了一惊。她张开嘴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噢。”她说。
  “是啊,”我说,“噢。”
  她看看科迪,科迪正重新观察着比拉鱼,也转过头看他姐姐。他们又是那样什么都没说,却一切尽在不言中。我听之任之,直到他们再次抬起头看我。“我们能从比拉鱼身上学到什么呢?”我说。
  “别看上去那么凶。”科迪说。
  “要看上去很普通,”阿斯特勉强地说,“但是德克斯特,鱼不是人呀。”
  “说得太对了,”我说,“因为人能认出看上去危险的东西,所以能够存活。鱼则会被捉住,我们可不想。”他们严肃地看着我,然后又去看鱼。“那么我们今天还会学到别的什么吗?”过了一会儿,我问道。
  “别被捉住。”阿斯特说。
  我叹口气。这才是开始呢,还有大把工作要做。“来吧,”我说,“我们来看看别的展品。”
  我对这博物馆不是很熟悉,大概是因为迄今为止我都没机会拖着小孩来参观,所以我纯粹靠即兴发挥找到能让他们思考和学到正当本领的展品来看。我得承认,比拉鱼完全是撞大运,它们撞入眼帘,然后我的大脑产出正确的教学理念。找到下一个教具就没那么容易了。我们在吵闹拥挤得可怕的孩子和他们好不到哪儿去的父母们中艰难跋涉了半小时,最后来到狮子展区。
  又一次,科迪和阿斯特被那名副其实的凶恶家伙吸引住了,他俩在展品前驻足凝神。当然这是一只狮子标本,但他们还是仔细地看着。这头公狮子威风凛凛地站在一只羚羊的尸体旁边,嘴巴大张,利齿发着寒光。它身边是两头母狮子和一头幼狮。展品旁边是长达两页的文字说明,在第二页中间靠下我找到了所需要的素材。
  “好啦,”我高兴地说,“我们是不是很高兴我们不是狮子?”
  “是。”科迪说。
  “看这里,”我说,“当公狮子占领了一个狮子群……”
  “那叫取得王位,德克斯特,”阿斯特说道,“动画片《狮子王》里有的。”
  “好吧,”我说,“当一个新的狮子王取得王位,他把所有的小狮子都杀了。”
  “太可怕了。”阿斯特说。
  我冲她笑笑,露出我的尖牙。“不,这其实非常自然,”我说,“是为保护它自己,也为了确保只有它自己的后代才能延续王位。许多捕猎者都会这样。”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阿斯特说,“你和妈妈结婚后不会杀了我们,是吧?”
  “当然不会,”我说,“你们现在已经是我的小狮子了。”
  “那然后呢?”她说。
  我张开嘴打算向他们解释,突然觉得出不来气。我的嘴巴张着,但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的大脑正在飞速旋转,那个念头是那么牵强,我都不必去想它有多荒诞。许多捕猎者都这样,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来保护它自己。我刚刚这样说过。
  不管是什么让我成为捕猎者,黑夜行者就是我灵魂的归宿。可现在黑夜行者被别的什么给吓跑了。是不是说,就是——
  就是什么?一个新的黑夜行者之王在威胁我的黑夜行者?我这辈子见过很多人身后都拖着和我相似的影子,但除了我们彼此能够认出和发出一两下无声的咆哮之外,没有什么异常。这太荒唐了,黑夜行者不可能有爸爸。
  有吗?
  “德克斯特?”阿斯特说,“你吓着我们了。”
  我承认我把自己也吓着了。想到黑夜行者可能正被爸爸跟踪,后者想置之于死地,这想法太可怕了。但说到这儿,那么到底黑夜行者是从哪儿来的呢?我想当肯定那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意识碎片。我没有精神分裂——我和黑夜行者都很确信这一点。它如今销声匿迹的事实证明它有着自己独立的存在。
  这也就是说,黑夜行者是从某个地方来的,它在我之前就存在。它有源头,你可以把那称之为它的父母或别的什么也行。
  “德克斯特。”阿斯特说。我才意识到我仍然呆立在他们面前,仍然是那副嘴巴大张的傻相,跟个书呆子似的。
  “噢,”我说,“我只是在思考。”
  “很疼是吧?”她说。
  我闭上嘴看看她。她正冲着我,脸上是一副十岁孩子认为大人都很蠢的神情。这回我同意她的看法。我总是把黑夜行者的存在当成与生俱来,从来没想过它从哪儿来,怎么来。我一向都在自鸣得意又愚蠢透顶地满足于和它共存共荣,得意于我是我而不是别的什么空虚的家伙。现在呢,刚学到了一点关于自我认识的知识,我就被打蒙了。为什么我非得挑这会儿获得新知呢,当着两个心明眼亮的小孩?我得另外花些时间和心思来琢磨这件事,但此刻天时地利都不占。
  “对不起,”我说,“我们去看天文馆部分吧。”
  “可你还没告诉我们为什么狮子重要呢。”她说。
  的确,我都不知道狮子为什么重要了。还没来得及承认,这时我的手机响起,挽救了我的形象。“稍等。”我边说边把手机从皮套里抽出来。我看看显示是德博拉。毕竟,亲人重要,我接听了电话。
  “他们找到头了。”她说。
  我一时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德博拉已经在我耳边性急地哼哼上了,我必须得表示一下。“头?大学凶杀案的尸体的头?”我说。
  德博拉发出怒火万丈的咝咝声:“天哪,德克斯特,这城里可没多少失踪的人头。”
  “嗯,市政府。”我说。
  “德克斯特,你给我滚过来,我需要你。”
  “可是,德博拉,现在是星期六,我正在……”
  “现在。”她说完就挂了。
  我看看科迪和阿斯特,非常为难。一方面,如果我带他们回家,得起码花上一个小时我才能赶到德博拉那儿,而且我和孩子们也失去了宝贵的周六相处时间;但另一方面,即便是我也懂得带孩子们去凶杀现场实在是有点太古怪了。
  但也可以看做是种教育。他们需要见识一下当有尸体出现时,警察都是如何仔细工作的,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贵机会。另外,考虑到我那亲爱的妹子雷厉风行的作风,我决定还是马上全体钻进汽车奔赴现场的好。他们的人生第一次侦查就要开始了。
  “好吧,”我把手机赛回皮套,对他们说,“我们现在要走了。”
  “去哪儿?”科迪说。
  “去给我妹妹帮忙,”我说,“你们记住我们今天学到的了吗?”
  “是的,但这只是个博物馆,”阿斯特说,“可不是我们想学的。”
  “是啊,的确。”我说,“你们得信我,听我的话,不然我就不教你们了。”我俯下身好能够看清楚他俩的眼睛。“一丁点儿都不教。”我说。
  阿斯特皱起眉头。“德克斯特——”她说。
  “我说到做到。必须按我的方式做。”
  她和科迪又互相看了看。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于是她转回头对着我。“好吧,”她说道,“我们保证。”
  “我们会等。”科迪说。
  “我们懂,”阿斯特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学很酷的东西?”
  “我说可以的时候。”我说,“好吧,现在我们就走。”
  她马上换回坏脾气的十岁孩子的表情:“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我得去工作,”我说,“所以我得带你们一起去。”
  “看尸体?”她满怀希望地问。
  我摇摇头。“只是人头。”我说。
  她看着科迪,然后摇着头说:“妈妈会不高兴的。”
  “你们要是愿意可以在车里等着。”我说。
  “走吧。”科迪说,他今天最长的发言。
  于是,我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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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7 08: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十七章 诡异的头颅
  德博拉正等在位于在椰树林私家小区的一栋价值两百万美元的豪宅门前。这条街从一进门口的警卫小屋到这栋房子前都被警察封了。一群愤愤不平的邻居聚拢了来,站在他们精心修葺过的草坪和便道附近,怒视警察局来的这些贫民阶层的代表侵入了他们的世外桃源。德博拉正在街上指挥摄影师拍什么和从哪个角度拍。我赶紧过去加入她,身后尾随着科迪和阿斯特。
  “那他妈的是什么?”德博拉质问我,目光从孩子们移到我身上。
  “他们被称做孩子,”我告诉她,“往往是婚姻的副产品,所以你不太熟悉他们。”
  “你带他们来这儿是他妈的疯了吗?”她脱口而出。
  “你不应该说那个词,”阿斯特气哼哼地告诉德博拉,“说了就欠我五毛钱。”
  德博拉张开嘴,脸涨得通红,然后又把嘴闭上了。“你得把他们带走,”她最后说,“他们不该看这些。”
  “我们想看。”阿斯特说。
  “嘘,”我对他们说,“你们两个安静点。”
  “天哪,德克斯特。”德博拉说。
  “你让我马上来的,”我说,“我这不是来了。”
  “我可没法给两个孩子当保姆。”德博拉说。
  “你不用,”我说,“他们没事的。”
  德博拉看了看他们俩;他们俩看着她。大家的眼睛都一眨不眨,有一刹那我以为我妹妹会把她的下嘴唇咬下来。然后她甩甩头。“随便吧,”她说,“我没工夫吵架。你们俩去那边等着。”她指着自己停在对面的警车,然后抓住我的胳膊,拽着我朝房门走去,那里一切正在进行。“看。”她说,指着房子前面说。
  在电话里德博拉告诉我说他们找到了人头,但事实是,人头很难不被发现。在房子前面是一条不长的车道,蜿蜒着穿过一对珊瑚石砌成的门柱,伸向一个中央有着喷泉的小院子。在两个门柱的顶端各是一盏华丽的灯。在门柱之间的车道地面上用粉笔写着什么,看上去是字母“MLK”,还有一段奇怪的文字我认不出是什么。在读者被弄糊涂之前,我要说的是,在每个门柱上面,是——
  啊。尽管我得说那情景不乏原始张力和显而易见的戏剧感染力,可还是过于粗野残忍了。两只头颅被仔细清洗过了,但眼皮没了,嘴巴也被高温弄成了诡异的微笑状,实在不大好看。当然在场没有人问我的观感,但我还是觉得不应该搞成这样一片狼藉。很不整洁,缺乏真正娴熟的技巧。而且让人头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摆着,纯粹是为了炫耀,这表现出了一种不精致的做事手法。还是没品位。我愿意承认我的方式不是唯一的方式。在美学评论方面,我总是等着黑夜行者在我耳畔低声发表意见,但是果不其然,一片寂静。
  没有低语,没有翅膀拍动的声音,没有唧唧的叫声。我的指南针不见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种不安的境地下,我只有握住自己的手。
  当然,我不是绝对的孤身一人。德博拉在我旁边,我意识到在我痛悼自己那失踪的伴侣时,她正在跟我说话。
  “他们这家人今早去参加葬礼,”她说,“回来后就看到这些。”
  “谁是他们?”我问,冲房子示意一下。
  德博拉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疼死了。“这家人,你个笨蛋,叫奥特加。我刚才都说什么来着?”
  “这些都发生在大白天?”不知怎么的,这事有些让人不安起来。
  “大多数邻居也都去葬礼了,”她说。“但我们还在查找看有谁看见什么没有。”她耸耸肩,“我们也许运气好,说不定。”
  我说不好,但就是觉得这事给我们带不来运气。“我猜这个局面给哈尔潘的定罪带来了一些不确定因素。”我说。
  “这当然他妈的不会了,”她说,“那混蛋有罪。”
  “啊,”我说,“所以你是说另外有人发现了头颅,然后,啊。”
  “他大爷的,我不知道。”她说,“肯定有人跟他合作。”
  我只是摇摇头。这根本说不通,我们俩其实都知道这一点。一个有本事想出并干出这么精心策划的两桩祭祀性杀人案的人,几乎肯定会独立操作这一切。这种行为太个性化,每一个步骤背后都有其独一无二的个人目的。如果谁以为哪两个人能有如此一致的想法,那简直是胡扯。头颅被摆放和展现的仪式感,以及尸体的处理方式,两样联系起来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祭祀。
  “很不对头。”我说。
  “好吧,那么,是什么不对头?”
  我看看头颅,它们被仔细地搁在灯顶。显然它们连同尸体一起被火烧焦,没有血迹可循。颈部的切口非常整齐。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发现。可是德博拉还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我。这可让人着实为难,我享有洞察无言的神秘中心的声誉,可是我所依赖的内心导师此刻已经踪影皆无。我觉得自己像个只会雕虫小技的演员,突然被召来撑起整场演出。
  “两个头都在这儿,”我说,因为显然我必须得说点什么,“为什么不在另一个女孩家里,有男朋友那个?”
  “她家住在马萨诸塞,”德博拉说,“这家更方便。”
  “你查过他吗?”
  “谁?”
  “那女孩的男友,”我缓慢而审慎地说,“脖子上有文身的那家伙。”
  “老天爷,德克斯特,我们当然查过他。我们查过了这两个可怜姑娘的短暂一生里曾进入她们周围半英里范围内的所有人,而你,”她深吸一口气,但好似仍不能浇灭她胸中的怒火,“听好了,我可不需要警察基本常识方面的帮助,好吗?我只需要你本该知道的那些神经病玩意儿。”
  真不错,我被定义为了精神病玩意儿之王,只是不知道没有了我那黑色王冠的指引,这称号还能跟我多久。但在其位谋其政,我还是得硬着头皮表达一些深刻的观点,于是我小心地刺出一剑。
  “好吧,”我说,“那么,从一个精神病的角度看,不会是两个不同的人在干同一件案子。所以要么哈尔潘杀了她们之后,另一个人找到头颅,并琢磨着,这是他妈的咋回事儿啊,我得把它们挂起来;要么,就是我们抓错了人。”
  “我操。”她说。
  “哪段?”
  “两段,该死!”她说,“两种选择都不怎么样!”
  “噢,妈的。”我说,这下把我们俩都惊着了。因为我烦德博拉,也很烦我自己,更烦这整桩烧焦无头案,我做出了我唯一能做的合情合理合逻辑的举动。我抬脚踢飞了一个椰子。
  好多了。这下我的脚也疼了起来。
  “我正在查戈德曼的背景,”她突然说,边说边朝房子点点头,“目前知道的,他是个牙医。在戴维有个办公楼。但这事,觉得像个吸毒的糙老爷们儿干的。这也不大对头。该死,德克斯特,”她说,“给我点启发。”
  我惊讶地看着德博拉,她怎么把球又踢回来了。而我一点头绪都没有,除了诚信诚意地巴望戈德曼被查出是个毒品大王假扮的牙医。“我大脑一片空白。”我说,这是个悲痛而又千真万确的事实。
  “啊,妈的。”她说,目光越过我望向聚拢的人群。第一辆新闻车已经来了,车子还没停稳,记者就跳了出来,催促他的摄影助手扑过去摄像。“该死的。”德博拉说,赶紧跑过去跟他们周旋。
  “那人真可怕,德克斯特。”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赶紧转过身来。科迪和阿斯特又一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背后。他们站在一起,科迪转头看着远处犯罪现场边界胶带旁聚拢的一小群人。
  “哪个人可怕?”我说。阿斯特说:“在那儿,穿橙黄色衬衫的。别让我指,他看着我们呢。”
  我望向人群找橙色衬衫,但只依稀看到一个影子,在胡同尽头,好像在钻进汽车。那是一辆小小的蓝色汽车,不是白色“亚洲龙”,但当车子驶向主路时,有什么东西从后视镜一晃而过,让我觉得眼熟。尽管很难肯定,我仍相当确信那是迈阿密大学员工停车证。
  我转身对着阿斯特。“好了,他走了。”我说,“为什么你说他吓人?”
  “他这么说的。”阿斯特说道,指着科迪,科迪点点头。
  “他吓人,”科迪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有一个大影子。”
  “抱歉,他吓着你了,”我说,“但他现在走了。”
  科迪点点头:“我们能看头吗?”
  孩子们多有意思,不是吗?科迪刚被别人的什么虚无缥缈的影子给吓坏了,可这会儿又急着凑上去看一个确凿无误的凶残而恐怖的尸体器官。我还从没见他这么急切过。如果他只是偷看一眼,我不会说他,但我不觉得自己应该让他大摇大摆地去看。再说,我也没想好该怎么向他们解释这一切。我听说土耳其语有着超出我想象之外的微妙,但英语显然不具备让我做出得体回答的能力。
  好在德博拉回来得正是时候,她嘴里唠叨着什么。“我再也不说局长的坏话了。”这听上去不大可信,但我又不能说出来,“只要他把这些吸血鬼似的记者们都接收了。”
  “也许只是因为你不能跟人打成一片。”我说。
  “那些混蛋不是人,”她说,“他们只在乎头颅前面顶着他们的破发型照些破相片,然后他们好把录像带送回电视台。什么动物会喜欢看这些?”
  事实上我知道答案,因为我此刻正监管着观众中的两个,而且,老实说,我自己也得算一个。但看上去我得避而不谈这个话题,集中注意力在眼下的事情上。所以我仔细想想到底是什么让科迪觉得那人可怕,还有那人很可能有迈阿密大学停车证的事实。
  “我有个主意。”我对德博拉说,她的头转过来之快,你会以为我刚刚告诉她正站在一只蟒蛇身上。“不过可不是你说的牙医—毒枭的路子。”我警告她。
  “别管这个。”她咬牙切齿地说。
  “刚才有人在这儿,吓到了孩子们。他开着一辆挂着员工停车证的车走了。”
  德博拉瞪着我,死死瞪着我。“妈的,”她轻声说,“哈尔潘提过的那个,他叫什么来着?”
  “威尔金。”我说。
  “不,”她说,“不可能。就因为孩子们说有人吓着他们了?不。”
  “他有动机。”我说。
  “就为了教职,得了,德克斯特。”
  “我们不觉得怎么样,”我说,“可他们会。”
  “就是说,为了得到教职,”她说,摇着头,“他潜入哈尔潘家,偷了衣服,杀了两个女孩——”
  “而且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哈尔潘。”我说,想起他站在走廊里跟我们谈话的情形。
  德博拉的头迅速转过来对着我。“该死,”她说,“他真是那么干的,是吧,他让我们找哈尔潘。”
  “而且,不管抢夺教职的动机有多牵强,”我说,“也比丹尼·罗林斯和泰德·邦迪协同联手做一个小案子更合理,是不是?”
  德博拉捋了捋头发,铁面女警察居然也显示出了一丝女性的妩媚。“有这可能,”她最后说,“我不太知道威尔金会怎么说。”
  “我们去跟他谈谈?”
  她摇摇头。“我先跟哈尔潘再谈谈。”她说。
  “让我带上孩子们。”我说。
  自然,他们已经不在该在的地方了,不过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他们,他们溜到一旁好仔细观赏那两颗头颅。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我觉得好像看见有一丝职业欣赏者的神色从科迪眼中闪过。
  “来吧,”我对他们说,“我们得走了。”他们转过来,不情不愿地跟着我,但我听见阿斯特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起码比傻乎乎的博物馆强多了。”
  他在离开看热闹的人群远远的地方观察着,很小心地把自己装成看客之一,和其他人毫无分别,不露任何马脚。对观察者来说,此刻出现是很冒险的一件事,他有可能被认出来,但他愿意冒这个险。不消说,看看大家对他的作品做何反应,这会让他心满意足。有点小小的虚荣,但他由得自己去。
  另外,他想看看他们会拿他留下的一个简单的线索怎么办。对手很聪明,但到目前为止那家伙都没注意到这个线索,从他旁边大踏步走过,任由他那些同事们去拍照和查看。也许自己该做得再明显点,但还有时间让对手反应过来。不急,让对手进入状态,等一切就绪后再一举将其拿下——这将比什么都精彩。
  观察者又挪近一些,得好好看看那家伙,看看他目前进展如何。他还带着孩子来,这很有意思。他们好像没怎么被两颗人头吓到。也许他们习惯了这场面,或者——
  不,不可能。
  他非常小心地又挪近了些,仍然保持着他的观众身份混在人群中走动着,知道他隔着黄色胶带离孩子们特别近了。
  当男孩抬起头时,他们的目光相遇,一切都确凿无疑。
  他们的目光锁定在一起,没有了时间感,只听见黑色翅膀呼呼拍动的声音。那男孩只是站在那里,带着熟识的表情看着他,不是认出他是谁,而是认出他是什么。男孩那稚嫩的黑翅膀在狂乱地扇动着。观察者便上前一步,让男孩把他和他周身笼罩的黑色气场看个清楚。男孩并没有显得害怕,他只是回望着观察者,并展示着自己的能量。然后,男孩转过身,拉起姐姐的手,他们俩很快地向那个大人走去。
  该离开了。孩子们肯定会指认他,他不想这会儿就露面,还没到时候。他急步走到车前,上了车,开走了。一切并没有什么好担心,丝毫没有。如果说有什么特别,那便是他有了一种意外之喜。
  就是那些孩子。并不是因为他们会告诉对手关于自己的事情,牵引着对手进入害怕的氛围,更因为观察者很喜欢孩子。和他们周旋的感觉很棒,他们会传播情感,令后者变得加倍强大,将这个事件所蕴含的能量大大升华。
  孩子们——非常有意思。
  这事开始变得富有趣味性了。
  有一阵子,它骑着猴子一样的东西们帮它们打打杀杀,它觉得挺开心。可是几次重复之后便有些乏味,它又有了那种缺憾之感。在杀戮的时候有一种难以描述而又蠢蠢欲动的感觉,好似就快要觉醒过来,却又消退下来,它想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但不论多久,不论有多少猴子样的东西,它却怎么也唤不回那种感觉,怎么也弄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这让它越发想追根究底。
  过了很久,它有些生气了。猴子样的东西们太低幼,不管跟它们一起做什么都不能令它有满足感。它开始厌烦它们那愚蠢、无意义、没完没了的重复性的特点。它发作了一两次,想惩治它们那蠢笨而没新意的痛苦命运,它还驱使它栖身的主人去杀了那些猴子样的东西的全家、全族裔。当它们都死光了,那种感觉便又出现,就在前方却又遥不可及,然后又隐没于沉睡之中。
  这让它非常气馁,总该有个突破的办法,找出那玄妙的东西,并让那感觉变为有形的存在。
  最终,猴子形状的东西们开始变化。起初非常缓慢,慢得它辨认不出变化的迹象,直到整个过程基本就绪,变成一派美妙的景象。它进入了新的主人之家,主人用后腿站起来。就在它正寻思着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主人说:“你是谁?”
  在这令人震惊的时刻之后,伴随着极度的喜悦。
  它不再是只有孤零零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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