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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qtomcn

[分享] 《喂食者协会》全本 作者:那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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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14:25:57 | 显示全部楼层

八、死亡丛林

咖啡已经喝到第二杯。
    全盘分析也是要有重点的,人脑不是超级计算机,更不能和托盘去比。在所有一百八十五人中,我按优先级分了几个梯次。第一梯次是第一小时注视站牌超过三秒钟的十三人,第二梯次是第一小时剩下的八十四人和第二小时中注视站牌超过三秒钟的十三人,第三梯次是第二小时剩下的七十五人。我比较了他们的身份、职业、社交圈子,在第一梯次中选出了有些可疑的六人,在第二梯次选出了比较可疑的二十三人.在第三梯次里选出了更可疑的八人,按照比例,差不多是第一梯次的二分之一,第二梯次的四分之一和第三梯次的九分之一。
这三十七个人,怀疑点各不相同。比如有一个人是税务局公务员,他的一个大学同学现在在浙江省社科院研究东亚国际关系,是常被请去省政府的智囊团成员。这人是第一小时里长时间看站牌的十三人之一,虽然他和那位大学同学联系不紧密,也不知道他这看站牌的举动会怎样影响到的大学同学,更不知道他的大学同学有无可能影响到中央对日本的外交政策(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省级智囊团和中南海智囊团之间还有相当差距),但好歹有个研究中日关系的同学,也算沾点边。要知道,在第一梯次的十三人里,被排除的七个,连这点边都沾不上。当然,这指的是直接的人际关系网,如果要说到间接人际关系网,比如他老婆的同学,或者他同学的老婆,这网就大了,要这么一层层推下去,每个人都能和国家主席拉上关系的。王美芬给我的情报里只包括了每个人的部分直接关系网,相信借用托盘她倒也能查出间接关系网,但估计仅是间接到第二层,那五十万字的资料怕就得膨胀一百倍,看完就得几个月。
再比如说,有一个人的表姐恰好就在斯蒂凡石油公司工作,但和东海油气田没关系,是做政府关系的。这是不是就比前一个人更可疑些?这个人是第一小时八十四人中的—个。
还有一个人,他本来要去面试一个公司的销售职位,结果站牌被涂黑把他搞糊涂了,怀疑这个车站被取消了,于是招了辆出租车。出租车路上发生了碰擦事故,人没事,但面试迟到了。原本他很有希望获得这个职位,因为迟到未能通过。他很沮丧地改了QQ签名,并且专门在网上写了篇日记抱怨这件事情。我暂时没能发现这个人身上有哪点能和割让D岛沾上一点边,他去面试的也是各生活类的小网站。这人是第二梯次的,第二个小时里长时间看站牌的一个。我认为他比较可疑,疑点在于,他是一百八十五人里少有的直接被黑站牌影响到生活的人。比如之前有亲戚在斯蒂凡石油公司工作的那位,还有同学研究东亚关系的那位,看似与D岛能扯上联系,可是他们自己当天的行为并没有受到黑站牌的影响,至少影响没能明显到在情报里反映出来。也就是说,黑站牌这只蝴蝶没能扰动到他们,那些联系都是死的。所以对于能观察到生活被扰动的人,不管怎样都是要重视的。就好比先前第—个动作涉及的两名当事人,其中之一的丈夫因此不得升迁,导致他的同事最终上升,上任后她的一个决策才使观察者发现了和D岛的联系,对当初那个暴怒的妻子来说,这已经是间接的第三层影响了。如果当时不跟踪下去,就不会有这样的发现。
所有三十七人里,我觉得疑点最大的一个,是一个叫刘朝华的淘宝网卖家,他自大学毕业后一直靠开网店卖外贸服装为生,是个坚定的民族主义者,多次号召和参与抵制日货的活动,砸过日本车,因口角殴打过日本游客,特意赴日在靖国神社前抗议示威,并因试图破坏靖国神社被日本警方遣返。他曾经在两年前尝试组织去D岛示威,后因联系的渔船反悔未能成行,他多次表示并未放弃这个打算,正在酝酿一次新的保钓行动。
不要觉得他是一个反日者,就不会对割让D岛起到推动作用。很多事情,是有反对才有争端,有了争端就会激化矛盾,激化后事态朝什么方向发展,就难说得很了。
刘朝华是第三梯次七十五人中的一个。他在下午一点三十五分左右搭乘1路公交至临湖桥站下车,抬头看站牌的时候.足足愣了差不多十秒种。然后他走到路对面买了一张彩票,等到下一辆2路公交后上车。临湖桥站是他转车的中转站。

他在看黑车牌的十秒钟里,一定想到了些什么,之后会去买彩票,必然是受此影响。也就是说,他被扰动了。爱买彩票的人很重视所谓的灵机一动,但他买的彩票,开奖还要再等几天,是否中奖,现在还不得而知。如果中了大奖,那么它生活的变动可就大了。此外,那十秒钟内所思所想,除了让他去买彩票,还会不会有其他影响呢?比如令他对某个困扰许久的问题做出选择?究竟如何,需要进一步的观察。

第二杯咖啡见底,我总算把这些梳理清楚,并且做了厚厚的笔记。这时,我实际上处于相当痛苦的状态。大脑长时间的高速运转,不是两杯咖啡可以解救的。现在精神一下子松懈下来,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几十个人名在脑袋里钻进钻出,无数道人际关系线时隐时现,一勒一放的,松时仿佛浮在满是垃圾的太空,紧时脑袋都似被勒成三截。

放松放松,我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对自己说,然后想起事情还没做完呢。

我要把对这37个人的判断告诉王美芬,看她有什么意见,如果没有,就要由她对这37人进行更进一步的调查,并跟踪他们生活变化。

我拿出愿望满足器,心里想着还是要约她见面沟通一次,至少是约个电话,总之不可能通过这个玩意儿传达那么大的信息量。看见愿望满足器黑屏,才记起了先前进超市到底是为什么。

[ 本帖最后由 qtomcn 于 2013-3-30 09:4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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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14:40:3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想着自己是不是提前进入了老年痴呆,低笑了一声,起身离开。还未出门,手机响起来。

陌生号码。

现在骗人电话、骚扰电话泛滥,越来越多的人习惯于不接陌生号码,我的许多朋友就是这样,但作为一个记者,我还是得接每个电话,免得误事。

“喂,哪位?”我问。

“是我王美芬。还是有点不放心,找了个临时号码打给你。不过听你口气好像没什么事情。”

“什么叫没什么事情,你不知道我连续工作了多久。现在我整理出了37个可疑的人,正要和你……”

“等等。”电话那头的语气变了,打断我说:“你没收到我的信息?”

“没有,那玩意儿没电了,我还没来得及去买电池。”不堪重负的大脑慢了一拍,直到这时,才开始反应过来,她说的第一句话好像是在关心我的安全似的。

“你……你现在在干什么,你在哪里,你……”王美芬的语气变得非常紧张,甚至急促到略有些结巴起来。

“你回头,你在哪里,呃,你走回头路!”

“我在星巴克里正要出去买电池呢,你是说让我再回去?”

“不,你做一件随机的事情,最好是做一件你正常状态不会做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还没等我有什么反应,王美芬深吸了一口气,用更快的语速,说:“现在你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随时可能会死。因为拇指要你死。”

“因为拇指要你死。”这句话她飞快地重复了两遍,把我震得摇晃了一下,几乎摔倒。

不是说我还没碰到第二条红线吗?

“这次拇指不会自己动手,他们以你死为目的,向托盘提出了请求。我不知道托盘什么时候会给答复,通常这样简单的要求会很快,我也不知道拇指会在什么时候完成第一个动作,但拇指的手脚也一向很快。最关键的是,因为你没收到我给你的预警信息,所以从今天早晨开始直到现在,你的行动都在正常轨迹内,没有一点变化。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一定会死!”

我站在星巴克的门口,外面的阳光晃得我眼睛疼,一时之间,我竟觉得危险无处不在。阳光、空气、每个行人、慢慢开过的汽车、身处的建筑和看不到的身后,没有一个让我安心。

“托盘能算到我把这个消息捅给你,所以我帮不了你,不能给你实质的建议,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用你的直觉吧,这时候千万别用逻辑判断,你算不过托盘的。总之,要打破你现在的状态。”

她挂了电话,留下我驻足在星巴克的门口,感应门保持着开启的状态,迈一步是出,退一步是入,但我一时间进退两难。

做一件正常状态下绝不会做的事情?打破现在的正常状态?但如果托盘能算到王美芬会给我预警,那它能不能算到王美芬会给我这样的建议呢?

当然能。

所以托盘知道我会做一件正常状态绝不会做的事情?

如果我现在一切照常呢?是不是也会被托盘算到?

我想到王美芬的告诫,别用逻辑判断,你算不过托盘的。

那该怎么办,凭着感觉走?但如果托盘以我之前的人生所有的行为模式为基础,能判断出我此时此刻,凭着感觉会怎么做吗?所谓感觉,还不是被自己的习惯、人生经验和思维模式所左右的吗?

思来想去,仿佛我不管怎么做,前进还是后退,出门左转还是右转,都会落入托盘的毂中。

先前作为一个观察者研判托盘的算计时,只觉得毫无头绪,处处都是可能,但还没有切肤之痛,比起现在,那真是轻松得很。而今知道了自己正在被托盘算计,那庞大的无处不在的阴影,立刻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往何处走都是错的,任何一个念头都是会被猜到的,这种感觉,简直能把人逼疯。

也许把我逼疯,正是托盘的计划?

我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引得店内人人侧目。我却不管这些,一边脸热辣辣地痛,正提醒了我自己此时此刻还活着,能痛能哭能笑,下一刻能不能活,且要看自己是不是能赢托盘一局。

就当是个预考吧,如果我连这都破不了,怎么又能力破解割让D岛这个复杂测试呢?

我哈哈一笑,出门而去。

一脚踏出门的时候,我抛了个一元硬币。

硬币翻飞,撞在墙上反弹回来,掉在地上。

我低下头,见它已被经过的一个年轻人一脚踩在下面。皮鞋移开,一元面朝上。

我把那“1”字当做箭头,视线顺之前移,那个方向……
我往那个方向大步前行。五步之外,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大叔似有所觉,转过头,看着我直奔他而去,表情变得有些错愕。他停下脚步,大约是以为我要问路,然而我抡起电脑包拍在他脸上,眼镜顿时飞掉了。

他“啊”地惊叫起来,把电脑包拨开。

对不起,我在心里默念,任凭电脑包掉在地上,挥拳直击。

旁边的路人为之哗然。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我又进了一步,第二拳。

你进医院,或者我进医院,或者去派出所,怎样都行。这样,我今天的生活轨迹,算是有了大变故吧。

对不起,让你受了这无妄之灾,皮肉之苦。然后我挥出了第三拳。很好,这拳被挡住了,他终于回过神来,懂得先招架再说。

当然,两拳之后能招架,以他的瘦弱身板来说,显然是我手下留了力。我只想改变自己今天的轨迹,不想把人打出个好歹,改变彼此一生的轨迹。

“你干什么?”他大叫。

“打的就是你,梁应物你这瘪三下流胚子。”我顺口把老友的名字借用过来,想必他不会在意。

“你认错人了。”他话辩到一半,胸口就又被我打了一拳。右胸,我怕他有心脏病。

他揪住我的领子,我以为总算要挨上一下,没想到他另一只手抓过来,一拉又一扑,我们两个就纠缠着倒在了地上。

如果硬币指的是个美女,该有多好。我摔倒的时候想。

周围的人退开,有个女人惊叫起来。

只是这惊叫听起来有些远。

我和中年人扭打翻滚着,我很轻易就压到了他的上面,一手掐住他脖子,另一只手撑在地上,抬头往惊叫声的方向看。

已经有人围起来看我们的好戏,那个方向上,是几个打扮入时的少女,但她们这时却正扭头往身后看。她们身后是什么,我却看不见。

她们要闪躲开了!

我右脸挨了一拳,然后被掀翻下来,头朝下被他压住。中年人用胳膊卡着我的后脖颈,领带软绵绵搭在我侧脸上。

“跟你说你认错人了,白痴!”他气急败坏地说。

我不去理他,努力把头昂起,但是先很有限。眼前是各种各样的鞋子,它们正在飞快地散到我视角之外,前方,只有一双鞋子,正急冲冲往这里靠近。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我急于把头抬得更高,用力上顶,于是看见了他的腰,手在腰间摆过,又一摆。

手上是……菜刀!

中年人的胳膊用力把我的头压回原处,我只来得及见到那双鞋一停。

“听见没有,你认错人了。”他再次大吼。

然后许多声尖叫同时响起。

中年人终于意识到那不是献给我们的,我背上的压力一下子减弱了,想必是他分心往那儿看。

我又昂起头,看见那双鞋又重新开始靠近了,还有那刀,刀上有血往下滴。

中年人像是傻住了,也许刚过去的这一分钟对他来说有太多变故,但你丫别在我背上愣着好不。

我弓背一扭,把他掀到旁边。这时我终于看清那双鞋的主人,是个脸色惨白头发乱作一团的男人,或者说男孩,一个中年女人跌倒在他身后几步处,双手捂胸,手下是红色的……丝巾,还有血。她被砍了一刀。

持刀者对受害者并未多看一眼,像是只随手一劈,死不死伤不伤与他无干。他红着一双眼睛,死盯着我看,不断地叫。

那是个武疯子。

他加速了。

为什么是我?

红色。我今天穿的是橙红色外套。狂躁的精神病人对红色都极其敏感,对面这个的敏感度一定已经高到破表了。看来是我救了那个中年女人。

我也不指望她报答救命之恩,先逃过这劫吧。

该怎么……逃?

凭我的直觉。

那就不逃!

我一骨碌爬起来,旁边的中年人还瘫在地上。

“认错人了不好意思,我挡住这家伙你快跑吧。”相信这句话能让他事后不再找我什么麻烦。

然后我不去管他,迎上去,一边扯下了外套。

橙红外套冲他一舞,然后被我抛向了马路中央。

他的头立刻随着外套扭转过去。

这时我离他还有三步。

赌他会以你为红外套离身而不再关心我?当然不,我疯了才会和托盘赌!

而且一个拿着菜刀的武疯子而已。菜刀不是匕首更不是军刺,看起来吓人其实杀伤力很弱,砍一两刀在身上,除非是脖子凑上去,否则重伤都难。

我这么有准备的扑上去,干不翻他才怪。

武疯子胜过常人的地方,无非是胆气足而已。

他头还没转回来,就被我赶上去,一脚踢在裆里。断子绝孙腿,为净化人类基因做贡献。他立刻哀嚎着捂裆蹲下去,菜刀脱手掉在地上。

我进身一拳把他揍倒。干净利落!

我扭头去看那中年人,他还没爬起来,傻愣着看我。他能回过味来我先前手下留了情不?

有时候手底下的动作要比脑袋里的想法快。前一个觉得菜刀威胁不大尽可以冲上去干倒武疯子的想法这时才刚隐没,眼前的一切就已经证实了我的想法,然而紧接着,一个疑问冒出来。

这个武疯子就是托盘的计划?

的确穿着红外套的我就像个火炬,只要这个时段出现在这条街上,不管我是正常走路还是与人厮打,甚至还坐在星巴克临街玻璃后,都会变成武疯子攻击的目标。但……托盘认为我在被王美芬提醒之后,还能被一个提着菜刀的武疯子砍死?

当然不!

那么它一定有别的机会!

然后我发现,面前中年人瞪大的那双眼睛,从我身上移开了。

他在看……

我霍地回头,武疯子还在地上痛苦呜咽。

车笛骤鸣。

一个凶猛的车头从几辆躲避的轿车间突然冲出。

后面紧跟的警车终于拉响了警笛。

那是辆重型集卡,见鬼!白天集卡是禁止入内环的,这就是为什么巡警会追它。瞧这架势,说这辆集卡会不出事谁都不信。

这十几吨的巨兽以推平一切的气势直扑过来,驾驶员让它从那几辆左闪右躲的小车间闯出来已经竭尽全力,然而他这时竟然还没有踩刹车。

即使踩了刹车也毫无用处了,一辆高速重型车从突然制动到停下,需要的距离比普通轿车多十倍。

这才是终极手段!

逃!

往哪里逃?

我脚上一紧,这种时候,武疯子竟伸出手死命抓住了我的脚。

操,枣红色皮鞋你也不放过?

我挣了一下,发现他真是下了死力,再看集卡奔啸而来的速度,就知道绝没有机会逃开了。

是的,那车现在还算开在马路上,照正常情况判断的话,未必就一定就在我面前出事并撞到我。但现在哪里是正常情况,有托盘这拨动命运的黑手,那车不撞我才怪。

差不多还有五秒,或更短。

那硬币掷了和没掷一样,本来想通过随机事件破局,却没料到,杀局竟来得这么快,而且托盘设计的连环扣杀伤面太广,武疯子不提,眼前这辆集卡的架势,恐怕就算我还坐在星巴克里,都逃不过这一劫——因为我一贯喜坐靠窗的位置。

五秒钟,我不能坐以待毙。然而这么短的时间内,我应该怎么自救,而这自救的方式,还不能落入托盘的算计内。

并且,脚下还有这该死的武疯子。

想到了那枚失效的一元硬币,那箭头版的“1”字又在眼前闪现。电光火石间,我心里一动。

电线杆。一根又粗又高,如“1”字耸立的电线杆,就在两步之外。这电线杆是水泥内裹着钢筋的,坚固无比,普通轿车SUV的正面撞击,绝无法奈它何,但集卡嘛……我还有其他选择吗,且赌一下。不仅赌水泥电线杆的牢固程度,更要赌我在撞击到来时的反应能力。

我死命往电线杆冲去,第一步武疯子抱着我的脚不放,我甚至连鞋子都没能脱下来,索性拖拽着他硬生生地移动。到第二步的时候,脚下一轻,他终于放手了。

我闪到电线杆后,背靠着柱子。这是人突遇巨大危险时下意识的逃避反应,好在我即刻反应过来,转身正对柱子,目视呼啸而来的货车。

那武疯子就在两步之外,毫无遮挡,傻愣愣看着马路上的乱局,与四散本套的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突地发觉,原来那辆集卡是红色的,这是武疯子此时此刻能看到的最大一团红色了。

天。

集卡已经在眼前,那司机见武疯子直愣愣不懂躲开,顿时急了,他终于踩了制动,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但哪里能停得下来,只能急打方向盘。这重型卡车本来已经不稳,方向盘再一转,立时就全然失控了。

集卡的突然变线,让迎面一辆本已勉强闪入安全路线的本田轿车无法做出新的闪躲动作,车尾当即与集卡相撞。我听着铁与铁的碰撞声,一瞬间压过了周围无数人歇斯底里的尖叫,与之矛盾的是,天地间在这刻又仿佛无声了,其实不是无声,而是我注意力之外的世界变得混混沌沌。那是我注意力过于集中的缘故,我根本不去关注被撞的车子,有多少人被碰压也全与我无关,我只死死盯着集卡。这辆重装卡车的头部因为急打方向的关系,正往反方向偏离,但长长的尾巴却急扫而至。整个过程中,伴随着全车的策反,那一长溜的大轮子一点一点抬了起来,载着的货柜先脱离了底座,向另一侧掉了出来,拖在地上,那是装满了货的几吨重的箱子,钢铁边角和地面摩擦,火星飞溅。货柜的脱离加速了底盘的倾斜,我不敢眨眼,看着倾斜近四十五度的底盘,像一张宽阔的大嘴,一下就把那武疯子吞了进去,然后继续向我扑过来。

恶风。混杂了汽油烟尘和血,那是惊恐的味道,更是死亡的味道。

就是……这个角度。我已经绕着水泥柱急转了小半步,侧过身,让柱子把我的全身都挡住,却又能看见急扑过来的黑压压的钢铁。

一瞬间我以为那就是末日。

下一瞬间,集卡在两尺之外轰然撞上水泥柱。

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巨大的声响让我气血翻涌,退步的时候脚下一软,险些摔倒,但这个动作做对了,集卡以侧翻的姿势撞击在水泥柱上,底盘被柱子挡住,但突出的巨大轮胎越过柱身,带着焦灼气息的橡胶味强烈得凝结成实体,轰在我脸上,锤在我胸口,那仿佛是一排冰冷尖牙,喷着火烫的呼呼喘息,伸出死神之舌,在我面颊上一舔。我眼前黑下来,视力像是被剥夺了,只听见无数细碎的东西带着尖利的响在我身边飞溅,那是被撞碎的水泥,我被击中了几块,但疼痛在此刻慢了一拍,还没被我感觉到。世界在这停滞不前的几分之一秒中是灰色的,或者已经不存在,直到我护在脸前的手突然被坚硬的东西压到,是柱子,水泥柱折了。我准确地躲在了撞击正对面,所以水泥柱倒下,我也是正下方。

集卡在远离,刚才是车尾扫到了水泥柱,被挡了一下后,改变了姿态,被惯性推着继续翻滚向前,不知多少人多少车被它碾压碰撞。

逃,往右前方逃。我在这以毫秒计的变化中竟还能有这样的反应。但那个方向,有车打横着飞过来。是最先被集卡撞到的那辆本田,它被撞地转了超过一百八十度,上了我这边的人行道,临街一家甜品店的玻璃被它稍稍磕到,立刻粉碎,它犹未停下,反扳直了身子,裹带着一蓬玻璃渣,蹭着墙边就过来了。

右前换左后!我使劲把力改过来,但却无法做出正常的退步动作,甚至无法站稳,踉跄用脚后跟在左后方退了一步,就仰天跌去。

往左往右,往左往右?人在半空,背未着地之时,我在心中急问自己。

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睁大着眼睛,看着眼前一切。高楼、狭天、阴云浮动,阳光晦暗,一只麻雀飞掠而过。

它往哪里,我就往哪里,我跟着麻雀。

但……它是直飞的,不往左,也不往右。

着地。

我没有往任何一侧翻滚,就那么直挺挺砸在地上。

然后,我半个身子就在本田车下了。

那车停在我肚子上方,不再往前,我完好无损,甚至没有被它的轮胎擦碰到。只是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全身上下,从四肢到眼皮,都不再受我的控制,停在那儿一动不动了。如果这时候,从我上方掉下来块石头,我连侧一侧脑袋都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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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14:47: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已经到了极限,不,我已经突破了自己的极限。

接下来,就听天由命,如果托盘还安排有另一环,那我也没办法了。

好在托盘毕竟不是上帝之手,这一系列几乎致命的打击是通过预先某个小推动达成的,哪怕它能通过监控探头看见我活了下来,也不可能再补上一击。严格来说,它只是一段程序,只不过是一段掌握了巨大资源的程序。

耳朵接收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但我觉得世界已安静下来。刚才打开的血淋淋的地狱之门已经关上,咆哮的死亡气息已经消散。气力在一点一滴回流,我慢慢握紧拳头,然后又摊开手掌。我发现自己是双臂展开躺在地上的,就像个十字架。

当我感觉到痛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完全活了过来。背、屁股、手、脸颊,有钝痛有刺痛。我用手肘撑着从车下慢慢挪移出来,站起来的时候,环顾四周,才知道,这片安静不是我的错觉。眼前的一切太过惨烈,身处其中,重伤者已无力哀号,轻伤者只有屏息,所有的车辆都停下,所有的行人都驻足。哦那不是驻足,那些完好的人,或倚墙或瘫坐,仿佛是张黑白照片里的皮影子。只有警笛孤单地在风中号叫,甚至车里的巡警在我站起来的时候,都还没能从车里下来。

我借以避祸的水泥电线杆并未完全折断,只是被撞得弯了,形成的夹角正好卡住了原本就在制动中的本田。车的一侧严重受损,安全气囊摊出来了,但驾驶员应该没事。

马路中央一辆桥车底朝天躺着,另有一辆车撞在集卡留在人行道上的车尾,头部瘪了进去。而那辆肇事的集卡,侧翻着撞进了星巴克,看样子把星巴克和旁边一家服饰店的隔墙都撞塌了。我记得出来时,店里还坐着六七个人吧。有血从集装箱下渗出来,那应该是原本在人行道上的路人。更远些,一辆SUV冲上了人行道,一辆别克轿车拦腰撞在辆公交车上,到处都是倒在地上的助动车,一眼望去,至少看见三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两名巡警从警车上下来了,他们站在车门边,用对讲机呼叫着。

哭声终于开始起来了。

我掏出愿望满足器,发了个消息。

我逃过去了。我还活着。

我沿街慢慢向前走,电脑包还在原地,没人来得及捡走它,也很好运地没被车压到。捡包的时候,那辆集卡就在几米之外,我并没有多看。经过公交车的时候,电话响了,拿出手机才发现屏幕裂了,但还能用。

是王美芬,她用了一个新的手机号,来问详细情况。但我无心多说。

“不会结束的。”她说:“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沉默着前行。

“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就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包括住处,交通工具等等。在你改变之前,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这样你会形成一个短时期的无序状态,会给托盘增加难度,直到他找出你的漏洞,重新找出规律。”

“用不着等那么久,只要我的目的还是阻止分割D岛,它就能抓到我的行为轨迹。终点不变,路线再怎么变都有限。”

“但总归要困难一些。”

我默然不语,过了会儿,问:“总之,像刚才那样的杀局,我接下来随时都会碰上,对不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至少接下来几小时你应该是平安的。”

“呵,要让我死也没那么容易,能逃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但我如果逃过了第二次,第三次,那不是明确地告诉了拇指,我对喂食者协会有着很深的了解?”

“等你能逃过三次再说吧。而且,我们的目的是破坏中国的复杂测试,协会……终究是要觉察的。”

我把37人的名字告诉她,让她跟进。她说还是见一面吧,要听我怀疑这些人的理由。

“我原本就想约你见面。”我说,“但这是正常的轨迹,对吗,所以,先等一等。我有几小时的安全时间,得来不易,我有些事要做。”

走过两个街口,我进了家商厦整理了仪容,又买了新衣服换下脏破的,出门叫了辆出租车。

“先生去哪里?”司机问。

“湖州。”

“哪里?”

“浙江湖州。去吗?”

“去。”司机欢快地应道,麻利地按下了计价器。

“你是不知道,前面出特大事故了,我刚从那里经过,惨的不得了,至少十几条人命,救护车一辆接一辆。”司机兴奋地说。

“我知道。”我低声说,把头靠在头垫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湖州,临湖桥,黑站牌。

昨天匆匆回返,心里一直抱憾,只因不愿过多查访,惹了拇指的注意。现在,哪还有那么多顾忌。

现在就把它拾遗补漏,也许会有收获。

对我更重要的是,这是表明一种态度。对喂食者协会,更对我自己。

从此正面对抗,再无回旋余地。

也许对于这样的庞然大物,只要先把自己逼至绝境,才能生出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吧。

我这就去让拇指知道,我所知道的内情,要比他们想象得多得多。还有什么招数,就更猛烈地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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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发表于 2013-3-27 22:00:0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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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3-28 08:09:4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 qtomcn 分享,辛苦了,+8分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13-3-28 11:39:08 | 显示全部楼层

    九、骨牌

    我写了一长串数字递过去,还有张百元钞。

    “有研究啊。”老头子看了看数字说。

    “瞎写的。”我说,这是实话,“就买一注。对面那几块站牌,怎么是黑的?”

    “前天早上有个神经病用油漆刷的。”老头子把彩票递给我。

    “看起来有点吓人。”

    “没事,过两天就会换掉的。车队已经来看过了,还拍了照片。”

    “怎么会有人做这样的事情。你说小偷踩盘子都会在门前(看不出了。。。)的,这个会不会也……

    “是透着蹊跷,不过呢这两天也没瞧见有什么奇怪事情。”老头子现在也没生意,很有耐心地和我扯闲篇。

    “瞅着触心哪。这要看牌子乘车,冷不丁还不得吓一跳。”

    老头子笑起来:“我说娃儿你胆子也太小了,没见你这样的。”

    我心里一堵,多久没被人叫娃了,今天劫后余生,照理我现在眼睛里还满是血丝挺沧桑的啊。

    我故作不服气的模样:“怎么,就我一个人这么大反应?”

    老头子呵呵笑起来:“别说还真是,一般人就是多看几眼,也有好奇问一句的,你是反应过度啦。这世道,什么奇怪事情没有啊,样样关心追根究底,自个儿还过不过了。”

    这是我问的拥有良好视角的第三家了,和前两家一样,没见到古怪的人。

    我心里叹了口气,却并不后悔来这一遭,自从知道了喂食者协会的背景之后,我心底里一直有些犹豫,总是闪闪躲躲不坚决。之前这场车祸让我知道既然注定无法逃开,那就索性迎面而上。

    算是对喂食者协会的宣战吗?我自嘲地一笑,人家可不会在乎。

    问了这几家,说得嘴也干了,我进了旁边的超市,拿了瓶可乐。结账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这超市的收银台与寻常不同,不是设在进门的一侧,而是在门的对面。所以我这一回头,就透过玻璃移门,正正地瞧见了对面的黑色站牌。

    这是第四家。

    在路的这边,拥有良好视角能瞧见对面黑站牌的店家,有近十家。要不要每一家都问过来?对此其实我挺犹豫。通常来说这并无必要,有什么异常情况,照理大多数店家都能看见,所以前三家都说没见到盯着站牌看的奇人异士,我已经差不多放弃,这回是真心买饮料来的。

    “看对面那公交站牌呐?”售货员主动问了我一句。

    “对啊。”既然你先开了口,那我当然就接上去了,“瞅着触心,却老忍不住去瞅,这是咋回事呀。”我又用了“触心”,基本上我在每一家都是差不多的说词,反正他们相互也不通气。

    “你还好了,我这么一直站着,瞧着别提多堵心了。你说咋回事,颜色影响心理呗,这就叫色彩心理学。”

    其实我问的咋回事是指站牌是怎么变黑的,但他的这个无解,却让我心里一动。看起来,这店员是已经有阴影了,所以才会心理投射误解了我的意思。这样的情况是我之前没有预想到的,即竟然会存在像店员这样的人,他不是看一眼或者几秒钟的问题,而是只要黑站牌还没有被洗掉,就必须一直看下去,逃都逃不开。

    我哈哈一笑,说:“先前我和路口买彩票的老头儿说这黑站牌瞧着不舒服,他还说我大惊小怪,没想到你比我更脆弱。”

    这店员是个斯文白净的眼镜小伙,听我这么说却相当不服气,眼睛一翻说:“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路过随便瞅一眼就觉得不舒服,换你站在这儿八小时试试,还不知难受成什么样呢。”

    看着斯文气性倒不小,和顾客抬杠。

    “再说我这也是受了别人影响。你是不知道,我那同事才叫神经脆弱,前天站这儿瞧了几小时,说不行了生病了,我临时被叫过来接班的时候,他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现在好,在家发高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上班。真是倒霉啊,现在我们店里三个人得顶四个人的班。我就奇怪,几块黑站牌能把一个人看得发高烧了,怎么这么邪乎,这么想着吧,就忍不住瞧一眼瞧一眼,越瞧心里越堵得慌,你说我是不是受了他的影响。”

    前天?那就是站牌被涂黑的当天。

    如果这店员没说瞎话,那么它的同事,就是目前为止受黑站牌直接影响最强烈的人。换而言之,他的嫌疑升到了最大之一,与刘朝华并列!

    实地勘察永远是最有效的手段。

    我忍着兴奋,细问:“有这样的事情,瞧了几小时就真生病了?”

    “骗你干什么,我来接班的时候才下午三点多,也就三个多小时,他那张脸白得哟。”

    三点多,三个多小时?

    我猛然记起了托盘发布初始动作指令时的时间要求——上午十一点三十分前,把湖州1路、2路、26路公交临湖桥站的公交车牌刷黑。

    “你同事是几点开始上的班?”急切间,我顾不上这样的问题已经显得过于深入而突兀了。

    那店员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回答了。

    “他那天上的是中班,十二点。”

    十二点开始上班,通常会提早十分钟一刻钟到,而托盘要求的是十一点半前把站牌刷黑。时间上完全吻合。而一个这样时间上班的店员,恰好就在黑站牌的正对面,只要他上班,就无处可逃。如果黑站牌能让他产生某种联想,那么在他上班的这几个小时里,这样的联想必然会发生,而且会反复在脑子里盘旋、强化。

    没有之一了,那个生病在家的店员,就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我走出超市,用愿望满足器给王美芬发信息。

    我相信她此刻必定确信,找到我加入,是她最正确的选择。

    然后我就啐了一口,见鬼,这是托盘的选择。

    这是一个为了“永远正确”而被造出来的怪物,而唯一消灭它的机会,在于指望它会偶尔不正确。而像永远在不断犯错的凡人,还得在那个指望中的偶尔出现的时候,立刻抓住它。

    怎么想,都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那就不想了,事情是做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

    王美芬的回复很快来了,是当头一棒。

    “抱歉我暂时无法给予你帮助,由于你先前成功在车祸中逃生,现在必然已经被拇指重点关注。而你又去了临湖桥,拇指很难不怀疑有一个我这样的知情人在你背后。所以我必须暂时休眠,哪怕只是用自己的资源来查那名店员,在目前都是极度危险的。”

    王美芬没说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苏醒”。看起来现在只剩我单枪匹马了,好在我也从来不是一个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

    我回头,再一次走进了超市。

    店员瞪着眼睛看我径直走到他面前,递过去一张名片。

    “记者?”他低头瞧着名片,喃喃道。

    我想他心里一定奇怪,刚才这个问东问西的路人,怎么变身记者又回来了,还是个上海的记者。

    这些年来,记者这个行当给了我大多便利,简直就是个追根究底的官方作弊器,不管问什么问题,都有天然正当性——只要你会掰扯。

    至于我会不会掰扯,那还用问,否则我是怎么混到首席记者这位置上的。接下来我和这店员一通解释,说自己的报社接到报料,说在湖州出了这么档子奇怪事情,特派我来采访。涂黑站牌看起来简单,其实背后可能隐藏着大秘密,只因没人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这本是通无稽之谈,但这店员原本看多了黑站牌心里就惴惴不安,居然也信了。

    “但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怎么没这么说?”他问我。

    “因为我需要先摸一遍周围的基本情况,我每一家都问过来,然后再选择特殊的典型进行深入采访。现在看来,你这儿值得深入采访!”

    我这么一讲,他顿时就神采飞扬起来。说起来,虽然现在记者的声誉每况愈下,甚至有变成过街老鼠的趋势,但真实的采访过程中,都还挺合作的,只要你不是要拿他做反面典型。

    我装模作样问了些他对于黑站牌的感受,都有些什么样的猜测,然后风一转,谈及了那位发烧的同事。

    姓名、基本背景、电话甚至住址,以采访的名义,我没费什么口舌,就把这些打听清楚了。

    临湖桥在湖州市区最中心,而郑剑锋(就是那位高烧在家的店员)住在孙家庄附近。其实也就离临湖桥十公里出头,但湖州是个小城,那儿已经算得上偏远了。

    郑剑锋住在一幢有大花园的三层西洋风格小楼里。湖州一带在十九世纪出了一大批巨商,以南浔四象八牛为首,这幢小楼看样子也有百年的历史,主人估计也是湖商中的一员,但资产应有限,只因孙家庄一带,在百年前也不算是湖州的好地段。

    郑剑锋当然不可能独占一幢楼,否则他也不必去超市做营业员。像这种洋楼,大多在某个特殊的历史时期,被许多不相干的人冲进来盘踞,运气好的(。。。中间漏掉大概一两行)此种情况,至今仍住了七八户人家。

    我从临湖桥超市出来,片刻都没有耽搁,约半小时就到了小楼前。谁知到我的安全时间还有多少,趁这个空当,能多干点是一点。

    先去超市里那营业员是个碎嘴,见我问起郑剑锋,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郑剑锋的情况,非常配合采访。据他说曾去郑剑锋处打过一两次扑克,但如果不是一个极富八卦精神的人,就这点较强是打听不出这么多事情的。

    所以我现在不仅知道郑剑锋住在一楼哪间房,还知道他是个性格古怪的27岁单身宅男。说到性格古怪,是因为郑剑锋虽然宅,但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宅男。家里没有电动,不爱看漫画,对扑克兴趣一般,麻将索性不会,也不打CS魔兽或者其他网游。最让同事意外的,有时谈论男人间的话题,也就是那些日本AV,郑剑锋居然表现得相当木讷,完全插不进嘴,对于一些宅男理应耳熟能详的名字,竟似很不熟悉。用那位店员的话来说,天知道他一个人呆在家里都干些什么。

    对此我也深感好奇,倒不是说现在的小孩子不知道AV女优的名字就不正常,但如果一个人和他这年龄的流行文化全都绝缘,那么必然有大秘密。

    碎嘴店员把郑剑锋的古怪归结为他特殊的成长经历。郑父本是个挺有名气的大学核物理教授,但三年前去世了。至于郑母则从未听郑剑锋说起,也不知是离异还是早亡。

    老房子的光线总算很差,我走进小楼的时候,感觉四周一下子阴冷下来。我想起碎嘴店员最后神秘兮兮的低语:我有一次听郑剑锋的邻居说,楼里闹鬼,半夜里会有奇怪的声音,像是有火车经过,又像不知什么野兽在地底下嘶叫。

    笃,笃,笃。没有电铃,我屈指叩响了房门。

    一楼的大多数住户都装了铁门,但郑家没有,还是一扇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老旧木门,敲上去的声音,听着门里头像是被虫蛀过。

    敲三响之后,门里并无回应。我又敲了三响,等了片刻,开始用手掌拍起门来。

    依然没有人出来开门,倒是走道斜对面探出颗白脑袋,朝我看了眼,我忙问他郑剑锋在不在,老头说不知道,反正这几天没看见他,说完就关了门。

    我又拍了几下门,心里知道不会有人来开,琢磨着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是郑剑锋根本就不在,又或病得在床上起不了身,还是出了意外?

    说起来,这扇破木门的防盗作用还真是弱得很。门板本身就不厚,怕是一脚就能踹开,用的又是最老式的门锁,这种锁可以说完全不防盗,但凡知道丁点儿窍门就能打开,包括我。这是我唯一会撬的一种锁,此时此刻出现在面前,完完全全是对我的诱惑啊。

    我挣扎了很久,昏暗的走廊里一直没有人,仿佛在为我创造便利条件。

    郑剑锋前天病假回家,如果一直高烧,没人照料的话有点危险,更何况还有其他意外可能发生。

    黑站牌让他想到了什么,急促到有些仓皇地逃离。是真的生了病,还是别有原因?

    我取出了一张公共交通卡。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13-3-28 11:4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救人如救火,我没踹门进去就不错了,我对自己说。也不算是找理由,仅从表面掌握的情况来看,高烧卧床两天,邻居没见过他出门,这些足够判断为危急状况了。

    我左手按在门上,门锁应有些往内移位,门可以被推进去半厘米的样子。还有比这更容易开的门吗,小偷怎么没在门前画个“此门常年不关”的符号呢。

    我右手拿着卡片,贴着锁与门的缝隙插进去,调着角度,一插,又一插。只第二下,门就开了。

    屋里拉着窗帘,没开灯,比走廊里更暗。我闪进去,反手把门轻轻关上。

    窗帘的布料不厚,下午的日光隔着窗帘,透进来后只剩下厚重的暮气。我没有开灯,屋里的陈设依稀可以看清。一张圆塑料桌围着几把椅子,过去些是米色布双人沙发,一张小几,对着电视机柜上的老式24英寸电视机,墙角立着台小个子双门冰箱。没什么特别碍眼的东西。要说就是太简单朴素了些,感觉像是上个世纪的家庭布置。

    此时我也无心细看,这小厅里有两扇门,一扇后面看似是厕所,另一扇应该通往房间。至于厨房,这种老房子都是公用的,并不在套间里。

    门虚掩着,推开就见到一张床。

    这是个不到十平方米的卧室,床直接对着门,按风水说是大忌。床上很干净,薄被叠着放在枕旁,并没有人。

    称病请假的郑剑锋并不在家。我心里这样想着,回到厅里。我直觉他并不在医院,我猜他根本没有发高烧吧。

    我推开了厕所的门。总要每间房都确认过。

    厕所的格局很怪,显然是后来改建的。这更像是一条走道,宽不过一米五,一台洗衣机摆在进门后,往后依次是马桶浴缸和洗脸池,全都靠着墙的一侧,另一侧供人走路的空间只有几十公分。

    没有任何惊悚的画面,洗衣机开着盖子是空的,马桶上没有人坐着,浴缸里也没有泡着浮尸。我的视线掠过这些,落在这条通道式厕所的尽头。

    尽头不是墙,而是另一扇紧闭的门。

    我贴着墙走过去,拧动圆圆的铜把手。门关着,但没有锁。

    推开,是个进深一米的小空间,什么都没有,除了地上。

    地上有一块圆形木板,中心有个把手。

    显而易见,这是个盖子。那下面,必有一道通往地下的阶梯。

    恍惚间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次冒险。那也是在一幢三层楼里,也有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通道下有好几具白骨骷髅,和一个埋藏了两千年的秘密。

    这次呢?

    打开门之后,我就嗅到淡淡的臭味,应该是木盖子下面透出来的。底下腌着咸菜吗,还是……有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我打开了盖子。

    轻轻地把盖子拎起,让它斜靠着墙,不发出一点声响。那股味道浓烈起来,不是咸菜味,不是阴沟味,是……生物腐烂的气味。

    是郑剑锋吗?不,我随即否定了这个猜测。哪怕他前天回到家立刻就死了,也来不及腐烂出这样的味道。

    我把手机调整到手电筒模式,蹲在入口处,先伸手下去拿光一通照。下面没有一点声音,像是没有活物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惊动。

    然后我走了下去。

    手电光在前方不停地晃动着,照出一摊一摊的白,更衬出整个地下室的黑。应该有电灯开关的,但我没找到。楼梯不长,十几级就到底了,我最先看到的,是地上一大摊的灰。

    我用手掩着鼻子,先用手电往里头一照,地下室里的情形让人有些意外,但总归寂静一片,并无活物,也无危险,于是我就先弯腰下去看那些灰烬。

    是纸灰。

    烧得很干净彻底,很大的一摊,至少有几百张A4纸的量,也可能里面有一些书,总之这样看是分不清原貌的了。

    我并不纠结于此,这灰烬虽然奇怪,但显然并不是地下室里最特异之处。我站起来,小心地跨过纸灰,走向前一瞥,看到了整个地下室里最让我意外的东西。

    竟是一台机床。

    这钢铁家伙是怎么搬进来的,难道是分拆开后在这个地下室里组装的吗。可是为什么要把机床放在地下室呢,是用来做什么东西的?

    我想到了所谓的闹鬼传言,那没来由的隆隆地铁声和奇怪野兽的嘶叫,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机床安静地盘踞在这间地下室的中心位置,手电光照到之处,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机床边还有个金属台子,上面很干净什么都没有。地上倒放着几只烧杯,还有一些一眼看去不知道具体用途的工具。我想应该不会有太多发现,以那堆纸灰来看,郑剑锋小心得很,不会把他的秘密这么简单就暴露出来。

    我在机床边停顿了几秒钟,就继续往里走去。

    纸灰是秘密,机床是秘密,但现在,这地下室中最大的秘密,还在更深处。

    那气味。

    那腐烂的气味,是从狭长地下室的最深处传来的。

    这股气味不知多少天来积聚在地下室里,没有任何出口,就这么闷着发酵着,我以手掩鼻,但根本没有任何用处,用嘴呼吸,吸入的气体让我一阵一阵的恶心,胃里的酸水一股一股地上涌。

    越来越近了,气味之源。

    手电光落在最里面立着的大橱上。衣橱还是储物橱?反正那容量,绝对能容下一个人,不管他活着还是死了。

    橱门紧闭,把手是凹陷下去的槽。我的手指伸进去,扣住,往外一拉。

    里面是人是鬼,见个分晓吧。

    这是很老旧的木橱了,在地下也不知放了多少年,橱门的滚轴早已经不灵活,轻轻一拉,吱吱嘎嘎的声音就响起来,立刻压过了我剧烈的心跳声。

    活脱儿像个老妇人在压着声音怪笑。

    这时门才打开了一条缝,当然,这动作,这声音,是串在一起连续发生的,但在这地下室里,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我可以把它们分解出来,一样样摊开来说,空间和时间就这样被肢解成碎片,一时间我有种错觉,自己的人生也这样被肢解开了,并且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将到此为止。

    门开了一条缝,吱吱嘎嘎的怪笑才到第三声,或许是第二声,从我的手指发力把门往外拉开始算,秒针还要一会儿才会跳到下一格。

    有人笑了,在我的脑袋后面。

    是真真切切有个人在笑,不是什么其他声音引发的联想或错觉。一个男人,压着嗓子,却又满怀着兴奋的低笑,肆无忌惮的凶厉气息几乎要割断我的脖子。

    橱门在被继续打开,我后脖颈的寒毛被激得竖了起来,但神经乃至肌肉的反应还要稍待。

    秒针还没有跳到下一格。

    门被拉开了一半。

    身后有人在笑这个讯息终于从耳朵入大脑,又反馈到全身的神经系统,后背的肌肉先僵硬了,紧张状态迅速蔓延到双手双脚。第一反应应该是回头,同时得准备反击或者往左右闪避。

    但是我偏偏在这关键时刻僵了一下。

    这完全是车祸事件的后遗症,在危急时刻,我变得犹豫,本能地压抑本能反应,开始瞻前顾后。但现在可不是托盘设的局啊!

    秒针跳到下一格。

    门被拉开了,我听见了另一个声音。这声音被掩在吱吱嘎嘎的开门声里头,又在那声笑之后,如果我正常回头的话,即便听见了,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反应。

    是轻脆的一声“喀哒”,机簧发动。

    我右手的手机还打着光,往橱里照,只见寒光一闪。这一刻,人已经来不及完全躲开,用力扭身之余,只能用手机凭感觉一挡。一股极大的力量击打在手机上,虎口一震,手机脱手,被那寒光带着重击在我肩膀上。我的肩膀立刻就麻了,人向后退了半步。

    机簧的嗡然余韵,如马蜂振翅,这时还在地下室里回荡。

    小指粗的钢杆子,插在我手机正中,钉在我右肩。我反手把它拔下,肩膀一痛,看来它还是穿透了手机。

    手机自然是彻底坏了,地下室归于黑暗。

    脑后的那一声笑,笑过之后就再无动静。那想必是个录音,分心用的,配合橱里的那记绝杀。

    还得感谢托盘,否则那钢箭就插进我胸膛了。

    橱门已开,我却什么都看不见。只是那气味,更浓烈了六七分。

    咫尺之遥,一定有具尸体。

    肩上刺痛,也许在流着血,但我无心退却,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去,探入橱内。

    一点一点前探,一寸一寸往下,碰到了。

    软绵绵的。

    但却不是皮肉的感觉。

    塑料么?

    似是肩膀的位置,我的手慢慢移动。

    软软的塑料脖子么,头歪在一边,的确是透露,摸到五官状的东西了,眼睛的窟窿,还有嘴的窟窿。嘴唇软得快摸不到了,拨开,直接是牙齿的坚硬。然而一切都是干的,只有腐烂的气味,没有腐烂的汁液。

    我明白了。

    我摸着的,是一具被塑料薄膜紧紧包裹着的尸体。兴许,就是超市里买的大号保鲜膜,用了好几卷吧。

    尸体在保鲜膜里烂掉了,真是名不符实。

    我站起来,摸索着,离开了地下室。

    半小时后,我站在街边,看警车呼啸着停在楼前,耸了耸肩,然后就一阵呲牙咧嘴。

    其实肩头的伤并不重,只刺破了些皮肉,已经用大号创可贴贴着了。那钢箭的箭头用车床车得贼尖,还开了血槽,要不是有手机挡,还真悬了。

    警是我报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捷径可走了。王美芬这条线暂时无法为我提供帮助,而现今的态势,也容不得我单枪匹马慢慢追查。

    先前我拿着破手机从地下室里出来后,去外面的超市买了个打火机重新回去,伴着幽幽火光终于找到了电灯开关,打开之后地下室里亮如白昼,顶上布了整整八盏日光灯。这儿是被郑剑锋当作车间的,所以需要充足的光线。

    满室白光下,敞开的大橱里,裹着保鲜膜的尸体散发着异样的光泽。

    这是一具蜷坐着的赤裸男尸,已经开始腐烂,但并未液化,目测估计死亡时间在两到四周。保鲜膜裹了好几层,我又没有把尸体挪出来,所以分辨不出致命伤在什么地方。不挪动的原因,是我并不认为做出那种破坏现场的举动之后,就有能力破案或明确死者身份,既然这样,就都留给警察吧。

    射出钢箭的机关,是安装在橱顶的长条盒子,此外,在橱门处有电子触发器,一根不起眼的白色电线从橱后钻出来,贴着墙升到天花板上,连在一盏日光灯旁不起眼的小匣子上。那声笑就是从此处而来。

    我把钢箭从手机里拔出来,放在橱前。上面有我的指纹,我没有去掉,事实上我在这地下室里不可避免地留下了诸多痕迹,在经过了对碎嘴店员的采访以及走廊上和邻居老头的对话之后,任何掩盖自己行踪的行为,终将是徒劳的。

    我在街上的手机小店买了个山寨机,换上SIM卡,拨通了警察的电话。但不是当地的110,而是我在上海警局的老关系。这是我多年冒险生涯积累下的人脉资源。我那位姓郭的朋友算是上海警方的高层了,我只从黑站牌说起,之后种种,怎样采访怎样私入郑宅,又怎样被射了一箭发现死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没有隐瞒。

    以郭警官的智力,当然不会相信我仅仅是为了几块黑站牌就跑去湖州采访。但我不说,他也不问,这是他的圆滑之处。很多话我根本没有明说,他就先回答了。他的承诺是,一般情况下,帮我把闯入的事情抹掉,就当我没有介入进来。

    所谓的一般情况,当然是指我在这里头没有严重犯罪行为,或者警方在不需要我把一切情况全盘托出的前提下就能破了案子。

    我说谢谢,然后另提了要求,希望案件一有进展,就能够得到通知,包括郑剑锋的下落,他在地下室里用车床干什么,以及死者的身份等等。郭说这案子是浙江警方的,他没办法多插手。我说你不用插手,只要帮我多盯着,并用很郑重的语气对他说,千万拜托。

    郭最终答应了我,但没想到有用的消息居然来得这么快。

    那是在三个多小时之后,我还在返回上海的路上。

    我是从湖州搭长途车去杭州,然后再从杭州返沪。之所以绕这样大的圈子,当然是为了打破托盘可能的算计,让自己的行为尽可能的无序一些。接到郭电话的时候,我刚上沪杭高铁,正在犹豫,要不要中途在嘉善下车,改乘其他交通工具回上海。我又拿出了硬币打算掷,心里调侃着想,要做到无序还真费钱。

    “死者身份基本明确了。”郭警官在电话里说。

    “这么快?”

    “好在死者的皮肤还没烂掉,他有个很特别的刺青。再对上身高和大概脸型,差不离了。”

    “那就是在你们系统里挂了号的人物?”

    再特别的刺青,如果没有犯过事在公安系统有备案,警方也不可能如此神速地明确身份。而以中国警方的犯罪纪录收集水平,估计这人来头还不小。

    “叫欧阳德,一个凶名昭著的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我意识到这还是在火车上,后两个字压低了声音含混着说。这可出乎我的意料了。

    “死亡之间三周,两处致命伤,右胸锐器刺入几乎贯穿,很像是你留在现场的那种自制钢箭,但要稍细些,很可能是更小的便携版。另一处是左侧后脑,被榔头或扳手之类的击碎了。看情形应该是先中箭,再被钝器击杀的。凶器目前还未找到。”

    “嗯……还有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也许在考虑要不要说出更重要的信息。

    “告诉我,老郭,我没求过你什么事吧,你也知道我不会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那边笑了笑,含糊地咕哝了句什么,像是在吐槽。

    “还有的只是推测了。”

    “推测也好。”

    “欧阳德所属的是一个国际恐怖组织,叫圣战天堂,有一定的势力,三年前中国警方动用了大量的资源,甚至出动了军方的特种兵,配合国际刑警和其他一些国家的警力,对这个组织进行打击。这样的打击规模是罕见的,圣战天堂是一个基地在中国的组织,那么多国家如此重视的原因,和一条还并不那么确定的情报有关。”

    “难道他们想再来一次‘9•11’?”这时我已经挪到了车厢间的厕所前打电话,周围没人。

    “性质比那更严重。”

    我一激灵,说:“难道是核……”

    “确切说,三年前国际军火黑市上流出了六公斤的铀235,这是分离好的。东西最终的流向,很可能是圣战天堂。三年前的打击让圣战天堂大伤元气,但逃掉了一些骨干分子,就包括这个欧阳德,而且最终也没能找到铀235。而郑剑锋的父亲郑元龙是个核物理教授,虽然不是核物理界第一流的学者,但是有了分离好的铀235,剩下的事情,对郑元龙这样的人来说,并不困难。尽管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郑元龙和圣战天堂有联系,但欧阳德死在郑剑锋家中这件事,实际上已经足够进行这样的猜测。”

    “那郑元龙三年前到底是怎么死的?”

    “一场意外交通事故,一辆土方车在转弯时把他刮倒了。”

    “那么郑剑锋……地下室的车床近期使用过吗,用那玩意,能够造出……那玩意儿吗?”

    “能查到的是郑剑锋在小学和中学时代多次获得过省级和国家级的机器人制作、手工小发明之类比赛的奖项,很早就显示出了极强的机械制作能力。而这台车床近期是使用过的,一个完善掌握了原理和基本制作工艺的人,足以借助这台车床,制作出一枚……尽管是最粗糙原始的,但足以爆炸的大家伙了。”

    “有……多大?”

    “六公斤,完全裂变的话,当量差不多是二战美军投在日本广岛那颗‘小男孩’的八倍。”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这事情已经惊动到高层,最高级别的通缉令已经对郑剑锋发出,相信不久就能抓住他。”

    不管郭警官的信心是真是假,我都完全不乐观。

    因为这是托盘的计划。

    第一环已经启动,靠警方,是绝不可能让后续的一系列变化中止的。

    靠我行吗?

    关键在于,如果郑剑锋真的做出了一枚原子弹,他想干什么?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13-3-28 11:41:17 | 显示全部楼层

    十、黑梦

    这是我回到上海的第三天。

    我已经和报社请假,十天内不进报社,如有稿件直接发到发稿邮箱里。只是说说而已,这段时间我不准备采访不出席任何记者发布会更不会写什么稿子。没办法,我必须尽可能地打乱自己的行为模式,每天睡不同的地方,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为了活命行踪不定。如果我还每天进一次报社,或者坚持采访,就等于把自己的一部分行程交给别人来决定,这在当下绝对是致命的,托盘要借此把我整死再简单不过。请假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这些年来报社并不在这上面为难我,不管他们出于什么原因,希望可以继续保持。

    三天来我没回过家,需要随时改变行程的生活方式很累,瘦了三四斤。好在托盘的杀招没有第二次出现,这证明我的辛苦是值得的。照常理在第一次行动失败后,协会会立刻再次向托盘提出让我死去的请求。现在一直没动静,说明托盘还没有抓到我的行为模式。

    但我心里明白,我不可能永远这样拖延下去。

    这三天我在面临选择时,大都是在挑出几个备选方案后,用掷硬币或掷色子的方式随机选定其中之一。但随机真的就能对抗托盘吗,我不这么认为。每个人回顾自己的一生时,都会发现有许多关键时刻和巨大变化,是由一些随机事件决定的。这些随机事件平摊到全球六十亿人身上,就等于每天在世界各地的许多人身上,都发生着一些会对这些人产生重大影响的随机事件。托盘既然要充当命运之手,那就必然要面对这些随机事件。我不明白具体它是怎么做到的,但原理可以推测一二,即每个人都生活在社会网中,再怎样的随机事件,都无法让这个人挣脱大网。相信所谓的混沌学模型,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

    我的随机选择,充其量能为我多争取一点点时间而已。托盘会迅速适应我的新“节奏”,从而制订出新的方案来。

    更何况,我的所作所为并非针对完全随机,终究是围绕着一个中心的。只要行为有目的性,预判起来就会容易很多。这个中心,当然就是大中华区的复杂测试了。

    有很多事情,再危险我也非做不可,比如追查郑剑锋。

    王美芬已经完全蛰伏起来,短时间内是指望不上了。

    你自己小心,尽量别主动联系我,什么时候我方便了,会告诉你。她这样对我说。

    也就是说,即便协会又通过托盘发出了死亡指令,她也不会再通知我了,对郑剑锋下落的追查就更不必说。一切只能靠我自己。

    我也想过是否去请梁应物帮忙,X机构的地下势力非常庞大,对郑剑锋的前世今生做出全盘分析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甚至他们如果决定追查一个人的下落,往往要比警方更有办法。但转念一想,X机构由大量科学家组成,谁知道里面会否有人兼具喂食者协会会员的身份。

    根据郭警官给我的警方内部消息,最高级别的通缉令已经对郑剑锋发出。但我心里明白,这并不意味着,警方的力量已经总动员起来。最高级别的通缉令每年总会发出几张,如果按照郑剑锋持有核弹的威胁性来说,起码够中央级的大员下明确指示,公安部部长领衔成立专案组,全国警方总动员,各路口关卡提高两个级别以上的戒备……建国以来,警方从来没有面对过如此大的威胁,岂是区区一张通缉令就足够的?

    但现在的确就是这一张常规范围内下发的通缉令。究其缘由,只因警方并不真的确信郑剑锋手上有成型的核弹。这张通缉令,更多的是针对死者欧阳德身份背后的圣战天堂残余分子,以及铀235的可能下落。

    站在警方立场,有这样的判断没有错。

    因为在警方掌握的信息里,并没有郑剑锋的父亲郑元龙和圣战天堂组织有瓜葛的证据,一切只是从欧阳德的死亡得出的倒推。

    欧阳德的死亡意味着郑剑锋和圣战天堂之剑有某种关系,这种关系只能是由郑元龙而起,郑元龙是核物理学家,受到打击前的圣战天堂可能掌握了六公斤的铀235,所以两者的关系也必然与铀235有关。圣战天堂是极端组织,既然想尽办法获得铀235,就一定要把这可怕的东西用起来,怎么用,核弹是唯一路径。郑元龙的意外死亡现在看起来不会是意外,很可能是因为他不愿意配合圣战天堂所致。可他既然死了,为什么欧阳德还会事隔三年,又找上郑元龙的儿子郑剑锋呢?

    想来想去,原因只有一个,还是铀235。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让郑剑锋去造核弹,这也太过儿戏,一个恐怖组织再怎样落魄,也不会把这么贵重的资源交给一个少年。那么,圣战天堂为什么要派出得力干将欧阳德来找郑剑锋呢?欧阳德显然没有一见面就下杀手,否则郑剑锋不可能有机会无声无息干掉他;另一方面,郑剑锋造出弩匣,表明他有所提防,对欧阳德的出现早有准备。唯一能解释这些的,就是铀235这几年并不在圣战天堂的手中!

    郑元龙死时,一定已经把铀235拿到手中,而他的突然死亡,使得这六公斤的铀235去向成谜。所以恐怕他是主动去死的,为了不助纣为虐,造成意外之象,是不想祸及家人吧。他在死之前对铀235的去向一定做了很好的掩饰,以至于圣战天堂在三年之后才找上他的儿子郑剑锋。

    这样的分析,从逻辑上完全能讲通。警方也必然能做出如上推论。问题在于,推论不等于结论。更重要的是,到此为止,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1.铀235一定在郑剑锋的手上。2.郑剑锋有能力做出核弹。3.郑剑锋已经做出核弹。

    要知道,警方正在调查郑剑锋的购买记录,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他买过制造核弹的一些必备材料。这让警方松了口气,但我却不这么认为。郑剑锋是个隐忍的人,从他父亲郑元龙用自己的生命做出的布局来看,这个儿子也必定不会简单,他反杀欧阳德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这点。他可不会做出网购引爆装置这样的蠢事,警方一时查不到,并不能说明问题。更何况,郑元龙当年既然已经拿到了铀235,那么圣战天堂非常可能把相应的其他材料也给了他,这些材料会和铀235一起被郑剑锋继承。

    其实,接到郭警官电话的第一时间,我就确信,郑剑锋必定造出了一枚核弹。因为既然托盘选了他作为关键的一环,那么它就一定有牵动全局的能力。还有什么比引爆一颗核弹更有推动力的?正如我和王美芬的一致判定,正常情况下,中国政府绝不可能放弃D岛,只有战争才会将不可能变为可能。中国战败放弃D岛,或者中国主动放弃D岛以达到某个战术战略目标。不论哪一种,都太可怕了。中国为什么会和日本开战呢,这颗核弹会给出一个足够有力的理由!

    广岛之后,第三颗在日本本土炸开的原子弹?!

    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战争还能避免吗?没错,这不是国家行为,这只是个人恐怖行动,比“9•11”后果更严重百倍的恐怖行动,日本未必会对中国宣战。但不要忘记,在一切的幕后,那只恐怖的命运之手。在举国哀伤,群情激愤之下,连我都觉得有太多可以下手挑拨的方法,更何况托盘?一旦这颗炸弹爆炸,战争必然不可避免。要切断托盘的反应链,必须赶在这之前。

    但这些话,我怎么可能对警方说?换位思考,如果我是警方,一定会把这个叫那多的记者控制起来,慢慢调查他所说的这个听起来不可思议的“喂食者协会”是真是假,绝不会在第一时间相信。且不说这里面耽搁的时间,一旦我被警方控制,几小时内就会被托盘制造的意外害死!这简直就是在插标卖首。

    我看着警方给郑剑锋的常规通缉待遇干着急,却没什么好办法。郭警官是个聪明人,我不能表现得太过,他说起来不过问我的秘密,但毕竟他是官我是民,哪可能有无限信任,真起了疑心调查起我来,就麻烦了。

    到了第三条警方还没逮到郑剑锋的踪迹,我就知道不能再干等下去。凡事还是得靠自己,王美芬缩头了,梁应物不敢去找,警方无法倚为臂助,逼到了路的尽头,只有自己。

    我清楚地知道,一旦我亲自去追查郑剑锋的下落,我的行为模式就会变得很好判断。比如我判断出了郑剑锋下一小时会出现在上海洋山港三号码头,需要尽快赶去那里截住他,那么我对交通工具和行进路线就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简直就是把脑袋伸到了托盘的铡刀下面。

    但我已没有选择。有些事情,逃不掉。

    然后,在这个时候,我接到了一个求救电话。

    电话是席磊打来的,希望和我碰面。说求救可能稍嫌夸张,他并没有说出类似“救命”的词语,但从语气来听,情绪非常不稳定,处于六神无主的慌乱状态,显然是遇到了对他来说非常致命且难以解决的大难题。

    我甚至都没有在电话里问他遇到了什么难题,就直接拒绝了。

    我说我自己也遇到了大问题,一时难以他顾。然后我说了声抱歉,就挂断了电话。

    半个多小时后,我出现在席磊面前,我以为会看见一个埋在一大堆啤酒瓶里大哭的男孩,出乎意料,他只是在喝咖啡。看见我他很意外,问我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我说因为我猜你和她分手了,而这里是你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不过他立刻否认说,不是我和她分手,而是她要和我分手。

    一个主动,一个被动,一个完成时态,一个未完成时态。我立刻就了解了他的坚持。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他说。

    “我以为你看上去会很糟糕。”我说。

    “半小时之前还是。但是你说不来,这让我有点绝望。那时我对自己说,没人能帮我了,我只能靠自己,要是我变得状态很糟糕,她就真的没可能再回头,你说对不对?”

    我听这话愣了一下。恋爱宝典中的重要一条是把自己变得更好,这话许多恋爱专业人士都在讲,能知行合一的却不多。席磊能这么快从打击中恢复,让我刮目相看,这小子的心理素质,倒真是挺强悍。

    “倒是你,电话里说不来的,怎么又来了呢?”他问我。

    “这事情说来话长。”电话这种通讯工具,对托盘来说是全然开放的,我心里想着要来,嘴上也不能说,现在我就是在玩一场输不起的猜心游戏。

    何况接席磊电话的时候,我也没想好要不要和他碰面。毕竟我现在的重心是在郑剑锋上面,席磊的事情再严重,也是他一个人的事,而郑剑锋所涉及的,说得少了,也有成千上万人。并且我一接电话,就猜到发生在他身上的“天大的事”,无非就是Linda,男女情事而已。

    所以我本心是不愿意在这样的时候,把时间花在安慰少年情伤上,但这样的做法太符合正常行为模式,易被托盘算中,于是我就把决定权交给了硬币。

    尽管席磊现在看上去情况尚好,我也不能直接说我本不打算来,掷硬币翻到代表你的菊花那一面才来。

    “还是先说你吧。”我说,“和Linda出问题了?你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席磊苦笑了一下,完全就是一副成年人的模样。经历过一次死别又经历了一次爱情,这都是最能让人成长的人生磨砺。

    “我告诉她了。”

    我对此早有预料,但此刻听席磊这么说,还是不禁摇了摇头,说:“你疯了。”

    这不是惊叹,只是一句评价。

    “你说了多少?”

    “全都说了。”

    我以手加额。

    席磊似还嫌不够,说:“我说了那个邮箱不是我的,根本不存在什么我看了几年的信终于忍不住回信这回事;我还说了我向愿望满足器提了要泡她姐姐的痴想,然后就莫名拥有了这个邮箱;我甚至还说了自己之前提了一个愿望,害死了我的舅舅。”

    “所以你说了愿望满足器。”

    席磊点头。

    “你是不是还说了喂食者协会?”

    “喂食者协会是什么?”

    我这才记起,我并没有把喂食者协会的事情告诉席磊。

    “你的调查有进展了?怎么不告诉我?我们可是说好的。”席磊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先把你的事说完吧。Linda不会相信什么愿望满足器的吧。”我的确和席磊有过约定,但一来喂食者协会的事有些凶险,二来我以为他沉浸在天外飞来的爱情中无心他顾。

    “她先是以为我闹着玩,然后就气疯了,大哭,觉得我满口胡话,完全不能信任了。我猜她是没把那个当真吧。你别这么看我,我说出来之前考虑了很久,我是真的爱她,爱是不能建立在欺骗上的,所以总是要说的,迟说不如早说。我只是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不给我一点分辨的机会。现在她关了机人不知躲到哪里,找都找不到了。”

    “那是当然的了,她之所以会喜欢你这个小她几岁的普通高中生,就是因为那些信。这还不单单是因为她在信里对你完全敞开心扉,更重要的是,既然你收到了信,就说明你和她有缘分,她相信了这样的缘分,你才有机会接近她。现在,你一手把这段虚假的缘分打得粉碎,她的反应叫作又羞又怒又后悔,有这种表现再正常不过了。”

    席磊却摇头说:“不,也许那段编造的所谓缘分是我们能开始的理由,但是,如果要长久地走下去,爱才是一切的基础。”

    我真想把他打醒,有些事情,也得等生米煮成熟饭再坦白啊。你那么喜欢她,过几年成年了和她结婚,再有个小孩,到时候坦白就不会是今天的结果。

    “那现在呢?”我翻起半个白眼问他。

    “她不可能永远关机的,我总有办法找到她。我决定把真相说出来,是因为我相信爱情,不仅是相信我对她的爱,也是相信她对我的爱。”

    说到这里,他瞧了瞧我看他的眼神,说:“觉得我很可笑?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小子?但我还在相信爱情的年纪啊,幸好她也是。”

    这话说的,像是我已经多老了似的。不过面对这样的少年,自己身体里那点暮气还真是无处躲藏。

    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说:“好吧,这件事情,既然你已经说了,不说个清清楚楚,是没办法再将她挽回的。但是要不要说清楚,等我把这阵子的进展告诉你,你自己决定。以我手上的资料,只要她原因给你时间坐下来听,最终是会相信你的。刻在那之前,你得想清楚其中的危险性。”

    然后,我把喂食者协会的事,外加这阵子我遇到的危险,以及大中华区复杂测试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席磊。

    我说到爱略特的伟大构想时,能看出他很想插嘴问问题,但忍了下来。等我说到遭遇连环撞车事件险些身死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安静,那沉稳的模样,竟有几分像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挚友梁应物。让我觉得履行约定把进展告诉他,并不是一个太莽撞的选择。

    等我把一切说完,席磊说的第一句话并非发问,而是感谢。

    “谢谢你愿意把这些告诉我。”

    我笑了笑,接受他的谢意。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我告诉他这些,是对他的尊重,真正把他当作了对等的成年人,而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敷衍的少年。

    “我本来以为愿望满足器已经足够神奇,谁知背后还藏着这么庞大的……怪物,和喂食者协会比起来,愿望满足器,还有我舅舅的死、我和Linda不可思议的爱情,真是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说:“虽然对比起来微不足道,但这微不足道,对于我来说,却是天大的事情,更不用提D岛的事。我也不知道我能在里面帮到什么忙……”

    我连忙打断他说:“你不用帮什么忙,我告诉你可不是让你帮忙的。”

    席磊苦笑一声,说:“我明白自己,如果换了我,坐在咖啡馆里就直接被卡车撞死了。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乱的。你说得对,喂食者协会的事,我要想想清楚,是不是要对Linda说,但是,我是说如果……如果你那个啥了,反正你也不会忌讳这个,如果你死了,想个办法设置个自动短信或电邮什么的,让我知道,我好接过你的枪。”

    我哈哈一笑,说:“要是我被托盘整死,你觉得它不会把短信或电邮这种东西删掉吗。要知道它在数字世界几乎无所不能,你已经领教过了吧,Linda的邮箱。”

    “那可不一定,如果托盘有自我意识,它当然主动会把一切威胁扫除。但显然喂食者协会不会玩火设计一个可能诞生自我意识的程序,所以只要没人下达针对性的指令,你的信息是能够传出来的。”

    “你就别管这些了,无论怎样这事都轮不到你来插手,别忘了还有潜伏在喂食者协会内部的王美芬。”

    席磊摇摇头:“这种惜命龟缩起来的家伙,能指望她豁出去?”

    我愣了一下,这么说倒也没错,王美芬这个始作俑者,现在缩起来的确不够意思。不过……女人嘛,还能指望多少。寄希望于女人从来不是我的习惯,连漫画里的超级英雄和超级反派都基本为雄性,这个世界,不管是毁灭还是拯救,都是男人的事。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找出通往放弃D岛这个最终目的的反应链,并且切断它,对吗?”

    我点了点头:“对,更确切地说,我要找到郑剑锋在哪里。他身上的核弹,必然是反应链中的一环。”

    “这样说是没错啦。”

    席磊有些犹豫,吞吞吐吐,我问他怎么了,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

    “你觉得,郑剑锋造了颗核弹,然后他会通过某种方式把核弹运到日本境内,最终引爆核弹,通过惨烈的后果,引发中日两国间的巨大事端,甚至战争,最终达到割弃D岛的目的?”

    “对。”

    “从逻辑上也很能说得通,但是……这和斯蒂凡石油公司有什么关系?”

    我一愣。

    “托盘对这项复杂测试给出的第一个动作,是让斯蒂凡石油公司上马了一位女性副总。这条反应链,会在什么时候和郑剑锋的核弹交汇呢?从你现在的分析,好像根本用不到斯蒂凡石油公司这条线呀。”

    我皱起眉头,这的确是个问题,核弹这条线看似可以直达最终的效果,但是作为反应链的初始,斯蒂凡石油公司这条线,肯定会达成某个必要条件。会是什么呢?

    “也许斯蒂凡石油公司这条线,会在核弹引爆后,两国乃至国际上的复杂形势中,起到必要的推动作用。”我试探着分析。

    “我觉得不会,这是托盘给出的第一个指令动作,序列排在郑剑锋之前。从时间顺序上说,它发挥的作用,不应该在郑剑锋引爆核弹之后。”

    我意识到席磊的话是对的。斯蒂凡石油公司这条线,应该是郑剑锋这条线发挥作用的先决条件。因为照王美芬的说法,托盘一直等待着第一个动作的影响,发酵到一定程度,才会给出第二个动作指令。

    可那会是什么呢?

    如果想不出来,那么我只靠郑剑锋这条线推出的反应链,就肯定是错误的!

    但我和席磊面面相觑,苦思冥想了半个小时,都没有答案。

    “不想了。”我说,“先想法子把郑剑锋抓出来吧,总之他身上那颗核弹,一定是反应链的核心,这点绝不会有错。”

    我和席磊说了再见,相约无期。走出去时,心里却还是空落落,仿佛一整张凶手拼图,虽然有了心脏,但缺了脑袋的感觉。

    但我不能因为这空荡荡的感觉而停下来慢慢想。我没有时间,不仅对于D岛,也对于我自己的性命。

    我对席磊说想法子抓出郑剑锋,当然不是说从现在起想法子,这两天我并不是光坐着等待警方的消息,自己什么都不做。事实上,我已经有了相当大的进展。

    我的查案能力,能动用的资源,当然和高度重视起来的警方不能比,但我的优势,在于我所掌握的那些不方便对警方透露的信息。

    比如半个多月前,郑剑锋曾经在他的QQ空间里发布过这样一条心情:又做到哪个可怕的梦了,我讨厌黑色!

    分析疑犯的网络痕迹已经是当下警方的必修功课,所以这条心情警方肯定也看见了,但他们最多将其分析为郑剑锋因为刚杀了一个人,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开始做噩梦。

    而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托盘给出了涂黑站牌的指令。

    指令发出前几小时,即当天清晨六点,郑剑锋更新过心情状态——一个竖中指的动态图。托盘一定据此,或者还有其他某些我不知道的资讯,判断出郑剑锋再一次做了噩梦。同样的噩梦他已经做过很多次,黑色是梦中的主要基调或者特殊象征。以托盘的能力,很可能通过无数碎片,把这个梦境还原出了一大半。它下达指令,让执行者把郑剑锋工作场所对面的站牌涂黑,让郑剑锋在上班时不断看到怪异的黑站牌,从而使他联想到梦境,以为这是冥冥中某种预兆,他的情绪突破临界点,做出了一个符合托盘需要,符合反应链需要的选择。

    如果我能知道这个梦的具体内容,也许就可以对郑剑锋下一步的行为作出判断。不过我没有托盘无远弗届的触手,看不到更多郑剑锋关于噩梦的表述,但幸好,我有其他的途径来弥补。

    既然我已经推测出,郑剑锋要把核弹带去日本,那么就只有空海两条路。空中显然不现实,不说机场的安检,只要他的身份证在机场一扫进电脑连上网络,立刻就会被警方抓起来。

    那就只有海路。

    偷渡。

    不论是在小说影视剧中,还是现实里,说到偷渡最多的,就是福建。哪怕上网查“偷渡日本”,最先跳出来的那些页面里,也都是些以福建沿海为基地,通过渔船或货轮偷渡的内容。

    而郑剑锋恰恰祖籍福建,甚至他初二之前,都是在福建读的书。想必在他幼年时,听过许多关于偷渡客的轶事。所以他一定会回去,找他的某个有门路的亲戚或者同学。郑剑锋在福建老家都只剩下了不常联系的远亲,所以警方既然不知道他会偷渡,就没有特别注意这条线。我考虑再三,觉得如果提醒警方的话,指向性太明确,无法解释清楚理由,所以还是自己先去查探。

    我已经在去往福建的火车上了,之所以没有搭乘飞机,是因为飞机上了就下不来了,万一出事,还会连累一整机的人。

    一路上我来回翻看着郑剑锋的QQ空间、校内社区、腾讯微博。其实这些的主要内容我在这两天都已经看过,现在我看的算延伸内容,比如他和别人的互动留言,及与他交往密切者的具体情况。

    郑剑锋对日本的敌意在这些信息中时有体现。意料之中,这和我推测他会携核弹去日本呼应起来,说起来有点倒果为因。我也调查了一下这敌意的来源,发现已经传承几代。百度百科中郑元龙的词条下,提了一句郑元龙的父亲,也就是郑剑锋的爷爷。他是一个不幸的幸运儿,极少数从日本731部队魔掌下逃脱的人,但感染过鼠疫和结核病菌的他,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虚弱,在郑元龙两岁时就死了,时年三十三岁。

    所以,对于郑剑锋来说,对日本的敌意,并不仅仅是民族主义,更有家族仇恨的渊源。当他有一颗可以自由支配的核弹时,没有选择向导致父亲死亡的圣战天堂复仇,而是准备将其投向日本(当然,也可能是他面对一个残破的小恐怖组织无从下手,而日本作为一个国家,总是在那儿)。

    这段日子,我的神经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看起来精神,其实人非常疲倦。上一刻还在看郑剑锋的微博,下一刻从睡眠中惊醒,怎么睡过去的完全回忆不起来。电脑还在前面的小桌板上放着,显示器自动转成黑屏,身边的学生妹还在玩手机,东西没少,一切如故。我点开电脑看时间,过去不超过半小时。我在心里给自己敲了个警钟,托盘是不知疲倦的,但我不是,必要的休息能让我活得更长。

    于是我打算好好睡一觉,要是托盘在这两小时里发动就算我倒霉。

    关电脑前,我发现有新邮件提醒。顺手点开,立刻就忘了刚才的休息计划。

    是郭警官的来信,关于我前天提出的请求的答复。

    那天我提醒他,希望警方能多关注一些郑剑锋的网络活动,不仅是他的微博QQ记录,还包括他平时经常上的网站。同时,能否告诉我郑剑锋常去哪些论坛,在论坛上用的是什么名字。这属于个人信息,需要网络警察动用相当的技术手段才能查出来。不过以郭警官对我的了解,他肯定觉得,如果警方不提供,我也总能有自己的渠道去获得这些密级并不高的信息,就乐得做个人情。他可不晓得,有很多关系,现下的我已经不方便动用了。

    邮件里是郑剑锋在失踪前一个月内曾登录过的论坛,及他在这些论坛中的名字,并附送了登录密码。值得一提的是,从他失踪到现在,再未上过这些论坛。这是一个非常小心的人。

    我扫了一遍论坛的名称,有杂谈类的,有文学类的,还有军事类的,让我眼皮一跳的,是一个名叫“湖州铁血BBS”的论坛。新进展一出现,我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奕奕,再顾不得什么休息,准备把这些论坛一一登录,搜寻郑剑锋留下的蛛丝马迹。

    我从名字看起来最极端的湖州铁血BBS开始。登录之后,发现这是个湖州民族主义者的聚居地,从发布的帖子看,观点都颇“铁血”。针对的对象,以日本为主。

    郑剑锋在这个论坛里的ID叫作“钉子”,发表过几十个主帖,算得上资深。这些帖子多事说中日关系,或者中国对日战略的,观点极端。我点开站内短信,里面已经被清空,估计是他自己做的,不会是警方。我反倒来了精神,这是否说明了他在这个BBS里的活动,和他的去向有关?

    郑剑锋删了站内信,却没有把自己的回帖都删了。根据这些回复,很容易就筛出一些经常与他互动的ID号,其中一个让我觉得有几分熟悉。

    这个ID号叫“森林行者”。我苦苦思索半晌,终于啪地一拍小桌板,震得电脑差点掉下来,让旁边的女孩侧目而视。

    想起来了,是刘朝华。王美芬根据临湖桥公交站牌附近的监控录像,给出的185个可疑者名单中,经我筛选,最可疑的那个人!

    他是一个淘宝店主,而他的淘宝ID,就是“森林行者”。

    我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我之所以觉得刘朝华可疑,就是因为他强烈的民族主义倾向。一个在湖州的反日民族主义者,怎么会不上这个BBS?

    那天他经过黑站牌不知是否偶然,或许他进过便利店和郑剑锋打过招呼,或许郑剑锋根本不知道“森林行者”的真实身份。但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多次组织人前往D岛的经历!我立刻搜索他在论坛上发布的帖子,果然,就在两周前,他发起了新一次的前往D岛的召集。

    D岛离日本本土还有相当距离,哪怕是冲绳也隔了四百公里,但我不会忘记,尽管我推测郑剑锋要把原子弹带上日本本土引爆,但整件事的核心,终究是在D岛。

    一个在郑剑锋常去的BBS上发起的D岛示威活动,会和郑剑锋乃至整个反应链无关?打死我都不信。

    或许郑剑锋要去的是D岛,而不是日本本土?这样的念头在我的脑中一闪而过,就被我排除了,在D岛引爆核弹是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所以关键应该还是在船上,偷渡到日本需要船,去D岛也需要船。一艘能开到D岛的渔船,一样也能开到日本。如果在一艘去D岛示威的船上,有一名成员突然提议说,这一次不仅要在D岛打横幅,更要把船开到日本本土去示威,得到响应的机会有多大?

    我想,我开始摸到事情的脉络了。

    郑剑锋,我就快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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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8 11:42:0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杀机

    我确信我是对的。

    昨天,森林行者在论坛上发了一个帖子,主题叫“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内容是一首诗“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很多人跟帖问什么意思,但森林行者没有回答,并且他再未在论坛上出现。而以往,他每天都会在论坛上泡很久,说许多话,这很异常。

    有些人说话就是这么前言不搭后语,但我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联系之前的D岛召集,我想他是准备好要出发去D岛了,诗以咏志。

    这次他的召集和前两次不同,虽然没有说得太详细,但明确表示联系好了乐清附近的一艘渔船,即便最后没有志同道合者同行,也会独自上路。以他一贯的性格,上路之前,一定会发一个长帖详述经过,并且发上个人照片以壮行。而今却如此隐晦地发了一首诗,此后再不出现,这般反常,必不是森林行者的本意。

    森林行者销声匿迹的时间和郑剑锋的失踪时间对上了,他反常地将一次保钓行动转为地下,也和郑剑锋的保密需求对上了,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这两个人肯定是一路。

    甚至诗中“万里长征人未还”这句,让我怀疑是否也对应了此行的终点并非D岛,而是更远的日本本土。

    乐清附近的渔船嘛?这范围可就小了许多。

    我身在去厦门的动车上,乐清正是其中一站。我把森林行者的根线理清楚时,火车正好在台州站停下,这是乐清的前一站。我犹豫着要不要为了避托盘而提前下车,想想还是算了,哪种决定都可能是错的,而森林行者发帖到现在已经近二十四小时,从口气看,很可能昨天就出发了,最迟也是今天,我哪还耽误得起时间。

    台州到乐清只是半小时的动车车程,这半小时里,我一直在担忧时间问题。如果时间充裕,哪怕还能给我个二十四小时,我觉得都有把握把这艘渔船找出来,可现在没有时间。

    列车在乐清站短暂停靠。我跳下车的时候做了决定,给郭警官打电话。

    尽管我知道这个电话一打过去,那边很可能会有些疑心。但事到如今,总不能因为担心那些事而兀自强撑着拿许多人的性命和国运去冒险。

    打过去的第一个电话被按掉了,随即一条短信发过来。

    在开会,稍后回电。

    我皱着眉,心里急躁得很,谁知道他一个会要开多长?

    我握着手机,在站台上呆立了一会儿,又给他拨电话。

    电话铃响了很久,他终于接了。看来是溜到了会场外面。

    “嘿,那多,我给你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你心里有数。我又不是负责这个案子的,中间转了几个弯呢,很不方便的。再有什么要求的话,你最好告诉我是为什么。”郭警官一接起电话就说。

    “恰恰相反,我这次是为了回馈。”我心头略定,边通电话边往出站方向走去。

    “你不会想说已经抓到那个家伙了吧。”

    “我又不是警察,哪有权力抓什么人。”

    我似乎听到电话那头哧笑了一声。

    “但我有关于郑剑锋下落的情报,希望你能第一时间告诉浙江警方。”

    乐清站下车的旅客不多,我沿着铁道往前走,站台很长,前面是地下通道入口,应该要走这条通道才能出站。

    因为打电话,我走得很慢,所有下车的旅客都超过了我,没入地下通道中,我成了拖在最后头的一个。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正在和郭警官通电话,没有多余的脑容量去思考到底是哪儿有些问题。

    “他在乐清,他会搭乘一艘渔船出海,目的地原本是D岛,但现在我确信应该是日本。同行者叫刘朝华,在湖州铁血BBS上的ID名是森林行者。船是他租的,可以从他身上着手。必须要快,有可能船已经开出了。”

    这一切都是我的推测,但我用相当肯定的口气说出来,仿佛我得到了极肯定的情报一样。既然要说服警方立刻行动,我的口气就不能软,什么“大概”“推测”之类的词尽量少用,免得警方觉得我不靠谱,浪费时间再做调查。

    火车慢慢驶离站台,一节接着一节从我身边掠过,越来越快,带起风。我正要走进地下通道,这时忽然明白了刚才那丁点儿不对劲是什么。

    我下车前,听见车内广播说停靠两分钟,但实际停了不止两分钟。至少有三四分钟。

    想明白了,我心中释然,不是什么要命的问题。郭警官这时在电话里问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发了一级通缉令都没能抓到他的尾巴。你知道如果不告诉我具体的消息源,我要说服浙江警方会有点困难。要知道这不是我自己的案子,他们没有我对你的了解和信任。”

    他说了不止这些,但后面我已经没在听了。

    车笛长鸣。这由远而近的尖厉声响,并不是我面前这趟就快要驶出站台的动车发出的。

    我一边往后退,一边转头望去。

    在动车流线型的子弹头车尾后不远,一条黑色长龙正疾追而来。那是一列货运火车,除了鸣笛之外,竟似完全没有刹车。动车的车速还没有提起来,追尾已经不可避免,就在几秒之后,而且会很猛烈!

    我不禁庆幸自己及时下了车。如果不是收到了郭警官的邮件并且从湖州铁血BBS上发现端倪,我此时还在火车上,而我所在的车厢,正是倒数第二节。

    我脑海中已经虚拟出撞击后车厢内的惨烈情境,这惨烈就将在几个眨眼之后上演,也许车厢内会有幸运者,但被托盘盯上的我,赌不到这份幸运。

    这一刻,思维的速度如光如电。就在撞击发生前的些微时间里,我脑子里已经近乎本能地盘旋了许多念头。其中一个念头跳了出来,将之前那丝刚刚萌发出的庆幸击得粉碎。

    我在乐清站下车是个偶然事件吗?,用掷硬币来决定的吗?不是,我前天提出请求,郭警官今天邮件回复,我根据回复在短时间内找出端倪,遂决定在乐清下车。这一系列抉择有逻辑关系,完全可以预测,如果即将发生的撞车是托盘安排的,它会算不到我已经不在车上吗?不,它一定把这点算进去了!

    那么这会是托盘安排的吗?当然是,这样的大事故必将震惊全国,我那么巧遇上?

    所以,在托盘的算计中,我在不在车上,都要死!

    我把手提行李随手一扔,发力往地下通道里钻,希望这地下通道足够结实。

    我人本就站在通道入口处,这时哪还会一步步往下走,跳着往下奔跃,我已经竭尽所能地快跑,神经和肌肉的反应却和刚才的思维速度不能比,只迈出一步,脚刚触碰到第二级台阶的时候,巨大的声响就轰击在我背上。这一瞬间我根本无法分辨那是怎样的声音,甚至第一反应不是这声音有多么震耳欲聋,而是那股毁灭性的力量。这不是什么气流产生的推力,那还没有来得及传到这里,纯粹是声音的力量,仿佛固体一样,拍击在我身上。

    我只觉天旋地转,神经系统一片混乱,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摔倒,顺着台阶一路往下滚。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并没让自己停下来,而是在滚落中不断调整姿势,连滚了近十级台阶,才在下一个翻身中成功借助手掌的撑劲站起,接着三步跨了十三级台阶,不要命地冲到底,踉踉跄跄稳住没再摔倒,向前跑去。不知道是之前的声响还在持续,还是我已经短时间丧失了听力,整个世界这时对我是混沌的,没有任何可分辨出的声音。

    这片混沌几乎要把我的思维也冻住了,但终于没有。我想,我现在这么冲进地下通道,在不在托盘的盘算内?反应敏捷的正常人,在遭遇这种事故时,是否第一反应也是冲进这类似掩体的地下通道内躲藏?不妙的预感潮涌而来,几乎要把我冲垮。对了,刚才我下车后走的速度慢了,没打通电话时还原地站了一会儿,如果按照正常速度算,我现在本就该走在这条出站的唯一通道里!

    所以在托盘的算计中,我就算躲在这地下通道中,也一样要死!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返身冒险往回冲吗?这反应会不会也被算到?要掷硬币吗?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必须立刻做出决定,就在这一秒,不,就在这十分之一秒内!

    不回头,向前冲!

    混沌被打破了,我的听力还在,那是一声沉闷如滚雷的响,贴着地而来,甚至这地也随着这声闷响震颤着。

    那是什么东西,简直像是霸王龙的脚步。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略小些,却绵延成一片轰隆隆,越来越近。

    我没命地飞跑,先前在地面上对那列货车一瞥间留下的影像,此时在脑海中重新浮现。我知道了,那是货车上装的货物,每节车皮上都载着一个圆柱形的罐,一瞧就知道里面是易燃易爆物的那种,其中一个肯定在撞击中掉了下来。如果我刚才返身跑回去,就正和这个滚落下来的巨罐碰上。

    但现在也非常不妙!

    冲冲冲冲冲。我这辈子没像现在这么跑得飞快。身后的隆隆声忽然一停,然后又响起来,比先前响一倍,并且有碰撞声。我知道它一定已经进了地下通道,正顺着台阶往下滚,加速地滚!

    到了,那条岔道!这并不是出站的方向,而是通向站台的另一条路。这就是我的目标,一直在地下通道里跑下去是死路一条,我跑不过后面的怪物,更跑不出托盘的算计,我得回到站台上去!

    我跑得太急,根本来不及变向,用尽全力,还是把身体侧撞在了岔道的墙上,这时哪还顾得了疼,振作着往外跑,二十几级台阶之上就是生路……也许吧……

    别炸别炸别炸别炸,我大吼着冲上台阶,重新跑到了站台上。眼前的一切让我意识到灾难才刚刚开始,两列火车撞击的余音刚刚散去,空气里全是浓重的钢铁气味,眼前的景象惨烈到像是世界末日,货运火车的车头向外侧出轨,被撞上的动车最后一节车厢完全变形,倒数第二第三节车厢高高翘拱起来,最高处离地十几米,而我跑出来的位置,就在这拱起车厢的下面。

    车窗早已经在碰撞时粉碎,我一眼看去就至少有两个人吊在窗外。错了,是卡在窗口,半个身子在外面,头冲下,没有一点挣扎的迹象。动车司机大概最后还是紧急制动了,天知道这措施是正确还是错误,反正现在车还没有全停下,拱起来的车厢被向前拉,吱吱嘎嘎的钢铁撕裂声越来越重,耸起的几节车厢开始向我这边倾倒下来。

    我往反方向跑,可是没有一点把握能在被压死前逃出去,阴影转眼就把我全遮住了,这就是泰山压顶!

    跑不出去,我没那么快。

    下来了。

    要死了吗?

    还有一点点。

    我弯下腰,脚死命一蹬,人贴着地向前蹿出。

    照到太阳了!

    我的身体重重地拍在地上。不对,是原本平整的地面突然变形,像水蛇般扭曲,仿佛地龙翻身,猛地拱了起来,在我落地前,狠狠把我拍上了天。这是地裂山崩——那罐子在地道里炸开了。几米厚的地面根本隔离不了下面的爆炸,顿时就开了花。

    那几节车厢砸到了地上,几乎是贴着我擦过,绝不到半米。而我则被拍了回去,在往上升,与车厢交错而过,这感觉真是奇妙。

    这时我只剩了思维还在活动,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控制力。我看着自己向上升向上升,开始有飞向天空的错觉。地底的爆炸声在这时追上了我,一瞬间我被淹没,失去了意识。

    如你所知,我没有死,否则也不会坐在这里写出我的故事。

    我在黑暗里待了很久。时间像是凝固了,又似是不存在。其间我醒过几次,但都在努力睁开眼睛的过程中重归于寂。

    大约是第三次,或是第四次,我把眼睛睁开来。

    我以为会看见一片白色,实际上,也是白色没错,但并不是病房里天花板的雪白,而是带点米色,有许多污渍,还有一溜日光灯,以及耳畔不算喧闹但也绝不算安静的人声——那是由许多低低的哀号组成的。两条腿在我旁边走过,走得远了些我才瞧见她的上半身。那是个护士,而我正在医院的走廊上。我并没有躺在病床上,走廊上有很多病床,但我没占着,只是睡在一排座椅上。

    让一让,让一让。伴随着这样的声音,一辆平板车推过。我看不见车上的人,只看见垂下来的白布。

    我这才回忆起让我昏迷的那场巨大灾难。眼前的景象,到底是死了多少人?

    我翻身坐起来,感觉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好像没断胳膊腿儿,真是奇迹。一眼看过去,走廊里放了五六张病床,但病人远不止这些,有像我一样躺在长椅上的,还有直接铺张白被单睡地上的,一个挨着一个,竟塞了二十多人。几乎人人身上都染了血,衣服破碎,简直有哀鸿遍野的感觉,彷佛进了一个战场上的前线野战医院。

    我刚站起来,一股晕眩就让我又坐了回去。一个护士瞧见了我的动静,赶过来让我赶快躺好。我说我感觉还好,她说我头部受创,严重脑震荡,本来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呢。

    她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后脑勺疼,手一摸,头发硬硬地板结了一块,出的血已经凝固。

    我问颅骨有没有事,护士说没有,我说那就好,我觉得没事了,我得赶紧离开,有急事。

    说到这里,我心里却想,对啊,我有很急的事情,但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护士很决绝地说不行,不能离开,要再观察一阵子。我争辩了几句,她最后说,外面有武警,把医院封锁了,要等领导来视察。

    我呆了一下,这才猛然意识到什么。

    这一次的事故有多严重,瞧瞧这满走廊的伤残和几分钟前被退走的死者就知道。我所在的那节车厢是满坐的,那是倒数第二节,我昏迷前的记忆,最后一节车厢被撞烂了,倒数第二三节被拱起来又坠到地上,再加上爆炸,这几节车厢的乘客,能活下来一半吗?当地政府再开明,也会把现场和医院严格控制起来,以防被记者抢先曝出来。

    护士也没时间再和我多说什么,我追着问了一句厕所在哪儿,她给我指了一个方向。

    作为这场大事故的亲历者,又是一名记者,我有控制不住的报道欲望。但我总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真奇怪,有什么比写这篇稿子还重要的呢?这么惨烈的事故,死了这么多人,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我的脑袋又开始晕起来,该死的脑震荡。

    反正,总得先想法子出去再说。

    我再次试着站起来,这下有了准备,总算是站稳了,摇摇晃晃往厕所走。躺着的时候不觉得,一走起来,全身上下的酸痛就开始泛出来,特别是腰,肯定是摔下来的时候伤到了,步子稍微大一点就痛得不行,走到厕所时,汗都出来了。

    我在洗手池前的镜子里瞧见了自己的模样,真是够狼狈的,脸是花的,洗干净了才发现左脸颊有道伤口,辣辣地疼。衣服裤子全都破了,牛仔裤倒也算了,多个洞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设计的,外套左袖管扯出的一尺来长的口子可就没法装了,这件衣服算是彻底废了。

    我把自己关在隔间,脱了外套扔在地上。既然想要混出去,就不能让人一眼看出我是伤员,最好的办法无疑是扮医生。我指望着能等到个医生来上厕所,脱了白大褂往隔间门上一搭,到时候我一把顺走,穿在身上就可以大模大样地走出医院大门了。

    我等了足有二十分钟,都不见一个医生进隔间上厕所。这个计划果然是太想当然了,我从隔间走出,在镜子前整理好仪容,挺起腰板忍着疼,快步走了出去。

    怕被认得的护士看见,我特意绕开了先前那条走廊,往另一个方向去。一路上与好几个面色凝重的医生错身而过,面色如常却提心吊胆,终于有一个人停下来看着我问道:“你是?”

    眼见躲不过,我从口袋里摸出名片夹,抽出名片递给他。

    “你好我是上海晨星报记者那多,请问……”

    他明显吓了一跳:“上海的报纸,晨星报?没怎么听过。”

    然后他反应过来:“记者?你怎么跑进来的,外面不是看得很紧的吗?”

    “那就是我的本事啦,请问一下这次……”

    “别别别。”他连连摇手,“别问我,我回答你的话饭碗就没啦,你还是快点离开吧,会有正式发布会的,我们不能私下接受采访。”

    “就一句,现在已经死了多少人?”

    他快步走开,边走边说:“你快点出去吧,再这样我叫保安了,你别影响我们的抢救工作。”

    “哦,好的。”我长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喂,你在往哪里走,出医院该走那边!”

    “哦,谢谢。”

    走出急诊楼的时候,我觉得腰都要断了。一路经过医生办公室时,我都注意往里瞄,可惜没看到一件白大褂。刚才那个医生好打发,守在门口的那些门神可不好过。倒不是说我亮出记者身份他们会怀疑,我本来就是记者,再货真价实不过,可是他们绝对不会把一个混进医院不知采访了多少真相的记者就这么放走,肯定得请去喝喝茶做做客,变相限制一段时间的自由,免得出现一篇“失控”的稿件。那样对我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因为我有万分紧急的事情要去办,虽然我还是没能想起来,那是件什么事……

    急诊楼的出口在医院大门的斜对角,我一眼就能看见守在大门口的那些便衣。好在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外面,没人往里看。我猫着腰,尽挑他们的观察死角走,绕到了院墙下边。我抬头观察墙的高度,直接就愣住了。墙高两米多,以我这正痛着的腰伤,根本不可能翻得过去。但我不是因为这个楞,而是太阳。我一抬头,正瞧见了太阳。太阳的位置,意味着现在是……上午。

    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茬,原来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我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先不去管那么多,想法子出去再说。我的确翻不出去,这没关系,我只要能“翻过来”就行。

    我挨着墙根偷偷摸摸潜行到离大门足够近的地方,大约二三十米的样子,用力往上一跳,下来的时候头朝里面往下一扑,“哎哟”叫了一声。

    门口的那些“守卫”立刻被惊动了,但等他们转过头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好像刚从墙上跳下来的男人,从地上爬起来以后,正一瘸一拐地往急诊大楼跑。

    毫无疑问,我立刻就被拦住,在被护送出去的途中,我还一直挣扎着大喊,我要找我老婆,我老婆就在医院里,我要知道我老婆有没有事这类的话。

    被架出去之后,许多等着的记者围上来,被便衣们拦开。然后我被带到一边,有一个中年人跑来做我的思想工作,问我的情况。我说老婆坐在出事动车的最后一节车厢里,生死不明。他很是安慰了我一通,希望我配合。我自然配合,他高度赞美了我的通情达理,请我不要随便接受记者的采访,我连连说明白。其实我只是想赶紧结束这一切,好给郭警官打电话。

    没错,我终于想起来了,就在那人要我留电话的时候。我把电话号码写给他,心里情不自禁地想,我的手机还在不,又或者在撞击中损坏了,我都一直没有检查过。然后,我就顺理成章地想起了出事前我在打的那通电话。想起了郑剑锋,想起了刘朝华,想起了D岛。

    我的手机不见了。大概是在拼命飞奔时随手甩到什么地方了。我找了个路边杂货店打固定电话,背不出郭警官的号,辗转通过查号台打到上海公安局的总机,转特事科,留下我的名字和电话,请郭警官赶快回电。

    十几分钟后,电话铃响起。拿起来,耳边响起郭警官急吼吼的声音。

    “那多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查到你在那趟动车上,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脑震荡,刚醒过来,行李啊手机啊都没了。我昨天电话里和你说的事情,你通报给浙江警方了吧,现在郑剑锋应该被抓住了吧?”

    “啊……”

    我一听他这口气就急了:“什么情况,难道你没和浙江警方说,还是那边不相信?”

    “你先别急,是这么个情况。昨天你电话断了以后,我就直接和那边联系了,把你的情报都说了。那边也说会立刻就布置下去。不过毕竟这消息源不算很铁,我也没法说得更清楚,所以在执行过程中,出了点小问题。”

    “小问题?”

    “就是出警的警局没有执行严格的保密,因为涉及的范围较大,警力较多,有点怨言,人多嘴杂……结果有个户籍警想起他的表弟渔民好像说起过这两天有人要雇船出海,就随手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他表弟贪钱,没有直接报警,唉。”

    “他带着郑剑锋他们出海了?”

    “他倒还没这个胆子明知故犯,对警察说船早就租出去了,他自己没上船。警察今天一早查到他家的时候,船已经出海八个小时了。”

    我不禁骂了句脏话:“那谁开的船啊。”

    “不知道,总有一个会开的。船上一共三个人,郑剑锋和刘朝华之外,还有一个叫黄河的。船主说刘朝华对船的情况比较熟悉,像是会开,那个黄河做过几年海员,有海上经验,也可能会开。”

    “那水上警察去追了没有,现在还没追上是吧?”

    “追是追了,但船开出去这么久,那是在海上,很难。”

    “调直升机呀,卫星定位呀。”

    “他们保持无线电静默。船不主动报方位的话,基本不太可能找得到。”

    “什么不可能找到,是不愿意动用那么大资源吧。”

    那头苦笑一声,说:“用卫星去茫茫大海上找一条船,这不是愿不愿意动用资源的问题,民用的根本做不到,军用的能不能找到还是两说。”

    我心头一急,忍不住就要不顾后果,告诉他郑剑锋身上有原子弹的事。

    “但你也别急。”郭警官安慰我说,“他们是到不了日本的。”

    “你怎么能确定?”

    “船主说了,船上没有足够的油。本来前一天就要开船的,就是因为柴油不足,等着船主去买油,才拖了一天。船主说了警方会拉网排查,那三个人就急匆匆开船走了,但船上的油,连去D岛都只够单程,更别提去日本了。等到没油了船在海上漂着,他们就只能打开无线电呼救。”

    “可是他们是在明知油不足的情况下选择提前出发,他们肯定有应对方案。”

    “无非是在海上向其他的渔船借油。警方已经发出通告,不会有船借他们油的,而且一发现他们的船,立刻就要向警方报告。你就放心吧。”

    郭警官安慰了我几句,让我等消息。此时此刻我也没有其他法子,只好接受他的安慰,但心里七上八下,总是不安稳。

    真的没有其他方式搞到柴油吗?

    通向“放弃 D岛”的反应链,已经被我成功切断了吗?

    虽然我逃过了托盘的两次追杀,但心里对托盘的戒惧却越来越强。那种每一步都被算死的感觉实在太糟糕,让我轻易不敢言胜。

    但无论如何,现如今渔船已经在茫茫大海上,我又能做什么呢,无非坐等消息罢了。好消息,或者,坏消息。

    这样的无力感一生,所有的疲惫与伤痛顿时从每个毛孔冒出来。我想,我的脑震荡应该还没好全,整个大脑就像老牛拉破车,稍微一动就嘎嘎响,歇一下吧,从内到外地放松,等待最终结果。

    我去买了个手机,补了张卡,然后打算去火车站买回上海的车票。开机之后,来了七条短短信,除开移动的地方欢迎短信,天气预告之类,还有四通来电提醒。其中三通来自同一个人——王美芬。

    她又出来活动了?她的危险解除了?

    说心里话我真想暂时什么都不理。但是不行,她打了我三个电话,肯定是有非常要紧的事。

    我叹了口气,回拨过去。

    “总算和你联系上了。”她劈头就说。

    “我又逃过一劫,只丢个手机算好的了。”其实我的行李也都丢了,但好在钱夹还在。

    “我知道,你居然能连续逃过托盘的算计两次,这简直称得上是奇迹了。”

    “过一过二不过三,说实话要是托盘再来一次,我真没有信心能逃过去。”

    “不会有第三次了。”

    “怎么可能?喂食者协会打算放过我了?”

    “当然不会放过你。我是说,你已经连续逃过两次托盘的算计,协会把你看作一个变数,决定不再仅仅依靠托盘,而是回归土办法。”

    “土办法?你是说……”

    “一个延续百年的秘密组织,不知经历过多少的变故,在托盘出现之前,你以为协会是用什么方式解决一些特殊问题的?”

    “你是说拇指?”

    “啊,对了,我和你说过的,就是拇指。最有力的,握刀的拇指。虽然拇指现在大多数时候的任务,只是涂黑公交站牌这类毫无难度的托盘指令,但是当碰上你这样的变数时,重拾老本行对他们来说也毫无难度。据我得到的消息,对你的灭口令,已经下达到拇指了。”

    “灭口令?”

    “是的,听上去毛骨悚然吧。拇指里面,可有的是专业的杀手。这和托盘的谋杀指令不一样,那个虽然难以防备,但因为太过精密,只要你的反应超出了托盘的预估,就能逃脱。可面对杀手,那就真正是不死不休了。”

    “听上去,像是文的不成,就来武的。”

    “你倒不担心?”

    “担心有用吗?老实说,我宁可是活生生的人来杀我,也不要随时走在路上都担心天上会掉块石头把我砸死。那么你有更详细的情报吗,比如来杀我的有几个人,是男是女,都长什么模样?”

    “我只知道针对你的行动已经开始了,你随时都可能遇袭。我现在还是不能用托盘的后门,没办法给你更多的帮助。现在我这边还是比较敏感,可能还需要几天,大概一周吧,一周后我会试着再进入托盘,到那时就可以给你帮助,在那之前,你可一定要挺住。”

    “对了,D岛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喂?”

    “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怕了吗?你先前不是自己说,宁可面对拇指,都不愿面对托盘。但是托盘出手两次你都活下来了,我对你有信心。”

    “我要挂电话了。”我说。

    “什么?”

    “我想,拇指已经来了。”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13-3-28 11:43:2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另一种方式

    我站在乐清火车站售票大厅的一角和王美芬打电话。
    我所站的位置,足以把整个开放式入口的情况一览无余。视野算不错,但我在打电话的时候,并没有分心,如果不是那个小小的变故,我根本不会警觉。
    在售票大厅入口处,一直有两个男子在徘徊。看他们目光游离的样子,就知道是黄牛。进大厅购票的旅客,只要表现出一点迟疑不决,他们就会上去问一声去哪里,要不要票。
    拇指的人后来据我观察一共有四个,都着便装,其中一个年纪颇大,四五十岁的样子,估计是头儿。我并没看见黄牛是怎么找上他们的,估计是他们在找我的时候,被黄牛误会了。于是黄牛就上去问要不要票,拇指们当然不要票,理都没理黄牛,这下子被无视的黄牛不高兴了,可能说了些不好听的话,然后拿手去拍中年人的胸口,被他旁边的年轻人一下子推开了。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这一幕。同时那中年人也看见了我。他指着我招呼同伴,我立刻就明白了他们的身份,这种时候,会出现在这里找我的陌生人,除了来杀我的拇指,还能有谁?
    于是我马上结束了王美芬的通话。
    两个气势汹汹的黄牛不知为何忽然蔫了下来,退开几步,原本我还指望着他们起更大的冲突,好趁机逃脱,现在只好另想法子了。
    这里是人流极大的火车站,公共场合,拇指不会有胆子在这儿动手吧?
    我和中年人的目光交错只是一瞬间的事,彼此都不能确定对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我收了电话,向他们走去。
    中年人盯着我,那三个年轻人已经站好方位,把我的去路拦住。但我却并不看他,而是望向了那两个已经准备离开的黄牛。
    “喂,有去上海的票吗?”隔了好几步我就出声问他们。
    “有,有。一等座要不要,过会儿就开车了。”黄牛来了精神,其他那几个反倒愣住了。原本板着脸要迎我的也止住了脚步,都以为误会了。
    “给我看看票,别是假的。”我凑到黄牛跟前说。
    “怎么能是假的呢,别在这儿,我们出去说。”那黄牛瞧了那几个人一眼,压低声音说。
    正合我意,我跟着黄牛往外走,经过一个“拇指”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他皱了皱眉。
    “喂。”他和我打了声招呼,伸出一脚挡住我。
    他想在这样的公共场合杀我吗,真出什么事能跑得了吗?我心里猜测着他们下一步的行动,脸上作茫然状望着他。
    “你是……”
    我猜他想问“你是哪多吗”,但我没给他机会。心里决定一下,伸腿就蹬在他脚踝上。
    脚踝是最脆弱的地方,我用上了六七分力,没下死力的原因是怕用力过头动作收回得慢了耽误自己逃跑,但已经足够让他“嗷”一声痛叫着蹲下去。我飞快地从缺口逃走,两个黄牛都看呆了。剩下几个“拇指”倒反应很快,没人管那名伤者,都追着我跑。
    我冲出售票大厅,冲出火车站,跑到广场上。没工夫回头,只看见周围人的眼神,我就知道后面的尾巴跟得很紧。心里惊叹于他们的胆子,这样的不管不顾,是觉得出了什么事情,都可以让托盘来擦屁股吗?

    火车站总是治安最混乱的地方,所以也是警察照顾最多的地方。我跑到广场上,一眼就瞧见前面路边停了一辆警车。虽然我看不清楚车里有没有人,但还是往那儿跑去,希望能吓阻追我的家伙。
    飞奔到警车前,驾驶位上坐着个警察,头仰着在睡觉。我回头见那三个人压根儿不减速狂奔而来,连忙猛敲车窗。
    警察睁开眼睛,皱着眉头,把窗户降下来。在这短短的三秒钟里我有两次想继续逃跑,面对喂食者协会的庞大压力,警察也显得有点不开靠谱起来。就在这犹豫间,窗户降到了底,后面奔跑脚步声也已经清晰可闻。
    “救命,后面的人想杀我。”我冲他大叫。
    警察像是还没有完全清醒,有些茫然地看着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有人要杀我!”我嗓门大得周围的人都听见了,纷纷闪开,给追过来的三个人留出一条通路。
    “怎么回事?”这警察说了句没用处的废话。
    这种反应当什么警察啊!我在心里狠狠吐槽,后面追得最急的那个,已经伸出手抓我的肩膀,我矮身出腿,一下把他扫翻在地。
    什么杀手,普普通通嘛。
    才这样想着,后面那个合身一扑,把我压倒在地上,手肘卡在我脖子上,膝盖顶着我的胸口。
    “停下,你们干什么!”警察从车里钻出来。
    “警察!”压着我的那个大叫起来,随即被我扫翻那个也叫着爬了起来。
    这反应也太迟钝了吧,那么大一辆警车停在眼前,才看见?我趁他分心,一拳揍在他下巴上,总算把我的脖子解脱出来。
    “警察!”另一个吼着也扑了上来。
    有些什么地方不对,等等,这意思是……
    捂着下巴的那人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冲着警车里下来的警官晃了晃。
    我明白自己一定是误会了,放弃抵抗,立刻就被脸朝下摁在了地上。
    “误会,误会了。”我歪着脸口齿不清地说。
    这些警察应该是为了郑剑峰的事情来找我的吧,郭警官对他们说了消息源吗?可是他们干什么不好好穿上警服,结果让我误会了他们是拇指。
    我被飞快地上了拷,这时落在后面的中年人才跑到,气喘吁吁地说“我就说他有暴力倾向吧。”
    “通缉犯?”穿制服的警察好奇地问。
    “你见过敲警车玻璃的通缉犯吗?”我没好气地说。
    “那可说不准,还有上个月就有个通缉犯跑进派出所补办身份证被逮住呢。”他说。
    “我是上海晨星报的记者。”
    那警察本来还笑呵呵的,听我这么说,皱了皱眉,不再和我搭话。
    便衣警察抓记者,他有太多种不想介入的理由,没人想给自己惹麻烦。
    我和他说话的功夫,便衣就用步话机呼叫来一辆依维柯警车,专门关犯人的那种,我被推进去,两个便衣坐在我对面。
    “老实点。”年纪轻的那个警告我,然后车开了。
    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因为这警车来得太快了,像是就停在不远处候着。但如果我没有袭警的话,难道这些警察也打算用这辆车来载我吗?对待一个和上海警方有交情的消息人,怎么都不该是这阵仗呀。
    或者是恰巧附近有这辆囚车?不太可能吧。
    我憋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说:“把拷给我解开吧,刚才那是误会呀。”
    没人理我,除了那个中年警察,其他两个瞧都不瞧我一眼。
    “我这儿给你们道歉啦,对不起。”
    还是没反应。
    “我们这是去哪儿,派出所,要录口供吗,袭警?要不让我打个电话?”
    这回有反应了,一个人凑过来,恶狠狠对我说:“别找不自在,听得懂我的话吗,闭嘴!”
    “真不用这样吧。”我拷着的双手刚举了举,见那人把警棍抽了出来,连忙把手放下。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他重新坐正,翻着眼瞪我,极不友善,没有一点要和我说话的意思。
    倒是旁边那个中年警察笑眯眯地瞧着我。我冲他笑笑,琢磨着该怎么从他身上找突破口,他却开口说话了。
    “还认识我吗?”
    我仔细地打量他,迟疑地摇了摇头。真没印象。
    “我们可是老朋友了。”
    “您……怎么称呼?”
    “冯征。想起来了吗?”
    “好像在哪儿听到过似的。”
    冯征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冯医生,这个称呼,让你想起来了吗?”
    “冯医生?”我有点糊涂了,“您是法医?”
    他再次摇头,这一次我读懂了他的表情,那是遗憾和惋惜。
    “我们一共见过六次。”
    “这绝不可能。”我大声叫起来。
    一个见过六次的人,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我可还没到老年痴呆的年纪。
    “你是不是最近都没有服药?”冯征问我。
    “什么药?”我莫名其妙。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我心中的忧虑越来越重,事情似乎在往我无法预料的地方滑去。
    警车开到了目的地,驶入大门的时候,我瞥到一眼,这根本不是什么派出所,而是一家精神病院。因为精神病这个词的刺激,我一下子记起了冯征的身份,他是一个非常著名的心理学家!但听说归听说,我在之前的的确确没有和他见过面啊。
    我被推下车,坐在副驾的便衣说,冯老师你和我一起去医院办公室,把他病情和这里的医生交待下。
    我正被推搡着往里走,这句话一入耳,就猛地一个激灵。
    这是把我当精神病给抓起来了!
    全明白了。
    所谓灭口,原来有另一种办法,虽然暂时留了我一条命,但这灭口的效果,却要比肉体毁灭来得更有效。
    我不知道这个冯征是不是拇指的人,但他必定是喂食者协会的一员无疑。国内首屈一指的心理学家,这符合喂食者协会吸收会员的标准。
    一个顶尖的心理学家认定一个人是精神病,是不是非常权威?
    我在过往的采访经历中,碰到过许多例因为各种原因,被误当成精神病,强制关进精神病院的案子。哪怕精神再正常的人,一进精神病院,都不可能短时期被放出来,通常得几年,甚至十几年。因为你所有的抗争、申辩,都会被视作精神病发作,没有人听你说话,被护士觉得狂躁了,就是一针镇定剂下去。越是觉得委屈,越是要和医生说个清楚,就越是会被当作精神病,且病情严重。什么时候认命了,不吵不闹了,配合治疗了,什么时候才可能出院。
    所以只要冯征认定,我头上这顶精神病帽子就摘不掉了。回想在车上和他的对话,我明白拇指的工作做得非常细致,不会给我一点活路。什么叫做和冯征见过六次?显然拇指杜撰出了我的精神病史,更虚构出我在冯征处做过六次心理治疗!我打赌连病历卡治疗记录之类的东西都已经备齐了,时间上也必然严丝合缝,选的一定是我提不出不在场证明的时间段。
    那么拇指为什么要把我钉死成一个精神病患者?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法子。一般来说,灭口和杀人等义,所谓杀人灭口是也。但其实这种肉体毁灭方式,在“灭口”这个意义上说,并不十分稳妥。即便真的杀死了目标,也可能因为遗书、录音等等手段,而暴露了想要隐藏的秘密,更不用提杀不死目标的后果了。
    但如果我成为一个精神病,那么不管我再说什么,全都不管用了,因为那就是一个精神病人的痴语,根本不足采信。尤其喂食者协会这个秘密本身,就离奇得很,我要是现在四处宣扬,反倒坐实了我的精神病。
    好一招绝户计。
    只是拇指也太小看了我的目标。他们没有想到,我为的不是把喂食者协会的秘密公之于众,而是要彻底摧毁这个组织。言语的力量总归要比行为苍白得多,我原就不打算四处乱说。不对我肉体毁灭,或者把杀我作为第二步计划,实际上给了我喘息之机。
    但不论如何,我不能被关在这个精神病院里。
    想明白这些的时候,精神病院的大门已经在身后徐徐关闭。这里的围墙高达四米,上面还有尖尖的铁刺,简直像一座监狱。看起来,这里戒备森严,如果是半军事化管理也不会让我意外。作为一个刚刚袭过警的有暴力倾向的“妄想症患者”,可以想见我会有怎样的“待遇”,哪怕我接下来表现得再温顺,看管上都不会放松,直接打一针镇定剂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那我该怎么办,留给我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争取一点时间!
    我面露难色地停下脚步。
    “干什么?”警察说。
    然后他就听见一声响屁。
    这种时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什么手段都得用上。我本就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拉过屎,酝酿个屁出来轻而易举,并且又响又臭,很快他就闻到了味道,脸皮皱成朵菊花。
    “不行,憋不住了。”我说,居然又成功地放了个响屁。
    半分钟后,我蹲在厕所里噼里啪啦地大解,臭气熏天。门板下沿处,可以看见警察的皮鞋尖。他就在外面把守,并且没给我解开铐,自觉不愁我翻出花样。
    谢天谢地他们没把我的手机搜走。我调到静音,给郭警官发了封短信,然后把记录删掉。
    我不知道这封短信能起多少作用,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得先靠自己。
    收好手机,用怪异的姿式擦了屁股,我在心里为自己接下来的冒险行为祈祷了一下,用手摸到脖子两侧的颈动脉。
    我双手一样的姿式,中指和食指并拢,贴着动脉,慢慢移动到膨大区,那是劲动脉窦。这是一个致命区,但这么短的时间里,我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我深深吸了口气,按了下去。
    一秒、两秒、三秒——进入致命时间了。
    四秒、五秒、六秒、七秒。我感觉自己的心跳慢下来,于是把手放开。
    我想我应该呼救了,我憋着嗓子喊,生怕中气太足露了馅,但用了五分力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发出声音。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把裤子拉上来,我伸手拽了一把,同时放声大喊救命。
    声音终于从嗓子里冲出来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空了,像是停在半空,又像是被挖掉一块。
    心跳停了吗?我慢慢地想。
    好像裤子还没有拉起来。
    我的头撞在门上,虽然没听见声音,但我觉得应该比我叫救命的声音响吧。
    我的意识在此中断。
    对颈动脉窦的打击或压迫会导致心跳减缓乃至停跳。心脏骤停的后果是很严重的。最严重的一种当然是死亡,在被救回来的前提下,常常会对大脑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因为心脏不供血了,大脑缺氧到一定时间,脑细胞就会成批死去,导致脑神经萎缩。
    但我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居然发现思维格外地空灵。
    说恢复意识也不完全准确,那是一种不受控制的状态,大脑自发地运转着,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些在正常状态下被忽略的事情,或者没来得及想清楚的事情,此刻在我眼前铺陈开来。
    一句话,可以有几个意思;一个要求,可以用多种方式达成。比如灭口。
    那么,放弃D岛呢?
    除了割让之外,有没有其他的达成方式?
    非得要战争或国际纠纷吗?
    隐隐约约间,那个原本的思维死角正在浮现出来。放弃D岛的另一种方式、原子弹、斯蒂凡石油公司,这些关键点开始连接起来了。
    还差某一样。
    我看着自己的大脑不紧不慢地把这些线索来回排列,无法参与进去,像是灵魂出窍一样。现在,它开始捉摸起原子弹了。还是用刚才的模式,如果这颗大炸弹不投在日本本土,还有其他可能吗?船已经出海,总不会再回过头来把原子弹投在中国,那么,除开日本的另一种可能,就是扔在海里。如果是在海里炸开,会有什么结果?海啸!海啸会带来什么,日本刚刚经历过一次大海啸,就在今年的3月11日。我当时还因为某个特殊的原因,被邀请赴日采访。在这次采访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呢?无疑是那些沉没之地!因为地震,整个日本有443平方公里的土地,永远沉入了海中。
    沉没?
    一道闪光!我找到了,另一种方式!
    灵魂归位,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躺在病床上,这是一间单独的病房,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看守者。
    头很痛,比前一次昏迷醒来时更痛。脑震荡初愈,再一次让大脑缺氧,这回我真算是豁出去了,现在感觉还算正常,没有记忆空白,加减乘除四则运算能做,逻辑推断能力也无碍,就是不知会不会提前几年得老年痴呆症。
    左手挂着水,右手……铐在病床上。
    但是我需要马上离开。如果我想的没错,那么原先对反应链的推断,就是错误的。要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我需要帮助,更需要自由。
    屋子里一共四张病床,其他三张都空着,使这变成了我的专用病房。常见的医院住院病房布置,说明这里多半不是那个精神病院,我扭头看了眼枕套上印的蓝字,果然没错,“乐清市第二人民医院”。要是还在精神病院里,我的逃脱难度就大了许多,起码只要出了这个病房,走在过道里,被医生护士看到,不会特意上来盘问。
    不知道这里的医生知不知道我的“精神病”,但不论如何,以我现在的病情,暂时不必担心会被注射对大脑和神经系统有多严重副作用的精神类药物——如果医生还有基本的医德的话。
    我的冒险看起来成功了一半,接下来——怎么解开铐呢?
    脑袋一阵一阵地疼,忽然听见开门声,我赶紧把眼睛闭上,作还未苏醒状。
    脚步很轻,应该是护士。我有些担心她会从体征监测仪上看出我已经醒来,努力调匀呼吸。
    脚步在我身边停下,然后一股带着烟气的体味钻进我鼻子。那种感觉,像是这个人俯下身子,把脸凑到离我很近的地方打量着我。一个喜欢抽烟的护士?不对,这应该是个男人。是看守我的警察,来看我有没有醒来的!我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转动眼珠,没多久,那股味道不见了,他直起了腰。
    我祈祷他赶紧出去,给我多一点单独的时间,好研究脱困的办法。
    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右手上的手铐在动。
    脚步声再起,我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
    铐被解开了。
    我轻轻咳嗽一声,那人停下脚步,转过头看我。
    一个二十多岁的便装男子,我不认得他。
    “现在门口没人。”他说。
    “你是郭栋的朋友?”
    他耸耸肩说:“我没来过。你最好赶紧离开,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然后他数了一千块钱放在床上。
    “我会问郭栋要回来的。”他说完走了出去。
    我给郭警官的短信总算起了作用。在那封短信里,我说了自己的处境,包括被强制带进精神病院,上铐等等,也说了自己的计划打算,并请求他的帮助。发出这封短信时,我不知道他会以怎样的方式帮我,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帮我。现在看来,他还算是个靠得上的朋友。
    刚才这位估计是郭警官在这里警察系统中的朋友,受他之托,来看一下我的情况。开个手铐对他只是举手之劳,因为同型号的手铐钥匙都是通用的。
    他最后那句话让我明白,这种帮助只是私底下的,上不了台面。他既不会承认,也别指望能更进一步。就到此为止了,如果我还不识相,在乐清晃来晃去,很可能会再一次被当成精神病抓起来。我的精神病人身份已经被敲定,不论是他还是郭栋,都无法帮我解脱。但如果回到我的大本营上海,有着自己的关系网保护一下,就不会这么容易被强制性送进精神病院。
    不洗脱自己的精神病身份,就始终存在隐患。但喂食者协会一定已经把这件事做到铁证如山,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只要协会还存在一天,我就得当一天的“精神病”!
    我已经被彻底绑上战船。
    逃出这个医院并不费事,其实也并不能算是逃,我大模大样就走了出去。
    随身小包没了,手机没了,最近我手机的消耗实在厉害。愿望满足器倒没被搜走,大概以为是游戏机吧。钱夹在小包里,也一并没了,裤兜里只剩下几十块,要不是那人给的一千元,还真麻烦了。
    买了最便宜的手机,等不及补回自己的SIM卡,随便买了张100元卡,通过愿望满足器发出讯息。
    十万火急,见信后即刻给我电话。我的号码是XXXXXXXXXXX。
    王美芬在半小时后给我回电,这半小时我等得像半年。
    “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我原先的判断有问题,郑剑锋不会那么简单地把原子弹带到日本去扔,这条线必然要和斯蒂凡石油公司的那条线起化学反应。让中国政府放弃D岛并不仅仅只有被迫割让这一种方式,我们先前的思维有一个误区!”
    “不被迫割让那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主动放弃,这不可能。”
    “一件事情可以有多种解决方式。比如说,如果没有D岛!”
    “没有D岛?”
    “对的,如果D岛没了,那就无所谓争端了,说是放弃D岛,也没错。”
    “可怎么会没有D岛?用原子弹?不可能,没那么大的威力。”
    “原子弹当然不可能起到直接的效果,让D岛陆沉,只有地壳发生变动才能实现。原子弹作为一个杠杆,一个导火索,已经足够,只要它投对了地方。”
    “斯蒂凡石油公司?”
    “对,斯蒂凡石油公司因为微博事件的后续反应而上位的铁娘子陈副总裁,上任后最大的动作,是在D岛附近打新的探油井。所谓探油井,是要打进海床的,海床相对是地壳较薄的地方。我不太懂地质学,不知道容易出油的地方,和地壳不稳定板块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说到这里,我明显听到电话那头吸了口冷气。
        “你是说,这新打的探油井可能正巧打在地壳不稳定的地点,如果原子弹在这个点爆炸,会引发地壳变动,比如大地震,从而让整个D群岛全部陆沉?”
        “是的,如果D诸岛就此沉入海中,那么就不再有D岛,也就无所谓放弃不放弃,或者说视为放弃也没错。这是我能想到的两条反应链的唯一交会点,而且相对于原子弹在日本本土爆炸后可能引发的后果,D岛陆沉是更直接的达成指令的方式。为了确定这个猜测,需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清楚新的探油井位置,及下面的地质情况。我想这对于托盘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
        “但我现在还不是特别方便用那个后门。我的危险还……”
    我的心火“噌”地蹿起来,再也按捺不住,说:“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有没有搞错?原子弹就要爆炸了!D岛随时可能陆沉,这么大的地质变动会有多大的连锁反应谁说得清楚?至少也是大海啸,日本、中国台湾还有我们东部沿海会死多少人你想过没有?你只知道保存自己安全安全再安全,这么惜命你反什么喂食者协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还记得现在和你说话的是谁吗?我是你找来摧毁喂食者协会和挽救D岛的帮手,你知道帮手这个词的意思吗?你知道这个帮手在过去的这些天理差点死了多少次吗?你在这里和我谈你的安全?”
    我机关枪一样把自己的不满一股脑地发泄了出去。
    王美芬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我会立刻去做的。对不起。”
    仅仅十分钟后,她就打来第二个电话。
         “你是对的。”她说,“斯蒂凡石油公司的陈副总裁上任后起用了她的好友王全友作为新探油井项目的技术总工程师,王全友这些年一直在研究东海油气田的地质布局,探井的具体地点就是他确定的。而这个地点他此前也曾多次在专业论文中提及。这个他认为最可能出油的地点,位于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中,地壳板块的受力挤压点。根据托盘的计算,这个点的浅表地壳如果受到足够有力的爆炸催化,会打破原本脆弱的平衡,从而引发剧烈的地壳变化。”
    这正在我的意料之中,却绝不是个我想听到的消息。
    “另外,我查了船上的人员名单,其中有一个叫黄河的人,他有一个从前做海员时的同事叫崔进,现在在斯蒂凡石油公司工作。呃,实际上崔进是在钻井平台上工作。”
    “斯蒂凡石油公司有许多个钻井平台,不过这个崔进,不会恰好在由王全友勘察指定地点,到现在都一直没打出油来的那个钻井平台吧?”
    “就是那个平台。”
    “那儿有油吗?”
    “有足够的补给,虽然按照规定是不能随便给过往渔船补给的,但既然崔进在那上面,就说不准了。”
    “什么说不准,这简直是一定的。郑剑锋的船会靠上这个钻井平台获得油和其他补给。而那颗原子弹,也许是因为补给到的油依然到不了日本,或者觉得突破不了日本海岸巡逻队的防线,又或者……”
    郑剑锋携自制原子弹离开地下室时,相信其目的地并不是地震带上的那个钻井平台。这里面有一个目的地变更的思想转化过程。其实对于这个关节,我并没有想通,只是觉得,既然在托盘环环相扣的反应链之中,这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一个环节,我想不到只是我的问题。在结果已经可以肯定的情况下,想不通的中间环节略过也没有关系。
    没想到王美芬却接过我的话说:“是因为刘朝华的关系。”
    “刘朝华?”
    “对啊,刘朝华不是爱看科幻小说吗,给你的资料里,应该写了他最爱看哪个作家的小说吧,他最出名的几部作品里,不是有一部说了类似的故事吗?”
    我想起了那位作家的名字,但我却没看过他的作品。
    “什么故事?”
    “引爆东海油气田,使日本列岛陆沉的故事。”
    “哇哦。”
    “如果刘朝华在路上对郑剑锋说了这个故事的话,等到了钻井平台,郑剑锋一定会有所联想的。当然他还需要一个把炸弹扔进探井的机会。”
    “他一定会获得这个机会的,包括如何保证炸弹在坠入井底后仍能爆炸,定时装置估计用不了了,只有最简单的撞击触发。总之这些都不是问题,在托盘的计算下,这些都会被上一张骨牌轻易推到,搭出一条通向可怕终点的道路。必须有外力介入切断!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管是我还是你,都不能再有任何保留,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这场灾难!”
    “好!”
    但这世界上的许多事情,并不是斩钉截铁地说一个“好”字就能解决的。
    接下来的事态和我的心情,可以用“低落,再低落,更低落,低落到底”来形容。
    王美芬方面,归根结底她只是一个缺乏行动力的学者,在托盘留的后门可以让她通过托盘了解一些信息,但无法通过托盘调集资源。她带有冒险性质的一番努力,只换来了郑剑锋一行开船出海的准确时间,一路上与两艘渔船交汇时的时间和位置,根据这些推算的结果,是渔船可能已经到达钻井平台。最乐观的估计,也会在一小时内到达。
    而我则致电郭警官,直言目前的危急情况,要求他们采取断然措施。我说有可信的情报源,郑剑锋携有原子弹并且准备将其投入钻井引爆,从而造成不可测的地质剧变。他有点被吓到了,因为他从未见我这般气急败坏地大吼大叫。他选择相信我,并努力使海警同意让一艘最近的渔政船过去瞧一瞧,但需要至少六个小时。我又打电话给老友梁应物,请他动用他的关系,调直升机过去,梁应物答应尽力,半小时后答复说再有一小时能起飞,航程不少于两小时。
    直接联系钻井平台的努力失败了。无线电联络不上,海事卫星电话也无人应答。对于斯蒂凡石油公司来说,短时间失联并不算非常罕见的事情,也许过个八小时十小时就又能联系上了。但现在,八小时后那个钻井平台就不复存在了。
    我继续留在乐清对事情并没有任何帮助,考虑到当地警方对我的态度,我买了一张回上海的车票。列车经过余姚的时候,我接到梁应物的电话,因为海上的大风,直升机回航了。车到绍兴的时候,郭警官告诉我,因为海上的风浪,渔政船会比预计的时间晚几小时到达钻井平台。
    而这个时候,离王美芬告诉我的郑剑锋抵达钻井平台的最晚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小时。
    一切看起来,已经无法挽回。
    原子弹随时会在几百海里外的海底爆炸。
    或者,已经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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