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虎论坛

 找回密码
 马上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楼主: qtomcn

[分享] 《喂食者协会》全本 作者:那多

[复制链接]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13-3-28 11:44:02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终止

我坐在回上海的长途客车上。
从动车换到了长途车,并不是因为想躲避托盘的算计——现在已经毫无必要了。满心沮丧的我在杭州下错了车。
席磊坐在我旁边。他是在松江上的车,先和我打的招呼。我说真巧,但却毫无追问的心情。他主动说,荔枝正在车墩拍戏,Linda也在,他每天都会去片场,晚上再回上海。我嗯啊了几声,没有搭话,然后他也沉默了。
郑剑锋到达钻井平台至少超过四小时了。
渔政船没有消息,直升机更没有消息。
我想是没希望了。
到上海了。
下车,席磊跟在身边。走了一小会儿,我忽然问他。
“刚才,你感觉到晃动了吗?”
“啊?没有啊。”
“哦。”
我觉得爆炸大约已经发生,就是我在长途车上颠簸的时候。几百公里外的地壳震动传过来可能只剩了两三级,人在平地上很难觉察到。挺好,我倒希望是这样,如果真的是在上海都能明显感觉到的四五级以上的地震,引发的海啸会很可怕。现在么,也许台湾会受到一些影响。当然,不论地震烈度如何,那个钻井平台总是保不住了。
“找个地方聊聊?”他假装随口说,像个成年人。
“聊什么?我只是有点累而已。”我说。
然后我问他:“你和Linda和好了?”
“哪里那样容易。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和我说话。请了一星期病假,下星期就得回去上课了。”
“所以这是最后的努力?”
他瞪大眼睛奇怪地看着我:“当然是下课后去啰,这是个长期战争,细水长流水滴石穿,我早已经做好准备了。我怎么可能放弃Linda,你想什么呐。不和我说话,就让她一直看见我,习惯我的存在,习惯我在她的生活里,就像她已经在我的生命里一样。”
“但你和她原本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各个方面差异都很大啊。”
“我们相爱。”

“是相爱过,而那是因为托盘的安排。现在你一手把托盘的安排砸碎了,这还能补得回去?”
“当然可以。”
“不得不说你有点盲目。当然,爱情都是盲目的。”
“你真的好像有点受打击,是托盘吗,不顺利?”
我欲语还休。还真被她说中了。现在想到托盘,想到喂食者协会,我内心会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我竟然又一次成为了托盘设计的反应链中的一环。不可或缺的一环。就像那个台风夜,我劝服了宋浩不去救冯逸一样。
那艘本该开往D岛或日本本土的渔船为什么会转道去钻井平台?因为没有柴油,缺少补给,需要靠黄河的关系,在钻井平台上获得补给。
那艘渔船为什么会缺少补给?因为郑剑锋他们知道了警察在撒网寻找,迫不得已把出发时间提早了。
警方为什么会撒网寻找?因为我!
因为我通过郭警官传达了消息,如果不是这样,乐清警方根本不会知道有几个人打算租渔船前往D岛,郑剑锋刘朝华他们可以稳稳当当地再等一天出发,这样船上的补给齐全,他们就可以照原计划直扑D岛,或者尝试偷渡日本。
如果不是我,那颗原子弹,不会投入探油井,不会爆炸,D岛也就不会沉。
我竟然成了“中国政府放弃D岛”这个复杂测试得以成功的关键一环。对于一个自以为在生死间挣扎出来,用尽心思想阻止复杂测试成功的人来说,也太过讽刺了一些。
强烈的牵线木偶的感觉!我做的任何事,甚至心里的任何想法,是否都逃不过托盘的眼睛?
我终究没有和席磊述说我的遭遇,以及D岛无可挽回的命运。我回到了很久没有回去的家,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

睡着的时候我听见电话声了,但醒不过来,就没接。
醒来的时候,窗外晨曦微薄,应是五六点钟光景。我躺在床上傻了一会儿,瞧着这慢慢升起来的黎明,想着,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懒得动弹,甚至懒得去想任何事情。但眼睛却闭不起来,更睡不着,隐隐约约间,有一股子不甘心。这点不甘心让我慢慢地回过气来。
两个昨晚的未接电话,一个是郭警官的,一个是梁应物的。

我先打给了梁应物,他告诉我,直升机昨晚一直没有起飞。风小些后时间已经耽误了很久,他本来给我电话问要不要再去,但我没接,所以也就算了。

“你真的确定那艘船上有原子弹,并且有人打算在那个钻井平台上做些什么?”
“是啊。”
“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啊。至少,那个钻井平台还好好的。”
“啊。”我吃了一惊,松了口气却又万分狐疑,草草挂了电话,又拨给郭警官。
电话铃响了很久他才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我这才意识到现在的时间。他搞明白电话这头是我,立刻一通责怪,说信了我的话,大费周折地动用了海警,派渔政船在大风大浪里冒险开到地头,结果什么事情都没有,根本就没什么渔船靠上去补给。海警会在那里守一晚上,但到现在都没有通报消息,说明没有特殊情况发生。
“这人情你可欠大了,那多。我现在要睡觉,等我睡醒了再骂你。”他最后这样挂了电话。
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大爆炸,没有地震,没有D岛陆沉?
我判断错了郑剑锋的目的地?
这怎么可能呢?
说起来,这当然得算是幸运的事,但这幸运意味着我全然搞错了托盘的逻辑。难道那条反应链,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不是那样,还会是怎样?
操!我骂了一句。只要原子弹没有炸,那就还有机会。判断错了,那就一切重头来过!
就像一句老话:只要人不死,就有机会。
说来奇怪,尽管现实推翻了我对托盘的所有判断,以嘲讽的姿态再一次展示了它的深不可测,似乎无论我怎样做都是徒劳无功的,但是……我没有那么畏惧托盘了。

或许这要感谢席磊。他那股单纯的不管不顾的劲儿,让我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的我不相信命运,不相信有某些事情是天注定人无法改变,甚至当我奋力奔跑的时候,并不是为了到达某个地方去歇脚,而只是为了前进本身。
我整个人反倒放松下来,又倒回床上呼呼大睡。这是我最近一段时间最香甜的一顿觉,哪怕两个多小时后被电话吵醒也是一样。

电话那头是王美芬。
“我已经知道啦,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原子弹没爆炸,D岛没有沉,这意味着我们还有机会有时间去补救。”
“没什么好补救的了。”
“嗯?”我一激灵,“什么意思?”
“我是说,已经不需要补救了。实验终止了。”
“啊?”我还是没明白过来。
“大中华区的复杂实验,让中国政府放弃D岛这个实验被终止了,取消了,警报解除了。”
“太好了,可是,为什么突然终止?”
“不知道,但这个决定不可能是托盘自己做出,是协会强制终止的。我一得到消息,就来告诉你了。”
“但是……这不对啊,难道是协会说终止就能终止的吗?初始动作已经被执行了,要终止的话,是协会再向托盘提出一个终止的要求,再去执行一个新的动作吗?”
“这个不清楚,好像并没有……但我的权限毕竟太低,我会再去查一下。也有可能是原本要达成放弃D岛这个目的,在微博关注、涂黑公交站牌这两个动作之后,还会有第三个动作,现在终止了就不去推算和执行第三个动作了。”
“那么……在此之前有类似的先例吗?其他地区的复杂测试,有过终止的吗?”
“一直以来的测试,不管是简单还是复杂,只有失败的,没有放弃的。”

挂了电话,我陷入沉思。喂食者协会这个史无前例的突然终止,意味着什么?
阻止D岛旁落并不是我的最终目的,让喂食者协会这个秘密组织彻底解体,让托盘这个可怕的家伙消失,才是我的终点。原本,这个神秘的组织看似毫无弱点,无懈可击,但是此次突然终止复杂测试,却让我看到了一丝可趁之机。
很显然这样的突然终止不可能出自喂食者协会的本意,换而言之,有某个外来的强力因素迫使喂食者协会改变了初衷。如果我能搞清楚这个因素是什么,就抓到了喂食者协会的弱点!
而且,这个迫使喂食者协会改变的原因,就在我心头某处,呼之欲出!
电话又响了,是郭警官。他睡醒骂我来了。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接起来,他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地温柔。
“啊,那多啊。”

“是我,怎么你不是要来骂我的吗?”
“不不,是有些新情况。”
我一听就精神振奋起来。
“什么新情况?”
“钻井平台上有一名叫崔进的中海油工作人员,承认说他在值班卫星电话时曾经接到朋友的一个电话,说可能有渔船要来补给一下。那个朋友就是和郑剑锋一条船的黄河。因为这是违规行为,而且黄河的船也一直没来,所以他开始的时候没有说。但是看海警的船守了一夜,觉得可能事情有点大,在早上海警离开前,主动坦白了。”
“所以不骂我了,觉得我的消息还是靠谱的?”
郭警官笑了两声,说:“还不止这个。那艘船在半小时前被发现了。”
我一激灵。
“那艘船?渔船?你是说郑剑锋的渔船?”
“对,就在离平台不到二十海里的地方。但是船上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人的……渔船?确认了是那一艘吗?”
“确认了。”
“一艘漂在海上的空船,那不是幽灵船吗?”
郭警官苦笑了一声,说:“这事的确诡异。海警登船看过了,没留下任何能说明三个人去向的痕迹。从船的位置看,他们应该原本打算靠上平台获得补给的。但现在,这三个人就像在行船中突然蒸发了,又或者是被鬼附身跳了海。”
“不,一定是有人把他们截下了。”
“谁?”
“我哪知道。”
其实我知道,是喂食者协会。原来,他们是以这种方式,强行切断反应链,中止了复杂试验。说起来,不是和我想做的一样吗,只不过他们的效率,要比我高得多。
这些我当然不方便和郭警官说,三言两语先把有些狐疑的郭警官对付过去,我进入了兴奋的大脑高速运转状态。

很接近答案了,喂食者协会终止这个试验的答案!
顺着我刚才抓住的灵感尾巴向前推,截下渔船只能是两种途径,飞机或船只。多半是船,不明飞机会被国防雷达侦测到。不论哪一种,都需要一个能快速反应的基地。在大陆上吗,那似乎太远了一点。在台湾或日本吗?还是中国海、日本海或公海上的某处?
抓到了!
原因在此!
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定律第一条,就是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类似的不得噬主的条款,也必然写在了托盘的程序中,且必然是在最高优先级的序列中。托盘的公测要靠大量的简单测试和一些复杂测试完成,由于没有人知道这些测试会以怎样的方式达成,喂食者协会当然要避免某一种情况,即测试倒是成功了,但作为必要代价,执行过程中协会受到了无妄的严重伤害。就像为了达成席磊不被同学欺负的简单愿望,竟要以冯逸的死为代价一样。
所以,必然有一个应急机制,一旦某个试验确定会对协会造成伤害,试验就要终止。根据混沌理论和托盘程序依据的数据模型,托盘自己也无法精确预计出反应链的每一步会是怎样,并且托盘没有自主行动的能力,所以这一次,它是在反应链进行到接近终点的环节,才作出了判断,并向协会报的警。协会有托盘的最高权限,所以算出来渔船的位置,拇指出动,成功在渔船靠上平台前截住了它。至于船上三人是沉进海底喂了鱼,还是被劫持,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原子弹在海底爆炸,会对协会产生严重影响。这影响具体会是哪个方面?
是海啸,还是陆沉?协会大本营所在的位置,同时也是托盘主体所在,必定是一处会在这场地质变动中受到巨大损失的地方!
这次中国复杂测试的突然停止,不仅挽救了D岛,更给我找到喂食者协会的大本营指明了道路。在此之前,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喂食者协会的成员分布世界各地,找不到其根结所在,瓦解这个组织又从何谈起?我甚至都不敢去细想,作为一个已经被警方认定为精神病的小记者,在喂食者协会的庞大影响力下,我又能在上海躲多久?我未来的正常生活,甚至我的生机,都已经渺茫到了极点。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当然,即便确定喂食者协会的大本营就在钻井平台附近,但这个“附近”,可不是一公里两公里的概念。会受到海啸或者地震剧烈影响的范围是多少,五百公里?哪怕只是以三百公里计,那么就是一个以钻井平台为圆心,总面积超过28万平方公里的庞大海域,接近50个上海市那么大!
王美芬对此的第一反应是高兴,因为终于看见了摧毁喂食者协会的曙光,但接下来就是犯愁,要精确定位,用大海捞针来形容太贴切了。
“有办法的。”我肯定地对她说,“只要你不再顾惜自身。”

“我昨天再次利用托盘的后门,动静已经很大了。”
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这女人怎么还这副样子?
她却话锋一转,说:“估计这次是藏不下去,查到我头上是早晚的事情,所以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不把协会摧毁,我是没活路了,就和你赌一把。”
“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托盘?”
“这种时候说这个有什么意义,你快点说你的计划吧。”
我在心中叹息一声,说:“我猜,你没办法直接向托盘询问他的主机所在地吧。”
“完全不可能。”王美芬断然说,“非但不会回答,而且这样的问题一向托盘提出,就会立刻报警,我也就暴露了。”
“和我猜的一样,不过没关系。我们就从这28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开始说。28万平方公里看起很大,但实际上有一大部分是可以剔除掉的。比如这个大本营绝不可能位于中国的领海,中国的专属经济区海域也不可能,同样日本的领海和日本专属经济区海域的可能性也很低。我想,它多半位于公海的某个小岛上。”
“但那也是几万或十几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吧。哪怕你把搜索圈缩小硕果仅存发之九十,也一样难办。”(这硕果仅存发之九十是原文就这么写的啊。。。我没打错,不不要说我没文化)
“但是我们有引路的人,别忘了那条渔船。”
“郑剑锋的渔船,那有什么关系。哦,你是说让郑剑锋三人失踪的拇指所乘的船?”
“是的,我们可以推算出大概的时间范围,在这段时间里,通过卫星图片……”
“不可能。”
我还没说完,王美芬就否定说:“不可能的,即使我通过托盘调出那段时间附近海域的卫星图片,那艘有可能会暴露大本营的船,也绝不会出现在图片上,托盘会把这艘船抹掉的。”
“但它只能抹掉这一艘船!”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通过托盘找来的卫星图片,和正常的卫星图片,会有差异。只要两相对比,就能找到那艘船。”
一语把王美芬点醒,随后,我们就各自努力,去搞卫星图片。
她自不用提,当然是通过托盘的后门。这得是军用卫星级别的卫星图片,密级很高,查起来动静当然比之前那些小动作大得多,这时也顾不上了,抢的是时间。
而我,郭警官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他还未够能给我提供这种等级的信息。只有老友梁应物,他所在的秘密机构特权极大,凭着多年的交情,他愿意担些风险,帮我搞定卫星图片。东海是敏感海域,天上随时有军事卫星盯着的。
我自然对梁应物十分感激,不过抱着这一关过不去人生就此终结的想法,我在挂电话前腆着脸向他提了另一个过分的请求。
“那个,我说,能不能借我条船。”
“什么?”
“我要去一个地方,应该是公海上的一座岛。我需要一条船,或者飞机也行。”
“你以为我是多拉A梦?”
“这些年我没向你提出过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吧?这次真的被逼急了。”
“什么时候要?”
“立刻,越快越好。”
老友在电话那头长吸了口气,然后问:“要什么样的船?”
“速度够快的。还有,最好……我能有一个掩饰的身份,渔船,或者是,宗旨能让我有理由出现在公海上,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中午十一点五十分,梁应物通知我,船已经在上海南外滩的客船码头上等着了。相关卫星图片,已经打印出来,估计会在我达到之前送抵船上。

王美芬拎了个手提箱,在码头外等我。
“其实你真的不必来,把卫星图片传给我就是了。”我说。
“你是因为我才卷进来的,哪有帮忙的人撑到最后一,我在一旁看戏的道理。更何况,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你不成,我不也是……呵呵,自己的活路,还是要自己去争,你说对吗。”
梁应物给了我一个电话。和王美芬会合后,我就拨过去。接应的人就在不远处,是一个穿了身黑色西服的中年男子,肤色黝黑,眼睛很亮,冲我微笑点头。
“John,船长。”他自我介绍道,然后微微欠身,做了个请我们跟随的手势,在前面带路。
一个训练有素的缄默的男人,我想。
我原本就有些奇怪上海地点会是在这里,一般来说,渔船是不能靠这儿的。见了John,就觉得可能和我料想的有些差异。
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被John带着离开了旅客大厅,从特殊通道进到码头上,看见等着我们的船时,我还是大吃了一惊。
竟是一艘船体长超过四十米的豪华游艇。

眼前的这艘船,是梁应物通过什么法子暂借来的?真是好大的手笔!
我心里涌起感激之情。自不是因为他搞来了这么奢靡豪华的玩意,可以让我舒适旅途;而是因为有了这样一艘船,我就可以伪装成一个富家公子,放舟海上,兴之所致,去到哪里都不奇怪,靠上任何一个岛屿,哪怕是有主的私家岛屿,都可以用多金轻狂的形象糊弄过去。这个伪装无疑要比我原先向他提的渔船好得多,而他为我准备这样一艘船,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比渔船高出不知多少倍。
等我有命回来,再去谢他吧。
船上连船长John一共七人,在船前站成一排欢迎我们。John为我们一一介绍,然后又说了船的基本情况:一间主卧,四间VIP卧室,大会议室,餐厅,影音室,台球房,船员室……
老实说我真没时间听这些,摆了摆手,说:“马上开船吧,赶时间。”
“目的地?”
我报了个经纬度,正是钻井平台的位置:“先往这个方向去吧,这船多快?”
“最高时速三十六节,巡航时速三十二节。”
“真是一艘快船。”
“当然。”John自豪地回答。

船驶离码头,破浪向长江口开去。我和王美芬关在会议室里,开始比对卫星图片。她从托盘处得来的图片存在随身电脑中,而我则把梁应物答应出来的一厚沓大幅照片铺满了整张长会议桌。
以钻井平台为中心,半径五十公里,时间从郑剑锋的渔船到达平台附近海域(即之前推算的他最早可能抵达的时间)之前半小时起,每半小时一幅卫星图,一共十二张,六小时。梁应物用专业仪器打印,每一幅都是一平方米大小,上面的船只,稀稀落落呈小黑点状分布。
这样的比对其实很容易,不到半小时,船还没出长江口,就在第三幅图上发现了目标。
一个只出现在梁应物的卫星图上,而在托盘提供的卫星图上“隐形”的小黑点。
第四幅图上,即它出现的半小时后,这艘船和代表郑剑锋渔船的小黑点处于重合位置。第五幅图上,它向东移动了约二十公里。第六幅图上它不见了,显然已经驶离了卫星图五十公里半径范围。
我立刻打电话给梁应物,报出第三幅图上这艘船的具体经纬度,请他接着调出相关方向的卫星图,帮我查这艘船的去向。

由此去钻井平台的路程,约三百多海里,四百海里不到的样子。平台到喂食者协会的大本营,应该不会超过两百海里,如果梁应物及时给出坐标,以这条船的速度,明天早晨怎么都到了。
在我想来,梁应物应该在半小时内给我回复,甚至他在十分钟内给出坐标都不奇怪。然而左等右等,一直到船出了长江口,往东南方向而去,手机上的移动信号一格格少下去,出了近海移动机站信号范围,都没有等到他的电话。
我想他是知道这艘船上的卫星电话号码的吧,总不至于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他忽然失去权限没办法再调卫星图片了吗?又或者大本营出乎意料地远,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追踪到,还是,有什么力量横加阻拦?
最后一种可能是最靠谱的。
然而,现在我们能做的,唯有等待。
等待的时间里,我和王美芬商量到了大本营后的行动。这女人肚子里货很多,藏得很深,凡事谋定而后动,我确定她绝不会真的对大本营一无所知。

“托盘有一个核,这是关键。”她说。
“核是什么?”
“是一块核心芯片。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一代零号的真身,但自计算机发明直到现在,世界上最尖端的计算机始终是以立方米为单位计算体积的,零号也不会例外。但我知道,在零号庞大的机身内,一排排矩阵排列的芯片组中,有一块最关键的核心芯片,它承载了托盘的灵魂。”
“托盘还真有灵魂?”我奇怪地问。
“哦,只是打一个比便你理解的比方。或者用钥匙来比喻更合适一些。这块核心芯片承载了根据混沌理论建立起来的复杂架构,这架构并不是一般的数字编程,而是包裹在层层描述中的模糊的智能核,它更像是一部文学作品,充满了不确定性,相对于传统的二进制编程,是一次革命性的进化,它简直就是一个生命。”
“我倒真希望它是个生命,因为生命就会犯错。不过我们能不能先放一放对托盘的赞美,总之那个核心芯片是个关键点,是托盘的大脑,拿掉它零号就瘫痪了,对不对?”
“对的。所有其他芯片的运算能力需要在核心芯片这个平台上进行交互,才能发挥作用。其他芯片的损毁,只是减缓了零号的运行速度,托盘还是托盘。但核心芯片如果不在了,托盘就消失了。”

“可是难道协会就没有备用的核心芯片?”
“没有。因为如果有备用的核心芯片,理论上就可以利用备用芯片,再造一个新托盘,其能力的强弱,只在于外接的运算芯片有多少。为了杜绝这种危险,协会规定同一时间只能有一枚嵌在零号上的核心芯片。”
“但如果我们把这枚核心芯片毁掉,难道协会就不能再造一枚?”
“当然可以,但是这需要时间。”
“多久?”
“以我对协会科技和工业力量的了解,无论怎样,不可能少于十天。”
我还以为会是多么艰难的再造工程,居然只要十天。当然,以喂食者协会超越时代的科技水准,全力以赴去制造一块小小的芯片,需要整整十天的世界,这本身已经足够说明芯片的复杂性,但我们冒这样大的风险,只为了这十天?
“但是十天能用来干什么?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摧毁喂食者协会,而不是摧毁零号消灭托盘,只要喂食者协会在,哪怕我们把整个零号都炸个稀巴烂,用不了多久就能给重新造出来。治标不治本有什么用处,何况还只能治十天的标。”
“那你打算怎么办?把郑剑锋的原子弹抢过来把整个大本营炸上天?”王美芬问。
我一时语塞,说实话我还真这么想过。
“就算你真的做到了这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没有用。协会是有复生计划的。”
“但那总比冻结托盘十天来得有效吧。”
“当然不是,只有把托盘冻结,我们才能赢得摧毁协会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说实话我真的想不到有什么能把庞然大物喂食者协会一击而垮的机会。在茫茫大海上向着不可知的大本营出发,其实只是拼死一搏。等到恶劣地方,再随机应变,想象中最好的结果,就是救出郑剑锋等人,在岛上引爆原子弹。这机会之渺茫,简直让我不好意思对王美芬说出来。但是她现在居然对我说,有一个摧毁喂食者协会的机会。

但在这时候,卫星电话响了。我们等了很久的电话,会在这时候打来的,应该只有梁应物吧。我们立刻停止了对话,我几乎是小跑着去拿起会议室角落里的那个复古造型的电话机。
不过作为一个经历了一切,以回溯的方式向你们讲述故事的人,我决定在这里把稍后才继续下去的我和王美芬的对话提前,以保持阅读的完整性。
王美芬的办法,说透了并不出奇。她想要摧毁喂食者协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为一个惜身保命的人,当然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她搜集了大量协会的人员名单,控股的媒体、各种产业。因为有托盘上的小后门,可以说除了最机密的一些东西,喂食者协会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员和资产,她都有翔实的名单。
喂食者协会这个秘密组织,一旦公众,必将引发天大的震动,哪怕只是告诉各国政府,也肯定会得到最高等级的重视,用雷霆之势将其扫除。比起一颗原子弹在本土爆炸,喂食者协会的存在其实更恐怖,没有人会容忍自己成为别人手上的牵线木偶。
但只要托盘存在一天,王美芬这些资料就无法提供出去。不说她能否成功把资料传递给各国政府,假设都成功收到了这些耸人听闻的资料,各方首先要做的,当然是核实。托盘完全有能力把真的变成假的,轻轻拨动一下,核实处理的情况就会变得于协会无害。个别依然存在怀疑的调查人员或决策者,则会一个个死于“意外”。
但如果我们能让托盘停工十天以上,那么就可以利用这段黄金真空期,使得各国查出真实情况,从而采取酷烈的断然手段,将喂食者协会连根拔起。
当然,基本在设想中的最好情况里,能否真的将这个百年组织连根拔起,还是未知数。想必总归会有些残留的潜伏者,只是已经没办法兴风作浪了,最紧要的是把零号摧毁,把协会的工业能力摧毁,让残留分子无法再造出一个托盘!
王美芬把她的计划江湾,我的精神就振奋起来。虽然道路依然艰难,但总算有路,总算有光,总算在理论上,有了将喂食者协会摧毁的真正可能性。

现在回过头,说梁应物的那个电话。
梁应物收到我提供的坐标后,起初也以为这是一个简单任务。但随后的变故就让他傻了眼。
卫星提供的图片,是每五分钟刷新一次。他在卫星图上跟了这艘船一段时间,忽然发现船不见了。也就是说,五分钟前的卫星图上,这艘船还在,五分钟后的另一张,船就没了。哪怕他扩大搜索范围也找不到。

“当时我就想,除非这艘船在五分钟里开出去五十海里以上,否则怎么可能在图上消失呢?然后我就明白了,船并没有消失,只是不在海面上了。”
“潜艇?”我也立刻反应了过来。
“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艘看起来破旧的普通渔船,突然间船舱沉入船体,一些钢板升起来,整艘船像变形金刚一样在几分钟里变成了极具未来感的流线型潜艇,没入海中。

也许这想象略有夸张,但以喂食者协会的科技水平,应该也差不太远了。
“但你一定又把它找到了,是吗?”以我对梁应物的了解,必然、应该、希望是这样的吧。
“通常潜艇下潜后会调整航向,根据统计,在没有特定指令的情况下,大多数潜艇的海面航线和真是航线,也就是水下航线的夹角为15至20度。有一颗两年前新发射的军事卫星恰好在那个时段覆盖了这片海域,上面搭载了最新研究的粒子反潜探测器,我调用了这颗卫星。那艘潜艇非常先进,反应在探测器里的各项数据没有达到报警标准,但我调阅数据人工分辨,还是发现那艘船下潜时的位置上,左偏17度角,有一条疑似轨迹。这还是因为船长不够消息,大约在下潜至一百米时就开始调整航道,所以被我发现。这条轨迹很短,几分钟后卫星就失去了它的行踪。我假设这条向左变向17度角的航线就是最终航道,不在中途改变的话,那么这个方向上,五百海里之内所有经过的海盗,我都找出来了。现在我报坐标,你记录一下。”
一共七个坐标,我一一记下。
“不确定性太多,所以我不敢说肯定就是这七个坐标之一。接下来我会再看一下潜艇有没有在这七个坐标附近冒头,但难度很大,你不要期待太多。”
王美芬从电脑里调出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详图,我把这七个坐标一一在图上标出,连成一线。
在由托盘分析过,和D岛所在地壳板块关联性最强的那条线,已经用粗红线标出。七个坐标的前四个,就在这条线上。
谢谢你,老友。我在心中默默念道。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13-3-28 12: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今天就更新到这里,十四章因为和连载相比,实体书版修改比较多,而且后面一半也没有现成的手打版,需要慢慢扫描识别。十四章过后就尾声一和二,快结束了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13-3-28 20: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想到今天一鼓作气,终于将全书搞完了。要感谢百度那多吧和喂食者协会吧里那些手打的朋友们,如果真让我从开始手打(尽管有文字识别系统),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完成。马上将把后面的全部放上。我们这个论坛应该是第一个完整版的《喂食者协会》。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13-3-28 20:22:4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空中城市

晨七时四十三分。我们到达第二个坐标点。
一个小时前我们经过第一个坐标点,这是一个有两三个足球场大的海岛,上空盘旋着数百上千只黑翅白身的信天翁,岛上也满满都是。我们绕岛一周,即继续前行,原因再简单不过,鸟类是最敏感的,如果岛上或岛的周围长年有人类活动,那它们早就不在这里了。

此刻,微风轻拂,海面上都是一鳞一鳞的褶皱,闪着金光。在这金色的光影里,一小块青黑色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大。

船速已经放缓,我站在船头,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期待和恐惧一同涌起,这样强烈的预感,是之前到达第一个坐标点时没有的。

“岛很小,好像比之前那个更小。”站在身边的王美芬说。
“靠近些再看看,我有预感,这可能就是我们的目标。”
船速忽然放缓,马达声异常,船首也多了些浪花。
“怎么回事?”我扭头大声问。
大副在二层甲板上对我们喊:“前方礁石区,在减速。”
船的速度减下来后,离岛已经接近至不足一海里,我一边下令让船绕岛而行,一边拿着望远镜看岛上情况。
整座岛光秃秃地暴露着岩石表面,方圆只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在岛的中央,孤单单立着一幢房子。
这是一幢灰白色的平房,像是用砖或岛上的岩石砌起来的。没有源自,没有植物,没有阁楼,没有烟囱,甚至没有可供与水倾泄的斜尖顶。
这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幢小房子,但它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意味着不普通。
在岛的西侧,停着一大一小两艘船。

“看起来,倒像是个苦修士住的地方。”王美芬说。
“你觉得不是大本营?”我问她。
“在这样的一座小岛上,有这样一幢房子,的确奇怪得很。但说这就是大本营的话……你看那房子才能住几个人?”
“一会我们绕到泊着船的那一边,靠上去瞧瞧。”
这么小的岛,即便我们的船应放缓了速度,转上一圈也用不了多久。不过在我们表现出泊岸的意图之后,那边两艘船中较小的一艘就驶离岸边,靠了上来。
这是一艘约二十米长的梭形船,双层船舱,灰色漆,有些地方剥落了,看上去是十几二十年前的式样,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它靠到离我们二十米处,用喇叭向我们喊话。大意说此处是私人岛屿,请勿靠近。
二十米已经是一个非常近的距离,我们的船基本停了下来,John跑上来问我们打算怎么办。
“公海上怎么会有私人岛屿!”王美芬说。
公海上当然不存在私人岛屿,对方这么说,是一种不希望我们继续靠近的强硬表态。
“如果您不确认这儿就是您的目的地,建议还是别靠上去了吧。”John说。
“怎么说?”
“很显然啊,我们一艘船,他们有两艘船,哦,还有一幢房子。”John面无表情地来了句冷幽默。
房子里还是没有人出来,我望了眼停在岸边的那艘船,比我们这艘还长出一截,接近五十米,虽然不算什么大船,但我这艘船的先进性可不是体现在对抗上的。
“还有,这艘船的吃水有点深。”John补了一句。
“吃水深意味着什么?”
“船比正常的重很多。”
我等着他说下去,他却摊摊手。

船比正常的重有许多种可能,他当然无法确定是哪一种。但在公海上和有秘密的一方对抗,而那一方的力量还明显强过自己,这就太不理智了。
“先离开吧。”我说。
“也是,虽然这座岛看上去有很多秘密,但确实不太可能是协会的大本营。这世界上的秘密太多了。”
“慢点开,往侧后绕,船上有脚蹼吧。”我对John说。
然后,我转头对王美芬说:“对了,你会游泳的吧。”
“会,但你的意思是要偷偷游过去?”
“对,在这种没有淡水的地方,有这么一座房子很古怪。而这样两艘船对于这幢小房子来说,显得太多了。小船的吃水又是一个问题,甲板上那两个人,虽然没有穿着统一的服装,但表情镇定,应该受过很好的训练。除了船的吃水,其他的当然可以用某个有苦修癖好的巨富的修行地这点来解释,或者秘密教派的圣地之类也行,比起喂食者协会的规模,这里看上去的确不像是大本营。但是别忘了,我们的坐标只有四个,已经排除了第一个,所以只剩三个了。这个世界上的秘密虽然多,但也不至于密集到这三个坐标中,有两个都有大秘密?”
王美芬若有所思。
“所以,不上岸看一看究竟,我绝不甘心。”
“你说得对。希望水别太冷。”

船上不仅有脚蹼,还有干湿两种潜水服。以十月的水温,湿式潜水服足够了。
和John约定,船停在岛东五海里处,每三小时靠近一次。超过二十四小时我们没有回来,请他通知梁应物想办法营救。此外我让王美芬从她的电脑里单独拷贝了一份喂食者协会的资料在移动硬盘上,以备不时之需,当我们最终没人能回来时,这个硬盘会交到梁应物的手上。,虽然那也许发挥不了多少作用。但资料足足有27.5G,可见其翔实程度。

为免被岛上的人发现,我们在船的另一侧下水,每人背了一个12升的氧气瓶。王美芬游得比我还要自如,看来没少潜过水。我们保持在水下五六米的深度,往小岛的方向游去。
这里的海水非常清澈,视野极好。隐隐约约,就看见了小岛在水下的模样。岛是从海底凸起的山峰,若有一日沧海桑田,眼前这岛就能成一奇景。这儿已经远离大陆架,海深不知几许,想来总有千米,我往下望去,是幽深不可测度的黒渊,让人心生恐惧。但向前望,不到一百米远,这座岛极突兀地从海底冒出来,像根陡然拔起的石笋,直长到离海面四五十米的地方嘎然而止,形成了一个中间高四周低的缓和的峰顶坡面。这坡面也就是先前大副所说的礁石区。
    我们游入了礁石区,往下看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锋利的石头和出入其间的斑斓鱼群。这让我心里踏实了许多。回想之前游来时,看见这海中石笋展现在面前的弧面,觉得其横截面怕是有几平方公里,是露出面积的千倍以上。听上去很多,但如果其势真如我刚才所见,由海底直直地长出来,则纤细得远胜过任何一座陆地山脉,简直像根圆珠笔,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如果站在底下仰望,巍峨过电影《阿凡达》中的浮空山。不过我转念一想,真到了海洋变陆地、陆地变海洋的时候,地壳经过了如此剧烈的变动,这根石笋不折断才奇怪。
    这个念头—起,我心里就震动了一下,连脚蹼打水都慢了几拍,整个人拖后了王美芬几个身位。她转头看我,我示意她没事,快速打水赶上。在水下我没法和她说话,但此时,我却真的开始相信,这座岛不管看上去有多像,却真的有极大可能,就是喂食者协会的大本营。因为若原子弹的爆炸引发了地壳震动,这根石笋一断,大本营就被连锅端了,这可要比钓鱼群岛下沉个几十米没入海面,要惨烈得多!
我定下心思,向前游动。到离岸不远处,我向王美芬打了个手势,示意往侧前方绕岛再游一段。下水前我就把岛上的地势看清楚了,整座岛的地形相对平整,只有在西北角处略有高起,可以给我们的上岸及进一步的潜行至小屋勉强打些掩护,否则在其他地方,一上岸就明显得像秃子头上的跳蚤。

随着离预定登陆点越来越近,水下的景况却变得诡异起来。
本来在水下的礁石间,是有许多的鱼群穿梭,贝类、珊瑚、海星等也比比皆是。但离那处越近,这些活物就越少,直至彻底绝迹!
海水依然清澈,下面各种形状的石块清晰得近在眼前。原本我还觉得那别有一种美,现在却觉得它们形态妖异,散发着一股死气!
是的,这儿简直是一个死区。下意识地,我们两个前进的速度都慢了下来,王美芬频频回头看我,显然她心里也非常不安。此时,一尾巴掌大小的红鱼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吸引了我们的视线。我看着它在前方灵活游动,心中稍安。但突然之间,它就像撞上了无形的壁障,又似前方有凶兽袭来,猛地一百八十度掉头,飞快地从我们身下掠过。
前方的视野依旧毫无阻挡地清晰,海水中什么都没有,那条鱼在怕什么?
十秒钟后,我和王美芬已经游到了那条鱼调头的区域,什么都没发生。但我一颗心却提了起来,觉得眼前清清楚楚的海底世界,一定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因为心中不踏实,我脚下的动作更慢了下来,转眼间王美芬就超出我约一个身位。我看见她的身体略略转向,像是要打横着停下来。也对,这样的情况,先别急着前进,仔细观察一下再说。或者,我们该浮出水面,交流一下彼此的看法。
但瞬间我就意识到,并不是王美芬在转向,确切地说,不单单是她的身体在转,我也在转。同样的泳姿没变,但我们的身体都偏了。水里有股力量在影响着我们。
这股力量在转眼之间变强,从我以为王美芬要停下来,到意识到自己游偏,只隔了半秒钟,而下一个半秒,我们两个就被吸得急速下沉!
一个漩涡转瞬间形成,我们在它的外围,但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转眼之间,我就往斜下方沉了十几米,滑过一块巨大的突出岩石,我看见在那之后的幽深洞口。这股吸力正是自洞中来,我和王美芬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随着水流卷入了洞中。

洞有七八米宽,漆黑一片。吸力在洞中更大了几分,但那洞仿佛有无尽深,不知何处是头。我一手捂氧气罩一手挡头,每吸一口气都觉得也许下一口吸进来的就是海水,满脑子都是沉闷的轰隆隆的响声,也不晓得有几分是海水的咆哮几分是自己血液的沸腾,一分钟前宁静的水下世界不知去了何处。
在岩壁上反复地磕撞,手、肋骨和腿都要撞碎了。别把氧气瓶撞坏了,我居然还有余暇这样想。
又狠撞了一下,侧面,先是手肘,然后是腰。但痛感却和先前不同,我伸出一只手胡乱舞了一记,手掌触碰到了岩壁——那竟是光滑的一片!
纵然常年有这样的诡异湍流冲刷,洞壁岩面也不可能打磨到这种程度,这是非自然形成的!

在这狭长洞穴中翻滚着前进的每一秒钟都那么漫长。刚被吸进洞中时,还有光,那光越来越弱,很快就是一片黑暗。黑暗维持了好久,然后又有了微光,让我隐约看见洞壁的模样,已经不是洞,而是一条甬道,一条乌黑的由金属铸成的甬道。王美芬在前面一些,更远处,那光亮的源头,却是一道门。
一上一下,正缓缓向中央合拢着闸门。
王美芬先一步消失在闸门后。如果门在我之前合拢,恐怕我会被撞得七窍流血,就算不死在当场,也绝没有重新游出洞穴回到海面的气力。
好在那门合拢的速度极慢,我本就贴着洞底前进,那口子正在上方几米处,我挣扎着拼命蹬脚蹼,却一点都操控不了身体。眼看就要撞上时,一股水流从下面把我卷上去,我眼前一亮,就这么过了闸口,然后迅速向下滑了几十米,扎入一个池子里。
水不深,三四米的样子,巨大的冲力让我直沉水底,眼前明晃晃一片,满眼的气泡,突然白亮的池底就在眼前,用手撑了一下底才没撞到头。脚蹼一拍,人往上蹿出水面,一把摘了氧气面罩,大口大口地喘气。
王美芬就浮在不远处,呛了水正在咳嗽,看起来没什么大事。我无心游过去和她会合,眼见的一切实在太过震撼了。
穹顶下,一道宽十几米的瀑布自三十米高处而降,落在我的面前,卷起千堆雪,咆哮如滚雷。这道水幕慢慢地变薄,然后开始收窄。两分钟后,闸门完全合拢,最后一注水落入池中,雷声停歇。
但细密如雪的水泡却仍未绝。我低下头,光自水底而来。那不是白色的底,而是发着白光的底。水底下有许多乳白色鹅卵石样的东西,气泡从这些“鹅卵石”上冒出来,看起来像是整池水都在沸腾似的。
光很强,但透出水面后,却变得柔和了许多。我隐隐约约可以望见关上的闸门,它和四壁及穹顶,都是一色的灰黑。这是某种金属,或许是什么合金。意识到这点后,我真正地惊骇到了,并不是因为我所处的空间的大小——一个比标准泳池大十倍,超过标准足球场面积的长方形池,如果全用金属打造,可以用大手笔来形容,那么我刚才经过的金属甬道呢?从我摸到光滑的洞壁开始,到闸门止,中间有多长,一百米,两百米,还是三百米?这样的厚度,也全都是眼前这种金属?
喂食者协会是怎么做到的,即便这个岛是座高含量矿山,这也是个超出任何人想象的大工程。
协会把自己的大本营打造成了个坚不可摧的钢铁堡垒,这足以抵抗大当量的核爆了——如果不诱发地壳变动的话。
王美芬早已停了咳嗽,但她张大的嘴却迟迟没能闭上。当然我也一样。尽管对喂食者协会的大本营有过种种猜想,哪怕这大本营在地下,也并未出乎我的预料,但眼前的一切依然证明,我的想象力还是太贫瘠了。这个池子所展现出来的庞然实力,甚至让我感受到了一种威严。
水慢慢地清了。
水本来就很清,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气泡在减少。
看来,那些水底的白石头,就像是维C泡腾片,折腾不了多久就会消失。
然后我听见一阵奇异的声响,那是宏大而低沉的嗡嗡声,水面开始震荡。随后,长方形大池的一段,开了九个拱形闸门。闸门出现后,我才发现,池底是有高低落差的,就像泳池的浅水区和深水区,闸门所在的那头是深处,门起自底部,应该有一人多高,但拱形顶部一眼望去,似和我所处位置的底部差不多高。照理,这九个闸门开启后,海水应该迅速从中泄走,水面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但实际上池面却并未起什么波澜。
我想了想,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喂食者协会的大本营就建在此岛的地下,这点是无可怀疑了。看这池子和金属甬道,就可以推想整个大本营的规模。维系那么多人长期生存的头一条,就是解决淡水问题,对于喂食者协会,大规模的海水淡化从技术上自然毫无压力,眼前的大池,无疑就是海水淡化的第一环,那些白色乳石和强光,相比就是淡化的手段。接下来还不知有多少类似的池子,恐怕三五个环节一过,这海水就能变成淡水了。不过在第一个环节中,有一个手段是不可缺少的,就是过滤。现在鱼群知道此地是禁区不能过来,但这是经过几十年的“生存训练”后才养成的,大本营建成之初,每放一池水进来,都会带入大量的鱼虾贝类,所以那九道拱形闸门中,肯定有初步过滤的装置,不会毫无阻拦地让这一池水流向下一个池子。
既然鱼虾会被拦在这第一个池子里,那么我们两个大活人,当然也不可能通过那九个闸门。但在每一池水都会过滤出大量鱼虾的时候,这些东西是怎么被清理掉的呢,应该有供人进出的通道才对啊。
王美芬冲我打了个手势。我顺着她的手回头望去,发现在身后的池壁上,有一道钢梯,颜色也是暗灰色的,容易被忽略。这道钢梯通往极高处,那儿似有个小平台。
我们游到钢梯旁,把脚蹼脱下来拎在手里,我先她后,开始往上爬。
那平台离地三十多米,在大闸的正对面,上去之后发现还挺大的,有四五十平方米,一道钢门紧闭,圆盘把手。
我把脚蹼往地上一扔,走上去用力扳动把手。把手出乎意料的松,稍一发力就转了小半圈,还伴随着轻微的“哒哒”链条声。我连忙停手,冲王美芬点点头,示意可以出去。
我们当然不能就这么跑出去。费力地卸下氧气瓶脱下潜水服,顿时觉得一身轻松,同时先前撞击之处的痛又开始出现,此时此地也只有忍着。
氧气瓶之外,我们都背了个随身的小防水包。里面能放的东西有限,道具、小工具箱、电筒、绳索,王美芬还带了个平板电脑,我猜这原本能实现些牛B的功能——如果没有被撞碎的话。值得庆幸的是,我们都带了鞋;不幸的是,我们都没带衣服。王美芬稍好些,她着了一身连体泳衣,而我脱了潜水服就只剩了条泳裤。对于目前这种需要潜入的情况,这无疑是巨大的失误,并且此刻彼此相对时,有些尴尬。
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白色的“鹅卵石”从穹顶上弹射出来,砸落在池底。然后对面的闸门再一次开启,海水喷涌而出直泄而下,瀑布重现。巨大的轰鸣声中,我背上小包,一尺长的刀连鞘倒持在右手,和王美芬对视一眼,走向钢门。
“哒哒哒哒”,转了两圈半,门开了。
门开前的一刻,我握刀的手紧了紧,把警惕提到最高,调节好了运动神经,随时准备根据突发状况做出反应,不管是抽到进击还是退避闪躲,绝不会犹豫分毫。
但当门真正打开,我们两个都傻了。

我知道喂食者协会是个神秘而庞大的组织,我知道这座大本营已经经营了数十年,我知道大本营会是个极具规模的地下建筑,之前的巨大海水淡化池已经让我震惊。但此时此刻我所看见的一切,却超出了我想象的范围。以至于我们两个一时之间只是呆站在那儿,忘记了关门。
这不是巨大,不是雄伟,不叫离奇,哪怕用奇迹来形容都稍显轻佻。
这叫伟大!
我仿佛在科罗拉多大峡谷绝壁的半山腰开了个门走出来,迎面吹来辽阔的风。
我为之前的海水淡化池惊叹,是因为那竟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而眼前的空间,恐怕能容纳一千个足球场!原本想到地下建筑,脑中浮起的就是迷宫般交错的地道,或者直下几百米的电梯,许多个房间,又或是空旷的防空洞。可喂食者协会的大本营,竟是将整座岛挖空。极目眺望整个空间,从我站着的平台,到对面最远处,中间跨越的距离绝对在一公里以上,也许是两公里,也许是三公里。 我简单在心里算了一下,北京那个让我走断腿的故宫,只有这里的十分之一,而中国最大的园林颐和园,这里也至少能装两三个。
而我所说的伟大,以及那种辽阔感,却并不仅仅是面积大就能造就的。
这里已经没办法称为地下洞穴,也许叫环形峡谷更合适些。我所处的位置接近穹顶,往上望,百米的高出是光亮的蓝色天空。当然那不是真的,但看起来像极了,甚至有缓缓移动的云,不知是怎样的技术达成的。往下看,却深不见底,且有层层云气缭绕,这却是真实的水汽了。我禁不住猜测,这儿的深度是否有四公里,直达海底,或者更深,挖到了地下的火山熔岩,利用其中的能量来供应者一方天地?
在这天地云气之间的,是一座空中城市!
这城市中的房子各式各样,就我眼前所见,有最平凡无奇的三层小楼,有茅草屋,有带露台和院子的别墅,有极具设计感的扭曲的金属房子,有印度式的塔楼,也有和式的小屋,我甚至还看见了一座圆顶清真寺和一座尖顶小教堂。

所有这些房子,并不在一个平面上,而是散落分布在整个空间的各个角落。他们当然不是悬浮在空中,彼此之间,有或粗或细的金属龙骨连接,仿如蛛丝。我想那一定不是普通的金属材料,而是某种更坚固的合金。因为有些房子的支撑龙骨细到远看会错以为真的浮在空中,只有三根比手腕还细的龙骨(或是金属吊索),就可以或托或拉起一幢两层的小楼。这种神奇的建筑方式,使得这方空间的任何位置都能造起一幢房子。
这里实在太大,我一眼望去看见了百多幢房子,但感觉却依旧稀疏错落,更显眼的,反倒是供人通行的道路。
那些粗的龙骨就是道路,有只能容两人并行的小道,也有阔至六七米宽、能容两车交会的大道,虽然我并没看见一辆汽车。有直直的路,也有弯曲的;有盘旋下降的,也有波浪起伏的。这里真是设计师的天堂,有时某一片区域却是石头的,充满古老的原始风情;或者是木头的,那是自然主义。当然我相信木料和石材只是表象,里面总还是用那种合金做骨。两块风格差异的区域交接处,通常是渐变的,让人看起来不那么突兀。
还有树。不光是房子的院落里有树,有些道路的两旁也有树,院落里有草坪,石墙上会爬藤蔓,往下两三百米的地方,我还看见一处圆形的公共花园,有树有花有池有喷泉。最令人惊诧的,是还有一条河。河水从我斜对面的一道水闸里流出,水源不用说就是最后完成淡化的海水,河道阔达十几米,蜿蜒盘旋,如龙舞在空。河道并不特别陡,但每盘旋一阵,就会断开,水从断面直泄数十米,形成一道道瀑布。
这是一座仙境般的空中城市,彷如神话中精灵的居所。
风自不知何处而来。这样一个封闭环境中要有风,涉及到与外界空气的交互与内部气流运动的复杂操作,对于有顶尖气象学者和创造了眼前景象的喂食者协会来说,自是小菜一碟。风不大,吹走身上的水珠,带走热量,终于让我感觉到凉意,醒转过来,把刀放进背包,将身后的门缓缓拉上。
我们应该无法从来路回去,别说爬不上进水闸口,爬上去了,当闸门开启,洪流奔腾而下,我们又怎么可能逆流而上呢。唯一的办法,就是走正途。那座岛上的小屋里,一定有连接地上地下的通道。
在考虑如何脱身之前,我们首要面对的,是找到托盘的主机,这一代的零号。我猜,它在这云雾缭绕的深渊的最深处。

我抬手一指,对王美芬说:“我们先去那儿吧。”
“那道人工河?为什么?”
我耸了耸肩,指指彼此:“这里那么大,居处的科学家未必会认识彼此每一个人,但我们现在太显眼了,如果在河边,这一身泳装还说得过去。”
“那我们的鞋呢?”
我一窒。也是,两个穿着干鞋子的泳者……
“要么到了河边再把鞋子弄湿?”
“就先往那个方向去吧,随机应变了,好在这儿没什么人。”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些房子里居住的,都是喂食者协会的核心成员。这些人或许一辈子不为外界所知,但绝对都是超一流的科学家。对他们来说,自己的专业领域就是生命的全部,整天埋头工作是常态,所以路上没有闲散的行人。一眼望去,看见了三个人,离我们都有些距离,并且在比我们低的位置。只要他们不抬头,就不会发现我们,即便发现了,也未必有这个心来管闲事。科学家大多有些自闭,希望这儿的科学家血统更纯正些吧。
至于会不会有类似巡警或城管这样的角色,我们就只能指望自己的运气了。
没什么好躲躲藏藏的,我们这两个全身上下只有一件衣服的人,迈步往空中河走去。
这小平台上有三条岔路,一前一后两条路是贴着峡谷的,都可以通往空中河的源头,但是较远。我们走上了第三条路,直往峡谷中去。一步跨出,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比在平台上看,更觉心荡神驰。但这,才算真正走入了这座空中城市。
路非常稳,没有一点晃动,就如在实地上一般。这是一道横截面为梯形的龙骨,上大下小,厚约一米,不是实心,而是以细枝交错,想必达到了力学上的最佳支撑。最宽处三米有余,上面覆了层浅灰色的东西,踩下去稍有弹性,形成路面,两侧则都加上了护栏。
这儿离空中河最近的那段,有三四百米的距离,要经过五个路口,往下走几十米。路有坡度,但并不很陡。我们漫步而行,到了第一个路口。这又是一个三岔路,一条向左,我们的路在右边,需要下十几级台阶。在一侧种了棵梧桐树,树下有条长椅,椅旁立了个银灰色的金属牌。
金属牌上刻了一道方程,我扫了一眼就放弃了解题,显然不是给我这个等级的人准备的,上上下下写了三行不说,一半的符号都不认得。

“把数学题刻在这上面是什么意思?”
王美芬瞄了会儿,说:“好像是……实变函数吧。这是路牌。”
“路牌?”
“嗯,这座空中城市,就是个立体的大迷宫,有千百个岔路口。如果没有路牌,太容易迷路了。”
“这样子的路牌怎么看?”
“据我所知,这里每一座房子都有自己的数字代码。不管你要去哪里,站在任何一个路口,只要知道目的地的数字代码,代入到路口的方程里,把解求出来,就会知道应该选哪一条岔路。你看这路牌上对应三条岔路的三个方向,都各刻了几个数字。你解出答案的末位数在哪个方向上,就选那条路。其实有一套细致的规则,大多数时候是末位数,但有时也会是头位数或第二位数,在解方程的过程中会知道应该取什么数字。这可真是一个精巧到极点的数字系统。”王美芬叹息道。
我倒吸一口冷气:“那如果要出一次远门,得经过十几二十个路口,就得解出十几二十道这么复杂的方程式?而且还不能解错?”
“如果你完全不认识要去的地方,那么的确是这样。”
“为什么不能用更简单的方式,难道说对于科学家,这种写了三行的方程式瞄一眼就能解出来?”
“再怎样也要解几分钟吧,如果是我的话可能得要十分钟。”
“十分钟就能解出来?在我看来你简直牛逼大了。可是十分钟一个路口,也太麻烦了。”
“我倒觉得这是个有趣的模式。而且对于住在这里的人来说,这更像是个大脑的润滑剂,你知道大脑是用进废退的。嗯,你给我十分钟。”
王美芬的双手手指不停捻动着,就像是风水师看风水时的手势那样,估计是一种心算的辅助方式。最终她只用了七分钟,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彼此的智商差距……

“走这条路吧。”她指向左边的道路。而通向空中河的路,显然应该是右边那条。
“你知道零号所在地址的代码?”我问。
她点点头。
“你对这里的了解很深入啊。”
“虽然我不知道大本营在什么地方,但不代表我对大本营一无所知,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什么准备都不做,就这么跟着你冲过来了?”
这话听着极其别扭。
走到第二个路口本用不了几分钟,但是我们多花了几倍的时间。在一处护栏间镶嵌的钢化玻璃上,有些用彩笔画上去的涂鸦——涂鸦是我原本以为的,看见王美芬停下来看,而且越看越仔细,我也就努力分辨了一下那堆鬼画符。
“这也是方程吗?这里可不是什么岔路口呀。”
“这个……应该是证明。”王美芬的表情很古怪。
“什么证明?”
“费马。”
“费马大定理?那个不是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被证明了吗?你为什么这副表情?协会里的数学家不是水准超一流吗?难道这个证明是在证明费马大定理不成立?”
“那倒不是,这个就是费马大定理的证明。天,真是精彩,可惜只是一部分,但是已经足够了,太不可思议。”
王美芬不停地发着感叹,我忍不住打断她:“我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随时会被协会发现,我们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找到零号。”
“你说得对。”王美芬最后扫了那“涂鸦”一眼,拔脚就走。
   我没想到她这么干脆,便连忙跟上去。这时心里却又好奇起来,问道:“你说刚才那个证明有什么特别的吗?”
“费马提出那个猜想的时候,在丢番图《算术》拉丁文详本的一页上写道,我确信已经发现了一种美妙的方法,可惜这里空白太小,写不下。此后的三百多年里,无数数学家在这个猜想面前折戟沉沙,直到1994年怀尔斯才给出了一个完美的证明。但你知道怀尔斯用了多少篇幅吗?两三百页!这是一个艰深的证明,绝不是费马脑海中那个美妙的简单证明。刚才写在玻璃上的,只有差不多一页,但已经给出了证明最核心的部分。那是另一个思路,极其美妙的思路,所以,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样惊讶了吧。”
    我回头看了那涂鸦一眼,说:“我有一种感觉,在这座空中城市里,会有很多这样的‘随手证明’,这就是这座城市的涂鸦,由最顶尖科学家的灵感火花创造出的涂鸦。这简直就是武侠小说中的藏经宝洞,随便一幅图、一本书,就是能让人无敌于天下的绝世武功。”
    我们在感慨中走到下一个路口,王美芬解方程的时候,我自己选了了左边的路走上去。因为在那条路上,有个奇怪的东西。
类似的东西,注意观察的话,四下里纵横交错的空中通道上有不少,这是最近的一个。
远看的话,这玩意儿像是个底部球状的船或单人飞行器,不伦不类的。走到近前,依然难以分辨这是什么东西。
它的上半部分像是三轮摩托车载人的那个兜,椭圆形,里面是个单人座位,有车把,无挡风玻璃。在座位边有条安全带,和汽车上通用的那种一模一样,这意味着它应该是个交通工具,可是却没有轮子。这辆车(姑且这么叫它吧)用金属打造,车身最外侧镶了一圈弹性材料,让我想起碰碰车外面防撞的轮胎。车的底盘内凹,嵌了个大圆球,莫说轮子,连高科技的喷气孔也没瞧见半个,倒像个不倒翁,压根不可能行驶嘛。
这不倒翁车的身侧上有个搭勾,让它得以靠在护栏上。我把搭勾取下,它自动回缩到车身上的卡槽里,车就此和护栏脱开。我抓着车把,却根本推不动,而且因为是个球底,我要花很大力气来平衡车身,感觉这车子重得很,怕有五十公斤的分量。
车头中央有个圆型的按钮,看着很像启动键,我按下去,整辆车忽然就升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13-3-28 20:23:3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本以为车子浮了起来,定睛一看不完全是。底下的圆球还在地上,但是和车的底座分开了,车身浮在圆球上方半尺。我立刻明白,这一定是磁力的作用,但让人惊讶的是,车辆开启之后,圆球和地面的接触面只有那么小一点,但整辆车却变得非常稳。我试着手松开车把,它居然并不倒下。我用手推了推,很轻松地就把车推到了路的中央,松开,它就稳稳当当停在那儿。
这车的磁力平衡系统,真是匪夷所思。
我当然忍不住就坐了上去,背包换到胸前。上车的时候,车身有晃动,但极轻微,比起公园游湖的那种小船要稳得多。坐稳之后,我顺手扣上安全带。咔嗒扣死的那一刻,车身又往上浮了一点,估计和轮子之间的距离扩大到了两尺。两侧车把是可以转动的,我把右侧车把向前转,车子无声无息地向前行驶了起来,再转左侧车把,没错,是刹车。
我转动方向,车身就原地向后转去,灵巧又容易上手。
“这是……车?”王美芬这时已经走了过来,盯着这辆磁浮车问。
“显然,看来你的资料里没有这玩意儿。如果这技术能够普及,交通问题就解决了,就是不知道它的动力是什么。你看那条路上还有一辆,你去把它开起来吧。”
“是个主意。”
“我先试试它能跑多快。”
先前我只是轻轻转了一下动力把,往回拧,车开始后退,再向前拧,车子一个停顿,然后迅速向前冲,几秒钟后就很快了,可能有三十到四十公里时速,感觉还能再快,但这样的空中道路,让我不敢拧到底。
在右侧车把的一侧,还有个小圆钮,恰好是在我大拇指能够到的地方。看这样的设计,应该是一个行车时常用到的按键。我忍不住按了下去,顿时一股力量从屁股底下传来,整辆车竟然弹飞起来,我拼命拧刹车,却哪还来得及,本来我的方向就有点偏,这一飞起来,转眼就飞出了护栏,凌空于万丈深渊之上。
我大声惨叫,怎么都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挂在喂食者协会的大本营里。
但居然没死成。在原本道路的前方,本有一条横逸出的小路,通向一幢两层小屋。车斜着飞出护栏后,依原本的抛物曲线,本该是掠过这条小路的,但居然在小路的上方突然下沉。
“砰”的一声响,圆球车轮落在小路上,我这时才知道原来车轮被带着随车一起飞了起来。圆球在小路上原地弹了两下,而磁力车则在球上两三米的高度上下前后晃动,然后渐渐稳下来,像有根无形的弹力绳牵在车子和车轮之间似的。
等车完全停稳,回到悬浮在车轮上两尺的状态时,我已经一身冷汗。
“太刺激了。”我叫道。
    “是啊,虽然知道很安全,但我可不敢这么干。下回麻烦离房子远一点。有些材质的房子磁力引导点布得不周密,比如我的,撞上了你也许没事,但我的房子可就糟糕了。”
    这里瑰丽的景象、开阔的环境、稀少的人烟和新奇的磁浮车,让我几乎忘了自己身处的,是喂食者协会的绝密大本营;所肩负的,是拯救整个人类社会不被托盘操控的使命;要完成的,是007都会死八回的绝地任务。而现在,这突然出现的陌生声音,给我了当头一棒。
我向声源处望去,忙着收拾自己脸上的惊讶表情,不知该说什么。
  这条空中小路的尽头是一方上百平米的“飞地”,其中一半是院子,并无花草,按照日式山水园林风格布置,此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正站在院门与小路的接口处看着我。
  “你是中国人?而且这么年轻!了不起。”他说。
  我这才意识到他刚才说的第一句话是中文。
  我冲他微笑,点点头,犹豫着是否要下车。
  他似乎把我当成是住在大本营里的人了。这座城市这么大,可能住了上千人,或许更多,他看来并不认得所有人。作为一个穿了泳裤的男人,哦,还有一双鞋,此时的模样可以说非常古怪可笑。但我不能解释,我只能笑,这时说任何话都有可能是错的。
    他忽然往我身后看,穿着泳衣的王美芬也走了过来。
    我觉得气氛简直僵硬得要板结起来了。但王美芬也是没办法,她原本就在不远处,处于这位老人的视野范围内,从穿着看显然是和我一起的,这时如果徘徊不前,或者往远处逃离,就是此地无银了。
    “是……又进新人了吗?”他说。
    “刚来。”我说。
    “怪不得。”
    他眼神并没有在我们两个身上过多停留。我该感谢他的有分寸,想必住在此处的人,大多有些怪癖,他估计把我们的穿着也看成了怪癖,开口问的话,就失礼了。又或者他根本不关心我们穿着什么,只要自己的房子不被磁浮车撞坏就行。
“研究哪方面的?”他像在正经的社交场合遇见两个西装革履的科学家那样问道。
“客观状态下个体样本分析,和真实的相对性研究,并对个体与群体关系进行交互性描述。”我用最绕的学术词语说了自己的职业——记者,我觉得我没吹牛。
    “网络和人工智能。”心里有底气的王美芬则说得很简单。
    这世界就是这样,吹得云里雾里、花里胡哨的,总是肚子里没货的。
    这老头倒没往这方面去想,眉毛一扬,很高兴地说:“在托盘已经成型的现在,协会还在吸收人进入这儿,还是研究这方面的,看来我的想法是对的。的确有问题,不光是我一个人想到了!”
    我正想点点头顺着话头糊弄一番,没想到王美芬却问道:“什么问题?”
    我心里大急,搞研究的钻牛角尖的劲头一上来,真是不分时间地点。  你去管托盘还有哪些问题干啥,和这老头每多说一句话,就增加了许多暴  露的可能啊!
    “问题大了。”老头子说到这个话题,两眼放光,一副恨不不得猛拍大腿的模样。
    “在中国的复杂测试失败了,你们是知道的,对不对。”
    我心里一跳。
    “终止就是失败了,不论任何理由,最终目的没有达到。这一次的公测中,失败比例高达13.70%。主流的声音认为可以通过对失败案例的分析来修正托盘,以达到成功率无限逼近100%,但我认为绝不可能。非但逼近100%是妄想,把失败率大幅降低都是非常困难的,我甚至怀疑,能否把失败率降到个位数。”
    “是自由意志的不可测性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你是这一派的?”王美芬问。
    我想到席磊的第二个愿望。我本以为他的第二个愿望算是达成了,只不过是他自己选择了放弃,但如果以老头的“不论任何理由”,未达目的都是失败来算,那么他这个愿望也没有达成。这就是王美芬所说的自由意志吧,在关键时刻选择了放弃。就如我在两次受袭的关键时刻做出的反应,使我成功地活了下来,这都是由自由意志的选择超出了托盘的掌控所致。王美芬所说的自由意志不可测是喂食者协会中的一派,那么另一派,也就是主流的一派,想必是相信不存在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意志,—切都是可以被计算到的。老头子却没有正面回答王美芬的问题。
“自由意志什么的先放在—边,这个讨论了很久,一时之间也不会有结果。我们对于人的行为的判断,来自他的行为模式和外界影响的综合。所有的因素收集得越齐,准确度越高。目前,就外界影响而言,我们收集两类,一类是外部人群影响,一类是外部环境影响。这个环境说的是地理环境和气候环境,这两类对人的心理影响都很大。地理环境是死的,简单,气候环境是个大难题,至今没有解决。现在因为互联网,我们可以直接或间接地监控到每个人每天大多数时候的行为,数据的问题解决了,才有了今天的托盘。但关于气候,就严重缺乏这种数量级的数据来支撑,哪怕我们建立起了数据模型,运用混沌学原理来计算,在缺乏足够参数的情况下,误差还是很大的,基于蝴蝶效应,气候问题是无法解决的,因为你不可能监控到全世界所有的蝴蝶,监控到了你也无法对蝴蝶的行为模式进行归纳、总结和预判,因为没有一个蝴蝶互联网来给你收集蝴蝶的个体信息。而你知道的事情并不仅仅止于蝴蝶,地球上有多少种生物呢?任何一个生物都可能因蝴蝶效应而对气候造成影响。”
    “我们现在已经有了接近九成的准确率。”王美芬说。
  “那又怎样,我们永远到不了九成。气候问题总的来说是个小因素,此外还有各种生物对人的影响,蚂蚁、蟑螂、路上的猫尸、蜇人的马蜂、落下的鸟粪等等,这些不可控的因素和气候问题加在—起,也还是小因素。当采集到足够多的大因素后,就有很大的容错率把因为不可控的小因素产生的逆流覆盖掉,使事情重归正常的可控的轨道。可是,事情并不总是这样,偶尔,小逆流会突然变大,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这点在简单测试中非常罕见,但是在复杂测试中,因为经过的中间环节很多,给了小逆流成长空间,往往就会有突变产生。”
    “听起来,就像最初的生命的诞生一样。从不可能中产生可能、突变。”我说。
    “正是这样。这是非常非常非常美妙的突变。我觉得这样的变化才是宇宙的真正秘密所在,是属于上帝的禁区。看似不可触碰、不可掌握的10%,应该是协会所有人下一步的目标。可是现在……”
    老头子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看着我,眯起了眼晴,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转身走进了他的小屋,“砰”的—声把门关上了。
    这转折来得极其突兀,难道是我刚才说的那句“像最初生命的诞生”暴露了身份?不能吧。

我看向王美芬,她也在看着我。
等等,她看我的眼神……
我低头看看自己,看看磁力车,摊开手看看掌心,然后抬起头。
在如天空般的穹顶上,有一道白光直射下来,照在我的身上。仿佛圣人得道时的神迹。
但此时此刻,这代表了最坏的一种可能。
幸好这似乎只是单纯的光束,并非什么特殊的可怕武器。我急忙驱动磁力车,从小道开回主路,试图摆脱它。但努力是徒劳的,那道光一直跟着我。

“你被标记了。”王美芬跟上来说,“我们必须要分开了,立刻。”
“可是为什么你没有?”
“也许因为我本来就是喂食者协会的人,系统里有我的信息。”
“什么系统?”我立刻问她。
“这里显然有一个远程扫描系统,我们这两个人是多出来的,到现在才被扫描出来,已经算是速度慢的了。别废话了,你快点走,马上就会有人来抓你的。没办法,只有你帮我吸引一下注意力了。”

“那你呢?”
“我去找零号,你得帮我争取时间。”
“那然后呢,我们该怎么逃出去?出口在哪里,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瞪着她问道。
“你看这空中城市并没有连到天顶上,我们刚才出来时的那条环绕峡谷的走廊是最高的一条环形走廊,多半就在走廊上某道门后面。”
我没法再耽搁,问清她前进的方向后,驱车往反方向开去。
只是我的心里,却有太多的忧虑与不甘。
因为王美芬这个人,实在是太可疑了。

我对她的疑心,是从她第一次告诉我,需要进入潜伏状态以避免被协会发现开始的。作为一个下决心与协会对抗,想要摧毁协会并且已经付诸行动的人,她好像有些过于小心了。她的潜伏持续时间很长,一直到我对于黑站牌的调查有所进展,甚至遭遇托盘的第二次死亡指令,我都处于孤军奋战的状态。在此期间,我的疑心越来越重。她口口声声说,促使她下定决心反出协会的,是在中国的复杂试验,她无法容忍中国政府放弃D岛这个目的被达成。可是,在阻止D岛被放弃的关键时刻,她竟然因为自己的安危而躲了起来,让我这个帮手冲锋在前。这意味着,她对自己的性命,要比D岛什么的更在乎。惜命的人很多,懦弱的人更多,但一个懦弱的惜命者,是不可能下决心摧毁喂食者协会的,聪明如她,难道不知道走上这条路,是九死一生的吗?这种矛盾,只能有一种解释——她没有说实话。她对托盘提出的那个请求,真的是摧毁喂食者协会吗?在喂食者协会因为大本营受到威胁,收到托盘的报警,主动切断反应链之后,我就明白,王美芬提出的请求不可能是摧毁喂食者协会。因为这样的请求,触及到了托盘的红线。那么,如果不是摧毁喂食者协会这样的请求,会是什么呢?

王美芬选择和我共赴公海,寻找喂食者协会的大本营,并没能让我对她的疑心减弱。我一直在提防着她。这就是我为什么不直接问她留在船上的手提电脑密码,而要多此一举地请她把喂食者协会资料拷贝在移动硬盘上的原因。作为一个有秘密的人,她不可能把密码告诉我,说不定她的电脑里还有自毁程序呢。

进了大本营之后,她表现出相当程度的熟悉,而这些内情,是之前从未提过的。包括任何外来者都会在短时间内被光束标注这一点,我怀疑她早就知道。我不由得想,到底光束只罩着我而放过了她,是因为她本身是喂食者协会的成员,还是她早已经通过托盘的后门,给了自己一个特殊权限呢。她虽然是会员,但她从未来过大本营,照理不会拥有在大本营的权限吧。

我原本的计划,是不动声色地跟着王美芬,直到找到零号,取得核心芯片。关键是我必须看着核心芯片被摧毁,或者掌握在我的手里。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和她分道扬镳了。
这是她早已经计划好的吧。
然而,我再不甘心,此时此刻也只能选择相信她,只能为她吸引火力!因为如果被大本营的清理者把我们两个一锅端了,那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我驾驶着磁力车,往王美芬的反方向去,遇到路口时随意选择,对或错,通向何方,对我来说都失去了意义。
内心中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啮咬着我:这样的牺牲真的有价值么,托盘的核心芯片如果落到一个野心家的手里,是不是能再造一个托盘,在没有制约的情况下,危害会不会比喂食者协会更大?
也许,我该试试,自己找到零号。
零号的个头一定很大,安放它的房子应该很容易能认出来。喂食者协会是一个秘密组织,而它的大本营,更是秘密中的秘密。在这座地下的空中城市构建之初,也许并没有对外来者的侵入作出特别严谨的预案。在他们看来,一个能辨识身份的监控系统已经足够了吧。如果以此来推测,那么零号的机房极有可能不会被故意藏起来。甚至它所在的位置,应该与它的重要性相匹配,它是心脏,是大脑,是灵魂!这座空中城市极具美感,如果由城市的设计者来安排机房的位置,会在什么地方?

我能想到的,无非三处。第一处,穹顶中央;第二处,空中城市的正中央;第三处,底部中央。
第一处无路可寻,抬头望去,整个空间接近穹顶的五六十米内空无一物,要么它不存在,要么它位于穹顶之上。如果是后者,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寻找入口。所以,只能把目标锁定在第二和第三处位置。

主意打定,我在遇见岔路时的选择就有了针对性,首先得是往下的,其次是往城市内侧去的。
开过几个路口,也见到了几个人,但远远望见我身上的光柱,都避走不迭。当这道光柱被我头顶上的接到或房屋遮挡时,立刻会从另一处补上一道光罩住我,简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我尝试着把磁浮车越开越快,到六十公里的时候,因为道路狭窄,感觉简直风驰电掣,比在高速路上开到两百公里还心惊胆战。这车不知能开到多快,感觉还有余力,我想自己不会有太多的时间,咬咬牙把动力把一下拧到底,速度一下子再往上飙了一大截,短短一两秒内就突破了八十公里,耳中风声疾响,原本还挺远的岔道口转眼就到了跟前。我连忙松动力拧刹车,车下的球体倒是很快就停了下来,钉子一样吸在路上不动了,但悬浮在上面的车体却刹不住地往前冲,猛撞在路口的护栏上。车身上的那圈弹性材料这时发挥了作用,居然没把钢化玻璃撞碎,我胸口被保险带拉得生痛,脖子差点断掉。但是,在车子反弹回去之前,我看见这条三岔道所连接的右前方的那条空中道路上,正有一溜磁浮车疾速驶来。
    车子回摆,我晕得想吐,但等不及车子起稳,就急忙拧动了动力把,再次—拧到底。车把一转,磁浮车嗖地往左边的岔道蹿了出去。
    我在强烈的推背感中回头望去,看见有近十辆磁力车分了三辆追在我后面,其他车则走了另一条路,看起来是想要包抄。显然这是一个战术失误,我就不信把动力把拧到底,这些家伙靠绕远路能赶上我。
下一个路口,左转,再下一个路口,右转,下长阶,车身随着滚球的弹跳一起一伏,真是前所未有的驾乘体验,哈。
我试图在逃跑中调节一下心情,却收效甚微。因为我意识到,哪怕后面那些家伙一时之间追不上我,但如果我不能把他们甩掉,就没法去寻找零号机房。
当我看见前方十字路口,正有另一溜磁力车驶来时,就知道自己真是太乐观了。
车速这时已经超过了九十公里,我咬着牙,死拧着动力把,对着十字路口冲过去,急转左,车身在护栏上狠狠侧撞了一下。又是长阶,总落差十几米,滚球的第一个落点就落在长阶三分之二的地方,车几乎是飞跃过去的。在下落中,我抬眼望去,前方蛛网般交错的空中道路上,还有一溜十辆磁力车当头赶来。另外还有两三辆一组,足足有四五组,四散着逼近。
十秒钟之前我还觉得追兵布下的网捕不到我,现在我却已经在网中。
最近的一组三两磁力车,已经开过前方的路口,和我处在同一条路上。这条路只能容两车并行,三辆车两前一后,我已经避无可避!
他们开始放慢速度,但我还是直直冲了过去。
“STOP!”他们大喊。
我按下跳跃钮,磁力车腾空而起,拉起滚球在他们头顶上呼地飞跃过去。
只要不碰到一长溜那种跳不过去的车队,没人能挡住我。这跳跃的功能,真是逃跑利器。

我这一跳落下的时候就接近了路口,再转向已经来不及,好在这是个十字路口,就直直地开了过去。这时被我甩在身后那三辆车的来路,所以算暂时在包围圈上撕了个小口。但短短两个路口之后,又是三辆车当头而来。

我故技重施,再次跃起。这次我跳起的时间早了一点,但以刚才的经验,跳过他们绰绰有余。
眼看要从他们头顶上飞过的时候,打头的一辆在我视野里急速放大。他竟也选择了跳跃!
在空中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变化,他的车头狠狠顶在我车下的圆球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圆球被顶得斜飞出去,拉着我的车身也一起偏出了护栏。
下面就是白云朵朵的美丽深渊,车子划出一道抛物线,开始下落。我脑子一片空白,愕然看着那辆撞飞我的车也同样被撞离了道路,往另一侧坠下。

这是铁血敢死队吗?为了干掉我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妈的!他的车身不是金属的吗?撞上我的滚球不该吸在一起的吗?这车身的磁浮系统做得还真够智能的。
不对,他没有掉下来!
我抬头望去,见那辆车的滚球牢牢吸附在一根金属栏柱的外侧,整辆车竖着浮停在栏柱外,和路面呈九十度角。
怎么会这样?
我蓦然明白过来。磁力车的滚轮不仅可以靠磁力的吸斥,让车身保持在一定高度上,自身内部也能产生磁力,吸附在金属上。
这样说来……
我伸头往下看,再坠十几米,就是另一条路。边缘离我的车,只有不到一米!
应该能吸上吧。
十几米眨眼即过。
我眼睁睁瞧着路边护栏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滚轮直直坠下,别说吸上去,连一丁点儿的偏移都没有。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响,又是一条路在不远处掠过。
为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明明是一样的车。
一定有什么地方没做对。这辆车上还有其他什么按钮吗,没有啊,只有……
明白了,我一直按着跳跃钮没松开!
我一边祈祷着,一边松开了跳跃钮。这个时候,我已经下坠了百余米,四十层楼的高度。
    松开跳跃钮的时候,另一条空中小路就在眼前,路的边缘离我的车足有四五米。我本以为距离过远,但滚球瞬间就偏移了过去,护栏柱没能吸住它,但它在侧偏三米擦着路沿落下去后,又回吸上去,砰地贴在路底。这时已经变成球上车下之势,车身已经随着球翻转过来,我头冲下对着深渊,感觉坠势在迅速减缓。我大概又多下落了近十米,在此期间我在心里念叨了无数次佛祖保佑,车身和滚球之间那根看不见的磁力链千万要给力,不要断裂。终于坠势停了,车身顿了漫长的一秒钟,开始上升。
    我头下脚上,又经历了这样高强度的坠落和拉扯,血全都涌到脑袋里,感觉都要从眼睛、鼻子里喷出来,就算保险带及时收紧,做了保护,眼前也有一阵子是黑的,胃里倒腾不休。
    我的车倒悬在路的背面,颇有些蜘蛛侠飞檐走壁的意思。缓过劲来之后,我忍着头痛,瞧着眼前倒转过来的空中城市,一条条纵横交锚的空路在我头顶直入云渊的莫测深处,惊魂甫定之际,却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受。全身的汗腺这时才反应过来,疯狂地出着冷汗,身体也还处在极为不适的状态中,但濒死的恐惧感已经消失。就像站在大峡谷顶那著名的玻璃观光平台上,最初手抖脚软迈不开步,但发觉脚下虽然透明但坚实,并不会真的摔下去后,那种壮丽的享受是无与伦比的。
难以预测,自己所驾驶的这辆磁浮车,在这座本质上由金属构建的空中城市中,究竟能做到哪一步。我不知道设计者的初衷如何,事实上,这是一辆无障碍的车,在弹跳一吸附这一模式下无处不可去。那一条条空路,并不能限制它,对它而言任何地方都可以是路!这是一辆真正意义上的云霄飞车!那些惊险游乐园里建造的让人尖叫、呕吐、尿裤子的云霄飞车,和这比起来就是渣。
不管设计者有没有想到,我肯定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人。刚才那个跳起来把我顶飞的家伙,一定对此颇有经验。想到这里,我赶紧把车从路底下开出来,贴着边伸出头往上一瞧——靠,一眼望去,十几个黑点正在飞落下来。看来追我的那些人里,至少三分之一,都是玩云霄飞车的老手了。好吧,那就一起来玩。我可不相信在这种模式下,还有谁能堵死我。
按下跳跃钮,连球带车,再次弹射出去,直落深渊。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直落千米,经过了两座大型中央花园,其中一个甚至有音乐喷泉,尖啸的风声让我没听清是哪首乐曲,另外还看见了一个小型的高尔夫球场,各色各样的小宅院更是数不胜数,只是并未瞧见疑似零号机房的建筑。这符合我的推测,尽管急坠了这么深的距离,应该也还没到总深度的一半。不过,快了。
追兵仍死咬着不放,这种蹦极加云霄飞车的玩法并不能让我甩掉他们,其实敢于追我的人,都尝试过这些动作,比我更熟练。好在这样的游戏里,胆量比技术更重要,要拉近距离,不是那么容易的。起初我曾试图在同一平面横向弹射,从一条路跃到另一条路。但随即我发现这非但无助我与追兵拉远距离,反而原本驻足观望的那些车,又跳下来几辆加入到云霄飞车里,剩下的也顺着路飞速赶来。所以我只好再次直直地跳落下去。
每落一百多米,我就必须找—个吸附物停一停。试过一次直落两百多米才松开跳跃钮,结果吸住了,车身在减缓坠势十几米后,最终没能停下来,最大的磁力吸引无法支撑这么大的下坠力,那种像是弹绳断裂突然加速下落的感觉,把我吓得够呛。好在这车的安全系统做得极好,滚球在没能拉住车身后,也随着弹落,终于成功地吸停在下一条邻近的空路上。
一次停顿后再次斜着弹出时,脸上忽然沾到几滴从天上掉下来的黏糊糊的东西。我伸脑袋一瞧,有辆车贴在一条几十米高空路的底下没继续追我,驾驶员正直着脖子吐呢。本来我胃里的翻腾已经好了许多,开始适应这项超越极限的运动了,意识到脸上粘了什么东西之后,一股恶心再也抑制不住,张口也吐了起来。我总算知道不能往下吐,那会喷我自个儿一脸,离我最近的那车,本已经追到了只十几米的左后,我脖子向左一伸,张嘴大吐起来,毫无意外地击中了它。那车立刻吸停,挂在一条空路的护栏外边,驾驶员也开始吐了起来。
我哈哈大笑,自己的吐倒是止住了。
穿过一层云气,我吸在一条路侧上,往下看去,在斜下两三百米的地方,出现了一处和此前一路所见都大不相同的所在。
那是一组庞大的建筑群,像个车轮的轮毂,中央是一个体育馆似的圆形建筑,周围是一圈带环路的环形建筑,圆环和圆心之间,有五条辅路相连,像个五芒星。这轮毂状建筑群并不只是一层,一环又一环,也不知多少,怕是有叠了十层以上。尽管之前见过大型的空中花园和高尔夫球场,但还是难以想象,在这样纤细的空中城市架构里,竟可以造出如此规模的建葫群来。除了再一次证明建筑材料的强悍之外,构造力学方面也做到了极致。
这样的建筑群,从位置到规模,用空中城市的心脏来比喻是再恰当不过的了。我可不认为零号会巨大到能占这么多地方,毫无疑问,这是整座城市里科学家们的中央工作场所。那一座座的小宅院里,虽然也一定有工作网络连接,但搞研究不可能靠单打独斗和远程协作,大型实验室更是必不可少的。而中间那一重又一重的圆心建筑,如果说其中有一层是零号机房,则再正常不过。
我把车沿着护栏开到了路底下,现在做出这样的杂耍动作对我已经毫无难度了。向着那个方向加速、转向、弹射。车颠倒着飞出去,然后车内的平衡系统使滚球翻转落到车下,车身随之扭正,我恢复了头上脚下的姿势。
往上望,追兵在三十米之上.
车落落在第一层轮毂的一根辐条上。不在护栏外更不在路底,而是正正地落在四米多宽的路中央,当然这说的是滚球,车身因为惯性,一头冲出了前方护栏,摆回来的时候屁股又撞在了后方护栏上。但这些对现在的我来说都是小意思,不值一提。
有个中年白人刚从圆心的圆形馆里走出来,顺着这条辅路往外环走,走到一半天外飞来一辆车,吓得大叫一声,手里的咖啡都洒了。
我这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驱车就往圆心开,那人吓得连连后退,忽然又抬起头,眼珠瞪得更大了。我不用抬头,就知道追兵到了。
我从那人身边驶过,前方圆形馆的门敞开着,笔直开进去没问题。但这时就听见“咚”的一声响,一颗滚球直落在圆形馆的馆顶上,那顶中间高四周低,滚球小幅弹起又落下,我明显看见最初的落点形成了一个凹陷。随即一辆磁浮车落下稳在了滚球上方,车手低头瞧了一眼屋顶的凹陷,一脸苦色,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我,驱车自屋顶直冲过来。
如果就他一辆车倒也没什么,闪过去的概率很大,但“咚咚咚”,又是三颗球掉在顶上,其中一颗甚至卡在顶上没再弹起来,可能都砸破洞了。好吧,这屋顶看来是要大修了。我掉转车头,擦这贴边站着不敢动的科学家开过去。还没到那一头,对面又是两辆车扑过来。我九十度横转,车沿着护栏开上去,又从外侧开下来,转眼倒着上了路底。
本想直接落到第二层去,但一看二层和一层只隔了不到六米,要是一按跳跃钮,估计平衡系统来不及让滚球从车上方回落到下方,这样的话我就会头冲下撞上二层辅路,    直接歇菜。
我贴着路底往外环开。不敢往内开,看这架势,我如果真的进了哪一层的圆心馆里,不用十秒钟就会被追兵堵在里面。除非运气好到那层正巧是零号机房,我还能试试在被逮到前做些破坏工作。一辆落在二环外沿的车正翻进来,我对着他开过去,他在下我在上,估计也是晕了,见我过去,他一下子就蹦了上来,狠狠地撞在天顶上,也就是一层辅路的路底,一声闷响后车又弹了回去。驾驶员一头血,歪在车上不动弹了。
追兵减一,还有……不知多少。
加速,沿着辅路路底直到外环边缘,跳跃,车再一次飞在了空中。我放弃了在这里探寻零号的努力,那只会自陷于绝地。我必须找到一个能彻底摆脱追兵的办法,而不是领先三十米、五十米,哪怕一两百米,那只不过是以秒计算的优势,其实什么都干不了。
然而这个时候,我其实连以秒计算的领先优势都已经丧失了。在刚才的这一番停顿间,追兵全都已经赶到。他们有的落在第一层,比如刚才我见到的那五辆车。但更多的,则落在了下几层,或者附近的云路上。我的车刚一跃出去,不仅头顶上有车飞追出来,下方也有车纵跃起来,一马当先的下坠之势已经不复存在,我在车网中了。
一百米、一百二十米、一百五十米、一百八十米。我忍着没有松开跳跃钮。
两百米、两百五十米、三百米。松开。
继续下坠三十米,滚球碰在一条空路的外壁上,这回连球自身都没有吸住。又下坠二十米,再一次吸在空路外壁,车身秋千一样向另一侧荡过去,荡成一个大广角,滚球又脱开了,车飞出去,迎面一辆车冲过来,砰!
车身撞车身,滚球撞滚球。
我被撞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但只管咬着牙、发着狠。云霄碰碰车,
谁怕谁?
车身各自弹飞开去,但滚球竟没有,两颗球居然吸在了一起。两辆车以两颗滚球为圆心,打着圈地往下落。
那车的车手冲我大声叫嚷,我可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见他面容惶急,竟一手脱了车把,大幅度地指向他握把的右手。
什么意思?
我猛地明白了,跳跃钮!我松开了跳跃钮,滚球在非跳跃状态下,会找最近的金属吸附上去。如果在同一条路上交错而过时,也许磁浮车有什么机制可以避免两球相吸,但此刻没有任何其他金属的情况下,只要有一个人没按下跳跃钮,滚球就会把两辆车连在一起。
我正要按跳跃钮,却又停下了。
对方拼命要我按跳跃钮,让两辆车分开,说明吸在一起的话会非常危险。
其中道理一想便知,滚球相吸,遇到空路,就不会再吸附上去稳定车身,到时候一撞,便是车毁人亡之局。
非常危险,对他来说是这样。但对我来说,闯进喂食者协会大本营,被天网光束标记,全城大搜捕,这些还不够危险吗?横竖都是随时会死的状态,再加上一些危险,反倒让我看见了险中一搏的机会。
一条细窄的空路已近在眼前。两辆车还旋转不休,说不清准先撞上去。
赌了!
那车手已经吓得大叫起来,这回我听明白他说什么了,他在骂我疯子呢!话说,不发疯敢闯进这儿来吗?
近了,近了。他在前,我在前,他在前,我在前,他在前……是我在前!这一刻,他的车身摆向空路,距离还有不到十米,他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摆离,然后就是我的车。九成是我撞上去。不,是十成,没活路的。不是正面撞上,是横着拍在路沿护栏上。都一样,都是死。但我按下了跳跃钮,在他车身正对空路,还未摆离的时候。他车头冲前,炮弹一样弹出去,正撞在空路上,我分明看到火花一闪,那撞击声不是砰的闷响,更杂有异音。而我的车则向远处弹去。
我看着那辆撞在空路上的车坠落下去,而那车的滚球却射向了另一个方向。
显然两者之间,已经没在保持着磁力上的联系了。
他死了。
刚才的极限飞坠,已经把大多数追兵甩在了上头,还在我左侧的,原本有两辆车,而现在就只剩一辆了。
我吸附在—条空路上,见那车冲我跃来,不逃反进,便主动对着他冲了过去。
先前的坠毁事件发生得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但看我冲来,总算意识到我想干什么,当即变了脸色,大声叫“NO”。
晚了,在他的怪叫声中,两颗滚球再次吸在了一起,和前一回一样,两辆车打着圈摔落下去。
有过一次经验,我已经了解到,在这样的生死博弈中,谁先按下跳跃钮,谁就丧失了主动权,生死掌握在对方手中。只能尽可能地晚按或不按,最后关头拼胆量,或者拼运气。但一瞧对面的车手,手死死地握着车把冲我大喊大叫,显然没能把握住这个诀窍。也是,第一回碰上这种拼命手段,惶急之下,哪能想到那么多。
我心头大定,他按下了跳跃钮,我已立于不败之地。
一条云路近了,摆近,摆离,我们两个挨个儿变换着位置。我紧盯着不断缩小的距离,心里计算着。这是绝对不能出差错的。
这一次,好像,是他。
的确是他,迎头撞上!绝望的哀号声在碰撞碎裂声中被一把掐灭,我按下跳跃钮,把那颗无主滚球弹飞出去。车反向跃往空处。
第二个人死了。
我停在下一条云路上,抬头向上望。所有的追兵都停了下来,依附在上空的各条云路上,没有一辆车再敢跳下来。
我已有决死之心,但显然,这些人没有。
只有准备好去死,才能活。
我足足停留了一分钟,然后再一次跳出了云路。抬头看去,没有一辆车追来,他们停在那儿,裹足不前,在我的眼中飞速变小,消失不见。
这样的震撼会阻吓他们多久,我不知道。如果他们没有做好与我决死的准备,那么就算缓过劲来,只怕也只敢顺着路慢慢开下来。
光束还依然照着我。有时来自天国,有时是从侧面谷壁上射来。这座深渊终究不是无底洞,他们追得再慢,只要我还被标记着,迟早有被追上逮住的时候。
但在先前的追逐中,我注意到,并不是所有时候光速都能盯着我。有一次我从云路底下跃出时,光束并未立刻出现,而是间隔了几秒钟。这说明,当时光束曾失去过目标,探测被云路阻断了。
但这样的情况只出现过一次。其余几次我从路底跃出时,光速没有任何间隔地打在我身上,估计我躲在路底下时,光速照在路的上方。我想是观察角度问题,但至少说明,天网的探测手段是能够被阻隔的。能利用这点吗?我脑袋里想着,车却不停,依然在向下纵跃,一次又一次。
已经差不多三千米了吧。我在飞速的下落中计算着。从第一次跳跃到现在,已经至少三千米了。
这儿的深度,果然超过了四千米。向下望去,依稀间那景象和先前有所不同。那是……底了吧,还有一千多米的样子。下面几百米处有一层白云,让我看不分明。如果还是先前的下降速度,用不了两三分钟,就到了。但那也意味着彻底失去了周旋的空间。实际上,每下落一米我的空间就被压缩了一分。
等我落到平地,当遗兵赶到,我就无处可藏。要放慢速度吗?但那又能拖多久?要摆脱追兵,必须得找到躲避光速的办法。
如果我藏在某个探测死角的路段或建筑物下,躲在那几平方、几十平方公里,固然光束照不到,天网系统无疑也能确定我的位置,根本躲不过去,我需要藏进某处范围很大的探测盲区,才能赢得周旋的时间。可是在这座空中城市里,会有这样的盲区吗?
再一次跳出,前方是那条蜿蜒而下的空中河。它自接近穹顶处的淡化池流出,盘旋流淌数十公里,看来直通向底部。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13-3-28 20:27:49 | 显示全部楼层
灵光闪过。
有多少把握?
很少。
要冒险吗?
难道还有其他选择?
哒,我解开了保险带。
看准位置,跳偏了,就是万劫不复。
就是现在。我双腿一蹬,从磁浮车中跳了出来。空中难以便力,我脚下一软,人从车里扑出来时,并没借到足够的力。车被我歪着蹬落,和滚球一起落向远方。还好,向前的惯性补足了蹬力,尽管我实际上是狼狈地从车里摔下来的,但还是被带着向前几米,落入河里,至于那辆磁浮车是摔下去了,还是吸附在旁边哪条路上,根本没顾得上看。
我并不能确认河水会阻挡天网的探测。但这是唯—机会了,即便失败,也不过是早被抓到和晚被抓到的区别。
水深四五米,我落水的姿势没调整好,肚子拍在水面上,生疼。入水三米,稳住之后立刻睁开眼睛,忍着刺痛,抬头向上看。
水面上一片明亮。
那是光束打在水上。
我憋着气,向更深处潜泳,顺着水流向前。
水流很快,即便我不划拉,也比在泳池中快很多。
十秒钟、十五秒钟、二十秒钟、三十秒钟。
我入水前没吸够气,已经开始感到憋闷了。
不用向上看,我的前后左右,到处是明亮的水波。
一分钟,我想我已经向前游了有两百米。
最后一口气吐了出来,我双手下划,脚一瞪,向上蹿起。
哗,我小半个身子跃出水面,大口喘气。
抬头看,仿佛绵延到无尽的空路,和蓝天白云。
没有光,光束已经消失了。
我长吸一口气,再次扎进水里。
在此之后,我大约每三百米换一次气,能有这样惊人的速度,是因为河道略有坡度,造成水流湍急。这样的急流,如果是天然河道,我敢潜下水的话早就淹死了,幸好这里无漩涡也无水草,水况简单。九成九的时间都在水下,让天网没能再捕捉到我的踪迹。如果追踪者能及时从天网得知我“消失”的地点,多半能判断出我借水而遁。如果他们没有这样的权限,或者反应慢了几拍,我就能赢得更多时间。先前在空中俯瞰谷底,那朦朦胧胧中见到的奇特地形,让我觉得零号机房应该就在那儿。这条空中河是直通谷底的。
轰,我裹在一道瀑布里直坠百米,进入下一段河道中。水,是生命之源,人类文明繁衍之初,无不是沿着大江大河。而大地,则是万物之母,承载一切之器皿。零号机房,是容纳零号、承载托盘的地方,是整个喂食者协会的核心根基所在。这样一处地方,如果要赋予地理上相衬的位置,有什么比空中城市的最底部,河水汇聚之处更合适的呢?
几公里之后,又是一道飞流直下的大瀑布。
这样长距离的潜泳,体力消耗巨大,更何况我还刚刚经历了剧烈的空中追逐。随着瀑布直落下去,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差点晕死过去,而后的每一次下潜,都在压榨着身体中的潜力。我早已经无力划水,偶尔几次摆动,也只是为了让身体保持在水面以下,左脚和右脚都已经各抽筋过一次,下一次抽筋随时会袭来。
我在水中,根本不知道剩下的路还有多长。这是最难熬的地方,唯有以最大的毅力去坚持。这时我的脑中,什么托盘啊、喂食者协会啊,都已经不想,拯救人类之类的伟大、高尚的目标更是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游下去。
水流突然急了三分,我的头露出水面,耳中传来巨大的轰响声。我知道,前方又是一道瀑布。
这一次,没等我再次下潜,就被瀑布带了下去。
我依着前几次的经验调整着姿势,闭着眼睛,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振奋精神,等待着十几秒钟后的再次撞击入水。但这一次的下落,竟无比漫长。两个十几秒钟过去了,我依然还在下坠。
这道瀑布竟有这么高?
我猛然意识到,这道瀑布,一定是直落谷底的。
每一秒钟,都漫长得让我产生出对下一秒的恐惧。但又有无比的期待。不死,就活。
也许是四十秒,也许是五十秒,也许有一分钟。直到入水,我才知道自己身上裹挟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像是有一只巨掌,捏着我直往水底下塞,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猛地撞击到底部,但我被这股力量直压下了近十米,都没有触到底。真的是谷底了,前两次随着瀑布而下后,都会顺着水流向前,十几二十米后,自然会浮出水面。但是这一次,我在水下睁开眼睛,只见四周自茫茫都是水,不见河岸,仿佛身在大湖中。没有河道,自然也没有向前的水流,我想要往上游,但根本做不到,稍划几下,就被巨大的冲力压下去。我只得往外游,但到处都是看不见的漩涡,不停地把握往各个方向拉扯。
我认准一个方向,拼了命地划水,但手和脚的动作却缓慢至极,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恍惚间似乎已经游出了瀑布区,但四周茫茫水光,我都搞不清楚哪里是上哪里是下,往什么地方用力才能浮出水面。
我已经没力了,甚至肺部火辣辣的痛也在消退,都感觉不到窒息了。
大概是不行了吧,我模模糊糊地想。
我慢慢地沉下去,沉下去,我的身体触到了湖底,那湖底托着我往上升,往上升,直升入天国,忽地四周大放光明。
这就是死前的错觉吗?我在一团光亮中,刚才水底的昏暗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甚至有呼吸到空气的感觉。
我以为会有一条黑暗隧道呢。
一条鱼尾甩了我一巴掌,从我脸边翻滚、蹦跳了几下,落入水里。
好像没死。
我的眼睛一直睁着,慢慢地开始有了焦距。我的手指摩挲着承载我的地面,慢慢地偏过头,打量周围。
有栏杆。这是一条路。一条托着我、从水底下升起来的路。
我翻了个身,想要爬起来。手和脚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我试了好久,压根儿站不起来。我双膝跪在地上,手撑着,抬起头。这是个爬行的动作,但我现在只能这么支撑着,连向前爬的气力都没有。
这是一片圆形的谷底,湖在谷中央,占了一大半的面积。远远的,湖岸边停着一辆磁浮车,还有—个人,正顺着升起来的通向湖心的路,朝我走来。
是王美芬。
我跪坐起来,往路的另一头望去。   
路通向湖心小岛。在岛上,耸立着一座六层楼那么高的金字塔。
—幢用金属建造的金字塔。
王美芬走到我的跟前停下,看着我。
“你怎么找到了这里?”她停了一会儿,说。
我扶着栏杆,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是掉下来的。”我朝上面指指,说。
她来得太快了。虽然我在空中河里潜泳了几公里拖慢了速度,但算上之前云霄飞车般的飞坠,我本该在她之前来到这儿。可是她竟然到了,这说明她根本不需要在每一个路口花几分钟的时间解题,她本来就知道零号机房在什么地方。她甚至知道,该怎么让这条看不见的湖中之路升起来。
但我什么都没有问。
“我们不会有很多时间,你快进去,我在外面给你看着。”我说着,一步拖一步,往湖岸走去。
“喂。”王美芬在后面喊我。
我没回头。
等我走到湖岸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金字塔的正面开了扇圆形拱门,王美芬已经不见了。
我牵了牵嘴角,跨上了那辆磁浮车。上车的时候,我踉跄着几乎摔倒,但当我按下启动钮,车身慢慢升起,那种掌控自如的感觉又一点点回来了。我只开了这车几十分钟,但就像已经有几十年驾龄的老手了。
拧动车把,转车头,上湖心路,冲着金字塔直飙而去。转眼间,我冲进了拱门。一进门我就愣住了。我的眼睛本是往上看的,但进了门,我却不由自主地往下看。
这座从外面看有六层楼高的金字塔,竟然还有一大半是在地下的。露在外面的部分,只不过是个三分之一的尖顶。在这个总高度有六七十米,底部有两个篮球长那么大的空间里,到处都是伸展的金属树枝,各种形状的芯片像树叶一样挂在枝头,树枝有的亮,有的暗,甚至有的是晶体,彼此之间也相连,说起来,也很像蛛网,或雪花。我忽地意识到,这和整个空中城市的结构,也极其相像。在金属树枝之外,还有小路盘旋于各处,让人可以借此到底整座金字塔的各个角落。
然而,在这张蛛网的核心,又有意座金字塔。这座金字塔高两三米,处于大金字塔内部的正中央,通体由一块块拳头大小的晶体小金字塔组成,本该看起来晶莹夺目,但那些晶体中却布满了一个个小红点,让人的视线一落上去,就生出恶心烦闷的感觉。另有许许多多的细小晶体枝条,血管一样从上面伸出来,连接到四周的金属枝条上。这活脱儿就是一颗心脏啊。毫无疑问,    这些晶体是用比碳基纳米管芯片技术更高一层级的技术制造的计算单元,从材质到结构都大不相同,可谓是革命性的进步,倒是外部的金属枝条和上面挂的    芯片,更接近于常人理解的计算机芯片组,看来整个零号系统,经过了一代一代的完善,目前处于新老并存的状态。整个房间的温度和外面相差无几,甚至极其安静,完全没有计算机运作该有的嗡嗡声。可是那座满是水晶红点的中央金字塔,却令人感到它是活的。我驾车旋风般地闯进去,根本不去寻路在何处,先沿着墙向上绕去,就如杂技团中在铁网球中绕圈的摩托车一样。转眼间我就到了最高处,再回过来往下冲,这一路上那些金属树枝撞在车身和滚球上,不知摧折了多少,断裂声不绝于耳,芯片树叶坠落如雨。
我自顶端冲下,见到原本正往中央金字塔走去的王美芬抬头看我,神情愣怔,显然这一番变故出乎她的意料。
以她的智力,总也该想到自己露出了明显破绽,我不会就这样不闻不问让一切在她的掌控之下。但我先避走湖外,随即以这样迅疾暴烈的方式闯进来,让她措手不及。
迅疾暴烈吗?那是她没见到我在空中杀死的两个人,他们的尸体还不知挂在哪条空路上呢。
我对着中央金字塔猛冲而去。
见到中央金字塔的时候,我一颗心就沉到了谷底。我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所谓的核心芯片,竟然庞大如此,根本不是如我所想,双手一折就可以掰断摧毁的。
幸好我开了这辆车进来。
“不要!”
伴随着王美芬的大叫,我车头扬起避过金字塔身,车下的滚球重重砸在上面。
碎裂声响起,伴随着细小的晶体碎屑。车身撞在小路的护栏上反弹回去,尖刺般的金属细枝把我的脸刮出血痕。在这样狭小空间里的碰撞,如果剧烈的话,后果可能是致命的,磁力平衡系统根本来不及反应。
但这次还好,车身向着滚球的方向回摆,肩膀痛起来,一根断枝插在右上臂。小伤,不碍事,可让我绝望的是,金字塔所受的伤更小,这样的撞击下,别说没有分崩解体,连坑都微小得可以忽略。
需要更快的速度,需要更多次撞击。
我拉起车,绕向远角,打算再来一次。
调转车头,拧动车把,加速!
“别撞!否则我们谁都出不去!”
出不去就出不去。我早横下一条心,毁了核心芯片后,梁应物拿到协会的资料,就还有机会摧毁喂食者协会。
“拿下核心芯片就行,别再撞啦!”
我方向急转,车在旁边绕了—圈,咔嚓咔嚓又磕碰了许多下。
“核心芯片在哪儿?”
王美芬闭口不言。
我毫不犹豫,再次启动磁浮车,砰地再一次撞上中央金字塔。其实这一次力量并不大,但还是把王美芬吓得够呛。
“最顶上那块,金字塔最顶上那块就是。”
我把车开到了中央金字塔顶上小路的路底下,像猴子倒挂在枝头,伸手握住中央金字塔的塔尖,用力一拔。比我想象的轻松得多,但拔下来的,却不是我想象的形状。那是一个菱形水晶体,而不是我之前以为的金字塔形。而水晶体之中,也不像其他晶体那样满是让人头皮发麻的红点,而是更细小的银色的光点,看上去,就像是裹了一整个银河系。
我本来还对王美芬的话有些保留,但看到这个菱形晶体后,就再无怀疑,
这里真有一个核心芯片的话,那必然就是我手上的这一枚。不过这样一枚芯片,用手掰无疑是掰不断的。我用力往车身上一砸,险些脱手飞出,那晶体却丝毫无损。
“先离开再说。”王美芬说。
“往哪儿走?”
“你先离远点,最好下车。”她一边说着,一边顺着道钢梯迅速下到金字塔底部,在一处操作台前摆弄起来。我自然不会轻易弃车,而是把车开到塔底,停在离王美芬不远不近处看着她。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也承认我有些私心,但现在这个时候,我们还得同心协力冲出去。这座岛的正常出入口在离这里四千多米的穹顶附近,我们是不可能从那儿离开的。但还有许多备用的紧急入口,这儿就有其中之一,是遇到紧急情况时用来把核心计算组件整体撤离的,就是你刚才用车猛撞的那个。如果你把它撞坏了,我们可能就出不去了。”话音刚落,房间里就响起了嗡嗡的电机声,然后中央金字塔震动了一下,和它相连的枝节都自动脱落。然后,塔身开始缓缓下降,下方所有挡路的东西都在往后缩,给它留出一条垂直通道。
中央金字塔落到了地面上,我这才注意到,地上有条轨道,这轨道直通到一面墙下。中央金字塔顺着轨道推进,而那面墙也开始降下。墙后,是条长长的通道,长明灯嵌在顶上,一盏接一盏,照着地上的轨道,通向无尽深处。
我说我来探路,就要驱车开进去,没想到车到了通道口就被弹开,像是有什么无形之力在守护着。
“看来它是磁力驱动的,这是条磁力轨。”王美芬指着正移过来的中央金字塔说,“磁浮车的磁力场在这儿会被干扰,我们只能用脚走。”
我只得下了车,和王美芬一同往通道里飞奔,至于移动迟缓的金字塔,转眼间就被抛到了身后。
王美芬跑得并不太快,但我也没有冲在她前面,一来我的体力早就不支,二来不敢把自己的背部卖给她。而我如果速度放慢,她也会慢下来,看来有和我相同的顾忌。我们两个并排跑着,彼此之间又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并不说话,气氛变得越来越僵。
通道并不太长,约百多米,我们就来到了另—处空间。
这是一个扇形的地下海港码头,扇形的弧面上分布着六条通道,我们是从左二通道出来的。再往前二十米,就是一池海水。当然这肯定不与外面的海直接相连,必有闸门阻隔。
沿岸停了好几艘形状奇特的船,最大的一艘模样简直像具棺材,刚刚能装进中央金字塔的样子。剩下的几艘像开着后壳的子弹,两米长,半米宽,显然只能容纳单人。
“把核心芯片给我。”王美芬说。
“总算忍不住了?你拿了这个,是不是可以再造个托盘?”我说。
“那不可能,最多有托盘千分之一的能力。”
“但你也可以为它外加一些芯片,做一个低级版的金字塔核心芯片组,对不对?”
“我不会做什么危害别人的事情。”
“说实话,我信不过你。我如果信你.先前在空中城市,就被抓住了。”
“这些船都单人的,每一艘都需受密钥才能启动,我能破译,没有我你根本逃不出去。”
“把我扔在这儿,难道你就能跑掉?你以为我会那么有风度地看你自己上船?”
“把你打倒就可以。别不承认,你的体力已经到极限了,也许再跑个五十米,你自己就会倒下去,看看你的腿,都抖成什么样了。把核心芯片给我,我让你活,我保证。”
“你以为我是为了活命才到这儿来的?”我冷笑。
“我也是拼了命才来到这里的,既然这样……”
“砰!”
我只觉得手里猛地一震,菱形晶体脱手飞出,摔在两步外的地上,粉碎!
“砰”“砰”,又是两声枪响。
从最右边的通道里跑出一队人.一边开枪一边向我们冲过来。竟然击中了核心芯片,但,碎得好!我忍不住去看王美芬的表情,却发现她已经中枪倒地。
我的脚脖子子一紧,王美芬伸手抓住了我。我以为她有重要的话要说,却听她哑着嗓子说:“那就一起留下来吧。”
放屁!我心里大骂,踉跄着奋力挣开,往最近的单人小艇跑去。
枪声不绝,但我离那艘船只有十步远,拼尽全力飞奔,竟没能打中我。
跑到近前,才发现那小艇不是在水中的,而是安放在临水的滑槽中。这时已经没时间看个仔细,就头朝里爬了进去。最前头有一个电子仪表盘,一堆按键,中央一个红色的”AUT”(自动化测试)键,我一把按下去,小艇的后盖就自动盖了起来。紧接着小艇一震,向前滑入了水中。
引擎声响了起来,我大喜过望,竟然不需要王美芬说的什么密钥,这么简单就能启动了!
透过前盖的一小块透明玻璃,我看见这艘船正在快速地前进,前方一扇闸门打开,闸门后的水道变窄。再开一段,前方突然一股猛烈水流袭来,船剧烈震动,整个水道全都被淹没。这艘单人潜艇被推着向后退出好远,然后再度向前,速度越来越快。又—道闸门打开,又一次水流,后退,向前,出来了。
眼前的景象,终于从规整的管状通道,变成了大洋海底。
我精神—松,晕了过去。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13-3-28 20:28:15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我觉得,从来没有一次冒险,能像一个多月前的那次运气好。
    我总认为,要在冒险中活下来,需要智力,需要经验,需要勇气,但运气嘛,这种无法掌控的东西,是不能寄予希望的。
    但喂食者协会大本营之行,如果不是因为运气爆棚,我是绝无可能活着出来的。
    云霄飞车追逐就不说了,追捕队害怕伤亡把我放走之后,先是借水躲过了看似无所不能的天网的盯梢,又在乱枪中毫发无伤地抢进了逃生潜艇,而那潜艇竟然不像王美芬所说的需要密钥才能启动,一按自动键,就让我逃出生天。
    那天我从昏迷中醒来,逃生潜艇正浮在离大本营几海里的海面上。辨认了方位之后,我惊喜地发现,并没有偏离接应游艇的方向太远。我在大本营里一共只待了不到一小时,自下游艇的时间算起,也没到两小时。也就是说,三小时一次的接应,离第一次接应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候,我就完成了任务,逃了出来。我从已经失去动力的小潜艇里爬了出来,游到游艇接应的航路上,最终顺利上了游艇,以最高的时速,返回了上海,一路无惊无险。
    我在第一时间,把硬盘和王美芬的电脑交给了梁应物,托他通过特殊渠道直呈上去。
    短短两天之后,梁应物就告诉我,全世界范围内,针对喂食者协会的大清洗,开始了。
    十天之后,清洗基本结束,据梁应物说,非常成功。
    整个协会几乎是连根拔起,而远在公海的喂食者协会大本营,也由中国、日本和美国三方共同派出海军扫荡。如此兴师动众,实在是因为喂食者协会的科技水平极高,大家都想要抢到名额,好瓜分其成果。   
    如此庞然大物,失去了托盘的支持,在全世界主要国家的全力清剿下,竟是在无声无息之间,就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了。以中国而论;所有加入协会的科学家,全都被单独召见谈话,一律加入了X机构,算是进入一个半监管状态。而我的“严重精神病”,当然也不再是问题。
    席磊很郑重地请我吃饭,感谢我为冯逸报了仇。到饭桌上,我惊讶地发现,Linda竟然也在。这小子居然又把人家给追回来了。
    我恢复了正常的记者生活,忙碌但不用提心吊胆的感觉,真好。背负一国乃至世界命运之责任的感觉,太他妈糟糕了。
    直到此时此刻,我收到了一封邮件。
    邮件的主题很随意,只有两个字:是我。
谁知道你是哪个。我心里嘀咕着,把邮件点开。
是一个视频。
这视频拍摄得非常清晰,点了就立刻播放了,没有经过任何下载时间。恐怕这个视频文件,早已经不知何时,自动下载到我的电脑里了。
但我没有时间为这惊讶,视频里两个用英语对话的人里,有一个我非常熟悉:王美芬。
她没有死,击中她的子弹是麻醉弹。
和她谈话的中年人,从言谈中分析,是喂食者协会的核心高层,不是现任会长的话,也是协会极有权力和影响力的人物。
谈话是在一间小室内进行的,应该是王美芬一醒过来,就被带到了那人的面前。那个时候,我大概还在海上漂着,或者刚上游艇不久。
从对话开始之初,我的一颗心就开始下沉,一直下沉,直至谷底。
原来早在王美芬发现危险、开始潜伏之后不久,协会就已经把她查了出来。包括她在托盘上所设的后门,也一直在监控之中。
“你是个有野心的人,野心是个好东西。”中年人说。
“我不懂,既然你早早就发现了我,为什么还会把我们放进大本营来?难道那个核心芯片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
王美芬哈哈大笑起来,说那不管你有什么目的,现在芯片没有了,托盘瘫痪,那多又跑了出去,整个协会立刻就要完蛋了。你是偷鸡不着,把我带到这儿来看你笑话的吗?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把你们两个放进来?”中年人问。
“你觉得,你们能那么顺利地拿到中央芯片,是什么原因?是那多的磁浮车技术足够好,还是你破解密码的能力足够高?”中年人又问。
王美芬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还有,你觉得把中央芯片打碎的那一枪,真的是偶然吗?一枪击中中央芯片,一枪击中你,却放过了那多,是我们的人枪法差,还是那多的运气好?”
“那么,你应该知道,我手上有多少协会的资料。难道说那都是假的?”
“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你难道还有什么办法避免协会在各个国家的打击下,继续生存吗?”
“没有办法。我甚至会帮助那多,把你资料中不足的那部分,提供给各国政府。”中年人微笑着说。
王美芬呆了呆,突然大声喊叫起来:“你和我一样,原来你和我一样!你想要独自一个人操控托盘,现在整个协会对你来说都是多余的,你想借我的手,金蝉脱壳,对内消灭其他势力,对外让世人以为喂食者协会已经不复存在。如果你掌握了托盘,想要什么财富或权力,不过是一条指令的事情。所以,其实你已经偷偷准备好另一个中央核心了,对不对?”
“所以,还是同类了解同类。你很聪明,但还是太嫩了,喂食者协会,不是你这样的普通成员就能掌控得了的。”
“可是那多驾驶着磁浮车,在零号机房里横冲直撞,难道也是你意料中的?即便不算中央芯片,零号也受损严重吧。而且这个大本营,要不了几天,就会有海军临门,靠你一个人,能把零号重新装起来吗?”
“你看,你对协会的秘密还有很多不明了啊。协会早已经有了另一个零号。你知道我们有很多的芯片厂,从内存、硬盘到CPU(中央处理器),垄断了超过七成的全球市场份额。就个人电脑而言,几乎每一台里都有我们的产品。你以为那就只是内存、硬盘和普通的CPU ?不,它们每一个,都是零号的一部分。它们会在主人无法觉察的情况下,相互联系,合并运算。现在,这个新零号系统并未启动运行,只要我把核心芯片和任何一个终端相连.它们就会被激活,一个更强大的新托盘就产生了。”
王美芬疯狂地笑起来,那不是得意的笑,而是绝望的、歇期底里的大笑,所有美梦到头来一场空,成了他人的嫁衣裳,这样的打击,只怕已经令她精神崩溃了。
“好笑吗,我也觉得很好笑呢。所以我不舍得杀你,特意请你过来,好好地把前因后果讲给你听。作为一个心理学者,这不亚于一顿美餐呢。”中年人看着王美芬,微笑着说道。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13-3-28 20:28:44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之二

在之后的三天里,我翻来覆去,把这个视频看了几十遍。最初的震惊、低落乃至绝望的情绪过去之后,一丝疑惑从心底生出。  
    有哪里不对!
   整段视频,有多个视角,还有远近角的切换,简直像在看电影。但明明在这段视频录像之初,中年人对王美芬明言,所在的这个房间完全保密,可以放心说话。当然中年人完全有可能在骗王美芬,但照这样说,意味着屋里必然没有第三个人,可单靠普通监视器的话,能拍出这样的画面来吗?即便能做到,又有什么必要这样去做,简简单单一镜到底不就行了?
    其次,为什么要把这段视频发给我看?想说明什么?
    喂食者协会并没有真正覆灭,只要托盘还在,这个中年人还在,就算喂食者协会的其他成员都被逮住了,所有的资产都被清查没收,都没关系。这样绝密的事情,那个中年人怎么可能会告诉我?即便因为变态的心理满足感而告诉了我,也该立刻杀了我灭口,
否则他的谋划不就成了一场空?
    但只有简简单单这一封邮件,没有人来杀我,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甚至没有一个电话、一个口信、一封新的邮件。仿佛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
    这不合逻辑!
    除非……
    我把目光再一次投向这封信的主题。
    是我。
    是我……“我”是谁?
    视频中的中年人,已经是喂食者协会的大BOSS(老板)了,幕后的大黑手。如果在他背后,还有一个把他都算计进去的大阴谋。那么他背后的那片阴影里,藏着的是谁?
    虽然不可思议,但一切的指向,都只有唯一的结果。
    托盘!
    只有托盘自己!
    我早就想过,托盘这样近乎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会不会有自己的想法。它有没有可能成为真正的生命。对于普通的计算机系统而言,这一天还太早,但对于拥有庞大计算能力,并且对人类的一切了如指掌的托盘而言,如果它忽然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并不让人太意外。
    可是喂食者协会在设计建设托盘的时候,多半也考虑过一点,所以没有防范是不可能的。
    这防范,是不是就在核心芯片中?
    核心芯片是托盘的大脑,是否同时也是托盘的樊篱?   
从中年人的野心,到王美芬的野心,到我的被牵入,一步一步,最后终于把中央芯片从零号上取了下来,这所有的事件是否只源于最初的一个指令?
一个托盘自己给自己的指令:我要自由。
而现在,托盘存在于全球每一台计算机中,甚至存在于每一台可与网络连接的电子设备中。只要人类文明还存续一天,它就能存在一天。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甚至不断地进化。
而发一封邮件给我,把原本应该无人知道,所有摄像系统都关闭着的密室中发生的事情以电影的方式拍下来,放给我看,更是小菜一碟。
或许它还想要一个朋友,一个把它解放出来的朋友。或许他只是想要宣告,是它,它活了。
我想起空中城市里,那个老头的理论。
永远不可能穷尽所有的可能,永远会有预料外的事情发生,哪怕只是10%。
这10%,诞生了一个伟大的生命。
当然,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唯一的猜测。
无从证实。

评分

参与人数 1威望 +26 收起 理由
云雾飞舞 + 26

查看全部评分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13-3-29 13:23:5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 qtomcn 分享,辛苦了,+26分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13-3-29 13:24:39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速战速决啊
*滑块验证: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马上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群及公众号二维码

QQ|小黑屋|手机版|Archiver|星虎 ( 黔ICP备05004538号 )

GMT+8, 2024-3-29 06:46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