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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三国【配角】演义》实体书版(完结)作者:马伯庸,探求历史缝隙中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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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6 14:0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许褚的证言

  许褚说话很慢,每说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条理清晰,有一种和他的形象不大符合的沉稳风度。以下是他的叙述:

  事情发生在九月十四日。你知道,那段时间是我军与袁绍军最艰苦的对峙时期。袁绍军建起了很多箭楼,居高临下对我军射箭,我军士兵不得不随时身背大盾,营务工作十分危险。

  这种环境下,曹公的保卫工作也变得棘手起来。曹公的中军大帐是我军的中枢,往来之人特别多,很容易招致袁绍军的袭击。经过审慎的讨论,曹公的营帐最终被安排在大营内一处山坡的下方。从袁绍军的方向来看,那是一个反斜面,弓矢很难伤及帐篷。中军大帐的设立,是在九月十日。

  (这时候我插嘴问道:那么当时营帐的格局是怎样的?)

  按照曹公一贯的生活习惯,中军大帐分成了两个部分:在帐篷最内侧是曹公寝榻,紧贴着山坡阴面的土壁。寝榻大约只有整个营帐的六分之一大小,刚刚够放下一张卧榻与一张平水案几,与外侧的议事厅用一道屏风隔开。

  一般来说,整个中军大帐只有议事厅正面一个入口。不过当时为了防止袁绍军的突然袭击,我特意让侍卫在曹公寝榻旁边开了一个隐蔽的小口,便于曹公随时撤离——不过这一点请您不要外传。

  九月十三日整个晚上,曹公都在与幕僚们讨论战局,通宵达旦。我担任宿卫,从十三日未时执勤一直到十四日巳时。曹公遣散了幕僚,吩咐我也去休息一下,然后他便就寝了。那时候我已经相当疲惫,于是在与接防的虎卫交班之后,就回到自己的营舍休息。那大概是在午时发生的事情。

  当我回到营舍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心中感觉到有些不安。你知道,我们这些从事保卫工作的军人,直觉往往都很准确。我决定再去曹公大帐巡视一圈,看看那些虎卫有没有偷懒。为了达到突击检查的效果,我选择从曹公寝榻旁的小门进入。

  当我进入小门时,曹公正在酣睡。我待了一阵,忽然听到外面的议事厅传来脚步声。我悄悄地掀开帘子,发现进来的一共有三个人。他们身穿虎卫号服,手里拿着出鞘的短刀。是的,就像是我手里的这一把一样。

  (我问:虎卫是曹公身边的侍卫吗?对不起,我一直没怎么在军队里待过,不太了解这些。)

  嗯……怎么说呢?曹公的侍卫,一半来源于他从陈留时就带着的亲兵;还有一半是我从谯郡带出来的游侠们。前者负责贴近保卫,后者成分比较复杂,所以一般只负责曹公的外围警戒——这些人被称为虎卫,有专门的赭色号服。在最外层,还有中军的卫戍部队。亲兵-虎卫-卫戍部队构成了曹公身边由远及近的三层警卫圈。

  那三个人中,其中只有一名虎卫成员,叫做徐他。其他两个人我并不认识,大概是属于卫戍部队中的成员。卫戍部队都是临时从诸军中临时抽调的,变化太大,认不全。

  无论是虎卫还是卫戍部队,无事持刀入帐都是绝对不允许的。我正要掀开帘子去斥责他们,却发现他们没有东张西望,而是径直朝着寝榻方向走来。我立刻感觉到事情有些异样,曹公当时正在睡觉,我不想惊动他,就从寝榻的屏风转了出去。

  看到我突然出现,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我压低声音问徐他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徐他支支吾吾地说是走错了。就在我问话的同时,另外两个人从我的两侧飞快地冲过去,试图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越过我冲进寝榻。

  这种程度的威胁,虽说事起突然,但想对付我还是太幼稚。(说到这里,许褚露出自得的表情。)我用双臂把那两个家伙拦下来,重重地摔开。其中一个还想反抗,被我一刀杀掉了。徐他和剩下的一个家伙转身要跑,我把短刀掷了出去,刺死了一个。最后徐他成功地跑出了中军大帐,可惜没跑出几步,就被箭楼上的袁绍军箭手发现,活活被射死了——一直到那时候,曹公才被惊醒。

  “就是说,参与刺杀的三个人都死了?”

  “是的,很遗憾没留下活口,不过在当时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毕竟曹公的安全最为重要。”

  “尸体呢?”

  “经过仵作检查以后,埋在军营附近了,现在不是腐烂就是被狗吃了吧。那个时候,战争局势还不明朗,谁也不会有闲心去看护几个叛徒的尸体。”许褚不以为然地说。

  “当时在曹公帐外当值的侍卫呢?徐他也就算了,他们怎么会允许两个陌生面孔的家伙随意进入?”

  “徐他当时刚好轮值。根据两名侍卫的说法,徐他带着两个人过来,对他们说,虎卫的人被袁军的弩箭射伤了,所以从卫戍部队临时抽调了两个人过来。您知道,那时候军事压力太大,诸军人手都不足,经常拆东墙补西墙,这种临时性调动太平常了。侍卫们查验完他们的腰牌以后,就信以为真,放心地离开了。”

  “我想见见那两名侍卫。”

  “没问题,他们都被拘押在附近的牢房里,还没来得及问斩。”

  “不过在这之前,我想问一下。这个徐他,是哪里人?”

  “广陵人。两年前加入了虎卫。”

  “哦,徐州人。”我随口说道。

  许褚听到我的话,把刀平放在膝前,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力压抑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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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08:24: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徐他的身份

  曹公对徐州民众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在初平四年和兴平元年,曹公的军队两次进攻徐州,屠戮了数座城池。在一些诗人的夸张形容里,泗水甚至为之断流。

  我无意去指摘曹公的作为,但以结论而言,无疑徐州人都不喜欢曹公,或者说十分痛恨曹公。

  徐他是徐州人,虽然他的籍贯是广陵,但说不定他有什么亲戚朋友在那两次大屠杀中丧生。这么来看的话,他的动机很可能是出于仇恨——毕竟对徐州人来说,对曹公恨得咬牙切齿的大有人在。

  “这是我的失职,在把徐他召入虎卫时,没有严格审查过。可谁又能料到一个广陵人会对泗水附近的屠杀怀有恨意呢?”

  许褚在辩解,似乎在推卸自己的责任。可在我看来,他这么说,却别有深意。不过我没有说破,时机还未成熟。

  带着几丝疑虑,我来到关押那两名侍卫的牢房。这间牢房只是个临时羁押所,很简陋,如果里面的囚犯想逃跑的话,不用费太大力气。

  守护打开牢门的时候,那两名卫士正蜷缩在牢房里,听到开门声,两个人惊恐地抬起头。他们嘴边只有淡淡的胡子,还是两名少年罢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让每一个青壮男子都拿起了武器。

  我走进牢房,示意守卫把门关上,还不忘大声交代了一句:“如果我被挟持的话,不必管我,直接杀死劫持者。”

  这是曹军的一项传统,是从夏侯惇将军开始的:对于劫持人质者,不必顾忌人质。这个原则貌似粗暴,却杜绝了许多问题。

  “我受曹公的指派,来调查一下徐他的背景,你们要如实告诉我。”

  我和颜悦色地对他们说,不需要多余的威胁,他们已经犯了足以杀头的大错,如果不趁这次机会将功补过,就是死路一条。

  “你们之前认识徐他吗?”

  其中一个点点头,另外一个摇摇头。那个说认识徐他的卫士叫郑观,他跟徐他还算熟悉。

  郑观的描述和许褚差不多,刺杀当天徐他带着两个陌生士兵走到大帐前,自称是从别处调拨过来接替虎卫来执行宿卫工作,郑观查验过腰牌发现无误,就跟他们换岗了。然后他和自己的同伴回到宿营地,一直待到被抓起来。

  “徐他跟你换岗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话?”

  “例行公事,其他的没说什么。徐他一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郑观回答。

  “例行公事的话也可以,每一个字我都要听。”

  郑观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告诉我:“他说本该换岗的虎卫被箭射伤了,许校尉让他从其他部队抽调两个人来顶替。就这些。”

  “他们当时穿的什么衣服?”

  “普通的侍卫装。”

  “三个人都穿着吗?你确定?”

  “确定,虎卫是赭色的,和普通侍卫装不同。”

  “后来刺杀发生以后,你们回到过现场吗?”

  两个人一齐摇摇头:“我们回去后一直在睡觉,直到被抓起来投入大牢。”

  我低头沉思了一阵,又问道:“你对徐他了解多少?知道他平时跟谁来往比较频繁?家里还有什么人?”

  郑观很为难,他跟徐他只是一般程度的熟悉。想了半天,他终于开口道:“徐他性格比较孤僻,不大跟人来往,很少提到自己家里的情况。不过人倒还算热心,经常帮着我们念些布告家书什么的。”

  “他帮你们念布告?他认识字?”

  另外一个人抬起头来:“是啊,他说是哥哥教的。”

  “他还有个哥哥?”

  “应该是吧。他是广陵人,不过口音却很像是衮州地方,我们打趣他是个逃犯,他辩解说是跟哥哥口音走的。”

  从牢房出来,我的心情有些沉重。可以肯定,许褚没有完全说实话。这位彪形大汉比他外貌看起来的要精细得多,十句中九句都是实情,只在关键之处说了谎,如果稍不注意很容易就会被蒙混过去。

  幸亏我不是这种人。我是个计吏,每天都跟数目打交道,就算是一个数字的闪失也是大麻烦,这让我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

  许褚说他在帐篷里遭遇的杀手,穿着虎卫号服。而郑观却说换岗的时候,这些杀手穿的是普通侍卫服。这是一个微小的矛盾。

  不过这个矛盾足以揭示许多事情。

  现在还不好说谁对谁错,但许褚一定还有事情隐瞒着。这提示了我,在这之前,我有一个地方得去,希望还赶得及。等我做完那件事去找许褚时,已经接近傍晚。我的衣服上散发着恶臭,让路过的人都掩住了鼻子。

  我再次找到了许褚,开诚布公地说:“我相信您对曹公的忠诚,但有些事情您没有说出来。”

  许褚虎目圆睁,似乎被我的话冒犯了。我毫不胆怯,把我的疑问说出来。许褚不以为然,说也许徐他是在站岗时偷偷换的号服。

  “作为刺杀者,徐他怎么可能还有余裕去换衣服?何况他为什么要脱下虎卫服,换成普通的侍卫服,这有何必要?”

  许褚有些烦躁地看着我:“一个满怀仇恨的疯子,是难以用常理去揣测的。”

  “也许吧,但一个正常人,却可以用常理去揣测,比如您。”我盯着他的眼睛,把衣服上沾着的星点腐土拍下去。许褚皱起眉头,鼻子耸动一下,也闻到了我身上的这种味道,而且绝不陌生。

  我深吸一口气:“我猜,您在刺杀结束后,先把徐他的尸体拖回了帐篷,连通其他两具尸体一齐换上虎卫服,然后才汇报给曹公。”

  “我图什么?”许褚忍不住反驳。

  “是图一个尸体的绝对处置权。”我回答,“谁都知道虎卫是您管辖的,如果刺杀者穿着虎卫号服而死,那么你将有权第一时间进行处置——如果死的是寻常侍卫,恐怕还要知会其他将领和仵作——你在仵作检查之前,一定对尸体动了什么手脚,来掩盖一些东西。还需要我继续吗?”

  许褚的气势陡然降低了,向曹公隐瞒刺杀事件的线索?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如果这事泄露出去,就算他不死,也别想再做贴身侍卫了。

  有那两个倒霉侍卫的证词,许褚想狡辩也没办法。许褚听到我的话,整个人的锋芒陡然间消失了,长叹一声,双肩垂下,我知道他已经认输了。

  “你除了给他换了衣服,是不是还换了皮?”我眯起眼睛,不疾不徐。

  我们四目相对,许褚苦笑道:“任先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花了一下午时间挖坟剖尸,在腐烂的尸体上找线索并不容易。”我冷冷地说,“在徐他尸体上,我找到一片剥皮的痕迹。想必那个就是你希望向其他人与仵作隐瞒的东西吧?”

  许褚默然不语,他从腰带里拿出一片东西。我注意到这是一片人皮,一个巴掌大,而且是新剥下来的,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其实徐他的尸体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我只能勉强看到一些细微痕迹,认真起来的话这些证据什么都证明不了。我只能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去诈许褚。想不到居然成功了。

  “这是我从徐他身体上剥下来的。您看了这片皮肤,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了。”许褚递给我。

  我看到那片人皮上有一片烙印,烙印的痕迹是一个字——“霸”。

  “这是泰山郡处理囚犯用的烙记,霸指的是臧霸。”许褚深吸了一口气。“徐他是我招进虎卫的,他还有一个哥哥,这个人你也认识。”

  “叫徐翕?”我问。

  许褚点点头。我的脑袋“嗡”的一声,这次事情可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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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08:24: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螺旋的迷局

  这个徐翕,可是个麻烦的人物。

  他是衮州本地人,以前是曹公手下的一个将领。吕布在衮州发动叛乱的时候,他背叛了曹公。等到衮州被平定之后,徐翕害怕曹公杀他,就逃去了青州投奔琅琊相臧霸。曹公找臧霸要人,臧霸却不肯交出来,曹公没办法,就随便封了徐翕一个郡守。一直到现在,他还是一直不敢离开青州半步。

  如果说徐翕出于恐惧,派自己的弟弟来杀曹公,这倒也说得过去。

  但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徐翕无权无势,曹公若真想对付他,一万个也杀了。真正麻烦的,其实不是徐翕,而是站在徐翕背后的那位琅琊相——臧霸。

  这位大爷是青、徐地界的地头蛇,在当地势力盘根错节,无比深厚。就连曹公都要另眼相看,把两州军事尽数交付给他。曹公与袁绍争霸,全靠臧霸在东边顶住压力,才能全力北进。现在他保持着半独立的状态,只听调,不听宣。

  假如藏霸对曹公怀有反意——这是曹公身边许多幕僚一直担心的——然后通过徐翕和徐他之手,行刺曹公,这将会把整个中原的局势拖入一个不可知的漩涡。

  “现在您明白我为何要那么做了?”许褚问我。

  我谅解地点了点头。难怪许褚要偷偷把徐他的皮肤割下来,这个细节如果要传出去,影响实在太坏了。且不说徐翕、臧霸是否真的参与刺杀,单是旁人的无穷联想,就足以毁掉曹公在青、徐二州的苦心安抚。

  许褚看来要比他的外貌精明得多,一个侍卫居然能站在这个高度考虑问题,实在难得。

  “曹公知道这件事吗?”

  许褚摇摇头:“徐他已经死了,我当时希望这起刺杀作为普通的徐州人复仇案来结束,免得节外生枝。”

  “难怪你开始时一直刻意引导我往那个方向想。”我笑道。许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想得太简单了。”

  “我也希望如此,这会让我省些力气,可惜事与愿违。”我苦涩地笑了笑,“你也知道,这起刺杀和那一封给袁绍的密信有关系。不把密信的作者挖出来,我们谁都别想安生。”

  “我会去虎卫详细询问一下徐他最近的活动,也许会有发现。”许褚说,然后站起身来。

  “嗯,很好。我认为这营中至少还有一个人与徐他有接触。这个人的身份很高,有机会接触到木牍,而且有资格给袁绍写信。”

  “我知道了。”

  无形之中,房间里的气氛缓和起来。共同的压力,让我和许褚由一开始的敌对转变成了微妙的同盟。整个宿卫都是他来管理,他去调查要比我更有效率。

  可惜在下一刻我还是硬着心肠把这种气氛破坏无遗。许褚正要离开,被我叫住。

  “许将军,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情我需要与你确认一下。”我眯起眼睛,“我认为你的叙述里还有个疑点。”

  许褚回过头来,出乎意料,他没有流露出气愤的表情。

  “在之前的叙述里,你提到你在刺杀前回到营舍准备睡觉,忽然心中感觉到有些不安,所以才回到曹公大帐巡视,撞见了刺杀。你对此的解释是你们这些从事保卫工作的军人,直觉往往都很准确。可是我不这么认为。”

  “哦?”许褚抬了抬眉毛。这个小动作表明他既惊讶又好奇。

  “你突然返回曹公营帐,极其凑巧地赶上了徐他行刺。这太巧合了,我觉得用直觉解释太过单薄。”

  “先生的意思是,我也有份吗?”

  “不,我只是忽然想到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考虑……”我眯起眼睛,缓缓说出我的猜想,“也许主使者压根没打算让徐他行刺成功,而是让他故意暴露在你的面前。”

  “可目的呢?”

  “很简单。你知道徐他是徐翕的弟弟,又了解他身后的霸字烙印。如果徐他这个人意图行刺曹公,那么你会得出什么结论?”

  “徐翕和臧霸在幕后主使。”

  “没错,这样曹公就会和臧霸之间互相猜忌,整个东方都会陷入混乱,而袁绍则可以趁机从中渔利。这是那个主使者的意图——当然,如果你没及时返回,徐他成功刺杀了曹公更好。这是一个双层计划,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主使者都能获得巨大的好处。”

  许褚似乎追上了我的思路,他把手里的短刀抓得更紧,似乎要把黑暗中的那个主使者一刀砍翻。

  “幸运的是,这个神秘的主使者虽然很了解你,但没料到你为了大局,私自把徐他的身份隐瞒下来,以至于曹公把刺杀当成一起普通事件,交给我来调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还有机会把他抓出来。”

  “可我确实是心血来潮突然返回曹公营帐,那个主使者总不可能连这一点都算进去。”

  “你确定是自己下的决定,而不是被人暗示或者影响?”我盯着他的眼睛。

  许褚的表情变得不自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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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08:25:0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给你暗示的人,也许与指使徐他进行刺杀的是同一个人。”我说,“所以许校尉你去调查的时候,可以从这方面多多留心。”

  从许褚那里离开以后,我背着手,在军营里来回溜达。这个军营马上就要被拆除了,大军即将北移,许多士兵吵吵嚷嚷地搬运着木料与石头。

  我又拿出那一片木牍,反复观察,希望能从中读出更多的东西。一起失败的刺杀,几乎撬动整个中原的局势,这个布局的家伙,实在是个可怕的对手。

  一队袁军的俘虏垂头丧气地走过,随队的曹军士兵拿起长枪,不时戳刺,让他们走得更快些。这些可怜的俘虏前几天还是河北强军,现在却脚步仓皇,表情惊恐。所谓成王败寇,真是叫人不胜唏嘘。

  看着他们走过身旁,我忽然停住了脚步,灵光一现。

  我一直在想这片木牍是如何在曹营里写就的,却忽略了一件事——它是如何从曹营流到袁营的?在袁绍营中又是如何处置的?更重要的一点,主使者给袁绍写这么一封信,目的何在?

  这些疑问,有两个人应该可以回答。只是这两个家伙的身份有些敏感。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曹公给我的司空印,心想莫非曹公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种状况?

  我拉住一名军官,打听他们所住的帐篷。军官警惕性很高,直到我出示了曹公的印信,他才告诉我具体位置。

  原来他们所住的帐篷,居然距离曹公的中军大帐只有三帐之远,这可真是格外的殊荣。曹公在笼络人心方面,就像是他对付反对者一样不遗余力。

  这两顶帐篷前的守备十分森严,足有十名士兵围在四周。我刚刚靠近,就有人喝令站住,然后过来检查。士兵见我是个陌生人,便冷着脸问我干什么。我恭敬地回答道:“在下是典农中郎将任峻,受司空大人所托,求见许攸许大人和张郃张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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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08:25: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叛徒与功臣

  许攸被曹公叫去商谈要事,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所以我先去见了宁国中郎将张郃。

  张郃和我想象中的大将形象截然不同,他是个瘦长清秀的年轻人,手指修长而白皙,眉宇间甚至还带着几丝幽柔的女气,没有寻常武将身上那种强烈的煞气。

  张郃把我迎进帐篷,神情颇为恭敬。作为袁家新降的高级将领,他现在行事很低调,我注意到,他对把守帐篷的曹军卫士都客客气气。

  根据我的了解,张郃的投降经历是这样的:当曹公偷袭乌巢的时候,张郃建议袁绍立刻派兵去救援。但袁绍的一位谋士郭图却坚持围魏救赵去攻击曹公的本营。于是袁绍派了一支偏师去救援,然后让张郃率重兵攻打本营。结果本营未下,乌巢已被彻底焚毁,张郃发现大势已去,只好投降了曹公。

  据张郃自己说,他之所以投降,是因为郭图对袁绍进谗言,说他听到乌巢兵败后很开心。他怕回去会被袁绍杀害,才主动投诚。

  我觉得这只是个美妙的借口。曹公大营距离袁绍主营有三十多里路,除非张郃拥有顺风耳,否则在前线的他不可能听到郭图对袁绍的“谗言”,然后才阵前倒戈。

  不过我无意说破。投降毕竟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大概张郃是想为自己找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吧,曹公想必也是心知肚明。这是人之常情,曹公都没发话,轮不到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典农中郎将来质疑。

  “请问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张郃拿起我的名刺,露出不解的表情。我简要地把自己的身份说了一遍,张郃的眼神里立刻多了几丝敬畏。在他看来,我大概是属于刺奸校尉那种专门刺探同僚隐私并上报主公的官员吧。

  “在下今日冒昧来访,是想询问将军一些袁公营中的事情。”

  “只要不违反道义,您尽管问就是了。”张郃似乎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把额发往上撩了撩。这个小动作表明他很胆怯,却不心虚——而且说明他确实很在意自己的容姿。

  “袁公麾下有河北四庭柱之说,其中颜良、文丑两位将军负责前锋诸军事,高览高将军坐镇后军,而居中巡防的就是将军您对吧?”

  张郃微微得意地抬起下巴。

  “我想再确认一下,自从两军交战以来,袁军大营方圆几十里内,都属于将军的巡防范围。任何可疑的动静或者人都会由巡哨与斥候报告给将军,对吧?”

  “是的……呃,应该说,大部分情况我都可以掌握。”张郃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曹公奇袭乌巢,真是一个杰作,我完全没有预料到。那可真是战争的最高美学。”

  这个人真是太小心了,一丝言语上的纰漏都不肯出。我冲他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表示这种事跟我没关系,继续问道:“也就是说,如果曹公这边有什么人想给袁公传递消息,势必会通过你的巡防部队,才能够顺利送抵喽?”

  张郃的脸原本很白皙,现在却有些涨红,两只丹凤眼朝着左右急速地闪回了几下,身子往下缩了缩。

  我意识到自己心太急了,这个人是属于极端小心的性格,这种可能会得罪曹营许多人的事情,他避之不及,又怎么会主动告诉别人。

  “曹营与袁公往来之事,皆属军中机密。我只是个中郎将,不能预闻。”他的反应果然如我的预料,推得一干二净。

  我暗暗骂自己不小心,然后把眼睛眯起来,拖起一丝长腔:“将军,您已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还不自知么?”

  “郃一向与曹营诸军只秉持公义而战,却从无私仇。先生何出此言?”张郃试图抵抗,可他的防线已经是摇摇欲坠。现在的他,正处于每一个背主之人心志最为脆弱的时候,十分彷徨,稍微施加一点压力,就能把他压垮。

  “从开战时起,曹公麾下有多少人送过密信给袁公,我想将军你心里有数。将军你掌管袁营防务,就算你自承未曾预闻密信通达,别人又怎会放心,——以后您在曹营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呐。岂不闻‘错杀之憾,胜若错失’?”

  这就近乎赤裸裸的威胁了,其中的利害,不用我细说,张郃也会明白。我看到张郃的皮肤上开始沁出汗水,便开口劝慰道:“不瞒将军说,我这次来,乃是奉了曹公的密令,追查其中一件密函。这件事办好了,曹公便会将所有信函付之一炬,表明不予追究。届时那些写信之人便不必疑神疑鬼,将军也就解脱了。”

  极端小心之人,意味着极端注重安全。只要抓住这一点,他们便会像耕地的黄牛一样俯首听命。张郃思忖片刻,终于对我赔笑道:“任先生如此推心置腹,我自然知不无言,知无不言。”

  根据张郃的说法,在袁营与曹营之间,并不存在一条固定的通信渠道。大部分情况下,是曹营里的人秘密遣心腹出营,半路被巡防袁军截获。这是件极其危险的差使,即便逃过了曹营的哨探,也经常被袁军误以为是敌人而杀死。侥幸及时表明身份没死的,会被带去张郃处,人羁押起来,密信转呈给袁绍。直到袁绍下了命令,送信之人或杀或放。

  张郃的责任是送达,但没有权力拆开信件。他如果私拆,别说袁绍,郭图第一个就不放过他。所以送的是谁的信,里面什么内容,他一概不知道。

  “巡防会有每一次送信的记录吗?”

  “这是极机密的事情,中军或许会有保存,但我没有。”张郃苦恼地回答,仿佛这是他的错。

  “那你还能记得什么时间送过什么样的密信吗?”

  张郃摇摇头,军中事务繁重,谁都不会去关心这些细枝末节。我估计也是这样,但还是有些失望。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的对话,忽然眼睛一亮:“您刚才提到,那是大部分情况下,就是说还有例外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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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08:25:26 | 显示全部楼层
  “嗯,是的,有些极少数情况,还有回信要送回去。这时候就需要巡防的人跟随信使,以防止被我军误伤。必要的时候,我们还要吸引曹军哨探的注意,让信使顺利溜回去。”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回信,看来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啊……”我搓动手指,觉得触到了一丝光亮,还有什么事情比刺杀曹公更重要呢?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次?”

  “一次。”张郃毫不犹豫地回答。琐碎的普通密信,他也许没什么记忆。但这种需要护送回信的特例,一定留有深刻印象。

  “什么时候?”

  “九月十日。”

  果然是在曹公遇刺之前。我连忙追问:“你还记得信使的相貌或者声音吗?”张郃回忆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他用黑布裹住了脸,从始至终都没出声。”

  我还想再问问细节,不料帐篷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然后响起卫兵的阻拦声和一阵大声的叱骂。很快卫兵败下阵来,脚步声接近了我们这顶帐篷,随即门帘被掀开。

  闯进来的人是个中年人,整张脸是个倒置的三角形,下巴像一把尖削的锥子,一看就是相书上说的刻薄之相。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张郃,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哼,叛徒。”张郃大怒,不顾风度地站起来,反唇相讥:“你又算什么?”

  “别把老夫和你相提并论。尔等是见风使舵,岂能比得上老夫逆水行舟?”中年人得意洋洋地捋了捋山羊胡,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你就是任峻?”

  “是的,您是?”其实我已经猜到了答案。

  “很快曹公就会奏请天子,封我这位官渡的大功臣高爵上职,起码两千石以上——你就先称呼我为许大夫吧。”

  许攸居高临下地对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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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08:25: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杀意

  许攸如今可是个大名人。曹公最艰苦的时候,曹营的人都呼啦啦地往袁绍那里跑,可这位许先生却反其道而行之,连夜从袁绍那里投奔了曹公。听说曹公当时高兴得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出来迎接他。

  偷袭乌巢的计划,就是许攸向曹公提出来的,这才有了官渡的大胜。所以他看不起张郃,又自称是大功臣,实在是无可厚非。

  “许大夫,我们去您的帐子里谈吧。”我看了一眼张郃,不想太刺激这位投诚者。

  “也好,我那里毕竟大一些,卫兵也少一些。”许攸临走前还不忘讽刺一下张郃,张郃气得面孔发紫,却无可奈何。

  到了许攸的帐篷里,我恭敬地坐在下首。许攸吩咐下人端来一壶酒和两个酒樽,夸耀道:“曹公军中,酒是违禁之物。这酒还是从袁本初那里缴获的,曹公赏赐给我,所以请随意饮用。”

  他已经开始用蔑视的口气来称呼袁绍了。我暗自感慨,然后恭维了几句,双袖一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香冽辛辣的液体从口腔流入胃袋,让我整个人的精神都微微一振,不愧是产自河北的好酒啊。

  “你找我有何事?”许攸问。

  我把来意说了一遍,末了又补充道:“许大夫您当初在袁营里,是第一谋士,河北军政所行,无不出自您的谋划。所以我想幕府之事,询问您再合适不过了。”

  许攸喜欢恭维,那么我就多奉承几句好了。果然,这几句话说出来,许攸的面孔欢喜得似乎开始放光,连连举杯劝酒。我趁热打铁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您可曾与袁公商议过关于曹营密信的事?”

  关于我的问题,许攸的表情迟疑了一下。傲慢如他,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可惜刚才已经夸下海口,他现在恐怕已经不好意思找借口推脱。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张郃还容易影响。

  “呃……这个问题嘛,很敏感,相当敏感。”许攸开始打起官腔。

  “是啊,所以若非您这样身居要职之人,是没办法知道详情的。”我敲砖转脚,不容他反悔。

  望着我的逼视,许攸只得道:“那时候每天都会有密信偷偷送来给袁本初,数量太大,所以几个谋士——主要是我和郭图、辛毗几个人——轮流审看,只有特别重要的,才会送到袁本初那里去最后定夺。”

  “您递呈过类似的信件吗?尤其是木牍质地,涉及曹公人身安全的。”

  “没有。”许攸有些赧然,他刚夸口说自己参与了袁绍的全部机密。但他很快说道:“我记得每一个写密信的人的名字,你要一份名单么?”

  “那个就不必了……”我有些失望,“那您有没有听别的幕僚提及过?”

  许攸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用指头点了点太阳穴:“郭图郭文则,这个讨厌的家伙曾经有一次跟我炫耀,说袁本初答应他,等打下许都捉住皇帝以后,就封他当尚书令。我当然不会相信他的吹牛,反驳说曹军尚在官渡,你就做起春秋大梦,实在可笑。郭文则只是冷笑,丢下一句话说曹贼克日必亡。”

  我心中一动,那封木牍上写着类似的话:“克日必亡。”看来两者之间,一定存在着什么特别的联系。

  现在事情有些眉目了。曹营里的这位神秘人向袁营送了密信,由张郃的巡防部队转给郭图,然后再转给袁绍。袁绍看完以后很重视,专门回了一封,让张郃护送信使回曹营。紧接着,这位神秘人就唆使徐他前去刺杀曹操。

  “您是怎么从袁营跑来曹营的?”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开口问到。许攸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小事一桩,我先对袁军巡防说要去视察,然后绕到官渡以南,快马加鞭,从你们的后方随粮车进去,表明身份,你们的卫兵自然就会送我去见曹公。”

  “为什么要特意绕到南方呢?”

  “废话!”许攸毫不客气地教训道,“袁、曹两营对峙,中间地带只要有会动的东西,容不得你说话,不是被袁军弓手射死,就是被曹军的霹雳车砸死。不绕行就是死路一条。你这小吏没见过阵仗,哪里知道这其中厉害。”

  “绕到南方就安全了吗?”

  “那当然,南方多是运粮队,警惕性要差一些。”

  听了他的话,我微微露出笑意。我也许没打过仗,但说到粮草运输,却有着不输给任何人的自信。

  他这段描述对我来说,提示已经足够多了。

  “对了,您对张衡的《二京赋》可有什么心得?”我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

  许攸没料到我会忽然问一个离题万里的问题,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曾经在家兄府上读过,不过已经记不得内容了。”

  “是啊,在这个时代,谁还会去背那样的文章。”我回答。

  从许攸的帐篷出来,已经是深夜了。我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觉得十分疲惫。我从乌巢赶回官渡,马不停蹄地调查了一整天,身心俱疲。目前的调查还都是在外围兜圈子,不过包围圈已经收紧,逐渐接近曹公想要知道的主题了。

  此时满天星斗灿然,我把怀里揣着的木牍取来把玩,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奇妙感。次日这里就要拔营,曹公即将接管整个中原大地,成为不可撼动的霸主。

  假如徐他能够成功的话,那么这一切将完全颠倒过来,袁本初将率领大军南下许都,而我则会变成张郃那样的投降者,或者在某一场战斗中殉死吧。就像刚才许攸在醉酒后嚷嚷的那样:“蠢材们,如果没有我,你们就都沦为阶下囚了。”

  有时候,整个历史就取决于一个人在短短一瞬间的举动,这可是董狐、司马迁和班固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的。

  我正沉醉地想着这些事情,从不知何处的黑暗里射出一支飞箭,刺入我的胸膛,把我整个人向后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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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08:26: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幕后之敌

  当箭尖触及到我胸膛的时候,我听到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然后整个人仰倒在了地上,疼得眼冒金星。

  救了我一命的是曹公的司空印,这枚铜制符印成功地挡住了箭矢的突刺。

  我在黑暗中不敢有任何动作,那个不知名的杀手一定在潜伏在附近,观察着这里的状况。如果我贸然起身,恐怕就会招致更多的冷箭。

  “是意外吗?”

  我很快就否认了,在这种没有蜡烛的黑夜里,杀手还能准确地射入我的胸口,一定是处心积虑观察我的行踪才下的手。

  “看来我的调查,惊动了一些人。反过来想的话,应该已经快接近真相了。”

  我躺在地上,又是郁闷、又是欣慰地想。如果杀手就此罢手离开还好,如果他想摸过来检查尸体,那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的格斗水平不高,很可能会被杀手“再度”杀死。

  这时远处有微弱的光芒闪起,是巡夜的士兵提着灯笼走过来了,我暗自松了一口气。等到士兵靠近,我从地上抬起头来,表明身份,吩咐他们把光源拿得远一些,然后让四个人围住我。这样那个在暗处窥视的杀手,便拿我没有办法了。

  我就这样回到了帐篷,发现许褚居然在等我。他看到我受了伤,大吃一惊,连忙剥开我的衣服检查。好在司空印卸掉了大部分劲力,胸膛除了淤青以外倒没什么别的损伤。许褚让侍卫取来军中常用的活血老鼠油,给我揉搓了片刻,我感觉稍微好了一些。

  “这是用来射我的箭。”我递给他一根箭矢。刚才那箭被我挡住以后,掉落在脚边,被我偷偷捡了起来。

  许褚拿起来检查了一番,把箭杆拿给我看,一脸认真地说:“这根箭矢是袁绍军的。”

  “你怎么知道?”我很好奇,这些东西在我这外行人眼里都长得一样。

  “你知道,弓弧和箭长必须相匹,否则准头会变得很差。为了防止射过去的箭为敌军所用,我军的箭矢都是二尺三寸长,使用的弓也是相匹的。而袁绍军通用的是二尺五寸长。”

  “我可是在黑暗中被正正射中胸膛哪……”我沉吟道,“就是说,要么那个人是养由基再世,要么他有一张袁军用的弓。”

  “也许两者兼有之。”许褚感叹,“不能从这方面查一查吗?”

  “谈何容易。咱们缴获了多少袁绍的粮草军器,我心里可有数。想查出谁多拿了几簇箭矢一张弓,根本不可能。”

  “我马上去跟曹公说一声,封闭大营,挨个帐篷检查,不信抓不出来。”

  “曹公的意思,是要低调地进行调查。你这么干,等于把整个中军大营都掀起来了。”

  “那你岂不是白挨了一箭?”

  “也不完全是……”我想直起身子来,猛地牵动胸口肌肉,疼得龇牙咧嘴,“对了,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新发现了吗?”

  许褚抓了抓头:“我问过了虎卫的人,徐他最近表现得很正常,除了另外两个杀手,他很少跟别人接触,也几乎没离开过大营。”

  “几乎没离开?就是说还是离开过喽?”

  “呃……因为张郃曾经游说袁绍偷袭我军后方,那段时间营里很紧张。每次运粮队靠近,都会由虎卫离营三十里南下去接应运粮队。徐他出去过一次,前后也就一个时辰吧。”

  “那是在什么时候?”

  “八月底吧。”

  我闭上眼睛想了想,坚定地吐出一个日期:“八月二十五日。”曹军粮秣的所有运输计划,都在我的脑子里,在八月底到九月初之间,对曹军大营唯一一次进行大补给的行动,就是九月五日。如果必要,我甚至还能说出那一次粮车、牲畜和民夫的数量。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徐他与绕道南路的袁绍奸细接头?”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这在日期上对不上。事实上,按照张郃的说法,袁绍军在九月十日才接到神秘人的来信,然后在九月十一凌晨送信使回去,刺杀发生在十四日。

  “你知道这个顺序意味着什么吗?”我有节奏地拍着大腿。

  从许攸的证词里可以判断,袁绍一直到十日接到神秘人来信,才有所反应。在这之前,袁军全不知情。

  “这说明,袁绍不是刺杀的策划者,他只是一个配合者,只是一枚计划内的棋子罢了。”我感叹道,“大手笔,真是大手笔。袁本初坐拥大军几十万,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许褚有点跟不上我的思路,我放慢了语速:“既然袁绍只是配合,说明刺杀计划另有筹谋之人。仔细想想,如此迫切希望曹公遭遇不测、进而搅乱中原局势的,除了袁绍,还会有哪方势力呢?”

  “那可多了,孙策、刘表、马腾……”许褚一五一十地数起来。

  “那些都是外敌。而这个敌人,明显出自内部。”我断然否定,“袁公此人,族内四世三公,他一向眼过于顶。曹营送来那么多通敌文书他都不屑一顾,而神秘人送来的密信,他居然特意委派大将张郃,亲自护送回曹营——能让袁本初如此重视的,天下能有几人?”

  我的话,不能说得再透了。许褚瞳孔骤然收缩,因为他大致猜出了我的意思。

  我们的目光同时投向南方,在那边有一座叫许都的大城,许都大城里有个小城,小城里住着一位瘦弱的年轻人。

  “陛下吗……”许褚的声音几乎轻不可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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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8 08:14: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感谢

  皇帝陛下大概是这个时代最矛盾的人了。他是天下之共主,却几乎没人在乎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却没有立锥之地——但他偏偏还代表着最高的权威。

  我身为司空府的幕僚,对于皇帝的处境很了解。公平地说,曹公把这位皇帝弄得确实是太郁闷了。我朝历代皇帝之中,比他聪明的人俯首皆是,比他处境凄惨的也大有人在,但恐怕没人如他一样,混得如此凄惨而又如此清醒。

  就在今年年初,这位皇帝发动了一次反抗,结果轻而易举就被粉碎了。为首的车骑将军董承和其他人被杀,刘备外逃。皇帝陛下虽然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已怀孕的妃子被杀掉。

  眼下曹公和袁绍争斗正炽,怀着刻骨仇恨的皇帝陛下试图勾结外敌,试图从背后插一刀,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当然,皇帝本人是不会出现在曹军官渡大营里的,他会有一个代理人。这位代理人策动了徐他去刺杀曹操,也是他写信给袁绍要求配合,然后在暗中射了我一箭——他就是我最终需要挖出来的人。

  虽然董承已经死了,保皇派星流云散,但仍旧有许多忠心汉室的人。比如曹公身旁最信赖的那位尚书令荀彧,就是头号保皇派。所以曹公麾下有人会暗中效力汉室,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军的粮草大部分都从许都转运,皇帝陛下在运粮队里安插几个内应,然后让这位代理人通过运粮队为跳板往来于曹、袁之间,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曹军巡防都不会特别留意从后方过来的运粮队。

  董承才失败不到半年,这位皇帝又策划了这么一个大阴谋,他对曹公的恨意还真不是一般的深哪。我暗自感慨。

  “那个问题,你想清楚了吗?”我问许褚。

  许褚摇摇头:“我仔细回想了半天,那天在回营的路上我碰到过好几波人,但我跟他们都没说过话。我确信我突然返回中军营帐的决定,是直觉,不是别人告诉我的。”

  “不说话不代表什么。”

  人的心理是很奇怪的,有的时候会非常容易接受暗示,甚至他们自己都不会觉察到这种暗示的存在,把它当成是自己独立做出的决定,并确信无疑。

  于是我让许褚把碰到的人写一份名单给我,要详细到他们碰到许褚时的神态、表情、动作,甚至包括他们跟别人的交谈。

  这可苦了许褚,他在我的营帐里待了一夜,又是挠脑袋,又是抓胡子,绞尽脑汁。

  次日清晨,我一大早就起了床。许褚很细心地派了两名虎卫给我,还拍着胸脯说这来那两个人都是谯郡出身,非常可靠。他的两眼发肿,一看就熬了通宵。

  “乐进、韩浩、张绣、夏侯渊……每一位都是独当一面的大人物呐。”

  我接过他写的遭遇名单,感叹道。不过这些人和许褚都没有什么交谈,最熟的夏侯渊冲他拱手说了两句毫无意义的寒暄,像张绣、韩浩,甚至没打招呼就迎面过去了。

  我把名单揣到怀里,走出营帐。光天化日之下,我想我还算安全。神秘人既然选择了在暗夜出手,说明不希望暴露自己的身份。他胆敢在白天再射我一箭,真面目恐怕立刻就会被拆穿。许褚的两名护卫一前一后跟着我。

  今天是移营的日子,营地里很是热闹。我迎面看到曹公和许攸骑马并辔而来。许攸看到我,只是冷漠地拱了拱手,曹公倒是拉住缰绳,对我笑着问道:“伯达,如何了?”

  我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有了些头绪,只是还要再参详一下。”关于徐他身份的事情,我还不能说,免得影响曹公的心情和青州的局势。同样,我也不能公开说皇帝陛下与这起事件有关。

  “我听说你还被那个人射了一箭,这可太不成话了。”曹公语带恼怒,但我听得出来,他对我没闹得满营皆知很满意,他就喜欢“识大体”的人。

  “若没有许大夫,必不能如此顺利。”我转向许攸,深深施了一礼。许攸脸色好看多了,曹公大笑:“若没有子远,别说你,就连我都要死在官渡。咱们都得感谢子远。”

  许攸在马上淡淡道:“不必谢我,先感谢郭嘉。”

  “郭祭酒回来了?”我有些惊讶。曹公道:“他刚从江东回来,身体不太好,一直在休养。今天移营,他坚持要随军前行,所以在营外的一辆大车里。你有空可以去探望他一下。”

  拜别了曹公和许攸,我带着两名护卫来到了曹公遇刺的原中军大帐处。大帐虽然已经被拆除了,但从地面上的凹痕与木桩看,还是能够大致勾勒出当时的样子。

  现场和许褚描述的差不多,大帐扎在这附近唯一的一处山坡下方,是一个反斜面,除非弓箭会拐弯,否则根本无法危及到帐内之人。

  但帐外就不同了,小山坡能够遮蔽的范围,只有大帐周围大约数尺的距离。离开这个范围,就是开阔的平地。我慢慢走到当时第三位杀手被射死的位置,朝着袁绍营地的方向望去,在心里默默地估算。

  袁营只要有一个十丈高以上的箭楼,就可以轻易威胁到这个区域。我用脚踢了踢土地,还带着一抹隐约的红色。

  “那几天,袁军的兔崽子们很嚣张呢。”我身旁的一名护卫感叹道,“我们出门如果不带盾牌,就是死路一条。好几个兄弟,就是这么挂掉的。”

  另外一个护卫也插嘴道:“幸亏刘大人的霹雳车,要不然日子可惨了。”

  刘晔改良的霹雳车,是曹军的法宝。霹雳车所用的弹索与石弹都是定制的,发石的远近,要选取不同弹索与不同重量的石弹。所以只要操作的人懂一点算学基础,就能比普通的发石车要精准许多。

  我听到他们谈起霹雳车,回头问道:“九月十四日那天,这附近布置了霹雳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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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8 08: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对啊,还砸塌了敌人一座高楼呢。”护卫兴高采烈地说。

  “高楼?在什么位置?”

  护卫指了指一个方位,我目测了一下,又问道:“那楼有多高?”

  “怎么也有二十多丈吧?”护卫挠挠头。

  “它附近还有其他箭楼吗?”

  另外一个护卫道:“有,不过都比那个矮一点。”

  “砸塌那个箭楼是什么时候的事?”

  “午时。当时我还想去霹雳车那祝贺一下,不过很快中军帐就传来刺杀主公的消息。我就赶来这里,没顾得上去。”

  就是说,砸塌箭楼是在刺杀事件之前发生的。我心里暗想。

  袁绍军的箭楼并非统一的高度,高低各有不同,有高十余丈的,也有高二十余丈的,错落布置在营地之中。

  从曹军的角度来看,袁军的箭楼林立,逃走的杀手被飞箭射杀实属正常,这是长期处于袁绍箭楼威胁下所产生的心理定势。这种定势,让他们忽略掉一个重要的因素——只有高于二十丈的箭楼,才能危及到这个区域。

  但在刺杀发生前,唯一的一个高箭楼已经被霹雳车摧毁。

  也就是说,至少在九月十四日午时这段时间,袁绍军无法威胁到这个区域。所以这第三个杀手,是死于曹营的箭矢之下。

  “不可能。”许褚断然否定了我的推测,“我仔细检查过了,射死杀手的那支箭,是袁军的。”

  “射我的那支箭,也是袁军的。”我懒洋洋地回答,“别忘记了,袁绍曾经把信使送回曹营,也许会随身带几支箭矢。”

  “但那个贯通的伤口位置,明显是从上方斜射而入,这一点我还是能分辨出来。如果躲在营地附近射箭,我早就发现了。”许褚争辩道。

  我冷冷地道:“别忘记了我军也有箭楼。”

  曹军的大营并非一个矩形,而是依照地势形成的一个近乎凹形的形状。中军大帐位于凹形底部,两侧营地突前。如果是在两翼某一个箭楼朝中军大帐射箭的话,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从外面射入的。

  那个神秘人,恐怕就是一早躲在箭楼里,手持弓箭监视着中军大帐的动静。一旦发现杀手失败向外逃窜,就立刻用早准备好的袁军箭矢射杀,以此来伪装那名杀手死于意外的飞箭。

  可惜霹雳车的出色发挥,反而把他暴露出来了。

  “我立刻去查!”许褚站起身来。箭楼是曹军的重要设施,每一栋都有专职负责的什伍,想查出九月十日午时值守的名单,并非难事。

  许褚在军中的关系比我深厚,查起来事半功倍。很快他就拿到了一份名单,但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曹军为了与袁军对抗,除了霹雳车,也修建了许多箭楼来对抗。因此在十四日午时前后,在箭楼上与袁军弓手对抗的士兵和下级军官,足有二百三十人,连高级将领也有十几个人曾经驻足。

  没有精确的时间计量,从这些人里筛出那个神秘人实在是大海捞针。要知道,箭楼之间的对抗极其残酷,每个人都需要全神贯注在袁军大营。神秘人偷偷朝反方向的曹营射出一箭,只要半息时间,同处一个箭楼的人未必能够发现。

  调查到这里,似乎陷入了僵局。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吧。”

  我拿起那份名单,决定去请教一下司空军祭酒郭嘉。

  这个年轻人半躺在一辆大车里,身上盖着珍贵的狼裘。他的额头很宽。全身最醒目的地方是他的一双眼睛:瞳孔颜色极黑,黑得像是一口深不可测的水井,直视久了有一种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郭祭酒,南边的气候一定很温暖吧?”我寒暄道。这个人据说在南边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件大事与中原局势干系重大,连高傲的许攸都不得不承认,官渡之战,要首先感谢郭嘉。

  “别寒暄了。”郭嘉抬起手,露出自嘲的笑容,“直接说正题吧,我没多少时间了。”

  我把整个事件和猜测毫无隐瞒地讲给他听,然后把名单递给他。郭嘉用瘦如鸡爪的苍白手指拂过名单,慢慢道:“董承之后,陛下身旁已无可用之人。即便曹公突然死了,他也不过是个再被各地诸侯裹挟的孤家寡人——除非他能找到一个拥有势力的合作者。这个合作者的势力不能大到挟天子以令诸侯,但也不能小到任人欺凌。只有如此,在他一手搅乱的中原乱局中,才能有所作为。这是其一。”

  然后他伸出了第二根手指:“这个合作者,必须有一个与陛下合作的理由,不一定是忠于汉室,也许是痛恨曹公。这是其二。

  “刺杀曹公这个局,发自肘腋,震于肺腑。所以这个合作者,必须来自于曹公阵营,方能实行。这是其三。”郭嘉弯下了第三根指头。

  我听到他的分析,心悦诚服。这就是差距啊。

  “拥有自己的势力,身处曹公阵营,又对曹公怀有恨意。从这份名单里找出符合这三点的人来,并不难。”

  “可是对曹公的恨意,这个判断起来很难,毕竟人心隔肚皮。”

  郭嘉轻轻笑起来,然后咳嗽了一阵,方才说道:“不一定是曹公曾经对他做过什么错事,也可能是他对曹公做过什么错事,所以心怀畏惧嘛。”

  我打开名单,用指头点住了一个人的名字。郭嘉赞许地点点头:“先前我只知道他枪法如神,想不到箭法也如此出众。至于那个策划者……”

  “我大概知道是谁了。”我拿出那封木牍密信,递给郭嘉,指给他看。他接过去,苍白的指头滑过上面的刻痕,露出奇妙的微笑。

  “曹营的往来书信,应该都还有存档吧。”郭嘉说,又提醒了一句,“不是让你去查笔迹。”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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