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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短篇小说] 《惊奇物语》在线阅读,南派三叔、雷米、老家阁楼、轩辕小胖、王雨辰、宝树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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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8 16:49: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1章 眼(3)

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土味,很久没有人住的房子才会有这种味道,虽然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我能想象屋顶一定有不少蜘蛛网,屋子里肯定有不少蟑螂老鼠之类的。

大李问:“大爷,灯开关在哪儿?”

村长找了个地方坐下:“我们这里没通电。”

我有些无语,很难想象在这个年代,还有这么封闭落后的村子。

“那有没有蜡烛?”大李说着,“噌”的一声打着了打火机,明亮的火苗蹿出。

“住手!”村长忽然抓起身边的东西用力地砸向大李,情绪激动地吼道,“把那东西拿开!”

那东西从大李耳边擦过,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是一个大口的搪瓷杯子,表面的瓷已经掉光了,看上去年头颇为久远。

我们全都愣了,只是一个打火机,就拿这东西砸人?大李把打火机合上,惊魂未定地轻声骂道:“有病啊!”

我不知道这老头是不是有什么怪癖,询问他能否打开手电筒,这下他倒没有反对。

借着手电筒的光芒,大致看清了这房间的格局。这间屋子里算得上完整的东西只有灶台和饭桌椅,墙角堆了一堆东西,前后左右各有一个门,我摸了一下桌子,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

这里非常古怪。我真不想等到明天,于是试着和村长套话:“大爷,听说咱们这个村子里的人,眼神都特别好?”

“胡讲!”村长说,“就说我吧,得白内障这么多年,眼睛已经快看不见了。”

没等我继续讲下去,他站起身来说道:“右边房里有床,你们就在这儿住一晚上。”村长站起来,走进左边的房间,走进门前又强调了一句,“明天一早就走吧。”

右边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大炕,炕上放着两床被子。床单和被子不知道放了多久,用手摸上去一种黏黏的滑腻感,甚至还有许多交错的蜘蛛网。

看着这张床半晌,大李冒了一句:“这地方到底是住人的还是住鬼的?”

我们把被子挪开,把炕上的灰擦了擦,没脱衣服缩在墙角。

“你怎么看?”大李问,“明天真一早就回去?”

我摇摇头:“这村子太古怪了,村长鬼鬼祟祟的,肯定在隐瞒什么。明天一早我们再找其他人问问。”

大李点点头道:“我也这样想的。妈的,明天回去我儿子肯定又会生我的气了,不搞点什么料出来,就真是亏大了。”

山里的夜晚是比较凉的,但长途车程的疲劳还是让我们很快睡了过去。

我又梦到了有人在给我滴眼药水。

“滴答!”

药水滴到了眼皮上。

“滴答!”

药水又滴到了手上。

我的眼睛痒得要死,可是像是故意捉弄我,眼药水怎么都滴不到我的眼睛里。

我开始着急,觉得眼睛痒得似乎要爆炸一般,我愤怒得几乎要狂吼出来。

“滴答!”

过于真实的触感让我猛然惊醒,与此同时,一颗硕大的水滴又打在脸上。

外面下雨了,窗外传来清脆的雨声。屋内有数个地方漏雨,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地上已经积了一层水,炕上的灰和雨滴混合成了泥。

“怎么搞的?”大李也醒了,“这房子怎么待啊?”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鸣夹着闪电在屋外咆哮,屋顶像是被戳了无数个洞的破伞,漏的雨已经汇集成了直线。

我叹口气:“算了,我们回车上睡吧。我去和村长说一声。”说完,我跳下炕,遮挡着头上漏下的雨滴,推开村长房间的门。

半腐朽的门发出刺耳的声音,隐约看到屋内的炕上躺着一个人。

“村长?村长?”

我叫了几声,却没有回应,便悄悄走到他床前。这间屋子漏水的情况不比我们那间好,炕上的水已经往下流,可是床上的人却一动不动。

这样也能睡着?我有些佩服地想。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在瞬间的光亮下,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村长。浑身除了脸之外,都被一团黑色的雾气笼罩着,他的眼睛是睁着的,白色的眼球在一片漆黑中分外突兀,无神地凝视着空中。

闪电过后,屋内又回归了黑暗,紧接着一道炸雷在天上炸响。我看着炕的方向,脑中的轰鸣甚至比雷声还要大。

走上前几步,我忍住心里的担心,胆战心惊地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面——没有任何气息!

他死了?!

我惊得后退一步,撞到了旁边的箱子,猝不及防之下摔倒在地。

“怎么了?”一道手电筒的光芒照到我的脸上。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跟着赶来的大李也紧张起来。

“村长……”我必须调整呼吸才能说出下面的话,“他死了……”

“你们有事吗?”苍老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我猛地转过头,炕上那个本来已经没有呼吸的老头慢慢坐起来,“这么晚了,你们到我房间里来干什么?”

“那屋子漏雨。”大李不满地说,“我们打算去车上睡,过来和你说一声。”

“哦,随便吧。”

我死死地盯着村长,手电筒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这张皱纹交错的脸看起来分外诡异。

#文#他身上那层黑色的雾气已经消失了,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人#村长转过头看我,在昏暗的手电光下,我觉得他脸上那些皱纹组成了一副诡异的笑容。他是在嘲笑我。

#书#我的心里有些发毛。难道他故意屏住呼吸吓唬我?可他身上那层黑色的雾又是什么?

#屋#大李拖着满心惊疑的我走了出去。在我们要出门的时候,村长忽然说道:“你们的东西掉了。”

我疑惑地朝地下看去,即使有电筒的光,坑坑洼洼的土地上依然看不清楚有什么东西。

村长慢慢走到我们跟前,从墙角捡起一个东西递给我。那是一枚硬币,也许是在我刚刚摔倒的时候掉出来的。

村长不再理会我们,我们走出门后,他就把门紧紧地关上了。

回到车上后,大李和我对看一眼,同时说道:“村长在说谎!”

看来报料人说的有一部分是真的,至少夜能视物这种能力,我们在村长身上看到了。另外我有一种感觉,这个奇怪的村子,奇怪的地方肯定不止这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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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8 16:5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2章 眼(4)

没有鸡鸣,没有狗吠,村庄在一片寂静中迎来了第二天的清晨。

在陌生诡异的环境里很难入睡,我醒过来时发现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掏出手机看时间,手机依然显示不在服务区,已经过6点了。

按理说这个时间,农村里的人应该起来劳作了,可我们没有看到任何村民从家里出来。

天色渐亮,我们没有那么害怕了,于是下车随便找了一户人家敲门:“请问有人吗?”

没有回应,又敲了另外一扇门:“有没有人啊?”

一连敲了几家,没有一户开门。

大李摸摸头,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说:“妈的,怎么像防贼一样防我们?不如……”说着做了一个手势,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说偷拍。本来我并不喜欢这种方式,既然人家不愿意接受采访,偷拍是有违道德的。但现在好奇心占了上风,我点了点头。

走过一条小巷,我见有堵围墙塌了一块,就对大李使了个眼色。他点点头,扛着摄像机就摸上了围墙头,我走开两步,给他放风。

没过几分钟,大李从围墙上跳下来,神色慌张地说道:“里面有个人,他、他在吃饭!”

我哭笑不得:“吃饭?那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个屁!”大李骂道,“他不是在吃熟的东西,你知道吗?他是在吃生米!”

我打了个寒战:“生米?”

“对!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从米袋里拿出来的,一粒一粒的生米,直接就往嘴里塞。”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我记得报料人说过,这个村子里的另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所有人都类似长生不老,衰老的迹象在他们身上几乎没有。如果是普通的采访,听到这样的场景,我一定会认为这是他们长寿的秘诀之一,可现在我只觉得这个村子越来越邪门。

大李脸上神情古怪,忍了半天,终于对我说道:“平子,我觉得这里实在是有点恐怖,要不咱们回去吧?”

我正准备点头,忽然想到一件事,转头对大李说道:“我们总不能空手回去吧?既然那个报料人曾来过这里,并且知道这些信息,那么我们也一定有办法能从村民那里打探到些什么吧?”

大李想了想,勉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显然他也不愿意白跑一趟。

可村民们完全拒绝与我们沟通,家家门户紧闭。我们一筹莫展,讨论了一下,决定先回到车上再作打算。

车子旁边却意外地站着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一个穿着红色短袄的小女孩。她看起来面黄肌瘦,非常瘦小,明显营养不良。但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我缓缓地出了口气,终于在这村子里见到一个正常的人了。

“叔叔,你是外地人吧?”小女孩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没等我们发问,就开口了。这是来这个村子里以后,遇见的第一个对我表示友好的村民。小孩子身上总是更容易套出话来,我随口编了个理由:“我们迷路了,不小心来到这里。”

“叔叔,这是什么啊?还有,外面好玩吗?”小女孩天真地笑了起来,“村子里的人都不喜欢外面的人。他们不让出村,可我想出去。”

我摸了摸她的头,说道:“这是汽车,叔叔就是坐汽车来的。小姑娘,你为什么想去外面呢?”

小女孩骄傲地撇着嘴说:“我哥哥说的,外面很好!”

“你哥哥?他去过外面?”

小女孩的表情忽然变得忧伤起来:“他不在了。”

我好奇地问道:“不在了?”

女孩点点头,像是要哭了出来:“他偷偷跑了出去,却没有带上我……叔叔,你见过我哥哥吗?”

我心里一动,难道这女孩的哥哥,就是打电话给我报料的人?

于是我安慰女孩道:“外面有好多好多的人,如果遇见你哥哥,我一定会告诉他,你在等他。”

说着,我想掏些什么小玩意儿或者吃的给她,却尴尬地发现身上除了手机之外,就只有一包烟,一串钥匙,还有一瓶医生开的眼药水。

看到眼药水,我顿时觉得眼睛有点酸,滴了两滴药水,我想着要向小女孩套话,于是眨巴着眼问道:“小姑娘,你几岁了?”

小女孩好奇地看着我滴眼药水,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小小的塑料瓶上,我想了想,把瓶子给她:“告诉叔叔,这个就给你玩。”

小女孩拿过那个瓶子,一脸开心,却不再理我,一溜烟儿地跑掉了,我又好气又好笑,又不好和小孩子较真,只能看着她消失在街角。

大李倒是乐得哈哈直笑,说:“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再去找村长试试?”

我想到昨晚的情景,心里有些抵触,但事情不能一直这样没有进展。我点了点头,临走时,把车里的音乐打开,车门虚掩,大李奇怪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嘿嘿笑了一声:“看来村子里的人从来没见过车子,让他们有点好奇心,说不定就会有人主动和我们攀谈。”我又晃了晃衣袋,继续说道,“放心,有钥匙,不会出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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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8 16:50: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3章 眼(5)

“你们怎么又来了。”村长有气无力地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他的声音似乎比早上还要苍老。

“我们是想采访……”

村长冷笑一声,手扶在桌子上,看着我们,要站起来。

突变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我看见村长那得了白内障的眼球出现了黑色,不是正常人那种眼白中有黑眼珠,而是一粒一粒,极其微小的黑点,像是散落在雪地里的芝麻一样!

黑色的斑点密密麻麻,越来越多,片刻间充满了村长的眼球,直至整个眼眶,一瞬间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可是在下一刻,他的眼球突出,几乎要被挤出眼眶。与此同时,村长整个人的身体,都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状态,就像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种缩骨功一般,整个人都正在膨胀起来!

我怀疑这只是我的错觉,因为下一刻,那种膨胀感忽然消失,村长站立着的身体没有任何征兆地垮了下去,就像泄了气的人形气球,或者说是融化掉的冰棍一样倒在了地上。

这情况来得太突然,我和大李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就像是有个人在你面前表演魔术,它实实在在地发生了,你却没法认为那是真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大李的声音明显在发抖。

我当然无法回答,硬着头皮上前摸了摸村长的脉搏,发现他已经毫无疑问地停止了心跳。

但奇怪的是,他的手摸上去非常凉,而且皮肤紧绷,肌肉非常地硬。虽然我不懂医学,但也知道这种情况非常地不合理,这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刚刚死掉的人身上。

可是明明一分钟之前,眼前这个人都还在和我们说话。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莫名其妙的采访,居然闹出人命,我身上的冷汗瞬间打湿了衣服。

脑中快速转动着,这个封闭的山村看起来异常排外,如果让他们看到现在的状况,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

我盯着村长的尸体,冷汗直冒。忽然,我发现有些不对劲:村长僵硬的尸体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但是眼球忽然转了一转,似乎向我眨了眨眼。

我鸡皮疙瘩一下冒了起来,继续盯着村长的眼睛,问大李:“你刚刚有没有看到村长在眨眼?”

大李惊慌地说:“平子,你不要吓我,死人怎么可能眨眼睛?”

我壮起胆子,凑到村长脸前,看了半天,回想起村长的古怪举止,下了决心,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猛然插向了村长的眼球!

“杜平你干什么?疯了吗?”大李大叫着想要阻止我,但是在下一刻,他的喊声戛然而止。

我猜得果然没错。

钥匙上挂着村长的眼球,血淋淋的眼球后半部爬满了东西。不是头发,不是沙子,更不是肉眼看不清的灰尘。

是虫!

极小的,密密麻麻的,黑色的虫!不光是眼球里,它们还存在于村长那具没有生气的身体里。

村长黑洞洞的眼眶里不停进出着细小的黑虫,不知道数量有多少,像是潮水一般,从眼骨爬进村长的体内,又从村长体内不断涌出来。

血淋淋的眼球挂在钥匙上,那些蠕动的虫子看起来无比恐怖,我下意识地把钥匙扔在地上,退后几步,面对眼前匪夷所思的场景,干呕起来。

或许这些虫占据了村长的身体,包括眼球、大脑,甚至每个器官,它们以一种寄生的方式和村长共存着,所以,村长早就死了。

对,就是这样。

昨天晚上我看到的,覆盖在村长身上的黑色雾气,就是这些虫!所以那时候村长才会没有呼吸。

可如果他早就已经死了,为什么他到刚才依然在和我们说话?

这时大李忽然大声尖叫了起来,喊叫中充满了震惊和恐怖。我马上就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惊慌,因为那些虫子像喷泉一样从村长的身体里涌了出来,村长的身体迅速干瘪枯萎了下去。这一切不是电影,而是活生生地发生在我们面前!

这不是最恐怖的。最让人震惊的,是这些虫子汇集在一起,犹如两道黑色的潮水流淌开来,而蔓延的方向正是我和大李。

这一瞬间,我明白了村子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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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8 16:50: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4章 眼(6)

村长一定早就死了,这些虫占据了村长的身体,它们用一种奇特的方式与村长的尸体共存着。他的动作,和我们的对话,其实都是那些有智慧的虫子在控制着!

所以村子里的人都很长寿,所以他们可以在黑夜里不用灯光也能看见东西。难怪村长想要隐瞒拒绝外人到来,因为这个村子的真相是如此的恐怖!

更恐怖的是,这些虫子似乎看上了我和大李的身体,他们抛弃了村长,向我们涌来,瞬间就到了我们脚边。

我忽然想起村长怕火的那一幕,迅速掏出打火机和包里的香烟,把烟盒撕开点燃,然后朝虫子扔了过去,果然,随着燃烧的纸张掉落在地面,虫子们马上如潮水般退去。我大喊一声:“快跑!”拉着大李就走。大李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摄像机扛在肩头上,一边倒退着一边开机器。我拍了他一巴掌:“娘的,到现在你还在拍什么?赶紧逃啊。”

大李边退边说:“这段素材一定要拍下来,虫子的速度很慢,放心,追不上我们的。”

我气得大喊:“这他妈整个村子肯定都是虫子,等一下其他虫子赶来,我们就逃不掉了。”

大李一听这话脸色一变,终于放下摄像机和我一起冲出屋子。果然,刚一出屋子,就看到外面那些村民原本紧闭着的房门全都打开了,许多面色枯黄的村民从屋子里走出,安静而迅速地向这里移动。

老人、女人、男人、小孩,穿着简单而破烂的衣服,头发脏乱,表情呆滞。

村民们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着,所有人都闷不作声,他们的动作一模一样,不,甚至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村民们像是要进行某种仪式一般,接二连三地走过来,我忽然想起一部电影,主角面对无数变成丧尸的小镇居民。现在,我们面临的情况也同样可怖。

“快上车!”我大声叫道,飞快地朝汽车跑去。

还好,汽车离我们并不远,那些村民的速度不是很快。我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驾驶室里,招呼大李上车,当他把副驾驶的门关上后,我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子似乎都软了下来。

但下一刻,我身体又变得僵硬起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没有钥匙!我记起来了,钥匙扔在村长的尸体边。

大李看见我僵在那里,显然也反应过来了。这时已经有不少人围了上来,离车最近的村民估计只有十来米远了。大李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下定决心后的坚定神情,他把摄像机扔向后座,打开副驾驶的门跳了下去,我来不及阻止,他就反手重重地把门带上了。

村民们一下被大李吸引了过去,我看着他快速地消失在村长的屋子里,心里怦怦直跳,为我的疏忽懊恼万分。

那间屋子里不停地涌入村民,时间大概只过了几秒钟,但我感觉却有几个小时那么漫长。看着被挤得水泄不通的房门,我心里绝望起来,大李不可能从那么多人里挤出来了。

我想闭上眼睛,但此刻的情景让我毫无办法,我紧张地注视着,忽然听到大李的一声大喝,我吓了一跳,心差点跳了出来,来不及猜测发生了什么,就看到村长那间屋子的窗户嘭地一下被撞开,接着大李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我激动起来,摇下车窗,大声喊道:“快来!”声音沙哑得我自己都听不出来了。

大李没有来得及说话,因为那间屋子已经被围了很多人,他虽然暂时从屋子里逃了出来,但显然还没脱离危险,屋外的人纷纷扑向了他。

在村民的包围中,大李快速灵活地躲闪着,但随时有可能被扑倒,看上去惊险万分。他努力向车子这里跑动,可碍于前面挡满了人,虽然左挪右闪,却只靠近了车子几米远。照这样的趋势,我们中间这几十米的距离他是很难逾越了。

就在这个时候,大李又发出一声大喝,再也不躲闪,而是全速跑动起来,接连撞翻了好几个人,直线往我这里冲来。我手心都已经出汗了,看着他越跑越近,但在离车子还有十来米的时候,终于气势一窒,被两个人拦腰抱住。

我脑子一热,就打开车门跳下车想去接应他,大李大喊道:“快上车,不能都死在这里!”说完举起手,使劲一扬,钥匙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扔到我面前。我虽然浑身紧张得发抖,手却没有丝毫的抖动,只一下就把钥匙稳稳地接住,迅速坐回位置上,把钥匙塞进钥匙孔,迅速地点火发动。

我已经想好了,开着车去撞开这些不知是死是活的家伙,也要把大李救回来,

再抬头时,我却吃惊地发现,大李已经不在了,他刚刚所在的地方已经围了一大群村民。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立刻推开车门准备下去救他,车门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推之下没有推开。我从窗户探出头去,却是那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姑娘。她弓着腰,努力地顶着车门,一脸急切地对我说:“叔叔,你快走吧,来不及了。”

我刚想说什么,却见那群村民已经散开,而大李,我的好朋友,已经变得和那些村民一样,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我看着他的眼睛,发现已经变成一片白茫茫的。

我下意识地对小女孩说:“你不是很想去外面玩吗?叔叔带你走吧。这个地方太可怕了。”话音刚落,忽然想到,这个小女孩一直生活在这里,应该也早就被虫子给侵占了,心里顿时有些后悔。转念一想,这个小女孩看起来和其他村民都不一样,也许没有问题呢?

内心瞬间闪过复杂的思想斗争,小姑娘却没有察觉,依然死死地抵住我的车门,摇摇头道:“叔叔,你如果见到我哥哥,告诉他我很想他。而且你不用害怕,叔叔,你不会一个人的。”

我最后看了一眼大李,忍住想要哭的感觉踩下了油门,在其他人围上来之前发动了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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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8 16:50: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5章 眼(7)

回到城里,我第一时间报了案。对于那些匪夷所思的情节,我一个字也没有提,因为我知道,不亲身经历,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我只告诉他们,我们去做一个采访,但是狂躁的山民扣押了我的同事,我请求他们去救他。

两天后,警察找到了我,并告诉我那片山区发生了大火,村里那些老朽的房屋全部在这场大火中化成灰烬,警方在那里发现了一百八十七具烧成黑炭的尸体,其中就包括大李。

为了防止瘟疫,尸体被迅速埋掉了。

作为唯一的生还者,我被各方所关注。

“为什么你们要去那里?”

“为什么你一个人都没有救?”

“为什么这场大火,没有一个村民逃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于警方的连番询问,我只是保持沉默。

有谁能相信我经历过的事情?

因为一切证据表明,我和后来的那场大火并没有关系,而我又什么都没有说,经过连续两天不停地盘问,他们最后还是悻悻地把我放出来了。

从警局里出来,外面车来车往,我却一点都没有回到现实社会的幸福感。阳光有些刺眼,彻夜的审讯让我眼睛涨痛无比,我摸摸兜,却想起眼药水已经给了那个小姑娘了。这里离医院不远,正好顺路,我想。

接待我的还是那个年轻的医生。他看见我进来,笑着问:“怎么,还是痒?是不是最近又在电脑前过久,用眼过度了?”

“不知道,最近没怎么碰电脑。”我客套地笑了笑,“再给我开点眼药水吧,用了很多牌子,还是你这里配的最舒服。”

“你已经不需要那个了。”年轻的医生忽然一展笑容。

我有些错愕,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可我感觉不时还会刺痛、酸涨啊。”

医生摇摇头,问我:“你知道引起眼睛疼痛的原因主要是什么吗?”

我下意识地回答:“眼里的杂物太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村长死的时候那诡异的样子,觉得一阵恶心,对医生问道,“对了,医生,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虫子有可能进到人的眼睛里吗?”

“当然。”他坐下,漫不经心地点头解释,“很多虫的虫卵小到人眼看不到,可以通过各种途径进入人体。”

“它们可以控制人类吗?”

“很难说。”医生说,“也许刚进入人体的时候,它们只是没有思想的寄生物,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就可以进化成为有独立思想和性格的另一种新生物。”

也许是看到我的脸色非常难看,他耸耸肩膀:“这只是生物学上的一种推测而已。很多科幻小说里也有过这样的描写。”

我继续问道:“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情况,人类会不会逐渐被这种虫子给全部占领,然后控制?”

医生显然对这个话题饶有兴致:“这可不一定。既然它们有了智慧,那么可能会有不同的选择。也许一部分虫子会觉得寄生在一个人的躯体里是很安全的,它们可能终生寄居在一个人的身体里。”

我呼吸有些急促:“一部分?”

医生笑了笑:“但是也许会有另外一部分虫子,会不停地选择更好的寄主。”他轻松地道,“假设它们是一个智慧的种族,那么任何种族中都有聪明的先行者和愚笨的落后者,笨家伙们会安于现状等待灭亡,只有走在时代前端的聪明人才会想着突破困境。你说,对不对?”

我想起村长身体里爬出的那些虫子,汗毛又竖了起来,摇头道:“从一个人的身体迁徙到另外一个人身上?那太可怕了。应该也是不安全的吧?虫子总会害怕很多东西,比如火啊,杀虫剂什么的,这样总会被聪明的人发现的。”

年轻的医生哈哈笑了起来:“那是最笨的办法。它们一定会学着用很多方法来增加同类的。”

我的心跳剧烈加快,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例如?”

“例如……”医生笑得无比开心,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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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9 08:10: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6章 旱魃(1)

大老张端着今天起床的第一瓢水,庄严地分成六份。亮晶晶的水柱窜进杯子里,引得众人喉头蠕动。那一双双干巴巴的嘴唇干抿着,一群眼睛像狼眼一样放光。

而这水不是白喝的,每个人都要贡献一泡起床尿。大老张在茅房外听着,听够10秒钟才点数,每10秒计半杯水,零头酌量。

自从大旱以后,先是庄稼的用水成了问题,然后是大型牲畜的饮水成了问题,到后来小家畜和人的饮水也成了问题。村里的三口水井遭到强暴似的只剩下(W//R\S/H\\U)三个干枯的洞眼。山洞里的水,地下的水,建筑工地的石灰池里的水都被汲干了。

幸运女神之吻亲到了大老张的歪脸上,他家的地里陷下去一块,竟然渗出一摊水来,取用后又会慢慢地渗出来。这个村里面没有之一的最穷的人仿佛一夜间变成了最富有的人。水是石油!水是液体黄金!水是八心八箭的钻石!大老张的嗓门叫得越来越响,腰板挺得越来越直。

当然,大老张不愿别人把他当作自私自利不顾老百姓死活的阶级敌人,他开始在村里实行肥料换饮水方案——每个人都可以用尿来换干净的水,每天早、中、傍晚、睡前各设一次兑换时间。要现撒,因为有人会拿工业污水充在尿里,大老张又不能拿嘴巴去尝。后来乡亲们纷纷抗议一泡尿憋半天太残酷了,才改成每天六次兑换时间。

有人换完了水,不甘心地说:“大老张,可以多给点吗?我的管儿粗,你听那声音就不一样。”

“滚滚滚!我不是你老婆,我管你粗细!”大老张脸一黑把人赶走了。

刚才进茅房去的油脸仔状态不错,一道击水声力道十足,大老张手上的秒表已经跳到了37秒。

突然,大老张脸色一沉,飞起一脚踹开茅房门。随着茅房洞开,惊愕的表情定格在众人脸上。油脸仔惊得一动也不能动,裤子滑到脚面上,手上提着的一个装着尿的塑料袋还在朝尿桶射着水柱,激起哗哗的水声。

“哦——”众人发出一声惊叹。

“哗啦”一声,尿袋从油脸仔的手上掉落,溅了他一身。

“我操你祖宗!”大老张气得嘣出一个响屁,又羞又愤,飞起一脚踢中油脸仔侧身。

油脸仔从茅房那边飞了出去,滚了几个滚,白花花的屁股转得人眼花。

大老张还未罢休,在茅房上卸下一根木头上去就要揍。这时一人急急地跑来,一面颠一面喊道:“大啊啊啊老张!水干了!你的……水都干了!”

大老张的手举到半空停住了。他早就知道,地下水早晚有一天会消失的,在地下水系丰沛的地方,一夜成河、一夜成涸的事情时有发生。他开始审度自己的现实——他再也不能呼风唤雨了,以前全村的男人都要为他撅起****,现在他要靠自己像个爷们儿一样活下去了。好在他每天都把水转移到自家的蓄水池里,靠着这些积蓄,比别人更优哉地度过这个旱季是没有问题的。

大老张朝排队的人嚷道:“不换了不换了,今天不换了,什么时候换再等通知。”

有人苦着脸问:“大老张,我要憋到什么时候?”

“憋什么憋!黄的白的都放到你家地里去!”

报信的人又气喘吁吁地说:“蓄、蓄水池也干了!”

这句话如一道晴空霹雳,大老张脸色尿黄,跌坐在地上。一阵狂风吹过,带起灰扑扑的沙尘,吹在乡亲们本来就黄扑扑的脸上,吹在大老张本来干干净净的脸上,吹成了一样的颜色。

村委会象征性地成立了水失窃事件调查组,但是他们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如果大家都瞎了,谁能容忍一个明眼人存在呢?只有大老张最卖力地奔走,他一开始就去查看哪家的蓄水池突然涨了,哪家的菜地突然湿了,哪家的娃子突然干净了,但是一无所获。12方的水就这样消失了,就算被偷走了也该有个去处啊。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不是找到了小偷,而是村里的公家蓄水池的水也被偷了。村里一共有两个蓄水池,其中一个池子的水在一夜之间不见了,这下找水成了全村的事。

村上成立了联防队,巡逻守卫剩下的那个蓄水池。大老张最积极,当之无愧地担任起队长的职务。

他夜里扛着木棍靠在水池边,竖起耳朵,睁着警觉的眼睛,就算是一对蛐蛐在交配也逃不出他的法眼。

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寂静无风,池水静幽幽地躺在月亮下,像一个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怪客。难道这水是天外的来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便飞回了故乡?

池水发出一声响动,他赶紧伸头过去看,是一只青蛙跳到了水里,划碎了一池月光。波光粼粼,它们拼命组合到一起,又被重新打碎。好一番热闹。

这热闹是假象,因为没有声音。如果一群人在村头没有声音地摆龙门阵,那一定是非常诡异的景象。

不知又过了多久,黑幕之中悄然潜进了一个影子。大老张的心一紧,把头缩回去一截,握紧了木棍。影子几乎贴着地,无声地行走。虽然掩藏在周遭的阴影中,但那影子身上穿的并不适合夜行的衣服出卖了他。那身衣服在夜色下反射着粼粼的光,那些看不起农民又学不像城里人的愣头青就穿成那样。

先静观其变!大老张没伸头。

影子潜到蓄水池边,爬上水池的边缘,大老张抬头看到他那一身奇异的衣服和干瘦佝偻的身影。来人并没有带任何取水的工具,只见影子跃下水池,只一声细微的咕咚声便没了踪影。

你小子!原来是来偷偷洗澡的!大老张操起木棍噌地站起来,摆出个棍棒生风﹑乱发飞舞的姿势,想给来人一个心理上的痛击。

可是那个人没有浮上来。

大老张左等右等,拿着棍子摩挲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他发现了一些异常——水里的月亮正在远离。他用手摸了摸水池壁,惊得差点跌坐下去。

妈呀,水位在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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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9 08:10: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7章 旱魃(2)

一条地道!早就挖好在水池底下!多么深远的计谋,多么浩大的工程,无数条地下水道汇聚起来,汇聚到那个地下蓄水池中。在昏暗的池边坐着冷笑的,是那个贪污犯、蛀虫!

大老张点燃一挂鞭炮,乡亲们纷纷披衣赶过来了,把蓄水池团团围住。

水池的水位眼看着降到了底,出现的不是地道,却是一个人形。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人形的皮肤闪着粼光。

“别让他跑了!”大老张喊道,用棍子上去欲叉住人形。

人形出人意料的敏捷,在池底兜了几圈,一跃而上。

这一跃却跃在人堆里。大家一拥而上,把人形按在底下。

村委会办公室里人头攒动,全村的人都从床上爬起来围观绑在椅子上的怪人。

怪人已经被盖上了衣服。刚抓进来的时候他还是赤身裸体的,让乡亲想起那些来拍裸照的城里艺术家,十分不雅。人们摸了半天才确定,鳞片是长在怪人的皮肤上的,一直分布到脚跟和耳根;怪人的头发和牙齿几乎完全脱落,牙床上长出了新的细小尖齿,一张嘴牙就露出来,像鳜鱼的嘴巴;眼睑也变成一层薄膜,一翻一翻的。

“这、这、这……”人们围着他指指点点。“这不是——陈太明吗!”“这”了半天之后终于有人想起来了。

经有人这么一提醒,大家都认出来了,这是七年前失踪的陈太明。他竟然还没死!七年前也是一次大旱灾,在那次旱灾中失踪的人在这次旱灾中又出现了,这难道有什么关联?

“太明,这几年你去哪了?”

“太明,你是不是去韩国了?”

“太明,你现在有钱了吧?来搭救我们哇?”

怪人不声不响,也没有表情,仿佛一个在荒岛上生活了几十年丧失了语言能力的人。但又不是全无表情,他盯着几个人看,嘴巴一张一张地喷气,好像要吃掉他们。然后人们发现他的舌头已经变成了尖端分叉的样子,怪不得说不出话来。

“真可怜这孩子,准是得了什么怪病。”王家的阿婆说道,“七年前就怪可怜的,想不到现在……唉!”

每个人都不会忘记七年前的大旱,七十多天没下雨,硬是把刚种下的禾苗干成了柴火,田地上绽开的裂缝能吞进孩子。就在这时,一个矿井发生了透水事故,水从旧巷道涌到了主巷道里。估计是发现渗水的矿工一时高兴挖得太急所致,但是已经无从考证,12个人都没跑出来,陈太明他爸就是其中一个。

一件坏事,对大多数人来说却是好事,水是救命的东西,能救的命远远不止12条。除了12个矿工的家属,其他人都很高兴,载歌载舞,行拳猜码,就差没上文艺队了。在要不要向上级汇报和请求大型水泵的问题上,大家的意见很一致——不要。水象征性地抽了一会儿就停住了,因为蓄水池装满了,抽到池塘里扛不住蒸发和渗透。经过全村的民主表决,一致同意停止抽水,保住这座天然水库,并且大家一致投票同意井下的人已经死了。

陈太明没有表示太多的反抗,因为他已经反抗过了,被老村长指着鼻子骂不识时务,被护矿队从矿上绑回来。他只是用塑料袋扎上一袋饼干,捆在腰上,默默地走下矿井。再也没有人看见他上来。

没想到七年后他又“复活”了,他带来的是福是祸?谁也猜不透,谁也不能和他交流。但人们已经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怪人还在瞪着几个人喷气,其中就有大老张。大老张刚开始还有点发憷,这么个怪人没摸过,就像草里摸蛇,总要提防一下,当他认出怪人是陈太明,他又大起了胆子——陈太明当年是被他从矿上揍回来的,能有什么能耐?

大老张上去一把摁住怪人的肩膀吼道:“你回来干什么?你把我们的水弄哪去了?啊?!”

怪人鼓着又细又凸的眼睛,张着有些尖凸的嘴巴,把一股腐臭吹到大老张脸上。

大老张胃里泛上一股酸水,手一松,怪人就挣脱了绳子。怪人的身上滑得很,绳子本来就不构成障碍。他的上肢像面筋一样弹到前面,下肢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人群下意识地让出一条道来,怪人扑着大老张骨碌碌滚向前去。

大老张在地上嗷嗷地号叫起来。人们赶紧围上去观看,只见他被摁在地上,脖子上渗出了几道血印,张牙舞爪却控制不住怪人滑溜溜的身体。在众人注目之下大老张只能背水一战,他奋力用膝盖把怪人顶起一个空间,一拳抡过去。

这一拳正中面门,怪人四仰八叉地倒下,不动了。人们纷纷上去把大老张扶起来,夸奖他的身手。

“就是这人把水弄走的?不能吧?”村主任把发黄的手指插进头发里拱了拱。

“村长,人心难测呀。”有人说。

是啊,人心难测,何况还是个怪人。

怪人已经被铐住塞进一个米仓里。米仓是一个上端开口的大铁皮桶。村主任搬了个梯子爬到米仓上望,他的脸出现在米仓的圆顶上,充满疑惑。

好奇心很快被恐惧打败了,主任“哎呀”一声摔下来,还好被下面几个人接住了。怪人的样子还清晰地印在他眼前:米仓里湿气弥漫,那张骇人的脸上鼓着一双泛白的眼睛,像死去多日的蜥蜴的眼。

怪人已经没有了半条命,并且一天天虚弱下去。虽然有人扔了些菜叶和馒头进去,但是怪人一点也没有吃。扔进去的东西腐烂发酵,怪人的残躯也不断渗出水来,从米仓下流出来,浸入地里,浸得石板地上湿漉漉的一片,有时发着黄,有时发着绿,带着一股腐臭。村民们纷纷绕道而行,再也没有人愿意去看他一眼。

大老张破获了奇案,很是风光了一回。但是风光过后村子又陷入了愁云——两个蓄水池,一个已经干了,还有一个也所剩无几了,肯定不够全村人用的。经过村委会商量,决定在全村实行水资源统一调配,每家每户私存的水都要上缴,集中起来使用。

就在村干部领着联防队改编的纠察队挨家挨户查水的时候,大老张发了一场高烧。他恍惚中听见窗外纠察队敲锅打盆高声吆喝着走过,像一群绿林中的侠客。他感觉自己站在了一个大事件的前列,村史里必定会写上他的名字。他按捺不住刚想动弹,却痛苦地咳嗽起来,胸口像锥刺一样疼痛。

往后的几天里,火辣辣的感觉侵袭着他的周身,就像有辣椒油不断从皮肤渗出。就在他以为死亡将至的时候,疼痛忽然消失了,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大老张翕动着鼻翼醒来,一股奇异的清香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抓挠着他的小心肝,奇痒莫名。他笨手笨脚地爬起来,顺着清香摸去。

他在厨房找到一个藏起来的瓦罐。掀开瓦罐的那一刻,他感觉要醉倒了。那是一罐水,普通的清水,此时却像鸦片的烟雾一样,撞击着瘾君子的神经。

大老张抱起瓦罐一饮而尽,连掉在地上的水滴都散发着奇香。

水!大老张抄起扁担撞门而出,加入了纠察队的行列。

纠察队有了大老张的加入,无往不利。大老张凭气味就知道,哪家私藏着水,哪家刚喝过水。到处都弥漫着香气——原来这么多门扉后面都隐藏着虚伪和自私。

他带着纠察队一扇扇地敲开,砸碎。

“敲!”他指着一扇门说,看见众人迟疑不前,他又加重了语气,“敲!”

“老许家……恐怕不会吧?”有人底气不足地说。

前几天老许家的小儿子在外面找水的时候,还一咕咚晕倒了,据说是脱水,送到卫生所吊了几瓶水。他家会藏有水?

大老张冷静地说:“是个大鸟,敲!”

砰砰砰地敲了半天,门打开一条缝。大老张嘭地一脚踹开门,跨过地上的老许向里走去。

纠察队员鱼贯跟入,但是故意走得比大老张慢半拍。大老张昂首阔步,穿过中堂,走进里间。一个肥溜滚圆的女人半裸在床上,用120分贝的声音尖叫起来——那是老许的老婆,出了名的泼妇。大老张赶走女人,掀开床板。床板下是堆放着稻草的地板。

老许的老婆扑上去一面撕扯一面喊:“鬼子!鬼子!”

纠察队员们挤在门外看热闹。老许的老婆比穿着衣服的时候更霸气,如果这次找不到水就惨了。

大老张抄开稻草,在地板上一震,一条缝隙显现出来。扳开一块挡板,下面出现了一个水池,是挖出来用砖和水泥砌成的。

撩人的香气差点叫大老张站立不稳,他赶紧挥挥手对纠察队说:“快来装!”

队员们扛着扁担和桶,一窝蜂挤进屋。

突然发出的一声拖长了的尖叫,把众人震住了。不用看就知道,声音的来源是老许的老婆。只见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肥胖的身子竟然敏捷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粗粗的弧线,扑通一声跃入水池中。

水花溅了众人一身,老许的老婆像一只护蛋的老母鸡,在水池里泼着水,披头散发地大叫着:“来呀!来装老娘的洗澡水啊!还有你喜欢的尿臊味!”

纠察队员向后闪了一片。那空中四散的晶晶水滴,好像蒸发出了雾气,有片刻让大老张恍惚觉得她像个仙女。然而那肥硕的身躯很快把大老张拉回现实里,他脸色铁青地定了片刻,对队员说:“我们走!”

走之前,他向老许的老婆扔下一句话:“你不管全村人活,全村人也会记得你的!”

今天的事让大老张很窝火,损失的水让他很痛心,好像自家的尿撒到了别人菜地里一样。到了夜里,他对水的想念越来越强烈。家里的水已经被他喝了个精光,他按捺不住起身去找水。

他偷偷摸下床。老婆脸朝里熟睡着,月光照上去形成一片有实体有重量的阴影,像一座大山的轮廓。现在这个女人已经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在另一个遥远的宇宙里,是水在召唤。

大老张没有披衣服就奔了出去,在奔跑中他把汗衫也脱掉了,赤身裸体的感觉让他感到十分惬意。他感觉身体在变化,脊柱压得越来越弯,身子贴着地,要手脚并用才能奔跑。

在蓄水池边,他看见自己的影子,鳞片在月光下闪着光,眼睛已经变得细长凸出。他恍惚记得有另一个同类。他用舌头舔了舔水面,影子碎了,每一个水分子的欣悦都从舌尖直达全身,仿佛从这里通往另一个极乐世界。

他一头扎进水里,汲干了一个池子的水,又跑去汲干了另一个池子的水,却丝毫没有解决干渴。他绝望地意识到,干渴的感觉将伴随他一生。

他抬头看看远方,月色下的群山散发着幽香,幽香聚集成一条明玉色的巨龙,一会儿盘绕在山头,一会儿飞来他头上。于是他一头奔向群山,再也没有看一眼背后干涸的村子。

这是一个诡异到让人无法置信的故事,但它还是真实地发生了,我之所以要把它写下来,是因为,希望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这个世界,你们会知道我去了哪里。

接下来你会看到它的全部,无论你是否相信,我说的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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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9 08:10: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8章 北京之梦(1)

我在15岁到16岁之间,反复地做过一个奇怪的梦,一个不普通的梦。这个梦没有情节,就像是一台摄像机,在一条很古老的走廊里推动——摄像机的镜头就是我的眼睛。我看到石砌的地面、古老的铜色木头廊柱和两边雕花的窗。走廊非常深,我一直走,一直走,都走不到尽头。

在开始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我都在做这个梦,重复走着。每一次都是走着走着就醒了过来。

我以为是学习的压力太大,导致了这种臆想梦境的产生,所以没有怎么在意。这个梦也一直在重复,足有两到三个月。突然有一天晚上,梦境发生了变化。我在梦里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面没路了,我到了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一扇门。

那是一扇木头大门,非常古老,门缝都关不紧,能看到里面漆黑一片。门上没有任何的标示,甚至没有锁。

梦就在那个地方停住了。我站在那扇门前,盯着那扇门看,然后就醒了。

醒过来之后,我回想整个过程,忽然就毛骨悚然地意识到,我的理解错了——我的梦境并不一直在重复,它是连续的!

在以往的那些梦境中,我走过的那段走廊,并不是停留在某一段。我一直在一条奇长的走廊中往前走,因为两边的物体差不多,所以我一直以为我每次都在重复,其实,我在不停前进。现在我到达了走廊的尽头,而那里有一扇奇怪的门。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道门非常诡异,透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氛。更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是,我想着,如果这个梦继续做下去,会发生什么——我应该会打开那道门,里面会有一些东西。

这一度让我非常害怕,甚至不敢睡觉。很奇怪的是,之后,梦境似乎又重新开始了,我又出现在走廊里。一年多的时间,我反复做这个梦,始终都是梦到这扇门的门口就宣告结束。

之后,这个梦逐渐消失了。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十分难以解释的事情,所以我经常会向别人讲述这段经历,而我得到很多朋友的反馈,都说那是青春期对于性的幻想。

我并不明白一条奇怪幽深的石头走廊和性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个梦在我的记忆中深深地刻了下来。当时我也并没有去认真想,这条奇怪的走廊,到底存在于哪里,是完全的梦境,还是我前世的记忆?

这个梦一如很多其他记忆被日渐淡忘,直到某一天。

2009年,我有一个和意大利作家的研讨会。研讨会很顺利。其间,我们一起去故宫游览。

虽然来过北京很多次,但是每次都来去匆匆,去故宫还是头一次。我们跟着导游在硕大的皇家庭院中四处穿梭,走得十分疲惫。

我们在一块不知名的地方停下来休息,后面就是故宫不对外开放的区域。

那是一座偏殿,不大,能看到对面的门,导游也叫不出那是什么地方,同行的人都觉得很神秘。

我在各地看过不少宫殿,中国的古代建筑明显的区别不多,所以我并不十分感冒,只是百无聊赖地看着,想着当年,这座宫殿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在当时,是否能想到,这里会是这样的一个情形。

看着看着,我忽然发现,那偏殿对面的门后,是一条走廊。因为结构的问题,这条走廊的光线很暗,看上去幽深无比。

在那一刹那,我有了一种致命的熟悉感,随即,那个梦境中的一切,全部从我陈旧的记忆中翻滚了上来。

我不顾导游的阻拦,翻过围栏冲到了走廊里,往前跑去,惊讶地发现,这条走廊,就是我在梦境中无数次穿过的走廊。那些铜色的木廊柱,那些雕花的窗,完全一样。我不停地往前跑去,一直到最后,我看到了那一扇门。

那扇门就立在走廊的尽头。我站在门前,那种感觉熟悉得让人窒息,同时又极度令人毛骨悚然。

惊恐,又或是迷惑,几乎把我击倒,我吓坏了。我没有机会打开那道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带出来的,也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

缓过来之后,我开始拼命地寻找资料,我想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最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故宫的老向导,他告诉我,那个地方,叫作奉华殿,是以前嫔妃住的地方。他还告诉了我一个故事:故宫中的很多地方,都出现过无法解释的现象。在这个奉华殿中,据说有一个妃子,经常看到自己的房门外站着一个影子,时隐时现。她不敢打开门去看,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在她的房间里消失了。太监们找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老向导告诉我,中国的皇宫,其实是一个修罗场——无数的阴谋诡计,生死栽赃。这些红墙青砖之下,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发生了多少想都无法想象的惨事,所以冤魂不断,各种传说也是层出不穷。但是,这些事情也往往是阴谋的开始,这个看到有鬼影的嫔妃,可能也是一个阴谋的牺牲品而已。

真正的鬼,大多藏在人的心中。

我带着无比的疑问,听完这个故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我很想问,那个嫔妃,住的是哪一个房间,是不是就是走廊尽头的那一间,但是,对于具体的细节,老向导说他自己也不清楚。传说只是传说而已,是否真实存在,谁也无法肯定。

带着疑问,我离开北京,回到了杭州。对于这件事情,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真切地感觉到,这个传说可能是真的,而那个站在嫔妃门外的影子,似乎是在梦境中的我。梦中的我,以及过去的她,曾经只隔着一道承载着两个世界边界的木门。

这是如此的匪夷所思,难道现代人的梦境,可以连通过去人的现实?这好像《聊斋》中的故事,难道真的会发生在现实中吗?我问了很多人,有个朋友告诉我,你这个很像道教的故事。我们现在的现实,是否只存在于当年那个嫔妃的想象中?还是当年的现实,其实来自你的幻想?又或者,你现在的生活才是梦,你真实的现实,还站在那个嫔妃的门外?这谁也分不清楚。好比庄周梦蝶,你从梦里醒来,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做着变成蝴蝶的梦的人,还是一只做着变成人的梦的蝴蝶。

我听不懂这些话,但是,事情还没有完。几天前,我又开始做那个15岁时做过的梦,这一次的梦格外清晰,我甚至感觉自己知道是在梦境中。但是这一次,梦的开始,不在那条走廊里,而是在那扇门前。

接着,我敲了敲门,然后,等着。过了很久,我听到从门后传来了脚步声。可能是因为恐惧,那个时候,我惊醒了。我再也不敢睡觉,因为我预感到,一旦我再次睡去,在那个梦境中,那道门就会完全打开,我就能看到门后的东西。

但是,我现在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敲下这一行字,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极度的疲劳和恐惧,在七天七夜的失眠之下也变得无关紧要。我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可能令别人相信,我只能独自面对。很快我就会睡去,也许我不会做那个梦,这一切只是我的妄想,谁知道呢?但是,如果再一次梦到那扇门,我会打开它,看一看门后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难道真的会是那个嫔妃吗?我如何向她解释,我是在梦境中和她见面?另外,让我担心的是,如果我踏入了那扇门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甚至有很强烈的感觉,我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也许就会从我的梦境中走出去,走到她的现实中,然后,这里的我就可能消失了。

我写下这一切,如果我的感觉真的应验了,你们会知道我去哪儿了。我会在走廊尽头的石板下,埋下一件东西作为验证。

晚安。

在一间办公室里,两个调查员面对面坐着,其中一个中年调查员看着一份文件的影印本。他看完之后,叹了一口气,递给他对面的人:“2009年11月21日星期四,一个畅销书作家在他封闭的卧室中消失了,消失前所有的门窗都被反锁,没有任何外力侵入的迹象。我们只在他的桌子上发现了这篇文章。你觉得这个故事可信吗?”

对面的调查员看起来更加年轻一点,他摇头道:“当然是不可信的,这没有任何的科学根据。”

中年人道:“量子力学是一种科学理论,如今量子力学的发展所提出的问题,已经到了让人恐惧的地步。量子微观层面的物理定律完全和宏观不同,那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我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大概的意思就是,如果从我们已经观测到的量子世界现象来推测现实世界的话,我们会发现我们的现实世界根本就不存在。”

年轻人显然没有听懂,摇头,中年人继续说道:“他们认为,我们的世界在我们观测之前,全部都是量子状态,我们的观测使得量子状态坍塌,因此形成了物质。换句话说,我们的意识决定了世界。一只猫,当我们看到它的时候,它是一只猫,当我们没有看到它的时候,它只是一堆量子。包括我们的身体也是。”

年轻人继续摇头,中年人对这种理论显然也并不是很了解,挠头道:“或者这么说吧,假设这个世界上全部都是有智力的微粒,它们会根据你的意识,在一瞬间形成你意识里产生的一切,包括你自己本身。你活着,你看到的永远是你意识里认为肯定会有的东西。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对这个世界根深蒂固的意识发生了变化,当你从内心认为岩石是液体,那么岩石在你的世界里,就会变成液体,只是,这种情况,别人并不能观察到。所以,这些人会被认为是精神分裂。”

“这么神奇?”

“不算神奇,当你从内心深处认为这个世界不存在,或者,认为你的梦通往了过去时,你也许真的能够走入到自己的梦里,回到过去。”

年轻人失笑:“可笑,这种可笑的科学,不过是一种理论,尚且完全没有被证实,更何况是在现实中发生。”

“这么说你是不相信喽?”中年人问道。

也许是不想在老前辈面前表现得太放肆,年轻人没有接话,但是中年调查员一直看着他,没有表示放弃的样子。年轻人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最后他终于道:“那么,你相信他通过他的梦境,回到了过去?”

中年人神秘地笑了笑:“很多事情不需要相信。”

年轻人看着资料,又问道:“这里说,他最后会在走廊尽头的石板下,埋下一件东西作为证据,你们有没有去挖开那块石板看一看?下面有什么东西?”

中年人点上一支烟道:“当然看了。”

“有什么?”年轻人有些好奇。中年人沉默了,接着,他探身递给年轻的调查员一张照片。年轻人接过来一看,发现那是一块翻起的石板,下面,露出了一团褐色的东西,埋在土里,好像是什么的骸骨。

中年人道:“他把自己埋在了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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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9 08:11: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9章 连环(1)

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极有涵养,发型修饰得整齐讲究,我怀疑他每天都会理一次发。他对我的态度也很客气,我双手递过名片:“顾仁先生,我叫周鱼,这是我的名片,谢谢你的接待。”

他接过并没有看,随便放到办公台一边——这是我意料中的事情,我起身告辞。

“还没到一分钟,你还有30秒。”他微笑着说。

我恍然大悟,对他报以微笑说:“我是一名寿险业务员,我相信每个人都需要认识一位寿险业务员,请相信我,顾仁先生。祝你好运,希望有机会再见面,谢谢。”

我说到做到,只需要一分钟,这是我从事保险业务员两个月以来,第一次拜访客户。从同事们沮丧的诉说里,我知道陌生拜访最难的就是被允许见面,所以我一直不屑于成为一只到处乱撞的无头苍蝇。当我锁定目标后,我只提出一分钟的要求,这种要求很难被人拒绝,毕竟一分钟耽误不了多少事。况且我相信,每个人都需要认识一位寿险业务员。

走出这幢高级写字楼,我不紧不慢地转了两次公交车,去海滨别墅区作另一个陌生拜访。我知道她一定在家,并且只有一个人——那辆MINI宝马就停在门外。我按响对讲门铃,潘女士的声音传来:“你找谁?”

“你好,潘淑兰女士,我是人人保险公司业务员周鱼,能打扰你一分钟吗?”

由于我能直接叫出对方名字,并且一分钟的要求很低,她犹豫了一下便按开了铁栅门。进到客厅,里面的富丽堂皇跟我想象的差不多,潘女士看起来比她的年龄要大一些,由于在家没上妆,有些岁月的憔悴痕迹,但仍不掩其由良好家境养成的优雅气质。

“潘女士,你好,我叫周鱼,这是我的名片。”我没有找位置坐下来,因为我马上就要告辞了。

“你只是来递一张名片?”她有些惊讶地问我。

“是的。”我微笑着回答,“我相信每个人都需要认识一位寿险业务员,所以很高兴我能被你认识。谢谢你的接待,希望有机会再见面,不打扰你了,告辞。”

在潘女士吃惊和好奇的目光中,我离开了别墅。两个月来,今天才能算是我真正工作的开始,如果这周还不能成交一单保险业务,我就会失去这份工作,而如果能在这周成交一笔业务,未来半年就足够我吃香喝辣,因此,本周我必须努力工作了。

离开别墅区,我找了一座繁华闹市区的人行天桥,这里的栏杆上贴有各行各业五花八门的信息,我要找的信息在这里有无数个,选择与否只在我的一念之间,所以我并不着急,悠闲地抽着烟,慢慢从这头扫到另一头。

我曾经梦想当一名充满智慧的私家侦探,像福尔摩斯一样,抽烟斗戴礼帽穿披风。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天桥上、车站边到处贴着巴掌大的纸片广告,上面两行字:

私家侦探

电话:×××××××××××

看着这些猥琐、闪烁的广告纸片,这个职业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便一落千丈,既不智慧,也不磊落,仿佛下水道中的老鼠。

我的目光落到一张纸片上,上面写着“光头神探,电话×××××××××××”,我喜欢这个名字,闪烁中带着一丝狡黠的幽默感,于是,我拨通了光头神探的电话:

“我是光头神探,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跟踪一个人,拍到他与情妇的照片,20张,什么价钱?”我直截了当。

“2000,先收一半。”

“好,但是我在外地,不能先付定金,但我保证看到照片后,会按这个数向你买底片。”

“不行,这是规矩,如果到时你拿了照片,不买底片呢?”

“这个容易,你只需要将照片发三张到我电子邮箱证明即可,你知道,电子格式的照片用处不大,但是你拥有底片,随时卖回给被跟踪人,也不止这个价格,况且2000元不多,你会相信我的。”

我说得非常自信,对方犹豫了一会儿,竟然答应了:“行,你把对方资料给我,还有你的电子邮箱。”我笑了,看来这位光头神探的生意不是太好,有2000元上门,值得冒点风险。

“给我你的邮箱,一小时后我将资料传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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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9 08: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0章 连环(2)

光头神探效率很高,三天后,他便将顾仁与情妇见面、吃饭、开房的跟踪照片各发了一张到我邮箱里。

我买了一张新电话卡,并且复印了一张公司的保险单,模仿顾仁签名让我费了些周折,我要先搜索到顾仁公司的网站,在“总经理致辞”的网页里找到顾仁的签名,反复练习了一小时。签好名后,我将保险单扫描进电脑。

我还干了一件事:将手机拆开,用针在受话器上戳了几个小洞,这样我的声音在对方听来会显得沙哑而富有磁性。当然,我还需要配上比较低沉的嗓音和语气,最好再带点儿广东式的大舌头口音。

第二天上午,我用新电话卡给潘女士打电话,由于这个通话时间会比较长,我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给杯子倒满水,摆好烟灰缸。电脑预先开启了邮件页面。

“你叫潘淑兰吗?”我的语气很不客气,这是我现在的角色需要。

“你是谁?”她一定有些愠色。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但你需要知道,这个电话能救你一命。”这种开场白太震撼,按理说会让很多人觉得你是个疯子而挂掉电话,但我相信她不会,因为之前我能直接叫出她的全名。这点很重要,显然我知道许多关于她,而她又不知道的事情。

可怜的潘淑兰女士肯定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又不敢挂电话。

我平静而诚恳地说:“潘女士,既然我打了这个电话,你就生命无忧了,因为,准备杀你的人是我。当然,我只是个杀手,受人指使而已,并且,我也不会用刀用枪,你的死会是一个意外,比如车祸、高空掷物、溺水等。”

她回过神,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到底是谁,老张还是李二,跟我开这种玩笑,是不是又要借钱了?”

我能想象到她的轻松,但我不希望她一直轻松下去,我说:“潘女士,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也没有见过我。你现在去打开电脑,我将给你看你没有见过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

“可以了,电脑开了。”

“你打开这个邮箱号xxxxxx,密码是1234,进入发件箱,里面只有一个文件,点开附件,你先看看这几张照片吧。”

又过了一会儿。

“这……这是真的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整天待在家里,怎么会想到自己的丈夫还有个秘密情妇呢?也许她有些感觉,却肯定没想到有一天突然被证实,这与突然被刮一耳光差不多。

“潘女士,顾仁与情妇的关系已经保持了三年,在这三年里,他在情妇身上花费了大量钱财,并且我们了解到,他已经向情妇提出了结婚的要求。”

“不可能。”潘淑兰吼了一声,“我坚决不会同意离婚的。”

“潘女士,你当然不会同意离婚,你先生顾仁也相信这一点,所以才迟迟没有向你提出离婚这事情,但我相信他与情妇都有些心急了,因为顾仁的公司出了大问题。”

“什么问题?”

“由于他的精力向情妇转移,公司的生意盯得不紧,在一个项目上栽了跟头。公司目前欠下巨款,已经资不抵债,离清盘大概只有一个月时间了。”

“活该。”我能感觉到潘淑兰在电话那头的咬牙切齿。

“不不不,你错了,潘女士。你先生顾仁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让自己失败。如果事业垮掉,情妇会离他而去,他会一无所有,这比要了他的命还惨,所以,他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事实上,他已经想出了好办法。”

“什么办法?”潘淑兰的声音有些哆嗦,她可能预感到了些什么。

“你现在打开另一个文件夹,草稿箱,里面有一个文件,请你过目。”我猜想她过目的时间会长一些,就点了根烟,耐心等待。

一根烟抽完,潘女士开口了:“他给我保了300万的险?你们怎么弄到这个的?”

“潘女士,相信我们的职业水准,我们必须确保接下的生意能收到钱,所以对委托人也会作出调查。”

“难道,顾仁他……他要杀我骗保,来救他自己吗?”潘淑兰开始抽泣起来。

“很遗憾,事情就是这样,请你冷静,潘女士。我刚才说了,我拨这个电话给你,就已经表示你不会死了。”

“那……那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个矛盾的事情,令我们很头痛,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是什么?”

“你可能不知道,你先生的情妇其实也有丈夫,并且已经知道他妻子与你先生的事情,原因是他妻子向他提出了离婚,而这位丈夫不愿意妻子离去,这事情有些复杂,你愿意听我细说吗?”我尽可能给潘淑兰造成绅士的形象,我要树立起她对我的好感。

“你说吧。”她显得有气无力。

“是这样的,这位丈夫几年前由于工伤,半身瘫痪,当然也就性无能了。后来,他妻子成了顾仁的情妇,虽然丈夫隐隐约约知道点儿什么,但想到自己不能满足妻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妻子也报答了他,给了他舒适的生活。但突然有一天,妻子说要离他而去,这是他受不了的。据说,他妻子向你先生顾仁要了20万补偿他,这位丈夫一怒之下,将20万给了我们,要求我们杀死顾仁,而事情的矛盾正是在这里:顾仁只给我们5万元杀你,并且我们杀了顾仁之后,也没办法再向他要杀你的钱;如果先杀你再杀顾仁,这又违反了我们的职业准则——我们不杀雇主,否则我们便无法在这个行业立足了。还有一条,在同一单生意里,连环杀人,容易暴露自己,所以,我们只能选择杀一个人。顾仁的五万元有一半需要在事成之后支付,而那位丈夫却很爽快,20万现在就在我桌子上,潘女士,你现在明白我的选择了吧?”

“王八蛋,我他妈就值五万……”潘女士估计在扯着头发。

“潘女士,现在请你退出邮箱。”我需要趁她不太理智时保证自己的安全。当显示邮箱退出后,我立即删除了邮箱上的文件,并马上修改了密码。

“你和我说这些,是不是要我出五万元来买回自己的命?你不怕我报警吗?”

“你当然不会报警,呵呵呵。”我愉快地笑了起来,“第一,潘女士,我们并不需要你付一分钱,因为你值得我们同情,盗亦有道嘛;第二,你事实上一无所有,很快你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

“为什么?”

“很简单,你并没有与你丈夫离婚,你是他合法的妻子,如果你丈夫在下周死亡,你只能继承到他的一大笔债务,将由你们的共同财产来赔偿,而你丈夫生前的现金财产,给予你的估计也不会很多,大部分在他情妇手里,其中20万已经通过他情妇到了情妇的丈夫手里,再转到我桌子上了。哈哈,这事情挺有趣,是不是?”

“操他妈的臭婊子……”潘女士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令我也很意外,我想她已经被彻底激怒了,很难想象她这样的贵妇能吼出这样一句话。

我必须让她冷静下来,她即将思考的问题对我很重要:“潘女士,你不必动怒,因为你是安全的。刚才我说过,你需要帮助我们,其实也是帮助你自己。”

“怎么帮?”

“为了不让事情复杂化,我们不希望你丈夫的死引来太多的警察调查,所以,请给你丈夫营造一个简单的死亡环境。那就是,请你在三天之内离开这个城市,比如去外地旅游一周,否则,你丈夫的死,会让警察在你身上找些不必要的麻烦。只是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当你回来的时候,你可能一无所有了。”

“我……”潘淑兰欲言又止,我觉得是时候给她独自思考的时间了,便说,“祝你好运。”然后挂了电话。

我换回了常用的电话卡,现在我只需要等待,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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