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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长安道》盛世大唐的诡异事件(全文完),作者:江湖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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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0 08: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山庄里侍女众多,又多有脂粉钗环等物。张文放悄悄偷来一套女子的衣服,对镜仔细扮上,又将眉毛剔得细了,画成远山眉的样子,只等天色将暗就逃出去。

他转眼看到室内陈设的金壶、金碗等物,心想反正太平公主知道自己要逃走,捉住的话怎么也是一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些金器偷走算了,以免逃出去后,没有生计过活,更难藏身。心念及此,就将这些东西塞进包裹,随身带了出来。

然而,天色渐暗后,他悄悄地从花木扶疏的墙边溜过去。正要翻墙时,还是被山庄中的两名护卫发现,要不是金嫫母正好将他救下,还是无法逃脱。

麻衣道人皱起了眉头,又问道:“你果真只是带了一些金器,并无他物?”张文放说:“绝无隐瞒,如果阁下不信,可细细搜查。”麻衣道人一摆手:“这倒不必,只是我奇怪,为什么太平公主火速要派高手拿你,就这样几个金壶、金碗,值得吗?”

原来,那终南山庄的管家武崇福,见张文放竟然能杀了侍卫逃走,一时叫苦不迭。但同时又想,反正公主总要怪罪,这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娘的,老子屁股上的板子也不能白挨,所以就索性顺手牵羊,将公主书房中的一个嵌百宝的檀木匣盗了出来,就说也是张文放盗去了。

这檀木匣打开一看,武崇福傻了眼,原来里面并非珠宝,却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上官婉儿等人来往的密札。其中虽然言辞隐晦,措辞文雅,武崇福看了虽不完全明白,但他知道,这是非常重要的机密。这可是天大的祸事,想放回去,但封条已经撕开了,只急得他冷汗淋淋。

太平公主从皇宫中回来,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这檀木宝匣平时她都放在最隐秘的地方,今日情急慌乱,忘了此事,这其中的密件要是昭布天下,可如何是好?所以,她急命慧范带人,务必要捉到张文放,追回宝匣。

张文放原以为自己跑了,太平公主也不会多在意,没想到还“火速派高手”捉拿他,吓得跪倒在麻衣道人面前,施礼道:“道长慈悲,还望能援手救小生一命。”

麻衣道人不置可否,转眼又和李煊说道:“计婆婆让你在军中藏身,你为何不遵她的嘱咐,擅自逃出来?”李煊于是把购货时被骗走银子的事情讲了一遍,麻衣道人听后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真是调皮胡闹!”

李煊听了一怔,原以为这麻衣道人会骂自己蠢笨,不想却冒出这样一句,很是摸不着头脑。接着一想,这句话似乎不是说自己,那么是有人在捉弄戏耍自己吗?难道是那个贺兰晶?

麻衣道人击了几下掌,黑衣盲仆点起五盏红色孔明灯,冉冉升起到夜空中去了。三人这才明白,那破庙后院,有一座高塔,上面悬挂着黄红两色的灯笼,看来也是传递信号之用,至于具体是什么意思,外人却不得而知了。

那道人用手一指李煊,说道:“你随我来。”李煊一惊,问道:“去哪里?”麻衣道人不答,只是冷冷地扫他一眼。李煊突然感到一阵郁闷,他一直受人捉弄摆布,现在这麻衣道人傲慢的神情让他心中腾地生起一把无名之火,他昂然说道:“我命悬于你手,要杀就杀,没来由听你摆布,是何道理?”

说着李煊后退两步,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麻衣道人看了一眼,不怒反笑,口中赞道:“有胆色,不愧是天潢贵胄。”他语气缓和了许多,说道,“我一贯冷言冷语,并非有意蔑视于你。请随我去见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李煊这才释然,他看了眼金嫫母和张文放,说道:“那他们俩怎么办?”麻衣道人说道:“太平公主手下的人正在四处搜寻,就在此处最好,我已安排下人手。”他一指张文放,“你还暂时扮作女子,宣称患了麻风病,”又对金嫫母挥了挥凤头金牌说,“你改扮成男子,先守护在这里,等天亮后我再派人告知你师父的吩咐。”

他言语中,自有一种威严的气度,让人不得不从。金嫫母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这人似乎和师父渊源极深,又有凤头金牌在手,也只好遵命。

接着,麻衣道人口中似乎是说了一连串咒语般的话,大家都听不明白,但那些黑衣盲仆却同时行动,提了灯笼排成队列,在前面引路。麻衣道人携了李煊的手,一同向坊巷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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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1 08:10:48 | 显示全部楼层
壹拾 黄泉地肺

麻衣道人引着李煊七转八转,来到一个幽深的庭院里,这院子面积宽大,布置精雅。累石为山,以拟华岳;引水为涧,以拟天河。更有飞阁步檐,斜桥磴道,四壁画以丹青,饰以金银,莹以珠玉,华贵已极。

更是有不少的奇石怪木、名卉盆景,罗列在庭中,而且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光洁如镜,一点儿尘灰落叶也没有,似乎有贵人在此居住,常命人打扫。

“计婆婆!计婆婆!”麻衣道人喊了两声,只听里面有声音说道:“青乌先生,来此有何事啊?”李煊对计婆婆颇有好感,兴奋地喊道:“计婆婆,我是李煊……”

被称为青乌先生的麻衣道人一摆手,示意李煊不要多说,然后高声说道:“白百灵,莫要胡闹,天女和计婆婆哪里去了?”

雕花的琐窗突然打开,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露出头来,只见她身穿鱼白色冰蚕刺花绸衣,下衬青缎绣锦浅花裙,怀中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猞猁,转着一双水灵灵的黑眼珠,显得很是可爱。她对李煊做了个鬼脸,依旧用计婆婆的声音说:“天女听得一个消息,到曲江池边去了,计婆婆去地母夫人处了。”

李煊这才明白,原来刚才计婆婆的声音是这个叫白百灵的小丫头模仿的。若非这个麻衣道人叫破,还真分辨不出来。

·文}“你带李煊去见地母夫人。”麻衣道人对白百灵说道。

·人}白百灵有些吃惊,问道:“地母夫人可是不轻易见外人的,带他去?夫人会不会动怒?”

·书}麻衣道人答道:“决计不会,带他前去,正是夫人所命。”

·屋}白百灵引着李煊来到院子的西南角,那里有一口八角琉璃井,井口十分宽大,李煊站在井台上往下一望,只见井底映着星光,水波闪动。麻衣道人命黑衣盲仆转动墙上嵌着的一个青铜圆盘,只听井底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响,不一会,井中的水似乎已顺着一个暗道流到别处,露出深不见底的漆黑暗道。

白百灵放下猞猁,轻声说道:“好好待着,别乱跑。”然后自己也像一只小猫咪一般,灵巧地跳进井旁的木桶里。两个黑衣盲仆摇动辘轳,把她送到了井下。

没过多久,黑衣人又将木桶摇了上来。麻衣道人示意李煊也坐木桶下去,并在他耳边用蚊鸣一般的细小声音叮嘱道:“地母夫人威严易怒,要小心答话。”

静静的黑夜里,辘轳的响声特别刺耳。经历了石窟历险后,李煊对黑沉沉的暗道有一种恐惧感。当木桶越下越深,井口已缩小成头顶上一个圆圆的亮影时,李煊的心在不自主地收紧。

终于来到了井底,地下似乎是白玉砌就的坚固平坦地面,几个跪伏在地上的青铜人俑,头顶着一盏盏油灯。这情景和当时石窟中的布置非常相似,突然,一阵婴儿的哭声从里面传来,李煊一怔,不禁又想起在安邑鬼宅中听到的声音。对!就是这声音。

这时白百灵笑眯眯地跑了过来,李煊突然醒悟,冲口问道:“安邑鬼宅的婴儿声就是你装的吧?”她笑盈盈地答:“安邑鬼宅中婴儿的哭声正是我装的。”这一句话的口音却是模仿了李煊。

李煊惊奇不已,问道:“怎么你连我的声音也会模仿?难道你只要听过一次就能学会吗?是怎么练成的?”

白百灵神色黯然,凄然说道:“小时候,原来父母兄弟等一大家子人在一块儿住,大家有说有笑,非常热闹。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我的祖父得罪了朝廷,被斩首了,家产也被查抄得一干二净。亲人们病的病,死的死,还有的被流放到岭南给豪强为奴,父亲的一个朋友见我年龄幼小,就私下把我藏在荒山古庙中。晚上我自己闷得慌,又害怕,就学他们说话,好像是大伙儿依然在陪着我一样。”

李煊听她这样说,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也是悯然神伤。

边说边走,只见这地下的暗道越走越开阔,两边的土壁都用青色方砖镶砌,隔上几十步就有一个石龛,又有大颗的夜明珠出现。当时李煊在五兵神窟之中,看到的是方面怪眼的青铜人偶,而这里却是一尊尊婀娜多姿的神女玉像,那些流苏璎珞,都是用宝石镶嵌。她们身边都雕着天狐一样的神兽,这些神兽的眼珠,就是用一粒粒夜明珠做成的。

李煊不禁低声说道:“我在石窟中见过这样的暗道,只不过那里是怪模怪样的青铜人俑,这里却是仙女。”

白百灵笑道:“你知道奇门八卦不?这黄泉地肺共有八个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这里是‘生’门,你那次走的是‘伤’门,当然见到的也就完全不同了。要是你从‘死’门进啊,那层层叠叠的毒砂、钉板、暗弩、陷坑、灰池,有千百人进去,也都会葬身于此,甚至尸骨无存。”

李煊又问:“这黄泉地肺又是什么?”白百灵不答,走了几步,扯了下土壁边的一条铁索,只听清脆的铜铃声在远处响起,四个盲仆抬了两顶小轿来,他们二人各乘一顶。走了一会儿,四周完全陷入了黑暗,只觉得越走越是往下,七绕八绕,足有半个时辰,来到了一个青石高台边。

这里空间甚是广阔,足可以容下几百人聚集。正中间头顶处,是双龙盘茎莲花藻井,两条蟠龙的口边,各有一颗香瓜大小的夜明珠,辉火照耀下,一座高高的石台上,赫然踞坐着一只巨大的石兽,身体像是狸猫,脑袋是纯白色,身上却有黑白相间的花纹,四只巨爪特别庞大,好像是猛虎的利爪。李煊忽然想起,《山海经》上曾讲过有一种叫“梁渠”的怪兽,似乎就是这个样子,但他没敢多问。

李煊正目不转睛地观看着,白百灵拿起一个小锤,敲击台上架起的一排小铜钟,敲出乐曲一般的声音,不多久,一只挂着红色纱灯的小船缓缓地从远处驶来,李煊奇道:“这地下怎么有船?”

白百灵笑道:“岂不闻平地之下,一丈二尺为土界,又一丈二尺为水界?而且土界、水界各有起伏,所以暗道中就会有时穿土,有时涉水。”

上了船,沿着窄窄的暗道又穿行了好大一会儿,接着又上了石阶,走过一段黑暗的甬道,终于来到一座幽深晦暗的地下殿宇前。厚重的金黄色帘幕深深地低垂,三人合抱粗的八根石柱边,各有一个跽着的青铜宫女人偶,举着盛满脂膏的雁足灯。

白百灵一向活蹦乱跳,此时却一副极为郑重的神色,李煊见了,也不由自主地屏息静气。只听帘幕后面一片寂静,隔了良久,方有一个略带威严的中年女子声音说道:“天女为何还没有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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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1 08:10:59 | 显示全部楼层
白百灵回答道:“地母夫人,天女有点小事,耽搁了,马上就会过来的。”帘幕后的女子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晶儿就知道一味胡闹,安能托大事!”

白百灵和李煊默不作声,不敢答话。就在这时,只见远处脚步轻快、一身夜行衣的贺兰晶像小燕子般轻飘飘地赶了回来。她看到李煊,两人都同时一惊,心想:他(她)怎么会在这里?

只听帘幕后面,那叫作地母夫人的中年女子十分郑重地说道:“晶儿,你来了。今日要和你说一件大事,我决定,把你许配给这个叫李煊的少年。”

此言一出,三人都是惊诧莫名,贺兰晶和李煊更是脸红心跳,手足无措。贺兰晶奇道:“为什么要我嫁给他,这个傻小子被我多次戏耍,很笨的啊。”说着瞥了李煊一眼,撅起小嘴,一副不屑的样子。

只听地母夫人缓缓说道:“晶儿,你不要害羞,你不是把碧波玉珮给了李煊,还留下人家的白玉老虎了吗?”

“那白玉老虎,也并不是寻常之物。这是太祖景皇帝李虎的贴身之物!”大家都知道李虎乃是本朝开国皇帝李渊的爷爷,西魏八柱国之一,后封为唐国公,本朝国号就是由此而来。这样重要的物件,怎么会在李煊身上?

贺兰晶正要率先发问,地母夫人却看了她一眼说:“晶儿,你可不要小瞧了李煊,你可知道他是大唐皇族的嫡系传人,本朝高祖皇帝的五世孙,隐太子李建成的四世孙!”

这句话虽然说得极轻,但却有如平地一声雷般令人震撼,李煊和贺兰晶等人都是大吃一惊!贺兰晶忍不住问道:“当年的隐太子李建成,不是全族被诛,已被太宗皇帝斩草除根了吗?”

只听地母夫人幽幽地说道:“世人都这样认为,可能就连当年的太宗李世民也以为是这样。哪知道,六十年过去后,一份残破泛黄的信札,却透露出这样一件秘闻。”

李煊听得地母夫人居然对太宗皇帝直呼其名,不免十分骇异,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行径。

贺兰晶又问道:“敢问地母,是谁写的信札,又是什么事情?”

地母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晶儿,你可知道我们玉扇门的来历?”

“想必是夫人您一手创建的吧!您以一人之力,能创建这如此宏大的门派,真是有通天彻地之能啊!”

只听地母夫人叹了口气:“通天彻地!哼哼,以前的确是,可如今的玉扇门,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了!”说罢,言语中透出无比的凄凉。

一时间,李煊他们都不敢搭话。过了良久,地母夫人又接着说:“要说这玉扇门的创始人,可不是我,实际上创建者是大周朝的金轮圣神皇帝——武则天!”

“啊!”众人面面相觑,各有惊诧之色。

地母夫人接着说道:“晶儿、煊儿、灵儿,今天我索性就把多年的秘密全部告诉你们,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和那上官昭容一样,都是当年服侍则天皇帝的贴身侍女,她唤我为扇儿,唤上官昭容为婉儿,当时还有一个叫团儿,我们三人最受则天皇帝宠爱。”

“婉儿文采过人,谨细机敏,所以则天皇帝让她执掌文书,其实她的资历远不如团儿和我。当年天后尚未称帝前,就在宫中暗设了不少人手眼线,由我和团儿统御,向她禀报,于是宫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逃不过天后的眼睛。”

地母讲到这里,语气中透出一股得意之情:“那一年婉儿的祖父上官老儿和高宗皇帝密谋,想拟旨废掉天后,正是由于我的及时禀报,天后火速赶到,向高宗皇帝当面辩驳,又哭泣诉说,才脱离了凶险。不然诏书一下,天后就再无翻身之日了。也正因为如此,婉儿才被籍没进宫。这事我从未和她说过,也不知她如今是该恨我,还是谢我。”

贺兰晶听了,若有所思,心想如果没有这件事,上官婉儿不会有当初的磨难,却也不会有现在的风光,她可能就嫁个笃实忠厚的丈夫,平平淡淡地过此一生吧。可不知两者相比,哪一种经历更是她想要的?

地母夫人接着说道:“有了此番险些被废的经历,天后更加注重窥探诸般音讯,后来高宗皇帝病体难痊,终日昏昏,威仪大柄尽在天后手中。在她的密旨授意下,从宫内到宫外,都散布了搜罗各种机密的眼线人手,全都由我统御。二十年前,当今的中宗皇帝初次即位,旋即又被天后废掉,当时禁军中有几人不服,在妓馆饮酒时口吐狂言,结果他们酒没喝完,消息就传到天后耳中,于是这几个人当场被斩杀,一时间三军战栗,这都是当年我们的功绩。”

众人都听得入神,只听地母夫人又得意地说:“武周革命后,则天皇帝又设铜匦奖励告密者,这众多密件都由我遴选呈报,后来我奉旨征得十万健卒,开凿了这宏大无比的黄泉地肺,当时天后常居洛阳,世人都知道薛怀义在东都建的明堂、天堂壮观无比,哪知道在长安,另有一处神秘浩大的工程!”

李煊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敢问地母,这黄泉地肺耗时费力,建来何用?”

贺兰晶插口道:“这个我倒知道,黄泉地肺里,四通八达,暗布机关,我们的人,借此行走,如神出鬼没一般,而且里面暗设机关,可以用来贮藏机密文书物件和奇珍异宝,可谓万无一失。”

李煊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心想那安邑鬼宅等处,肯定也是能连通黄泉地肺的入口处了,其中也可以存放不少机密或珍宝。所以玉扇门暗布机关,又制造渲染出可怖的邪祟之气,以致人人避而远之,这些地方也就更加安全隐蔽了。

只听地母夫人说道:“这些陈年旧事,日后再慢慢说给你们听。先说则天皇帝当年,四处搜罗机密,包括此前宫中的一些机密文书也都广为收集。这天,我从太宗皇帝居住过的寝殿梁柱上找到了一份密函,上面记录了这样一件秘密:太宗曾经派人从魏征墓里盗掘出来一个石匣,匣中有一块玉版,刻着奇形怪状的文字。后来才知道,上面写的是吐火罗文,而且这只是其中一半的玉版,而送来玉版的人,正是隐太子李建成的长子李承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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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1 08:11: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李承宗?”熟悉前朝之事的贺兰晶诧异道,“不是相传他十六岁就醉时乘马,坠蜀地沱江中而亡了吗?难道他也是诈死?”

地母夫人道:“世间好多看似捕风捉影之事,倒有一多半是真的,堂而皇之记之在册,传诸后世的文牒,却有一多半是假的。这真真假假有谁能完全识得?真假之间,信则为真,疑则为假,弄假也可成真。”

李煊听了,觉得地母夫人此言很是玄妙,又不免有些茫然。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只有两旁雁足灯中的火焰燃烧时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

帘幕后一阵响动,似乎是地母夫人端起茶盏喝了几口,然后又听她讲道:“这李承宗当年被长安酒肆里的一个胡人女子迷惑,竟和她私自逃去了西域的高昌。李建成当时十分恼怒,又怕父皇李渊怪罪、亲族们笑话,于是就采纳了亲信幕僚魏征的主意,对外假称他去蜀地游玩时坠江而亡。岂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玄武门之变后,竟因此保留下了太子的一线血脉。”

贺兰晶突然插言道:“哦,我知道了,太宗皇帝曾一怒之下,让人推倒了魏征坟前的墓碑,想必也是因为这件事了。原来大家都说是因为魏征举荐过的侯君集作乱,惹得太宗生气,现在看来其实还是恼怒魏征和李建成有牵连。可是隔了一年,为什么又重新树起了魏征的墓碑?”

地母夫人说道:“晶儿猜得不错,但后来重立碑石,这事连太宗最秘密的笔札中也没有提及,但是太宗晚年多疑多梦,曾梦入地府之中,被建成、元吉等人揪住,要告他杀兄屠弟、囚禁父皇的罪恶,因此常常夜不能寐。他曾命秦琼和尉迟敬德全身披挂,为他守门。至今此二人被传为门神,常被画于门上。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若不是这李世民心中有愧,何以至此?”

李煊听了,心下不胜寒栗,原先觉得太宗是一代明君,仁德遍布四海,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但地母夫人的话,确实有理有据,由不得不信。

李煊这时奇讶地说道:“囚禁父皇?难道当年太宗竟然囚禁了高祖皇帝?不是说,当时高祖皇帝在太液池泛舟,后来又亲自下旨诛灭了太子及李元吉的余部吗?”

地母夫人笑道:“这都是太宗编的谎话,当时他状告太子建成秽乱宫禁,高祖皇帝决定在六月四日这天让他们对质理论,哪有清晨起来,却跑到湖上游玩的道理?事实却是李世民让尉迟敬德勒兵入宫,杀了十多名高祖的亲随将校,并把高祖皇帝劫持到湖中的船上,作为挟制,然后逼其下旨。你想当时高祖二子十孙一日丧命,难道都是他老人家的意愿?”

众人遥想那个鲜血四溅、伏尸满地的“玄武门之变”,都是悚然动容。想起太子建成家连尚不会走路的孩童也被残杀,都不禁悯然叹息。

“后来高祖皇帝被囚在太极宫,名为太上皇,实为锦衣囚徒。叹息之余,常念太子建成宽仁谦和的好处,深悔要是早作主张,废去秦王李世民的势力,安能困厄至此?所以,据说高祖后来也风闻太子建成尚有后人传世,他激动之中,曾写下一道密旨,御笔写明不管隔了多少世,如果能再寻得太子后代,大唐群臣皆奉高祖皇帝临终遗命,拥立此人为帝。”

说到这里,地母夫人的语气显出一副昂扬得意之态,她朗声说道:“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寻出这份密诏,宣告天下,李煊就可以登基即位,成为大唐帝国的第五代君主!”

李煊听了,恍如梦中,手足无措。贺兰晶却拍手叫好,欢呼雀跃。

地母夫人等贺兰晶等人安静下来,却又说道:“但这密诏到底还存不存于世上,委实难言。那太宗李世民也是机敏狠辣之人,安能留此大患?但高祖皇帝也并非庸人,他必然也有一番巧思。为今之计,我们玉扇门要全力以赴,搜寻开国高祖的密诏!”

就在此时,右边黑沉沉的巷道中响起三声清脆的金铃声,似是在报讯。随即地母夫人的帘幕后传出三声洪亮的金钟声,似在应答。白百灵悄悄告诉李煊:“三声金铃是有外客来访,应以金钟就是地母夫人想见,如果应以鼓声,就是拒见。”

四个盲仆手执灯笼指引,前面一个李煊认识,正是计婆婆,后面则跟着一个秃顶老头,看着似乎很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但秃顶老头见了李煊,竟是热泪盈眶,开口叫道:“煊公子,这些日子可受苦了?”

这人一出声音,李煊登时心中大颤,犹如被雷击中了一般,他就是尔朱陀!他没死,他又活了,真的活了!李煊扑过去紧紧地拥抱着他,依然是那样宽阔的胸膛,依然是那样有力的臂膀,是他!真是他!

李煊一时如在梦中,却听地母夫人的声音又在帘幕后响起:“一会儿我会安排你们叙旧,现在有件大事要办。李煊父亲早逝,母亲别嫁。尔朱陀,你虽为老仆,却和李煊情同父子,你就替他拟下婚书吧。”

尔朱陀呵呵一笑,也不推辞,贺兰晶见李煊正注目细瞧自己,突然很是害羞,嗔了一声,就跑入金黄色的帘幕后,去和地母夫人窃窃私语。

计婆婆命人搬来几案,铺好玉版松纹花笺,尔朱陀饱蘸浓墨,用工工整整的楷书写道:

〖今有李家长男煊年已成立,未有婚媾。承贤地母夫人长女,令淑有闻,四德兼备,愿法交援。谨同媒人尔朱陀、青乌先生,敢以礼请。若不遗,伫听嘉命。〗

计婆婆早准备好一个黄杨木的小匣,尔朱陀郑重其事地将写好的婚书卷起来,放入匣中,又用五色丝线缠好。计婆婆双手接过,由盲仆转交给帘幕后的地母夫人。

突然,远处一阵凄厉的竹哨声传来,大家都是一惊,计婆婆和白百灵更是神色大变,这是外敌侵入时的示警讯号,究竟是何人,能躲过这黄泉地肺中的重重机关,直达核心重地?

计婆婆从两名盲仆手里取来一个卷轴,展开之后,是一张“黄泉地肺”的总图,贺兰晶皱眉道:“从任何一个入口到达此地,都要经过丑艮位的血池、卯已位的流沙,再不就要破掉未坤位的刀坑、子癸位的毒虫,这些人如何并无惊扰,就直捣我们的机要重堂?”

贺兰晶回身说道:“青乌先生,你带一百名铁甲仆隶,扼守住洞窟中的司命关,如敌人势大,不可抵挡,就退到勾陈窟,放下龙门石,让千斤毒砂掩没坑道!”

麻衣道人领命,匆匆离去。

贺兰晶又道:“白百灵,你和计婆婆去看下通往月神窟的密道是否有异,是否有外敌侵入的迹象?这是我们的退路,要提防敌人早已设下了埋伏。”

这贺兰晶一改昔日顽皮胡闹的形象,发布诸般号令,显得井井有条,决断十分明快。李煊心下不由得暗暗佩服。

李煊望了下尔朱陀,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却见他一脸郑重的模样,并不眼瞧自己,刚要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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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1 08:11:24 | 显示全部楼层
此时,只听帘幕后地母夫人说道:“虽然有凶客扰了清兴,但今日晶儿和李煊订下婚事,也不能不饮酒为贺。取当年林邑国进贡的清酒与岭南果品来,我们小酌几杯相庆。”

刚饮了几杯,只见青乌先生,也就是那麻衣道人回来这里,他笑呵呵地说:“原来是两个身份低微的小角色,只是两个盗墓小贼而已。一个胖乎乎的,像只肥老鼠,还自称‘穿山虎’;一个瘦得像只竹节虫,自号‘钻地龙’。”

众人顿时放心,贺兰晶问道:“那他们为何能直达总堂重地?”

“说来也巧,这瘦贼长年在洛阳的北邙山盗墓,天长日久,也很有些心得。他特地打造了一把长柄的铁铲。用此物往下一插,取出土样,听取声响,就可知地下古墓的情形。这胖贼听得心痒,就要出钱购买,这两个小贼在通义坊用此物凿地试验,不想正好打在咱们密道的上方,他们听得声音有异,以为必有什么宝物。前不久,他们刚在一处古宅的地下探得一瓮金银酒器,卖了有几十万钱,这次以为又要发大财,哪知却撞进咱们这儿,这才叫‘地狱无门自来投’。怎么办,直接除掉吗?还是让他们吃下缚心丸?”

地母夫人说道:“这两个人留着,接下来可能有用处。先让他们尝一尝苦水地狱的滋味,然后劝他们投靠我门。”

贺兰晶说:“本门擅长钻地打洞的人才有的是,计婆婆早将三百盲仆训练成掘洞蚁兵,一日可打通十里地脉,迅速无比,何必要这两个龌龊小贼?”

地母夫人笑道:“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掘洞和盗墓是两回事,我们虽有掘洞的人才,却没有勘陵盗墓的行家。再说了,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不可杀伤人命。”

众人都沉吟不语,李煊心想,这地母夫人真是有些贪心不足,她富足天下,拥有的奇珍异宝恐怕连王侯也难与之相比,为何还要打这盗墓的心思?掘人坟墓,毁人尸骨,可是伤天害理的行径啊!但他只是心中默想,不敢说出口来。

计婆婆见李煊不自主地打了个呵欠,心想这一天一夜折腾下来,李煊肯定已是疲倦至极,加上他和尔朱陀欢喜重逢,必有很多话要叙,就提议先安排李煊和尔朱陀歇息。地母夫人欣然应允。

计婆婆派人将李煊、尔朱陀送上地面,引入一家坊巷深处的密宅。只见已是红日初升的清晨时分,虽然冬日的北风飕飕作响,但李煊拉着尔朱陀的大手,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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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1 08: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拾壹 曲江池上

原来,尔朱陀和青乌先生的父辈都是太子李建成的部将,因为隐太子小名叫毗沙门。这毗沙门正是四大天王中多闻天王的梵语名讳,他们就借供奉毗沙门为名,彼此作为暗号联络。

然而,太子已亡没多年,是否有后人在世也是扑朔迷离,这个组织渐渐人心离散。像僧人慧范之父,当年也是毗沙门中的一名元老,后来却远走天竺,娶了当地的美女为妻妾,和毗沙门早就恩断义绝。

由于毗沙门渐渐式微,青乌先生也不得不投入玉扇门,与之联手,伺机共谋大事。要是从前,玉扇门皇诰在手,号令天下,谁敢不从,还真不屑与青乌先生这样的旁门左道携手,但如今,韦氏一族掌国,玉扇门再也无法恢复昔日威风,只是搜罗了不少朝廷大员们的劣迹作为把柄威吓,再倚仗上官婉儿从中斡旋,才有今日的局面。

当时尔朱陀带李煊初入长安,青乌先生在渭水桥上和他联络,给他们展示毗沙门神像,并用手势暗语警告他惹了大祸,所以尔朱陀才会面色变得极为恐怖紧张。当晚的雨夜中,李煊正在熟睡时,青乌先生就悄然来到了客店,他责怪尔朱陀不该贸然带隐太子的唯一血脉李煊来到长安,这可是大大的冒险。因为当时地母夫人的意思还没有探听明白,韦后、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等人,无不会视李煊为祸根异类,必除之而后快。

尔朱陀听了,也深怪自己有些鲁莽。青乌先生沉吟了一番说:“你十年前在长安闹过事,大家都知道你是毗沙门中的人,如今还大摇大摆地过来,岂非自投罗网?这样吧,你假装离奇死去,然后易容改妆,再见机行事。至于李煊,我安排人送他先回西域去。”

于是青乌先生用骷髅和骨架做了一个假人,中间杂以油纸、灯草等物,并给它穿上尔朱陀的衣服,点燃这个假人的同时,用凉水浇在李煊面上,将他泼醒,让他以为尔朱陀确实中邪焚身而亡,就此隐瞒住这一切。

哪知道尔朱陀诈死一事,虽然将李煊瞒住,也让慧范等人一时间认为是某些门派暗中取了尔朱陀的性命。不过地母夫人还是立即知晓了此事,火速命人宣召青乌先生到黄泉地肺中问话。同时又派贺兰晶、计婆婆、白百灵带人去看住李煊,贺兰晶生性活泼顽皮,于是将李煊引入了安邑鬼宅,着实恐吓戏弄了一番,再下************擒住。

此时,正好得到密报,绝阳玉女许凤姑竟然和尔朱陀私下幽会。这四大丑女的师父许凤姑,真正是一位武学高手。仪凤年间,曾盗大内明珠藏于雁塔顶层,又于昆明池演武时,假扮为男子,突然下场较艺,连胜三名金吾大将。她年轻时曾热恋尔朱陀,却因尔朱陀执意要远赶西域,两人互生嫌隙。

刚巧长安酒肆中有个波斯胡女也深爱尔朱陀,她追随尔朱陀的足迹西出阳关,临走时却留下一封信,故意骗许凤姑说,尔朱陀远去西域是为了和她长相厮守。结果许凤姑当下被气得七窍生烟,一气之下,恨极了全天下的男人。于是收了四个极丑的女徒弟,从小就教她们说男人是极坏的东西。

玉扇门的人,早知许凤姑的名头,却不知道她和尔朱陀有这样一段旧情,这次派人跟踪尔朱陀,才无意中发现了这一段秘密。贺兰晶听了很感兴趣,于是和计婆婆到终南山的一座古庙中“捉奸”。

哪知去了后扑了个空,并没有“捉”到尔朱陀,只发现了许凤姑正在浣洗尔朱陀换下的衣衫。贺兰晶躲在暗处,让计婆婆现身诘问,这计婆婆嘴不饶人,将许凤姑挖苦得羞惭无地,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加入玉扇门。贺兰晶很是好奇她收的四大丑女,于是将凤头金牌要过来,又把李煊放入五兵神窟中,让丑女们看管。这一切,都是基于胡闹好玩之心。

经青乌先生反复陈说,地母夫人终于觉得李煊也是奇货可居的有用之人,才下令保全他的性命。后来又听计婆婆等人说李煊仪表堂堂,有天潢贵胄之血脉,这才有了将贺兰晶许配给他的心思,于是就有了昨日之事。

李煊虽然一天一夜没睡,满眼都是血丝,但还是聚精会神地听尔朱陀陈述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庆幸之余,也是暗暗心惊,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他感觉心中好乱,就像西域荒漠中蓝蓝的盐湖碧水一样,本来非常平静安详,似乎从来就没有受过惊扰一样,但不多会儿,狂风来到了,湖水被吹得波涛翻卷,澎湃沸腾。

李煊这一睡,从中午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清晨,梦里,他一会儿回到广阔的西域草原,一会儿又在洞窟中匆忙地奔跑,幸好几次醒来,身边都有尔朱陀那真实亲切的脸庞。

午饭过后,朔风转紧,彤云密布,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重楼金阙,九衢坊巷,处处堆银砌玉。此处离皇宫内苑不远,登上院中青砖阁楼的最高层,只见北方天幕黑沉,一座座高大的宫中殿宇静静地伫立,自有一种威严的气度在内。

李煊望着巍峨的皇宫,不由得想起地母夫人所说的那段往事,他呆呆地想难道自己真的能成为紫殿玉墀的主人?真的能成为大唐帝国的至尊?这个念头在他心头一闪而过。此时,一阵凄厉的北风夹着冰冷的雪片,灌入他的衣领,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冬日的白昼很短,不觉已是灯火昏黄的傍晚时分。快到了静街夜禁的时候,贺兰晶带着白百灵匆匆到来。尔朱陀寒暄了几句,就取了斗笠要出门,李煊很是不舍,拉住他悄声问道:“天色已晚,你这又到何处去?”

尔朱陀笑着低声道:“我们有很多大事要办,这个仙女一样的贺兰晶已是你的未婚妻,你要和她多交谈才是。我再潜入军营,一则刺探消息,二来看能不能劝一些军将归顺我们。你诸事小心仔细……”

说罢,尔朱陀就踏雪而去了。

白百灵点起高高的红烛,备下精致的点心和酒菜,让贺兰晶和李煊面对面小酌。李煊虽然和贺兰晶多次碰面,但从未仔细地看过她,如今灯下的贺兰晶眉如春山,面似芙蓉,肤若凝脂,风采绰约,看得李煊双眼发直,贺兰晶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朵红云飞上脸颊,更增妩媚。

李煊突然想起尔朱陀嘱咐他,要他把从西域带来的一件紫羔毯送给贺兰晶,贺兰晶见了紫羔毯,很是欢喜,虽然她奇珍异宝应有尽有,但见李煊心意甚是诚挚,不禁心花怒放,低声吟唱道: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

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

这诗出自《古诗十九首》,李煊要是机敏聪明,就应该立马接上:“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岂知李煊成长于大漠,虽有通识汉家文化的亲人长辈教诲,但毕竟粗疏,根本不知道这首诗的内涵。

贺兰晶唱出这几句时,本来娇羞异常,岂料李煊竟然木然不知,完全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不禁大为恚怒。她突然起身,披起猩红的貉氅,就径自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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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1 08:11:52 | 显示全部楼层
白百灵见了,虽然她也不明白贺兰晶所唱诗句的意思,却猜得出几分此中的关窍,眼见贺兰晶愤然而去,她于是劝慰道:“天女就是这样的脾气,一会儿欢喜,一会儿生气,你也不必多在意,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李煊欲言又止,二人一时默然。

李煊突然想起金嫫母和张文放二人来,便向白百灵问起他们的情形。白百灵笑道:“那日城中搜检,他们遵照青乌先生的嘱咐,张文放假扮成一个患麻风病的妓女,金嫫母扮作男仆模样,吓走了不少禁军。只有一个姓侯的校尉不信,非要上楼看,不想踏到楼梯上青乌先生设下的透骨钉,当下全身乌黑,化为脓水,其余的人都抱头鼠窜。那个地方,以后可能又要传为一处鬼宅了。”

白百灵抱来的那只猞猁,闻到那些酒食的香气,直想跳到几案上来,李煊扔给它一个大骨头,方才安静了。只听白百灵接着又说道:“这个消息你可能也感兴趣,四大丑女之一的铁孟光,现在被困在曲江池上的一条船中,她正发出火流星,向同门求助呢!”

李煊惊道:“是吗?她可有危险?是怎么回事呢?”白百灵答道:“具体的情形我也不知晓,但据报四周并无敌人,我已通知她师父许凤姑暗中救援,不必担心。”

原来,这铁孟光见金嫫母下山后一去多日,却并不担心,只是羡慕。她心中愤愤不平,心想为何师姐能违背师训下山去玩,自己就不能?于是悄悄打定了主意,编个理由说是寻找师姐,就溜出山来。

一开始,铁孟光不敢直接和人说话,只是藏在树梢或山石后偷窥这芸芸商客。她不知路径,也没找到长安城门,只是看了城外的几个乡野集市,就已暗暗惊叹世上的繁华热闹。

也是合该有事,这天下午,铁孟光又在一座半人高的土丘后躲藏,伏在草丛中,看商贩们人来人往,讨价还价,很是新奇。哪知有个卖姜的老汉,多喝了几碗粥饭,因要小解,就悄悄转到土丘后面来。

铁孟光正看得津津有味,突觉背后一热,有尿水淋下,她转身一看,只见一个男人正褪下袍子,露出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来。铁孟光又惊又怒,跳起来冲他大吼一声。可怜这个老汉,本就生来胆小,突然见草丛里冒出一个“妖怪”,对他怒目而视,声如霹雳,吓得尿都没撒完,就昏死过去了。

铁孟光这一惊也非同小可,她脚步不停,飞奔到山谷中僻静无人处,才稳下心来。心想此事万万不能让师姐们知道,不然自己可没脸活了。这样一闹,消息很快就由玉扇门中的线人密报给贺兰晶等人,贺兰晶生性顽皮,于是又想着戏耍铁孟光一番。

贺兰晶放出四大丑女联络时用的讯号——四颗火流星,铁孟光就巴巴地跑了过来,只见贺兰晶一身的夜行衣,脸也蒙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就问道:“你是什么人?”

贺兰晶心中暗笑,说道:“你师姐被贼和尚们捉住了,也不知关在什么地方呢!”

铁孟光一听,也不辨消息真伪便焦急万分,说道:“那怎么办?我怎么去救她?”贺兰晶说道:“我来教你,你可以捉住其中一个坏和尚,用这人来换你师姐。”

铁孟光粗声粗气道:“真的?”

贺兰晶笑着说:“我怎么会骗你,男人才会骗人,我是女的啊。”说罢,拉起铁孟光的手向曲江池边走去。

不一会儿,她俩到了池边。贺兰晶指着不远处泊着的一艘画船,煞有介事地附在铁孟光的耳边说道:“这船上有个女子,坏和尚一会要来找她干一些下流龌龊的事情。你换上这名女子的衣服,坐在船舱帐子里等。你别动手杀人,要活捉了他。这人是坏人的首脑,比那个慧范权势还大。”

铁孟光心下暗喜:“我入门最晚,师姐们总说我蠢,瞧不起我。如今我立此大功,必然让她们嫉妒死。”想到此处,铁孟光不禁咧开大嘴,乐得合不拢了。

这湖上的画船,原来是长安贫家船妓的行当,深夜之中,便在这船上揽客。天气温暖的春夏天气,池上多有船妓招揽生意。如今寒冷,就几乎没多少人光顾了。但铁孟光如何能知晓。

铁孟光悄悄前行,待得此船靠近,她腾的一声跳上船头,只听“咯啦”一声,船板被她踏碎了好几块。

船上那名女子吃了一惊,开始以为来了强盗,借着烛火定睛一看,见到母猪精一样的铁孟光,又疑心是遇上了妖怪,直吓得浑身颤抖。

但见铁孟光的胖脸上却堆出笑容,说道:“你莫要害怕,俺是好人,尤其不杀女子,先脱下衣服。”

那女子心中狐疑,她见铁孟光虽然丑如母猪,但看起来似乎还是个女人,现在铁孟光竟然命她脱衣服,不免又迷惑起来,心想无论她是男是女,反正也不能不依,再说自己本也不是良家女人,有什么好怕的。当下就脱得精光,并摆出一副妖媚的姿态来讨好铁孟光。

铁孟光见这女子显然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倒有些害羞,忙道:“只脱外衣就是啦。”说着她便将这名女子的衣服胡乱套在身上,只听“哧”的一声,原来铁孟光身体太胖,将人家的粉红丝裙撑开了一道口子。

那名女子倒也机灵,夸道:“姐姐你穿上这件衣服,当真漂亮极了,我再给你敷上点胭脂香粉吧。”说罢,将梳妆台上的胭脂香粉擦在铁孟光脸上。

铁孟光自幼在山中长大,从来没有用过这些东西,她虽是丑女,又遵照师父的严命不得梳理打扮,但普天下无论美女丑女都有与生俱来的爱美情结,铁孟光往脸上涂了香粉胭脂,向镜子里照了照,暗自得意。

那名女子又道:“后舱我还有几件首饰,也拿来给姐姐用。”说罢转身走开。

铁孟光等了半天,竟不见这女子回来,走入后舱寻时,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原来那名女子毕竟害怕铁孟光,于是找个借口,偷偷来到后舱,也不顾天寒水冷,当下泅水逃走。她本来是穷苦的船家女儿,水性极熟。

铁孟光到了后舱寻不见人,却找到一大坛酒,还有不少熟牛肉,原来都是船妓用来招待客人的。铁孟光随身带的干粮早已吃完,饿得肚中已是咕咕作响,加上她一向贪吃,忙抓起牛肉大嚼,又打开那坛酒,只觉芳香扑鼻。

俗话说“酒能乱性”,所以许凤姑从来不许铁孟光她们师姐妹喝酒,但铁孟光越闻越是嘴馋,自己宽解道:今天我穿花衣服,涂脂抹粉,都是为了擒拿坏人,并不是我有何邪心。我若不喝酒,不免装得不像,要是让敌人看出了破绽,不免功亏一篑,所以还是喝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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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1 08:12:02 | 显示全部楼层
想到此节,铁孟光茅塞顿开,当场捧起酒坛,咕咚咕咚地大喝起来。她开始只说尝一尝就作罢,哪知越喝越多,不一会便头脑昏昏沉沉的,她倒还想着,应该在船舱帐子里等,当下摸到床上,一倒头便昏睡过去。

这只花船无人掌舵,在湖面上飘来荡去。不想一阵风将船吹到了岸边,就此搁浅。铁孟光睡得死猪一般,丝毫不知。

也是碰巧,一名从江南贩木材起家的商贩,已是年过半百,和这只花船上的船妓乃是老相识。这夜也喝了一番酒,睡了一小会儿,就想来此取乐。原来此人十分惧内,常常等到下半夜老妻也熟睡后,才出来偷欢寻乐。

他轻手轻脚地摸上船,此时舱中灯烛全灭,黑暗中也看不清东南西北,好在此人是常客,轻车熟路,老马识途,很快就摸到了床帐之内,搂起铁孟光就亲了起来。

铁孟光虽然酒后酣睡,但毕竟是习武之人,旁人一碰她身体,立刻警醒。此时她只觉有个干瘦的男人正伏在自己身上,一番亲热。铁孟光大叫一声,振臂猛击,将这老头儿打得骨断筋折,穿破船篷落到了曲江池中,当即一命呜呼。

打翻这老嫖客后,铁孟光酒醒了有一多半,她暗暗后悔,心想人家让我捉住坏和尚,怎么我将他打落了水中?又埋怨这坏和尚也太不禁打。走到船头,只见船儿又飘离了岸边,直往曲江池中去了。铁孟光平生没有下过山,哪里懂得掌船,她又不通水性,急得团团转。

如果多等一会儿,曲江池本不大,船儿很有可能就又飘到岸边,但铁孟光天生性急,又是初次“出山”,惶恐之下,也不考虑别的事情,当即从怀里掏出火流星,点起一个,想让师姐们知晓。

然而,这里离南山距离遥远,根本看不到讯号,反而引来了一队搜城的卫士。当时太平公主因担心机密失泄,派禁军全城大索,捉拿张文放。她知道有韦后势力参与其中,不但帮不了忙,而且更添麻烦。所以自己又加派亲信,统领兵卒细细搜索,这一队的首领,正是她的亲信随从——苗女阿榕。

阿榕命人点起火把,张弓搭箭,向船上喝道:“那只花船,快点靠岸,我们奉旨搜检!”

铁孟光本来胆子很大,天不怕地不怕,但在五兵神窟之中,莫名其妙地被捉住,才觉得世间上的事神秘莫测,不可妄自尊大。她悄悄地伏在船中,不敢出声。

只听四下无声,阿榕揣测其中必有古怪,便高声喝道:“船上的人,快出来,不然我们放火箭烧船了!”其实,阿榕只是虚张声势,太平公主务必要活捉张文放,好审清楚他此后的行踪和去向,追回所谓的密件,哪能冒冒失失地一把火烧得全无对证了?

但铁孟光哪里知道,她惊慌之下,赶紧冲到船头,挥手道:“莫烧船,莫烧船,我出来就是!”众人只见铁孟光丑如母猪,穿了一件极不合身的花衣,歪插银钗,乱涂胭脂,怪模怪样,当下无不哄笑。有个军卒故意调谑道:“哦哟,兄弟走南闯北,还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大美人!”

铁孟光不知他说的是反话,又是欢喜,又是害羞。众人见了她的“娇羞”之态,又是一阵哄笑。

阿榕忍住了笑,问道:“你这船上,可有别人?有没有男人藏着或来过?”铁孟光倒是一惊,心想她怎么知道来过一个男人?她天生不会作伪说谎,当下说道:“确实来过一个男人,应该是个坏和尚,但我也没有看清。”

阿榕急忙追问:“那这人什么模样?现在到哪里去了?”铁孟光答道:“根本没看清,这人上来就要、就要……”说着脸色绯红,似是极为害羞。阿榕察言观色,说道:“要非礼你?”铁孟光点了点头,接着说:“我就这么一推,他就落到湖里去了。”

这些本来都是实情,但阿榕听了,觉得极不可信,就铁孟光这母猪样,还有男人上来就“非礼”她?什么没看清就掉水里了,多半是跳水跑了吧!她下令几个会水的健卒跳下水去,将花船推到岸边。并命人细细搜捞湖中,果然不多久,捞上一具男尸来。

阿榕细验这具男尸,发觉并未死多久,但这人清瘦干瘪,长着山羊胡子,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和张文放并无半分相似之处,不禁大为失望。阿榕觉得铁孟光这人极为可疑,当下命人将她锁拿,要带回山庄刑讯。

铁孟光见两个兵卒手执锁链冲着她过来,不禁恼怒发作起来,她大吼一声,扯住两人手中的铁链猛力一挥,就将两人拽倒在地,随即舞动铁链,飕飕作响,和兵卒们打斗起来。

阿榕看了一会儿,微笑着举起铜弩,瞄准铁孟光的大腿,顿时一支三寸短箭飞了过去,只听“啊”的一声,铁孟光中箭倒地,顷刻就昏晕过去。原来,这是阿榕在南方采集毒物淬制的药箭,铁孟光虽然胖大壮健,但怎么也经不起这能让野牛狮象也麻倒的毒箭。

兵卒们欢呼赞叹阿榕本领了得,当下从船上找出一个破渔网,把昏倒的铁孟光兜在里面,又拆下桅杆,几个人扛起铁孟光,往终南山庄走去。

约摸走了有五里多路,却见前方黑漆漆地陈放着一物,似乎是一口棺材,众人心中大骇。慢慢走近后,兵卒们战战兢兢地用火把照着细瞧,发觉并非是棺材,而是一只大柜子,于是先放下一半心。但阿榕见了却当即色变,比刚才更加惊恐。

原来,这只大柜子是阿榕私藏之物,阿榕虽然对太平公主忠心耿耿,本性朴直,但在山庄中耳濡目染了诸多攫财取巧之事,也动了小心思。她不但将平日里公主赏赐的宝物都收藏起来,而且也借机榨取了不少非分之财。

阿榕偷偷做了一个大柜子,里面装满了珍珠、玛瑙、琉璃、琥珀、珊瑚、砗磲、琬琰等各种宝贝。为防止他人发现,阿榕悄悄地将柜子藏在后山一座破庙的神像底座下,自认为是神不知、鬼不觉。哪里知道这人居然能窥得她的秘密!

阿榕怕柜子里有毒砂、毒虫之类的古怪东西,就用手中的金刀轻轻探进柜子的缝里,猛力一挑,然后纵身跃开,过了一会儿,却见并无什么异样。阿榕凑上一看,不禁暗暗叫苦,只见柜子里空空如也,原来的珠宝都不知去向,只有一封薄薄的信笺在里面,墨迹尚未全干,信上写道:

〖速放所擒之人,珠宝自当奉还。〗

阿榕一想,捉住的这个丑八怪,疯疯癫癫,也不像和张文放有什么关系,并无用处。没由来惹这等麻烦做什么?但写信之人似乎能洞察自己的一切秘密,很是让人担忧。眼下没办法,只好先放人,以后可要把珠宝藏好了。

想到这里,她假装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我们抓错了人。”说罢,阿榕命人将尚在昏睡中的铁孟光抬来,放进了这只大柜子中。阿榕知道药性消退还得一个时辰,既然那人留下书信,肯定就在附近,于是索性就把铁孟光放入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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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1 08:12: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阿榕一边指挥兵卒,一边留意四周的情况。突然见几十丈外的一棵松树上,似乎有一个黑衣人影。她的身手也是相当敏捷,悄悄地矮下身,借着杂草灌木慢慢贴近,突然一纵身,来到那棵树下的不远处,抬头望去,却愕然发现,树上的黑衣人影早就不见了。

“你的珠宝,放在山神庙第二级台阶下面,这次可仔细收好了。”只听一个清晰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阿榕一惊,回头看时,只见黑衣人正静静地立在她身后不足三尺远的地方,这要是突袭暗算,可是万难抵挡。

阿榕气势先挫,小心问道:“敢问阁下何人?是玉扇门的人吗?”这黑衣人正是铁孟光的师父许凤姑。这句话问来,却正好刺中了许凤姑的心事,她投入玉扇门并非完全出于本心,有一多半是很不情愿的,阿榕问得她很不好回答,于是恼恨之下,“哼”了一声,就转身离去。

阿榕惦记着自己那些珠宝,也不敢多和她纠缠,匆匆去找她收藏的那些财宝去了。

许凤姑回转过来,却看见三五个黑影围住了铁孟光睡着的那只大柜子在低声嘀咕。她心头一惊,取出三把飞刀在手,先侧耳倾听。

只听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压低了嗓子说道:“这大柜子是上好的楠木做的,其中必有金银宝贝。”另一人声音更是粗糙,如铁刷洗锅一般:“刚才有一队兵马过去,难道是他们扔下的?既是财宝,为何他们不要?”

前一人说道:“管他呢,先扛走再说。”其余人纷纷附和道:“对,就算只得只柜子,也不枉我们兄弟受冷挨冻,熬了这大半夜。”说着,两人抬起大柜子,就向南走去。

许凤姑听出这伙人原来是一群劫道的毛贼,先前看阿榕他们衣甲鲜明,人多势众,当然没敢露头。等人马过去后,又出来寻摸,结果发现了大柜子。许凤姑眼见他们走的路径和四大丑女的居处相符,就暂时没有惊动这些家伙,只是悄悄跟在后面。

其中一人觉得柜子沉重,心中窃喜,但终不放心,走了一会儿,说要歇肩,于是放下柜子,悄悄掀开一条缝向内窥视,黑暗之中,没看清铁孟光模样,却看到铁孟光从船妓身上得来的粉红丝裙,于是悄悄对同伙道:“此中是个美貌女子。”

那人好色如命,听说是个女子,更是喜出望外。两人悄悄嘀咕道:“老五、老六山寨中有雌老虎管着,这美人儿他们无福享受,知道后不免偷懒,还是先不要声张,抬到寨中去再说。”

又行了数里,却听得柜子里鼾声大作,好似猪吼。几个人大惊失色,放下柜子,正要仔细查看,只听“砰”的一声,柜子上盖飞裂开来,铁孟光打着呵欠从里面钻了出来。

“妖怪!”众人吓得撒腿就跑,一会儿就无影无踪,铁孟光站在当地,甚是茫然无措。

天空漆黑如墨,朔风正紧,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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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2-23 10:46:48 | 显示全部楼层
拾贰 垂拱前殿

寒冬腊月,雪满长安。

唐中宗披着厚厚的狐裘,喝着烫好的热酒,铜炉里烧着红红的火炭,仍然觉得浑身寒冷无力。天色昏昧,日头无光,这日子可真郁闷。

婉儿。每当中宗心中烦恼时,都会想起这个满面春风的娇小女子。她总有办法让自己心怀舒畅。

“快宣上官昭容来见驾。”中宗吩咐身边的小宦官。

上官婉儿这几天正忙着卖官鬻爵,收敛金银珠宝。这事儿其实是韦后和安乐公主等人先开的头,她们大肆收纳钱财后,直接以中宗之名义御笔授官,敕书是斜封着交中书省,时称为“斜封官”。一时间无论是屠酤无赖,还是愚夫庸才,即便是穿壁逾墙的三只手,目不识丁的睁眼瞎,只要交上纹银珠宝,一概封官加爵。

婉儿当然也知道,如此做法,实在是谬误荒唐,但如果自身清正,据理劝谏,不免要惹得韦后和安乐公主恼恨,所以婉儿也乐得浑水摸鱼,自己也捞取一把。

婉儿知道母亲郑氏爱财,为了讨老太太欢喜,收来的银钱都堆在郑老夫人的居处。婉儿命人取来几百个大瓮,收取的铜钱都满盛其中,拿来孝敬母亲。郑老太太看见光闪闪的金宝、响当当的铜钱。乐得眉开眼笑,命两个胖胖的婢女用大斗量钱。听了哗哗作响的银钱声,郑老夫人如饮醇醪,十分陶醉。

老夫人拉住婉儿的手,说道:“你快落生时啊,我梦见一个神人,拿着一杆秤,说用这秤来称量天下。我想必是个男孩儿,将来做宰相的,哪知道生下你这个丫头片子。当时我好生失望,就刮你的小鼻子说:‘就你这小东西,能称量天下?’结果你当时咿咿呀呀地好像在辩驳。没想到,神人果不欺我,我的女儿真的能称量天下,虽然做不得宰相,但比宰相还要强。”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那做宰相的崔湜,是女儿的裙下之臣,要不是我上次帮他啊,他早就贬死在南方的瘴疠之地了。”

母女俩正在说笑,宫中的宦官来宣婉儿,婉儿急忙奉旨前去,临行时嘱咐母亲代收钱财:“银千两以下,钱五万以下者,不用理睬他们。若是精神倦了,也不用理会,让他们改日再来。”

郑老夫人精神抖擞,说道:“不倦不倦,你快面圣去吧,我精神好着哪。”

中宗见了身披洁白狐裘、浑身上下透着灵气的婉儿,不免精神一振,向她诉苦道:“朕如今渐老如摇落之秋木,鬓有白丝,齿落三枚,如今冬寒,风痹时作,是行将就木之兆啊!”

婉儿温言解劝道:“天有四时,春生冬藏,四时循环无尽,陛下万寿无疆。冬日苦寒,不能不注意保养。何不巡幸新丰温泉宫,那里有地火热汤,浴之筋活骨畅,宫室中热汤蒸腾,其暖如春。我前些日子,嘱花匠已在此处育奇花异卉多本,想已怒放如三月之芳辰,何不一观?”

唐中宗听了如沐春风,马上宣旨:“驾幸新丰温泉宫。”

天子出行,声势自是隆重。韦播、高嵩各统三千羽林万骑护驾,韦后、安乐公主、上官昭容都伴驾随行。一时间鸾旗招展、车马迤逦,前队早已到达温泉宫,后尾方才出得长安城。

上官婉儿独乘一辆三马齐驾的金络香车,面对着一望无垠的白雪,不禁诗兴大发,提笔在玉笺上写道:

〖三冬季月景龙年,万乘观风出灞川。

遥看电跃龙为马,回瞩霜原玉作田。

鸾旂掣曳拂空回,羽骑骖蹑景来。

隐隐骊山云外耸,迢迢御帐日边开。

翠幕珠帏敞月营,金罍玉斝泛兰英。

岁岁年年常扈跸,长长久久乐升平。〗

安乐公主的金制宝车更是气派无比,前有红罗销金大伞四顶,大圆扇八面,引路障花十个,僮仆婢女百余人,并携有锦绣帐幔及茵褥地衣、步障等。可方才乘车出宫走了有三里来路,车子却停了下来。

公主揭开车前的绣额珠帘一看,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胖子跪倒在车前,看这人身穿紫衫,还是个从三品的朝官儿。公主怀中的黄毛花点猞猁冲他一阵猛吼,公主笑道:“这不是司农卿赵履温赵大人吗?你这是拦路告状吗?有何冤情?”

赵履温堆出满脸的笑意,横肉块块饱绽,谄媚道:“履温为表甘做公主牛马之心,请特许为臣替公主驾车一行。”

公主乐道:“好啊,赵大人你要是走不快,可别怕我鞭打催促。”

赵履温斜褰起紫衫官袍,把车缆系在自己的脖颈上,奋力拉动公主的御车。还别说,这赵履温也真有几分蛮劲,丝毫没有落下队伍。众多侍卫宫女们纷纷掩了嘴,笑着观看。又在雪上拉了几百步,赵履温脚下一滑,一只朝靴掉了,接着双腿一软,跪倒在雪中。众人无不哄笑,安乐公主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去了新丰温泉宫,长安城内的宫掖里,一下子冷清下来。而大安宫中的垂拱前殿,更是一片死寂。七十多年前,七十多岁的唐高祖李渊就死在这座殿里,之后,太宗下旨,命将此处紧封密锁,铜锁里都灌上了铅汁,再不开启,如今都长满了铜锈。时间一长,宫女宦官们不知缘故,都道其中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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