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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尘翳》鲁班尺新作:难以参透的古怪偈语引出的传奇故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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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6 23:02: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云雾飞舞 于 2014-3-29 12:57 编辑

<尘翳>


第一章 莫残

    楔子

    清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冬夜,大理点苍山圣应峰下感通寺覆盖着薄薄一层白雪,天气格外寒冷。清晨,大殿里檀香袅袅,诵经声中,一枯瘦老僧端坐于蒲团之上,手书偈曰:天也破,地也破,认作担当便错过,舌头已断谁敢坐。

    写罢,目视众僧许久,最终摇头长叹一声,竟掷笔而逝。

    老僧法名普菏,世人称“担当和尚”,入龛火化后建舍利塔于寂照庵下的松林之中。

    百多年来,此偈终是无人能解.

    正文:

    大理点苍山古称灵鹫山,在圣应峰与佛顶峰之间,有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穿过黝黑的松林,绕过村庄,向东流入洱海。村子名叫莫家邑,约有十余户白族人家,大都以狩猎为生,偶尔将猎物送到大理城内,换些柴米油盐,rì子过得虽然清苦,倒也自在。

    溪水旁有座三坊一照壁的破旧院落,白墙灰瓦,屋檐上散生着几簇杂草。房主名叫莫文理,自幼双目失明,平rì里靠着亲戚和街坊邻居们接济着勉强度rì,年景不好时,也常出外乞讨。直到四十多岁时,在大理城遇到个逃难的外乡汉人女子素娘,带回来村里,终于成了个家。

    开始时,听村里人议论说素娘模样丑,老莫心里寻思着一个瞎子有人跟就不错了,反正自己也瞧不见,好看赖看都是一个样。这素娘很能干,没多久就在屋后开垦了一小片荒地,种上了青菜,还养了几只鸡和一头小猪崽,rì子逐渐有了奔头。第二年chūn天,老婆怀上了孩子,老莫中年有后,心中自是欢喜不已,可内心却又总是惴惴不安。

    秋去冬来,分娩的时候到了。

    接生的邻家阿婆在屋里忙碌着,老莫则拄着木棍,站立在院门口焦急等待着。许久,他终于听到了婴儿降生时的那一声啼哭。

    “是个男孩儿,老莫,”阿婆推门出来,满脸的喜悦,“孩子的眼睛是……好的。”

    老莫闻言一怔,干瘪的眼眶里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当年祖父是这一带有名的猎手,曾在苍山上猎杀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久眼睛便盲了。父亲和老莫出生时就是瞎子,恰巧应了当地一个有关三世报应的古老传说,难怪自素娘怀孕起,他就一直担心不已。

    阿婆提醒他:“孩子起了名字么?”

    “就叫莫残吧。”老莫想了想说,但愿这孩子终结那缠绕了三代人的噩梦。

    数年后,莫残已经七八岁了,长得酷似父亲,额头圆润,体格健壮,眉宇间有股子灵气,只是性格内敛,不太爱讲话。

    春天杜鹃花开的时候,村里几个同龄孩子开始念私塾,尽管家里穷,素娘还是省吃俭用凑足了学费,让莫残一同上学。村子西头前行数里地,感通寺旁有两三间空置的破旧僧房便是塾舍,附近几个村的孩子们都来这儿就读。

    教书的穆先生是个面容枯槁的黑瘦老头,黄褐sè的牙齿,嗓音嘶哑,一对小眼睛老是眯缝着,好像睡不醒似的。听说他是打中原过来的,寄居在感通寺已经好些年了,靠教私塾挣点银子勉强度rì。

    课间闲暇时,学童们都喜欢跑进树林里捉迷藏,也有年龄稍大点的较为用功,留在课堂里温习功课。莫残则独自到寺里看那些佛像和听和尚诵经,rì子久了,竟然也会念上几句。

    一晃两三年过去,莫残在素娘的督促下用功读书,学业进步很大,穆先生颇为满意,也时常单独指点于他。

    秋风起,天气渐渐凉了。

    这一rì,莫残背完诗书后照常在寺中闲逛,不经意间走进后山寂照庵旁的松林里。荒草丛散落着几座僧塔,斑驳陆离,上面生满了苔藓,四周唧唧虫鸣,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松脂的清香。

    莫残站在了一座高大的青砖舍利塔前,塔身镶石镌有铭文,上书:“《担当禅师塔铭》,始焉儒,终焉释,一而二,二而一。洱海秋涛,点苍雪壁。迦叶之区,担当之室。”

    莫残转到塔后,发现方砖上刻有字迹,于是嘴里轻轻念出声来:“天也破,地也破,认作担当便错过,舌头断了谁敢坐?”

    “莫残,你也对这偈语感兴趣么?”身后突然有人嘶哑着说道。

    莫残吓了一跳,转身望去,原来是穆先生。

    “先生,不知您也在这儿。”

    “嗯,这首《临终偈》至今无人能解,每隔七年的担当老和尚忌rì,感通寺都会有一场法会。今年又到了七年之期,四方僧道儒士前来辩偈,可百多年来仍旧莫衷一是。”穆先生叹息道。

    “连中原那些有学问的人也解不开吗?”

    “哼,朝廷的翰林院大学士都来过几位,还不是乱猜一气。”

    “担当禅师的忌rì是哪一天?”莫残问。

    “十月十九孟冬,明rì便是。”穆先生望了他一眼,回答说道。

    房屋里,素娘在缝制衣裳,孩子长得快,旧衣服都已经小了。前几rì,她在家中的旧箱子底下,找到了一张陈旧兽皮,像似兔毛一般十分柔软,灰sè中间还生有一团白毛,天气渐凉,大小凑合着给莫残做件皮坎肩挺合适。

    “娘,我回来了,”莫残放下装有书本笔砚的竹考箱说道,“明天放假不上学了。”

    “哦,在家好好复习功课,娘这几天都要去大理城卖菜。”

    “我明天想去感通寺法会看看。”

    “看什么?”素娘不解地问道。

    “从中原来了很多有学问的人,明天在寺中聚会,要破解担当禅师的《临终偈》,一定会很有意思。”莫残把从穆先生那儿听来有关那首古怪偈语的传说讲了一遍。

    次rì天未亮,素娘便背着满竹篓的青菜出门,老莫拄着木棍一直送至村口,此去大理城有十里的山路要赶。

    莫残吃过早饭,兴冲冲的上山。沿途见到有穿着各异的外乡人步行或骑马往感通寺而去,其中有僧人道士也有儒生,还见到一顶官轿吆喝着前行,里面一定是个大官。

    圣应峰下,古寺隐于苍翠古柏之中。感通寺旧称荡山寺,始建于南诏,年代久远。

    进山门后,迎面是正殿大云堂,檐下题有“一笑皆chūn”的四字匾额,笔法遒劲古朴,相传是当年担当禅师的手迹。两侧是偏殿,其中东面茶堂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相互寒暄着一一落座,有小沙弥奉上香茗。

    “此茶采摘于感通寺的两株古茶树,以树旁寒泉烹制,水熟则茶浑失之味,须得火候恰到好处,当年徐霞客游历本寺时对此茶赞不绝口,请诸位施主品尝。”居中的一位白须老僧对众宾客致意道。

    莫残躲在窗外偷窥,认得那老和尚是住持无觉禅师。

    “好茶,”一鱼贯纶巾的白面儒生咂了咂嘴,手握一把折扇文绉绉的说道:“明万历年间,云南巡按刘维在《感通寺寒泉亭记》中写道,点苍山末有荡山,荡山之中曰感通寺,寺旁有泉甘冽可饮。泉之旁茶树,记其初植时不下百年之物。自有此山即有此泉,有此泉即有此茶。水之清冽虽热不解其初,而茶之味则馥馥袭人,有隽永之余趣矣。并赋诗曰,‘竹房潇洒白去边,僧话留连茗熏煎。海山久思惟有梦,心中常住不知年。’”

    坐在右侧前排的是一个络腮胡子劲装大汉,闻言眉头皱起粗声说道:“茶就是茶,喝着解渴就好,哪来那么多酸溜溜的废话,咱们今天是冲着担当老和尚那句什么偈来的,哪个能解的就赶紧说,老子可没闲工夫扯淡。”

    那儒生闻言面sè一红,正待辩解。

    无觉住持微微一笑,示意道:“这位施主说的也是,那今年的辩偈法会就此开始,老衲先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大理府知府李绥之。”

    坐在无觉旁边的是个身着酱紫sè袍服的黄脸中年人,三绺胡须,面sè威严,此刻微微欠起身拱手说道:“本府今rì便装赴会,一来辩偈法会纯属民间之事,与朝廷无涉。二者无觉禅师乃本府至交,受邀前来深感荣幸。诸位,担当老禅师乃我大理有道高僧,不但诗书画三绝,更是悟透禅机,八十一岁圆寂之时,留《临终偈》一首,可惜这百多年来,高人贤士来过无数,却始终无人解得开。今rì见诸位个个器宇不凡,学识必是过人,若是解得开这百年绝偈,实乃感通寺之幸,我大理府之福啊。”

    在座的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莫残探出脑袋,一眼瞥见坐在角落里的穆先生,正眯着眼睛似乎在打盹。

    “喂,莫残,你在这儿干嘛?”一个小沙弥走过来悄声问。

    莫残经常来寺中玩耍,众僧一般都认得他。

    “嘘。”莫残摆摆手,赶走了小沙弥。

    无觉住持轻捻佛珠,朗声说道:“李大人说的极是,担当先师于康熙十二年十月十九圆寂,至今已百余年,期间辩偈法会亦举行过十余次,可始终不得其解。现请出当年先师《临终偈》,请诸位施主过目。”

    有二僧恭敬的奉上一幅卷轴,然后轻轻的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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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6 23:03: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灵鹫山水图》

    “天也破,地也破,认作担当便错过,舌头已断谁敢坐?”二十个草势瘦劲清奇的大字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好字,”先前的那位白面儒生禁不住的赞叹起来,“且看这落笔生辣雄浑,豪放恣意,其势起伏跌宕,峰峦如聚,恰如点苍十九峰妙生自然,处处尽透禅机,真不愧古滇书坛墨宝啊。”

    “破破破,什么墨不墨宝的,到底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藏宝图嘛。”络腮胡子大汉叫嚷起来。

    对面有个穿破旧灰袍的云游道士慢条斯理的说道:“担当一生清贫,两个女儿双寡,没有留下什么积蓄。明末战乱,烽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老和尚哀其所不能。以贫道看来,此偈语不过是自嘲人生罢了,并无他意。”

    “道长差矣,”座中一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僧插言道,“老衲晋宁盘龙寺了空,与担当禅师同乡。元至正七年,盘龙祖师段崇照坐化寺中,这段崇照正是大理国段氏后人。三百年后,担当登盘龙寺参谒祖师遗蜕时书联曰‘个中合有人,问古往今来谁破?’再对照这首偈语,老禅师临终前必有所指。老衲以为,一个‘破’字,便是关键。”

    “大师所言有理,担当禅师此偈高深莫测,必定深含玄机啊。”有人附和道。

    “哼,未必,”人群中传出尖细之声,“‘帝从白下颁新旨,谁在堂前捧旧衣?谁识寸心难拨转,至今滇水不朝东!’老和尚其意自明。”

    众人目光四下里寻找说话之人。

    “是谁,娘娘腔的,到底什么意思嘛。”又是那个粗鲁汉子不耐烦的叫着。

    “这岂不是反……诗。”有人低声嘀咕着。

    无觉住持站起身来,面sè凝重的说道:“阿弥陀佛,既入空门,便不问俗事,施主且不可断章取义以毁先师清誉。”

    知府李绥之也接话道:“担当禅师一生清贫,民间有关藏宝图的说法纯属杜撰。其不识武功,也非隐藏有什么武功秘籍之类,若是佛宝经书,则不可能不传于感通寺。至于有关前明之事,朝廷已有定论,诸位无需妄加揣测。”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偈语到底说的是啥?”络腮汉子不满道。

    “嘿嘿,既如此,寺中为何不将老和尚的《灵鹫山水图》拿出来一观呢?‘画中无禅,惟画通禅’,或许奥妙就在此画之中也说不定。”那尖细之音又起,入耳很不舒服。

    莫残目光瞥去,角落里的穆先生正在合眼酣睡之中。

    “是啊,此话有理。”堂内众人闻言纷纷议论起来。

    无觉住持面现为难之sè,站起身来:“诸位有所不知,《灵鹫山水图》乃先师最后遗笔,去世前尚未完成,故珍藏本寺百年来从未示人……”

    “大师所言虽有一定道理,但贵寺既然遍召四方贤士远道而来,若此画当真与《临终偈》有关,对照研究岂不是捷径么?难怪此前十余次辩偈会无果,或许这便是原因。”一衣饰华丽似商人模样的人慢悠悠说道。

    此刻,那位络腮胡子的汉子涨红了脸,站起来叫道:“那一定就是藏宝图了。”

    “浅薄至极。”白面儒生鄙夷的摇了摇头。

    “既然不肯拿出《灵鹫山水图》,这法会还不如不开,大家就此散了吧。”那尖细之音又起。

    “并非老衲不肯,只是这幅图与先师其他画作相比实在有些……太过简陋。”

    “不给图看就散了吧,感通寺既无诚意,大伙又何苦呢。”

    “就是嘛。”人们七嘴八舌抱怨起来。

    “无觉大师,”这时李绥之缓缓站起身来,面带微笑的说道,“本府素来喜爱担当禅师画作,不过却从未听你提起过《灵鹫山水图》,看来今rì要一饱眼福了。”

    “既然李大人也如此说,老衲若再坚持倒显得感通寺失礼了,诸位稍候,这就取图来。”无觉只得吩咐下去。

    约莫一盏茶时间,两位老僧捧着一幅古朴卷轴来到堂前,无觉住持点头示意。

    卷轴缓缓展开……

    这是一幅两尺长的立轴画,画面自上而下泼了一长溜参差不齐的大墨点,似山非山,右侧一大团耳形晕迹,似水非水。一只硕大的秃鹫立于其上,口中含着一支细长的骨头,工笔描绘,倒很是细致,但却未画羽毛,反而令人不解的生出满身的兽毛。担当禅师或许不小心,在秃鹫的脑瓜顶上掉下了一块墨点,仿佛生了只角般。整幅画既无题跋亦无落款。

    众人先是惊讶不已,随后俱大失所望。

    “这是担当禅师的画作?”有人提出质疑。

    “确是先师遗作。”无觉住持道。

    “唉,这哪里是什么藏宝图嘛。”络腮胡子催头丧气的嘟囔着。

    白面儒生走上前来,细细端详一番,开口说道:“此幅水墨山水应该画的就是点苍山夜景,东面夜空半幅明月高悬,应是下弦月,农历二十二、三的下半夜。诸位再且看,从上而下共有十九个墨点,正是苍山十九峰。自北而南分别是云弄、沧浪、五台、莲花、白云、鹤云、三阳、兰峰、雪人、应乐、观音、中和、龙泉、玉局、马龙、圣应、佛顶、马耳和斜阳,一个不少。这耳形水晕,当是洱海无疑。画中无题头落款,应是未完之作,担当禅师的传世墨宝,必署名‘普荷’二字。”

    知府李绥之望着画卷沉思半晌,也道:“此画与担当禅师以往的泼墨山水画全然不同,苍山十九峰既不用披麻皴,也未见泥里拔钉鬼面皴,更无浓、重、淡、清、焦之别。尤其这只灵鹫,竟不生羽只长毛,老禅师其意何在,着实令人费解啊。”

    穆先生不知何时钻到前头来了,双目放光的紧盯画卷,完全不见了以往的萎靡神情,令莫残大感意外。

    “老和尚一定是重病在身手脚无力,这画才半途而废的。”有人推测说。

    此刻堂内已是议论纷纷,各抒己见,莫衷一是。

    寺内响起了钟声,无觉住持向大家说道:“本寺已到过斋时间,请诸位施主随老衲前往斋堂。”

    莫残摸了摸肚子,也觉得饿了,于是悄悄地溜出了寺院。

    此刻,苍山之上冷风徐徐袭来,令人感到一丝寒意。

    次rì在课堂上,穆先生又恢复了一脸的倦容。莫残心不在焉的寻思着,平时老爱打瞌睡,凡事不关心的穆先生为什么对那首古怪的偈语和《灵鹫山水图》如此感兴趣呢,难道他也相信真隐藏有什么宝藏么。

    课间休息时,莫残照例去寺里闲逛,一入山门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大云堂前僧人们聚在廊下小声的议论着什么,表情严肃。

    莫残拽住小沙弥,打听出了什么事儿。

    “昨晚藏经阁失窃,还死了两个人呢。”小沙弥摆摆手悄声说完匆匆离去。

    后山藏经阁殿前,围拢着一群人,四周有不少的清兵,屁股上都挂着腰刀。无觉住持旁边站着一身官服的大理知府李绥之,昨天茶堂里看见过的那个普宁盘龙寺了空和尚也在场。

    “喂,小孩子走远点。”有清兵吆喝着莫残离开。

    这时,两具尸首从殿内被抬了出来,打莫残身边经过,一具是感通寺的僧人,浑身是血,另外那人体形魁梧,一身黑sè劲装打扮,竟然是那个络腮胡子大汉。

    “大师,寺中除被盗《灵鹫山水图》外,并无其他么?”李绥之问无觉住持。

    “正是,此图百年来藏匿于隐秘之所,历来惟有住持和看守僧知道。”

    “嗯,”李绥之沉吟道,“昨rì法会结束,来宾有几人寺中留宿?”

    了空和尚在一旁回答道:“除老衲外,还有六七人,今早都已下山,这个络腮胡子昨rì便已走了,不想却暴毙于藏经阁内。”

    这时,一名老年仵作走上前来:“大人,经勘验藏经阁僧人死于利刃穿胸,现场遗留凶器一尺五寸长开山短刀一把。那个络腮胡汉子是被人偷袭,系背后中暗器毒发身亡。”

    “什么暗器?”李遂之问道。

    仵作迟疑了一下:“像是一根九寸铁制扇骨。”

    “扇骨?”

    “听闻中原川东文家铁扇功独步天下,扇中内藏机关,可以shè出铁骨十四根,且都是剧毒,江湖上名声不太好。”了空和尚在一旁说道。

    “不知昨rì宾客之中可有川东文家之人?”

    无觉住持摇摇头:“感通寺法会向来不问施主来历。”

    “此案脉络不难厘清,法会散后,看守僧将《灵鹫山水图》携回藏经阁,络腮胡汉子尾随其后得窥藏图之所,由于白天寺中人多难以下手,于是夜闯藏经阁盗图,被发现后刺死了看守僧人。未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暗中反遭他人毒手,并夺走了《灵鹫山水图》。凶手可能就在昨rì宾客之中,大师,那么昨夜留宿者可有记录?”李绥之沉吟道。

    “有的,请大人前往茶堂一观。”

    回到塾堂后,莫残把在寺中所见告诉了穆先生。

    “哦。”穆先生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莫家邑村里人知道了感通寺昨夜发生了命案,大家聚在一起议论,此地一向太平,怎么会出这种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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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6 23:03: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私塾先生

    黄昏时,素娘从大理城回来。

    “残儿,这是娘买来的酒菜,你给穆先生送去吧,人家一直对你很是关照,咱们也不能少了礼数,”素娘递给儿子一个竹篮,里面有坛酒和一只油光光的烧鸡,并叮嘱说道,“方才听说感通寺里死了人,你要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莫残拎着篮子上山,不多时,天就完全黑了。

    松林旁的一间塾舍还亮着油灯,那是穆先生的住房。房门虚掩着,莫残轻叩两下见无应答便推门进去,屋子里面没有人。

    莫残将竹篮搁在了桌子上,坐下等穆先生回来。随眼四处望去,不经意间瞥见了床头枕下压着本旧书,便顺手拿起。封皮上写着《穆氏腹语术》,于是好奇的随手翻了翻,这是一本手写的薄册子,扉页上写有一行工整的隶书:蜀中巴郡穆氏后人谨记,练此腹语术者三禁,一不可惑人,二不许外传,三不得犯jiān作科。

    奇怪,这是本什么书呢。

    这时,苍山夜风中隐约传来人语,似乎有些耳熟,莫残将书放归原处,出门循着声音走进了松林。月光下,远远瞥见穆先生和一个身着白sè儒服的人站在林中空地上,两人似乎在争辩着什么。

    莫残悄悄的躲在了树后。

    “你做得太过鲁莽,江湖上善用铁扇者能有几人,官府定会循迹追踪而来。”尖细刺耳的话音。

    咦,这不是辩偈法会上听到过的声音吗,莫残想。

    “咱们可说好的,我盗图你破解,现图已到手,剩下就是你的事儿了。至于官府嘛,不是小瞧他们,一年半载也找不到我这儿。”那人不屑道。

    “好,把图交给我吧。”尖细的声音说道。

    莫残惊讶的睁大眼睛,穆先生面无表情,嘴巴也没有动,话音竟是从他的身体内发出来的。

    这人低着头自衣袖内抽出画轴。

    就在这时,穆先生突然悄无声息的闪电般一掌击下,拍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你……”此人闷哼一声便倒下了。

    松树后,莫残惊恐的差点叫出声来,紧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穆先生jǐng觉地四周望了望,瞥了尸体一眼,然后拾起画轴,转身从草丛中拽出一把锄头,就地刨起坑来,原来他早有准备。

    冰冷的月光下,那人惨白的脸上双眼迷惑不解的直视着夜空,竟然是白脸儒生。

    莫残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的站在树后。一直等到穆先生埋完了尸首返回了塾舍,这才轻手轻脚的退回到松林里,然后绕道一路奔回家中。

    “残儿,你怎么啦,跑得满头大汗?”素娘诧异的问道。

    莫残没有说,他不想惊吓着娘。

    夜里,他躺在床上丝毫没有睡意。穆先生为了《灵鹫山水图》竟然葬送三条人命,络腮胡子和白面儒生杀人在先死不足惜,可是那个看守藏经阁的老和尚却是个好人,对莫残向来和蔼可亲。另外,听说穆先生数年前从中原来到感通寺,难道教书只是掩人耳目,其真实目的却是为这图而来?若如此,担当老和尚的《灵鹫山水图》里肯定隐藏有什么大秘密,否则不值得这些人拼死来争夺。

    想起穆先生杀死白面儒生的那一掌,出手之狠辣,着实令人害怕。送酒菜到私塾,虽然没有碰上面,但穆先生一定会猜到谁送的,他会不会杀人灭口,给自己也来上一掌。穆先生平时嗓音沙哑,可那尖细刺耳的话音又的确发自他的身体,真的是奇怪。还有,《穆氏腹语术》又究竟是本什么书呢。莫残辗转反侧越想越怕,要不要跟娘说,然后去报官府?他思前想后,鸡叫三遍,最终还是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明早照常去上学。

    清晨,塾舍前,穆先生负手立于廊下。

    莫残抑制住内心的慌乱,走上前开口说道:“穆先生,娘让我昨晚送来点酒菜,您不在,我就撂在桌子上了。”

    穆先生神情懒散的望着莫残,口中哼了声,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屋里。

    上课时,穆先生的目光时不时的瞟过来,别慌,莫残告诫自己,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放学了,莫残终于松了口气,收拾好东西正要起身。

    “莫残,你留下来,我有话问你。”穆先生突然说道。

    莫残心中一紧,完了,肯定是被他发现了。

    学童们陆续离开了塾舍,最后屋内只剩下他们俩。

    “莫残,昨rì寺里辩偈会你也去了吧?”穆先生慢悠悠的问道。

    “是的,我就站在窗外,”莫残如实答道,“还看见穆先生坐在墙角打瞌睡呢。”

    “回去跟你娘说,谢谢她送来的酒菜,”穆先生顿了顿,蓦地话题一转,“莫残,你对感通寺死人的事儿怎么看?”

    来了,莫残心道。他假装想了想,然后说:“那个知府李大人说是络腮胡子偷图杀了老和尚,之后又被别的坏人给杀了。”

    “你想是谁杀了络腮胡子?”

    “这个么,”莫残挠了挠头,“也许是……”

    “是什么?”穆先生紧盯不放。

    莫残鼻尖上沁出了汗珠,若是被他一直追问,迟早会露馅的,索xìng倒不如越接近真实来说反而不容易被怀疑。

    “对了,是那个白面儒生。”莫残似乎恍然道。

    “是么?”

    “一定是他,我看见了白面儒生手里有把折扇,知府大人说络腮胡子是被扇骨杀死的,不是他还能是谁。”莫残语气十分肯定。

    “嗯,也有些道理。”穆先生的表情缓和了。

    莫残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

    穆先生又道:“莫残,你一个小孩子观察事物能够如此细致入微,实属难得呀。那幅《灵鹫山水图》你也见过了,感觉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么?”

    莫残回忆起那幅图,墨点、水晕以及那只秃鹫,想了想说道:“我不懂书画,只觉得那大鸟没有羽毛却长了一身兽毛很是奇怪,玉局峰上哪儿会有这种东西。”

    “你说什么,玉局峰?”穆先生眼睛一亮。

    “是啊,那大鸟站在南面数第六座山峰之上,那不就是玉局峰么?”莫残说道。

    “不错,你先回去吧,把篮子带上。”穆先生站起身来。

    莫残如释重负,赶紧拎着竹篮离开塾舍,出门时听到身后的穆先生嘴里喃喃道:“玉局峰,原来是玉局峰。”

    油灯下,素娘仔细打量着儿子身上的兽皮坎肩,这是她花了几个晚上才缝制好的。

    “娘,有点大了。”

    “谁叫你长得这么快,大点可以多穿两年。”

    “这坎肩很暖和,是兔皮吗?”莫残摩挲着身上柔软的灰sè细毛问道。

    “娘也不知道,从箱子底翻出来的,天凉了,山上风又大,不穿暖和点上学要生病的。”素娘唠叨着。

    早上,塾舍前围拢着一群学童,门上贴着一张纸条,是穆先生的留言。他说今天有事不在,让学生们回家自习。大家高兴地蹦起来,可以痛快的玩上一天了。

    莫残默默地站立门前,回想起昨天放学时的那场交谈,他断定穆先生一定是去玉局峰了。尽管穆先生似乎解除了对自己的怀疑,但还是要小心,那晚击杀白面儒生的惨烈一幕,至今心有余悸。看来那幅《灵鹫山水图》的确隐藏了什么秘密,也许真有宝藏也说不定,会是什么呢?

    第二天,穆先生没有回来,学童们照例又开心了一番。

    半个月过去了,穆先生始终没有回来。

    莫残心不在焉的在感通寺里闲逛了一阵,僧人们照旧做课念经,仿佛不曾有事情发生过一样。

    穆先生一定是寻到了宝藏,然后远走高飞了,而感通寺血案也就此了结了。他想起了那本《穆氏腹语术》,平时嗓音沙哑的穆先生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甚至无需张嘴开口……不知不觉间,莫残来到了塾舍。穆先生房门上依旧挂着锁,透过虚掩的窗户,隐约看见床边枕头下面压着一本薄薄的旧书,不由得心里一动。

    他四周望着无人,于是便轻轻从窗户里爬了进去,自枕头下抽出书来,正是那本《穆氏腹语术》。

    自从穆先生失踪以后,官府照例前来转了一圈,最后不了了之,由于找不到教书先生,私塾也就只好关门了。

    莫残在家没事,索xìng翻开那本《穆氏腹语术》来看。

    “习腹语须先逆行练气,以气御音,方得事半功倍之效。故不开口即可人语,鸟兽语无不可也。”书里开始便讲述了腹语术的妙处,令莫残抓耳挠腮,兴奋不已。

    练气,这该如何去练呢,莫残看到书中有多幅不穿衣服的人,身上画着很多线条和圆点,旁边注释为经络和穴位,很是复杂。

    看来不是一下子就能学会的,反正私塾也不念了,在家无事正好慢慢琢磨。接下来的rì子里,莫残按照书中所记载的方法步骤来练习,老莫眼睛瞧不见,素娘又不识字,都以为他在复习功课。

    过了年后,素娘和老莫商量,既然没书念了,应该给孩子找点事做。莫残想和村里的人一样上山打猎,老莫则坚决不同意,最后还是决定送他去城里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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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6 23:04: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巴山医舍

    清代的大理手工商业很是繁盛,城内店铺林立,有打铁街、打铜街、金箔街、屠羊巷、卖鸡巷、鱼市口、竹木大理石以及各类商铺等等,有很多家境贫寒的孩子都去那里打工学手艺,rì后慢慢熬成了师傅,生活也就有了保障。

    莫氏族里有人介绍说城里最大的医馆“杏林堂”正在招收学徒,莫残可以去试试。老莫夫妇也认为学医很好,将来做一名郎中,起码生活不愁。

    这一rì,老莫夫妇带着莫残一同进城卖菜,顺便带儿子去医馆面试。

    大理城西南门是富人区,包括大理府衙、兵备道署、大理试院和文武庙都在这一带,而普通民宅和各sè手工业匠人以及小商贩则聚居东北门附近。

    老莫一家三口背着竹篓从南门进城,街道两侧商铺鳞次栉比,人流熙熙攘攘,十分的热闹。

    医馆坐落于鼓楼西街,朱红sè的大门,屋檐下嵌一块“杏林堂”横匾。据说掌柜名叫赵鸿儒,年过五旬,出身杏林世家,医术极好,人称“滇西第一儒医”。

    正堂之上悬挂着东汉名医张仲景的画像,楹联上书:医中之圣,方中之祖。两侧通壁满是木橱药斗,珍稀药材极多,是大理城内最大的医馆。

    “这孩子是来面试学徒的么?”柜台后的账房先生望了一眼老莫,问素娘道。

    “是的。”素娘小心回答。

    那人仔细的打量着莫残,然后点点头说:“押金带来了么?”

    “什么?”素娘不解的问道。

    “凡学徒者,需付押金纹银二十两,这是行规。”

    素娘一听傻了眼,即使不吃不喝卖一年菜,也积攒不下来二十两银子啊。

    三人催头丧气的出了杏林堂,学医不成,看来只有去城北铜铁匠巷那边学点小手艺了。

    在“杏林堂”的斜对面,街角处有一间不起眼儿的小店铺,斑驳的青砖墙,屋顶生有几簇杂草,屋檐下铁环连缀吊着个木鱼形药幌子,门楣上挂块脏兮兮的小匾额,上面写着“巴山医舍”。

    “娘,对面那家也是医馆。”莫残指向那间小店铺。

    “唉,娘没有那么多的押金。”素娘叹了口气。

    老莫拄着木棍,盲眼望向对面,轻声说:“他娘,去看看吧,兴许那边要的押金少。”

    “好吧。”素娘望着莫残苦笑了下,搀着老莫走了过去。

    进得门来,迎面墙壁上嵌有一个神龛,供奉着一个面目慈祥的泥塑瘦老头,手中握着几株药草。两面书有楹联:九里山前龙讨药,八宝石上虎求丹。后来得知,那老头便是药王孙思邈。

    城里的药铺,大都是前堂后诊室,求医者先到里间诊病,开好方子后拿到外面来算账和取药。

    “是来看病的么?”柜台后转出一长衫老者,满脸的皱纹,双眼惺忪,一绺山羊胡子,说话时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先生,你们这儿招不招学徒?”素娘小心翼翼的问道。

    “学徒?”老者愣了下神儿,打量着对方,然后缓缓说道,“我铺子里倒是缺个人手。”

    “您看这孩子行吗?”

    “嗯,身体还蛮结实的,可以试试。”老者目光落在莫残身上。

    “要收押金么?”素娘迟疑的问道。

    “要什么押金,”老者胡子一扬,不忿的说道,“对面那些所谓的名医招学徒才要银子,老夫只看人品,就是不收押金。”

    老莫夫妇一听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老夫夏巴山,这间医舍就是我的,这孩子叫什么?”

    “莫残。”

    “叫他明天来吧。”夏巴山爽快的答应了。

    当晚,素娘炒了几个菜,老莫还喝了几口烧酒,莫残在城里学医,全家人都很高兴。素娘百般嘱咐莫残,出门在外处处要听掌柜的话,用心学习,将来当个郎中,生活就再也不愁了。

    第二天一早,莫残背着包袱进城,老莫夫妇俩一直送他到村口,素娘望着孩子远去的背影,禁不住落下泪来。

    在药铺做学徒,跟学别的手艺不同,有学“儒医”和“生意”之分。如果学儒医,须得先读几年《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打好文化底子,在先生的指导下再去读医书,基础好才学得扎实,俗话说“秀才学医,笼里捉鸡”便是这个道理。之后随先生侍诊,学习如何诊病、用方及开药,经过实践练达,若要出徒自己开诊,非下个十年八年的苦功不可。如果进药铺只是当作一门生意来学,则简单得多,但也必须掌握一定的医学知识,“师父领进门,学艺在个人”,但凭自己悟xìng了。

    从这一天开始,莫残便正式开始了学徒生涯。

    巴山医舍只有他们两个人,每rì里除了侍奉夏巴山的rì常起居、端茶倒夜壶以及洗菜烧饭刷碗等零碎杂务外,余下的时间才学习药铺的生意。

    药铺生意大致分为挑簸晾晒和切打团吊。

    凡购进的中草药材,都需要进一步的加工。挑除杂质,簸出尘土和细小杂物,无须暴晒的,要风干和yīn干。此外,一般药铺都按“配本”自行配制成药。具体说来,先用药刀和脚蹬铁碾子把整药轧碎,再打成水丸或团成蜜丸,最后蜜丸用蜡皮封严,称之为吊蜡皮。

    莫残干起活来细心麻利,上手很快,夏巴山十分满意。

    素娘进城卖菜的时候,时常会送一些新鲜蔬菜过来,顺便瞧一眼莫残,见儿子和夏巴山相处还融洽,也就放心了。

    每到晚饭时,夏巴山一口酒落肚,就照例发起了牢sāo,说来说去,还是怪那杏林堂抢走了生意。酒至半酣,又开始讲述自己年轻时闯荡江湖如何风光以及一些民间医林异事,莫残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夏巴山早年是一名江湖游医,后来因为医死了人,遭仇家追杀,只得远避滇西在大理古城开了间医馆。由于医术一般,上门求医者寥寥,收入很少,只能够勉强度rì,因而铺内不但缺少人参、鹿茸、虎骨等一些珍贵的药材,就连一般便宜的草药也储备得不多。

    早上,莫残看见对门杏林堂门前集合了十余名学徒,年岁大的有二十出头,小的与自己相仿,都身背着药篓,看来是要上山采药去。

    “先生,店里草药不多了,我也想跟着去采些回来。”莫残指着对面对夏巴山说。

    夏巴山点头应允了。

    莫残背起药篓,带了些干粮,拎着小药锄悄悄地尾随在了杏林堂采药队伍的后面。

    自药铺学徒以来,莫残虽然对中草药有所了解,但上山采药却还是头一回。平rì里寸步不离医舍,能出外透透气心情格外的好。

    苍山方圆百里,中草药种类众多,如当归、柴胡、草乌、丹参、黄芩、天南星、半夏以及红景天、藏红花等,有的猎户偶尔还能打到麝鹿、云豹或黑熊。卖到城里的麝香、豹骨和熊胆价钱很高,只有像杏林堂那样的大铺子才能收,夏巴山想都不敢想。

    进入到高原灌木丛里,草药开始逐渐多了起来,杏林堂的学徒们四面散开分头寻找,莫残混入其间,并无人察觉。

    一直到午后,莫残只采到些独活、柴胡及牛蒡之类的草药,不足二三十棵,而杏林堂的学徒们,则大都装满了大半个药篓。

    莫残坐在一道清澈的溪水旁,就干粮饮着溪水填饱了肚子。那些杏林堂的学徒们经常上山采药,自然比不上他们,不过自己出身猎户,小时候听惯了村里大人们讲述的狩猎故事,索xìng不如抓点什么回去也好。

    他沿着溪流向上攀登,同时注意聆听着岸边草丛里的动静,不久便有了发现。

    不远处yīn凉cháo湿的灌木丛里,发出了轻微的窸窸窣窣声音,水边泥地上留有清晰地五趾足印,中间第三趾尤长,莫残知道那是穿山甲,鳞片可以入药,而且价钱不菲。穿山甲动作迟缓,一般只有夜里才出来觅食白蚁,白天离开巢穴则很少见,大都是出来排便的,这东西爱干净,绝不肯弄脏自己的窝。

    他蹑手蹑脚的追踪过去,那只黑褐sè的穿山甲似乎觉察到了危险,正要一头钻入土洞时,莫残迅速抓起一把泥土甩了过去,穿山甲遇袭随即缩成一团,以坚硬的鳞甲抵御敌人。

    莫残跳过去一把抱起牠,掂量一下,足有五六斤重,是一只成年雄xìng穿山甲。放入药篓后,莫残高高兴兴的下山,颠簸中的穿山甲始终团着身子,一动不动。

    夏巴山见捉到了穿山甲,口中连连称赞:“巴山医舍的人就是比杏林堂强,老夫没有看走眼。”当即宰杀后炖了满满一锅肉,鳞片则挂起晾干入药。

    晚上,夏巴山喝得满脸通红,夹起红扑扑的肉块,随口哼起了小调:“穿山甲,王不留,妇人食了rǔ长流,哎呀呀。”

    趁着他高兴,莫残提出平时多去上山采药,以弥补店里药材的不足,夏巴山认为这主意不错,遂满口答应。

    莫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继续按照书中的腹部逆气法练气。一段时间以来,他感到自己的肺活量大增,今天爬山也未曾觉得累,只不过闭嘴说话仍是含糊不清,看来火候还不到。

    随后的半年里,只要天气好,莫残都会去采药,开始是在北坡,以后越行越远翻过山垭到西坡。苍山周边以西坡中草药最多,只不过山高路险,悬崖峭壁且多毒虫猛兽,人迹罕至。莫残有时一去两三rì,但每次回来都是满载而归,连一些名贵的苍山贝母、天麻、雪莲以及虫草、藏红花等也有不少。夏巴山的药厨渐渐满了,巴山医舍的生意也开始有了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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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6 23:05: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绝脉要略》

    秋天到了,正是采药的黄金季节。

    莫残的腹语术也小有所成,虽然还不能仿效鸟兽发音,但学他人口音倒也有八分相似。

    这一rì,他采药时在一面绝壁红褐sè的断崖下,发现了一小片天麻,四五尺高的黄褐sè单茎,顶端上长着一尺多长的黄白sè花序,地面则簇拥着白sè的蘑菇群,这是与天麻共生的一种菌类。

    莫残放下背篓,药锄用力刨下,泥土里露出几枚椭圆形的淡棕sè块茎,有着姜皮般的皱褶和棕黑sè的芝麻点,算是上好的天麻了。每株天麻根部都生长着生姜大小的十二枚块茎,这些足足装满了半个背篓。

    今天收获不错,莫残心里很是得意。

    蓦地,他的目光停住了,断崖下数丈之外有小片红褐sè的焦土,仿佛被火烧过似的,光秃秃寸草不生。中间兀立着一株两人多高、手臂粗细的褐sè茎杆,没有任何枝叶,顶端两尺多长的花序呈白中泛黑之sè,如同老妪的斑白头发似的。

    奇怪,这株天麻竟然如此高大,他近前细瞧。

    “咝咝咝……”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嘶鸣声,定睛望去,发现褐sè的植株下盘着一条手腕粗细、浑身布满灰黄sè菱形斑块的毒蛇。三角形的脑袋,头腹和喉部散落着一些黑sè“念珠斑”,尾尖鳞直立如骨刺,双目jǐng惕的盯住莫残,粉红sè的舌信子嘶嘶抖动。

    “佛指甲!”莫残心中骤然一紧,曾听村里猎户讲过,山里最毒的蛇莫过于“五步倒”,医家称其为“白花蛇”。据说人被咬伤后最多行不过五步,便会毛发竖立而死,此蛇最明显的特征便是尾部生刺,俗称“佛指甲”。该蛇xìng情极为刚烈,当其被逼无路可走时,就会调转尾钩剖腹自杀,至死眼光不陷。

    这白花蛇虽毒,但却可避风邪,是医治中风偏瘫和疠病的良药,可遇而不可求。捕捉之法也甚为怪异,须抓起地上沙土撒到它的身上,那蛇便会像是面粉遇见水一样立即缩起,届时再以木叉揿住其头便可捕获。

    夏巴山曾聊起山里药草吸收rì月jīng华,若是能生长到数百年以上者,其药效堪比仙草。不过,大都藏于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之内,并有毒虫猛兽看护在侧,凡人难以得见。

    眼前的这条白花蛇想必就是守护这株天麻的,如此说来,岂不是百年以上的老天麻了,想到此,心中不禁一阵激动。

    他掂了掂手中的小药锄,这把柄太短了,一定斗不过白花蛇的,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怎么能放过呢。

    莫残立在原地未动,他观察到那条白花蛇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腰部可见有半透明的蛇皮翻起,正在缓缓的向尾部褪去……

    原来牠在蜕皮,莫残蓦地恍然大悟。成年蛇每年都会蜕皮三次左右,概因原来的表皮已包覆不了生长着的躯体之故,每次蜕皮大概需要半柱香的时间,而这也正是其防御最薄弱的时候。

    事不宜迟,莫残迅速将背篓里的天麻倒出,用药锄在脚下掘些沙土,一连抓起数把朝白花蛇撒了过去。那蛇粘滑的表皮上沾上泥土后,果然身子蜷缩起来,嘴里发出威慑的嘶叫声。

    莫残举着竹篓冲上前迎头罩下,将白花蛇扣在了篓子里,随即自腰间抽出砍刀,将竹篓轻轻掀起一条窄缝,屏住呼吸紧张的等待着。

    白花蛇粉红sè的舌信子先探出,紧接着蛇头用力的挤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莫残的砍刀猛地斫下,听得“喀嚓”一声,血光迸shè,那蛇头已然被斩落下来。

    就在这时,莫残怀中有物滑落掉在了血污之中,原来是那本《穆氏腹语术》,他赶紧拾起书来,可是封皮却已经被血渍玷污了。

    他喘息一会儿,便开始刨那株大天麻。泥土翻开露出一手掌般大小的斑白块茎,上面生有稀稀落落的白须,凑至鼻下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沁人肺腑。普通天麻每株生十二枚块茎,而老天麻却只有这一枚,莫残小心翼翼的踹进怀里,他想自己留着。

    黄昏时分,莫残回到了城里。

    夏巴山见到半篓子上等天麻,简直乐得闭不笼嘴:“天麻有主杀鬼jīng物、蛊毒恶气,长yīn肥健和轻身延年之功效,这条白花蛇更是稀罕之物,‘四两者可值十千足’呢,可惜啊。”

    “可惜什么?”莫残不解。

    夏巴山解释道:“捉到白花蛇后要当即剖腹去除肠肚内脏,然后擦干血渍盘成一团,再以竹签固定后烘干,时间越早药效越高。”说罢赶紧炮制这条白花蛇去了。

    晚上,莫残关上房门,自怀中摸出那块老天麻,爱不释手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用黄纸包好塞到房梁上去yīn干。

    微弱的油灯光下,他又拿出那本《穆氏腹语术》来翻看,封皮上的血渍已经干涸,脏兮兮的呈黑sè,要是穆先生见了不知作何感想。转眼快一年了,始终没有穆先生的音讯,他到底寻到了什么宝藏呢。

    半夜时分,莫残尿急,于是翻身下床出外小解。

    回到屋里摸黑上床时,不经意间发现枕边有荧光点点,俯身细瞧,原来是那本《穆氏腹语术》。定睛细瞧,那封皮之上隐约透出《绝脉要略》几个绿幽幽的字迹来。咦,这是什么?他赶紧点亮油灯,却又都什么也看不见了,唯有那片黝黑的血污。

    当他再次吹熄了灯,那封皮上绿莹莹的字迹重又出现了,翻开书页里面则什么也没有。

    他琢磨着是那白花蛇的血染在了纸上,令隐藏在封皮上的字迹显现出来的,书中未曾沾染到蛇血,所以什么都看不到。

    “绝脉?”那是什么东西呢,难道是一种脉象么?莫残想不透,这本书里,难道还会隐藏着另一本叫做《绝脉要略》的书么?看来如果想要知道,可能还要弄些蛇血来涂上才行。不过,既然蛇血能显字,不知其他血是否也可以。

    此刻已是三更子时,夜深人静,隐约听得见隔壁夏巴山熟睡的阵阵鼾声。

    莫残翻开书,轻轻咬破指尖,挤出些鲜血按顺序由上至下抹在了第一页纸上。须臾,黑暗中涂抹之处果真显露出一行行绿幽幽的字迹来,写的是“天降一疾,地必生一药克之。世间绝脉有七,无医。殊不知,世上有无医之医,无无医之症也,盖因未窥医之真道之故……”

    莫残思索了片刻,这句话的意思大致懂了,大意是世间的每种疾病都会有一种药可以医治,七种绝脉为不治之症,但是却不知道,世上只有不会治病的医生,而没有不可医治的病,那是因为没有学到真正医道的缘故。

    莫残顾不上指尖上的隐隐作痛,又使劲儿的挤出些血来抹在了书上。下面说,“歌诀曰:雀啄连连,止而又作。屋漏水溜,半时一落。弹石沉弦,按之指搏。乍疏乍密,乱如解索。本息未摇,鱼翔相若。虾游冉冉,忽然一跃。釜沸空浮,绝无根脚。偃刀坚急,循刃责责。转豆累累,如循薏仁。麻促细乱,其脉失神。绝脉十种,自古以闻。”

    这一段好像是在说绝脉的诸种脉象,不过自己从来没有摸过脉,所以也不知其所以然。

    接下来,莫残又涂看了几段,“古来绝脉有十,其中‘偃刀’、‘转豆’、‘麻促’三脉并于七脉之中,故世称“七绝脉”。医之真道在于真药,无真药者亦无医道。何谓真药……”

    无奈此刻,莫残的手指已经麻木了,看来明天得想个法子弄点鸡血猪血什么的,老挤自己的血也不是个办法。

    他合上书,压在了枕头底下,合上眼睛,可是翻来覆去的还是睡不着。

    什么人写的这本《绝脉要略》,又为什么隐藏在了《穆氏腹语术》里,穆先生一直都没有发现么?也难怪,穆家祖传的书,谁会有意的往上面涂血呢,自己若不是误打误撞沾染上了蛇血,可能永远都不会发觉这个秘密。

    第二天清晨,莫残上菜市口买菜时,特意拎了只大公鸡回来。杀鸡时接了小半碗血,然后回到自己屋里,手指头蘸着鸡血往书页上涂抹。大约涂了七八张纸,等血渍干透以后将书藏好,一次不能涂太多页,否则很容易黏住。

    晚饭时,面对着酒肉,夏巴山心情极好。

    “先生,什么是绝脉?”莫残趁机问道。

    夏巴山大口咀嚼着鸡腿,一面解释说道:“古来医界有着‘七绝脉’一说,指必死之脉象,雀啄脉主肝绝,屋漏脉胃绝,弹石脉肾绝,解索脉脾绝,鱼翔脉心绝,虾游脉大肠绝,釜沸脉肺绝,此七绝脉象一出必死,没有得医。”

    “什么样的病人会有七绝脉象呢?”

    “都是些病入膏肓之人,凡医者摸到七绝脉,就会告诉其家人准备料理后事了。”夏巴山咽下一口酒。

    “世上所有的病症,到最后都会出现七绝脉吗?”

    “当然,人将死,肝肾脾胃心肺以及大肠七种,至少必有一绝。”夏巴山嘿嘿了两声。

    “先生,您懂得真多。”

    “七绝脉乃是医者必学之脉象,否则遇到脉绝之症仍开方用药,非但医不好,还给病人家属以口实,说是治死的呢,岂不是惹麻烦上身么。”夏巴山叹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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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6 23:06: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真药


    晚上,莫残依在床上,摸着黑取出那本《穆氏腹语术》翻开,在鸡血涂抹过的地方,果然显露出密密麻麻的荧光小字来。随着一行行的看过去,书中不但详细列举了七绝脉的各自脉象,而且还有医治的方法,就是要用“真药”。什么是“真药”呢?书中说,世间真药共有七七四十九种,其药xìng分为辛酸咸苦甘五味,真药作为“君药”,再配上“臣”和“左使”两类普通的药物,便可治愈七绝脉相应之症。


    莫残在药铺抓药给病人,熟知“君臣佐使”的配伍原理,其中一味主药叫做“君药”,其他的辅药为“臣”为“左使”,结合起来构成整体的疗效。


    “凡真药者,或生于高山之巅,或匿于深谷之隙,吸食天地之气逾千年,昼夜滋生而不息,聚腥膻腐焦香五臭。毒虫窥于侧,猛禽守于斯,盖因亘古万物皆有灵,相生相克,人兽草木,莫不如此。”看到这里,莫残心里渐渐的明白了,原来“真药”就是生长了上千年的药草,自然非寻常药材可比,自己的那株老天麻,说不定就是书中所说的“真药”了。


    莫残合上书,打了个哈欠钻进了被窝。


    接下来隔三岔五的,莫残就会买只鸡或鸭子回来。晚饭时,他时常会问一些离奇古怪的问题,夏巴山有吃有喝,也就尽其所能的给予解答。后来莫残提出想要学习切脉,他也满口答应,一但有病人上门,便也让试着把脉。


    药铺里一般都有百余只装药的抽屉,名为“药斗”,内分三格,分别装着不同的中药饮片。斗子外贴有药名标签,学徒必须从右至左按行,自上往下按斗,逐一背诵数百味药名,哪味药挨着哪味药,顺序不能弄乱。背熟之后,一看方子上的药名,便知药在哪儿,而不必提着戥子乱找了。


    莫残抽开药斗,抓起一把天麻片凑到鼻下闻了闻,几乎没有任何味道,而自己的那株老天麻却有淡淡的香气,看来“真药”确非寻常药物可比。


    “天麻扁缩弯椭圆,鹦鹉嘴与肚脐眼,点状环纹蛤蟆皮,平肝熄风止头眩。”莫残嘴里轻轻的叨咕着。


    “嗯,不错。”身后传来夏巴山的赞许声。


    “先生,什么病需要用上天麻?”


    “一般来说,大凡眩晕眼黑惊风,颠狂抽搐,风湿痹痛和半身不遂可用天麻为‘君’药,此药味甘、xìng平入肝经。”


    “那么七绝脉里心绝的‘鱼翔脉’,可用天麻来治么?”莫残记起《绝脉要略》里心气绝的对症“真药”便是天麻。


    “七绝脉根本没得医。”夏巴山断然说道。


    莫残寻思着,那大概是没有用上“真药”的缘故。


    腊月里,大理城内过年的气氛渐浓。


    杏林堂前聚集了一堆人,好像在议论着什么,夏巴山让莫残跑过去瞧瞧。


    杏林堂石阶下停着一辆马车,车板上躺着一耆年老者,面sè及皮肤呈青黑sè,如烟熏一般,眼睛瞪着暗而无神,嘴巴张着不能言。


    “若是杏林堂都不给医治,俺爹就更没指望啦……”有个中年汉子带着哭腔说道,莫残认得,此人是屠羊巷的胡屠户。


    “赵先生说了,你老爹是七绝脉之鱼翔脉,心气已绝,难以活过明rì,唉,还是回家去赶紧准备后事吧。”杏林堂的伙计好言劝慰道。


    莫残听到七绝脉象心气绝,心中为之一动,何不按照《绝脉要略》里的方子,试试老天麻的功效呢,反正这老头不治也是等死。


    “这杏林堂赵鸿儒乃是大理城内最有名的郎中,他若是治不了的病,那肯定就没得医啦。”有人道。


    “唉,生死由天,还是认命吧。”也有人在劝慰。


    胡屠户低头眼望老者,不住的跺脚流泪。


    “何不去对门找夏老郎中,或许有的治呢。”人群中有苍老之声建议道,那是莫残偷偷用腹语模仿老人家口气说的,尽管只有八成相似,却也无人察觉。


    “是街对面的那家小药铺么?”胡屠户问道。


    “正是巴山医舍。”莫残以腹语答道。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道:“滇西第一儒医都治不了,一个药铺老板又如何能医?”众人附和着称是。也有人不同意道:“‘死马权当活马医’呗。”


    此刻,车板上躺着的老者双眼中涌现出急切的目光。


    “爹爹,我明白您的意思。”胡屠户拉起马缰,叫大伙让开路,牵着马车来到巴山医舍前,对正在门口张望着的夏巴山问道:“您就是夏老郎中么?”


    夏巴山颌首道:“没错,老夫就是夏巴山。”


    “在下胡大,是屠羊巷的屠户,想请您看看我爹的病。”


    “嗯,待老夫先把把脉。”夏巴山手捻胡须,慢条斯理的随胡大来到了马车前,此刻杏林堂门口的那帮人又都围过来瞧热闹。


    夏巴山手指搭在了车内老者的手腕上,须臾,失sè说道:“令尊脉象在皮之上,似有似无,如鱼在水中游,此正是七绝脉之鱼翔脉,主心气绝。”


    胡大闻言忙道:“夏老先生,杏林堂赵鸿儒先生也是如此说,不知眼下是否还有得救?”


    夏巴山摇了摇头:“令尊病入膏肓,此刻为时已晚。”


    莫残在人群后面赶紧以腹语说道:“杏林堂医不好的,巴山医舍未必不能治,‘死马权当活马医’即便治不好也不会怪夏老郎中的呀。”


    “当然,当然,就是治不好,夏老郎中已经尽力了,我们是绝不会怪您的。”胡大连忙说。


    马车上的老者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夏巴山,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胡大见状“噗通”一声当街跪倒:“求您救救我爹。”


    夏巴山无奈道:“那好吧,若是医不好,切勿责怪,请随老夫入内开方抓药。”


    莫残趁此时机,偷偷伸手搭上老者的手腕,心中默默记下了鱼翔脉的脉象。


    “天麻五钱,羌活、人参、桂心、白术、麻黄、杏仁各一分,附子一枚,先用三付药,水煎服,若有好转,再来续药。”夏巴山开好了药方。


    “多谢,多谢。”胡大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此刻,莫残已返回自己屋内,迅速的从梁上取下老天麻,用小刀切下了几片,藏于手中回到了前堂。


    “莫残抓药。”夏巴山正在唤他。


    莫残按方用戥子称好八味药,悄悄将老天麻片混入其中,分成三包包好交给了胡大。


    胡大满怀希望的拎着药包告辞而去,药铺外面看热闹的人也都陆续的散了。


    “哎,但愿别来找麻烦才好。”夏巴山望着胡大离去的背影,嘴里叹息着。


    莫残心中暗道,《绝脉要略》是否管用,几天内就会有分晓了。


    三rì后,街上忽闻鼓乐之声,莫残跑出门一看,瞧见一帮人正吹吹打打的朝着巴山医舍而来,为首的正是那个屠户胡大。


    “夏老郎中,真乃神医啊……”胡大老远便高声叫喊起来。


    夏巴山站在门前不解地望着这些人。


    “夏神医,家父的绝症已经被您给医好啦。”胡大满脸喜悦的躬身施礼。


    “什么?医好了……”夏巴山闻言惊讶不已,怎么回事儿,那可是七绝脉啊。


    “夏老神医,老夫今rì特备薄礼前来登门道谢。”人群中走出一人,笑呵呵的说道。


    夏巴山定睛细看,正是三天前马车上的那位鱼翔脉老者,如今面sè红润,声音洪亮,哪里还像个绝症病人?


    胡大在一旁道:“家父服药后,一rì口能言,二rì便可下床,今rì神清气爽已经痊愈了。”


    夏巴山忙上前搭住老者的脉搏,寸关尺三部有脉,不浮不沉,和缓有力,果然已无病象。他不由得心中暗自纳闷,那只不过是一剂普通补心气的古方呀,果真有此奇效?但此刻口中却谦虚的说道:“举手之劳而已,治病救人,乃医者之本分嘛。”


    胡大把手一摆,粗声反驳道:“那可不一定,杏林堂的赵鸿儒枉称‘滇西第一儒医’,竟然见死不救,与先生您的崇高医德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是嘛,那个杏林堂的医德也太差了。”人们纷纷议论起来。


    “这个么,人的品德有上下之分,医术也有高低之别,老夫向来对杏林堂颇为不屑。”夏巴山终于可以一泄私愤,心情大悦。


    后面有人抬着一口披着红布屠宰好的肥羊来到跟前,胡大说道:“夏老神医,为感谢您医好了家父,我们特意送上肥羊一口,略表心意。”


    “呵呵,却之不恭啊,却之不恭,叫他们抬进厨房里去吧。”夏巴山开心的吩咐着。


    此刻,莫残默默地站立在一旁,手脚冰凉,他终于知道了《绝脉要略》是真实的,“真药”果然能治世间绝症。


    晚饭时,夏巴山端起酒壶,头一次没有再去抱怨杏林堂。


    屠户胡大的父亲,连“滇西第一儒医”都医不了的心绝症,竟然被夏神医一剂药治愈的消息不胫而走,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大理城。上门求医的病人络绎不绝,其中不泛有鱼翔脉的危重患者,都无一例外的治愈了,巴山医舍声名远播,连川黔的医生郎中都有慕名前来取经的。


    杏林堂的“滇西第一儒医”赵鸿儒听闻此事,设法取得了药方,看过之后,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始终不明白一剂明代方贤《奇效良方》中的普通天麻汤,又是如何医好心绝这种不治之症的。


    数rì下来,莫残的那块老天麻也所剩无几,为方便都切成了薄片,“真药”可遇不可求,这么久也只采到这一枚而已,以后该怎么办呢。


    他通过此事意识到,既然世间所有疾病,最后无外乎死于心肝脾胃肺肾大肠这七绝,那么自己只需要找到《绝脉要略》中的七类“真药”,便都可以治愈。而对于一般普通常见病症,反正天下医生郎中多的是,自己则没必要耗费时间去学了。


    《绝脉要略》中记载了四十九种真药的产地区域,大都是一些人烟罕至的崇山峻岭密林泽薮之地,毒虫猛兽横行,自已若是贸然踏入,必是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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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6 23:08: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江湖铃医


    初chūn的滇西,细雨朦胧。


    黄昏时分,莫残正要打烊关门,忽见雨中立着三个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腰悬长剑,牵着马一眼不发的盯着巴山医舍。


    “你们是来瞧病的吗?”莫残问道。


    那三人并未答话,拴好马便径直走进门,雨水滴落了一地。


    夏巴山闻言自诊室内出来,疑惑的望着他们。


    “夏巴山,还认得老夫么?”其中一青面老者道,年纪约有五十多岁,中原口音。


    夏巴山闻言面sè骤变:“你是苗堂主……”


    老者冷笑道:“当年你害死了老帮主,没想到躲这滇西边远之地来了,害得帮中兄弟好找啊。”


    “莫残,关门。”夏巴山吩咐道。


    “不必了。”老者身子未动,右手无声无息的向后一拍,那两扇门“砰”的一声竟然自行合上了。


    莫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老帮主患中风闭症,当时脉现鱼翔,心气已绝,并非夏某医死了他,而是根本就无药可治。”夏巴山匆匆辩解说道。


    “那老夫问你,巴山医舍声名远播,夏老郎中治愈七绝脉是也不是?”


    “这……”夏巴山语塞道,“只是碰巧而已,其实药理也不是十分明了。”


    “不少的心绝症病人在夏老郎中手里都药到病除,唯独老帮主就无药可医么?”老者嘿嘿道。


    夏巴山脸sè胀得通红:“苗堂主倘若不信,那夏某也无话可说,要杀便杀好了。”


    苗堂主瞥见莫残在一旁,不过是个孩子也就未加理会。


    可此刻,莫残心中却是懊悔不已,若不是自己的那块老天麻,也不至于为夏先生引来杀身之祸,他盘算着要不要把真相说出去。


    这时,苗堂主面sè缓和了下来,微微一笑:“夏先生,老夫真要你的命,会啰嗦这些废话吗?现在少帮主也得了同样的病,若是能够医好他,前帐一笔勾消,还会有不菲的报酬,你意下如何?”


    夏巴山闻言吃了一惊,这些年躲避巫山帮的追杀,时刻提心吊胆,方才面临绝望之际,又突然峰回路转有了生存的希望,自然大喜过望,连忙说:“当然,当然,夏某理应效力。”


    苗堂主颌首道:“如此甚好,就请夏先生即刻动身前往巴东一行。”


    “今晚就走?”夏巴山望了望外面的雨势。


    “放心,自然不会让雨淋着夏先生,”苗堂主吩咐随从,“你们俩去雇一辆马车来。”那两人应声而去。


    夏巴山招呼莫残近前,吩咐他:“你就在家里看着店铺等我回来。”


    莫残心里寻思着,夏先生不带老天麻去,肯定医不好那位少帮主,结果仍是必死无疑。自己曾被杏林堂拒之门外,是巴山医舍收留了他,夏先生也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这次若不是老天麻惹出事端,苗堂主他们也找不到这里来。自己总不能见死不救,可这事儿要如何对他来解释呢。


    “巴东在哪儿,远么?”莫残问。


    “嗯,在鄂西神农架,往返需月余吧。”夏巴山答道。


    神农架……莫残想起《绝脉要略》中提到过这个地方,那里是不下十余种真药的生长地,若是自己能够同行,保不准会遇上几种呢,这倒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想随您一起去,既方便伺候先生,也能出外长长见识,除了大理城,我哪儿都没去过。”莫残诚恳的要求道。


    夏先生思忖着旅途中马车上有人陪伴倒不至于寂寞,再者让这孩子出外历练历练也是好事,于是便点头应允,让他去收拾行装。


    莫残跑回到屋里,取下那包剩余的老天麻片和几件衣物打成包袱,再把那本《绝脉要略》包好藏回到梁上隐秘处,反正自已已经读了多遍,几乎都能背诵得下来。


    马车雇来了,有避雨的油布车蓬,马夫是个沉默寡言的jīng瘦汉子。


    夏先生亲自配好了数包天麻汤草药,交给莫残收好,然后锁好门背上药箱上了马车,一行人冒雨连夜离开了大理城。


    自古出滇有两条道,东路经黔入鄂,山高路险且崎岖难行,北路可直接出滇入川,在叙州府换乘舟船沿川江而下,较为便捷,他们走的正是这条路。


    莫残坐在马车里,一路的山川景致、市井集墟和风土人情与大理迥然不同,令他大开眼界。


    途中,夏先生讲述了他与巫山帮结下梁子的过程。


    当年,夏巴山是一名江湖铃医,在巴东行医时被请去为巫山帮闵老帮主治病。走方郎中大都能言善道,诸如“祖传秘方,药到病除”等等,通常话都说得比较满。但当他见到病人切脉之时便即刻傻了眼。那老帮主罹患中风闭症,面黑眼赤口不能言,且心气已绝,脉象呈七绝脉之鱼翔脉。唉,当时只怪自己一时糊涂,明知无可救治却仍给他服下了黄鹤丹,结果第二天还是气绝身亡,夏巴山则趁着帮中混乱之际赶紧溜走了。此后听闻巫山帮到处追查他的下落,认定是他害死了闵老帮主,夏巴山不敢再在川鄂一代行医,只得离开中原远避滇西。


    “什么是‘黄鹤丹’?”莫残问。


    “这是我们铃医祖方,名为‘截药’,意思是说把病给‘截住’,男用黄鹤丹,女用青囊丸,可截百病。”


    “真的能治百病么。”莫残不太相信。


    夏巴山苦笑道:“截药下药极重,为的是服下后即刻见效,令人惊诧信服,然后再售余药价钱自然就高,至于病患是否痊愈也就管不了了,所以铃医在每个地方最多只停留一两rì。”


    经夏巴山的讲述,莫残对江湖走方郎中这一行当有了大致的了解。


    凡州府县城内都有诊所,看病抓药容易,而乡间交通不便,只能靠那些走村串巷的江湖铃医瞧病了。铃医,因行医时手摇铁铃而得名,也称作“走方郎中”,源于扁鹊,延续于华佗而流传至今。


    走医三“顶、串、截”,顶指药物上行为吐药,串是药物下行为泻药,截是以发汗上吐下泄的方法截住疾病,共有九顶、十三串、七十二截秘法。总之服药见效要快,药物便宜价格低廉,而且随时方便就地可采摘。


    当然最拿手的是拔牙、点痣、去翳和捉虫,如用离骨散点牙,半柱香时间即落,点痣一宿便脱,这些绝招向来都秘而不传,只是师徒间相授。


    经过数rì的颠簸,这一rì傍晚时分,他们终于赶到了叙州城。


    叙州,古称“僰州”,是川滇交界的水陆重镇。入得城来,市井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夏巴山鼻子嗅嗅,咂了咂嘴:“此乃宜宾陈氏‘杂粮酒’,以大豆、大米、高粱、糯米和荞子五种粮食酿制而成,端的是香气悠久,滋味醇厚,入口甘美清爽至极啊。”


    前面大油樟树下探出酒幌,是一家老字号客栈。


    苗堂主下马说道:“大家一路车马劳顿,在这里稍作歇息,就此换船沿川江下去便可直抵巴东了。”


    打发走马车后,他吩咐随从前去城东江边码头雇船,顺便将马匹就地卖掉,自己则带着夏巴山和莫残走进了客栈大堂落座。


    这时外面有摇铃声渐至,夏巴山指给莫残看:“这就是铃医的串铃声,又叫‘虎撑’,是走方郎中的招牌。”


    那人是个布衣灰袍的清瘦老者,身背药箱手摇串铃,持黑字白旗招牌,招牌上写着“祖传秘方,祝由十三科”,旁边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铃医摇铃是有行规的,放在胸前摇动,是一般的郎中,与肩齐平的医术较高,举过头顶摇动,则表示医术非常高明。”夏巴山解释说。


    莫残望过去,那老者摇铃过顶,于是说道:“他的医术一定是很高明了。”


    “也不一定,江湖上滥竽充数者不乏其人。”夏巴山不屑道。


    不多时,苗堂主派去的随从回来了,禀告说:“堂主,船已雇好,明天一早出发,可以直达巴东。”


    “嗯,看来只有明早再动身了,去要两间上好的客房,今晚就住在这家客栈。”苗堂主吩咐道。


    “是,堂主。”那人应道。


    小二捧上两三坛子酒过来,殷勤地说道:“客官不是本地人吧,这是本地方有名的‘杂粮酒’,由五种粮食酿造而成,凡过往商客无不饮此酒,客官要不要尝尝?”


    “久闻叙州‘杂粮酒’大名,今天便好好的痛饮一番,也不枉此行了。”苗堂主拍开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好酒。”众人皆口赞道。


    夏巴山深吸一口气,迫不及待的端起碗一饮而尽,不住的咂嘴,闭上眼睛似在无穷回味一般。


    莫残不会饮酒,独自吃饱了饭坐在一边,看着无趣,便起身说去外面街上转转,夏巴山叮嘱他别走远,早点回来。


    暮sè降临,街上人来人往,空气中飘来阵阵麻辣香气,那是本地有名小吃“叙府燃面”的摊子,面条sè泽松散红亮、麻辣相间,油重无水,遇火即燃,故称“燃面”。


    莫残无心赏景,目光四处望去,想寻找方才街上经过的老铃医。


    大街拐角处,他看见了那老者和小女孩正坐在一面摊前吃面,桌旁立着布招牌,药箱搁在脚旁。


    莫残一般不善与陌生人交往,走到跟前正踌躇着如何开口时,正巧老者放下碗筷抬起头,目光与莫残不期而遇。


    老者凝视着莫残,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说道:“这位小兄弟的皮坎肩很是别致,是兔毛的么?”


    “我也不晓得。”莫残摇了摇头。


    “可否借老夫一观?”老者和善的微笑着。


    莫残脱下坎肩递了过去。


    老者捧着坎肩翻来覆去的看着,手扒拉着柔软的灰毛,又送至鼻子下闻了闻,面sè越来越凝重,最后开口道:“你这坎肩是在哪儿买来的?”


    “是我娘缝制的。”莫残感觉这老头很好笑。


    老者疑惑的目光端详着莫残:“听口音,小兄弟是云南滇西那边的人吧。”


    “大理。”莫残答道。


    “哦,”老者接着问道,“那这毛皮从何而来?”


    “家里的。”


    老者点了点头,将坎肩交还给莫残,微微一笑说:“小兄弟,你好像是有事儿找我。”


    莫残“嗯”了声,说道:“老伯,我见您串铃高举过顶,医术一定很高明了。”


    老者闻言乐了:“医术马马虎虎,算是过得去吧,怎么,有人生病了吗?”


    “不是,”莫残迟疑着说道,“老伯,您知道神农架么?”


    老者一愣,道:“年轻时采药去过一次。”


    莫残接着问起了有关神农架的情况,并说自己想去那儿采药。


    “神农架方圆数千里,山高林密,人烟罕至,药材遍地都是,是从医之人梦寐以求的中药宝库。不但灵芝、三七、天麻、川贝以及金钗石斛等名贵中草药不少,另外,江边一碗水、七叶一枝花和长鞭红景天都是那儿独有的。总之,那地方好药材多不胜数,这么多年了,老夫还时常会梦见呢。”老者叹息道。


    “那儿可以采到生长千年的药草么?”


    老者诧异的望着莫残:“千年药草肯定有,不过绝非寻常人可得,且不说毒虫猛兽,万一遇到山鬼,必定尸骨无存。当年老夫也只是在神农架的边上转转,采些普通草药,绝不敢踏入深山老林。”


    “‘山鬼’,那是什么?”莫残从未听说过。


    “据说似人形,身材高大,披毛黑面,足反踵,凶猛异常喜欢食人。”老者解释给他听。


    莫残听了心中不免有些胆怯,但转念一想,正因为采“真药”太过艰难,世间上才能得以留存,不管怎样去看了再说,兴许运气好遇上几棵也说不定,就像是在苍山上找到那株老天麻一样。


    莫残坐下与老者攀谈起来,老者名叫施于鹤,蜀中阆州人士,小女孩是路边拾来的,天生失语,见其可怜便一直带在身边,取名雨儿,至今已有六七年了。施于鹤问起了家里情况,莫残也如实相告,两人谈得甚是投缘。


    苗堂主的两名随从找到了莫残,叫他回客栈。


    “我得走了,明天一早还要乘船去巴东。”莫残恋恋不舍的起身告别。


    临别时,施于鹤压低声音说道:“莫残小兄弟,你的这件坎肩可不是普通皮毛,进山采药时穿着它千万别脱,可避毒虫瘴气,切记。”


    看着莫残走远了,施于鹤抬眼望着夜空,沉思良久,低头对雨儿说道:“看来,要走趟滇西了。”


    ;


第八章 巫山帮


    烟波浩渺,一艘快船顺江而下。


    莫残站立在船头上,夔门绝壁千仞,江面最窄处仅十余丈,水流湍急,波涛汹涌,震耳yù聋,令人心悸。


    一路自川江下来,正值初chūn时节,两岸柳暗花明,山歌声里,孩童嬉水,村姑捣衣,看得令人痴醉。而眼前的巴东三峡,又是另一番景致,中原风光竟是如此秀丽壮美,莫残心中感叹不已。


    黄昏时分,船靠巴东官渡口,已有巫山帮的人牵马接船。沿着神农溪上行十余里,高大的冷杉林掩映着一座庄园,那便是巫山帮的总舵。


    大堂之上灯火通明,正中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青衣女子,年约三十出头,面容姣好,虽有些发福,仍不失风韵。两侧椅子上端坐着分舵的几位堂主,他们是接到传书后从分舵赶来的。


    苗堂主走上前去拱手行礼:“禀闵夫人,夏巴山已经带到。”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苗叔叔一路辛苦了,快请坐下歇息。”


    苗堂主挥挥手,随从领夏巴山和莫残进门来到堂下。


    “夏先生,多年不见,一向可好啊?”闵夫人声音轻柔圆润,略带一丝妩媚。


    夏巴山赶紧施礼,回答说:“尚好,劳夫人挂念。”


    “听说你这些年医术大有长进,在滇西治愈了不少七绝症,可是真的?”


    “不错,老夫不才,是有这么几例,一剂药即愈。”夏巴山心下寻思,此次若治不好少帮主必死无疑,倒不如索xìng大话说满,别让人小瞧了。


    众堂主一听纷纷交头接耳,似有不信。


    “那好,夏先生,如今少帮主得了与先夫同样的病,你若医得好,前帐不但一笔勾消,巫山帮还另有黄金百两相赠,”夫人说着脸sè一沉,“若是治不好的话……”


    “没有可能治不好,”夏巴山打断闵夫人的话,傲然说道,“夏某眼下腹中饥渴,可否请夫人先备好酒菜,待诊治完少帮主再行用餐。”


    “果然爽快,酒菜早已安排妥当,劳烦夏先生现在就随妾身来吧。”闵夫人站起身来,夏巴山和莫残以及苗堂主三人跟随着走进了内堂。


    撩起帐子,红木雕花床上躺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面sè焦黑,双目赤红,张着的嘴巴上流有口涎,见到有人进来,吃力的转动了一下眼珠。


    夏巴山坐在床边,伸手搭上少帮主的手腕切下三关,果然与当年闵老帮主的脉象一样,脉搏浮在皮肤之上,似有似无,如鱼在水中游动,脉率极缓且紊乱。


    “三yīn寒极,阳亡于外,鱼翔心绝之脉象,少帮主勿惊,夏某这就为你医治。”夏巴山胸有成竹的说道。


    莫残打量着有钱人家的卧房,眼角余光留意到闵夫人面如冰霜的在一旁冷眼斜视着,嘴角还鄙夷的微微挑动了两下。


    “莫残,即刻去煎一副药来,”夏巴山将莫残拉过一边,小声叮咛道,“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药罐,江湖险恶,不可不防。”


    伙房内,莫残解开包袱取出一包天麻汤和几片老天麻,一同倒入药罐加水开始熬煮。大约小半个时辰后,药煎好了盛入碗中端入内堂,有丫鬟伺候着将天麻汤一勺勺的喂给了少帮主。


    “夫人请放心,少帮主多不过三五rì便可痊愈了。”夏巴山保证道。


    “有劳夏先生了,妾身不适,就请苗叔叔带二位前去偏厅用餐。”闵夫人由丫鬟搀扶着入内安歇去了。


    酒桌上,分舵的几位堂主作陪,苗堂主一一做了介绍。


    “夏先生,少帮主的病果真这么有把握么?”苗堂主似乎仍心存有疑虑。


    “苗堂主请放心,当年夏某对闵老帮主的病尚无良策,而如今却是有十足的把握,两剂药下去明rì便见分晓。”夏巴山信誓旦旦的说道。


    “不知夏先生用的什么良药,可否见告,让大家也开开眼界?”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开口问道,他是总舵的薛管事。


    夏巴山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夏氏偏方,不足为道,还请诸位见谅。”


    众堂主都是江湖上豪爽汉子,见他不愿透露也不在意,纷纷举杯敬酒,海阔天空的聊了起来。


    莫残在一旁吃着饭,也听了个大概,巫山帮是巴东三峡一带最大的帮会,主要控制着水陆商贸和沿江的货物运输。当年闵老帮主丧偶,少帮主还年少,便续弦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宜昌府青楼女子,就是现在的闵夫人。少帮主自去年病倒卧床不起开始,闵夫人便接手了帮中事物。苗堂主是老帮主的拜把子兄弟,一同打拼发展壮大了巫山帮,所以才有了今rì之规模。故此,闵夫人一直称呼其苗叔叔。


    莫残找了个机会询问苗堂主去神农架的路,得知此地距神农架还有百多里,需一路沿神农溪北上,山道崎岖难行,峭壁溶洞以及瀑布险滩比比皆是,非寻常人所去得的。


    “自古以来,进山的采药客大都一去不返,连本地山民也不敢贸然前往,你一个小孩子更是去不得。”苗堂主好心的劝慰道。


    如苗堂主所说,去神农架采药确实是万分危险的事儿,弄不好小命都会丢掉。唉,可既然已经来到了神农架,若是空手而归,岂不……或许自己运气好,不进到深山老林里,能采到真药也说不定呢。


    次rì清晨,有丫鬟来报,少帮主一直在不停的呕吐,夏巴山和莫残匆匆赶到内堂,闵夫人已经在那里了。


    屋内弥漫着酸臭气味儿,地上已经接了半盆秽物,锦缎被子上也搞得一塌糊涂。


    闵夫人面无表情的望着夏巴山,一言不发。


    “哈哈,少帮主大有好转,腹中yīn冷之物悉数吐出,阳气初生,今rì昼夜各服一剂药,明rì便可起身。”夏巴山手捋山羊胡,面露喜sè说道。


    “果真如此?”闵夫人冷冷道。


    “当然,夏某所言岂是儿戏。”夏巴山把了下脉,感觉弹跳果然比昨晚有力得多,随即吩咐莫残再去煎付药来。


    “我……感觉好……多了。”少帮主竟然能够断断续续的言语了。


    莫残心道,老天麻真的是无比灵验,如此更增加了前去神农架采真药的决心。


    子时,莫残在伙房里煎煮夜里的那付药。


    莫残鼻子里觉得甜丝丝的,打了个哈欠,身子歪倒昏昏yù睡……


    隐约听见“吱嘎”门声,接着耳边有人在说话。


    “这孩子昏倒了么?”听着像是闵夫人。


    “放心,薛家的迷香还从未失手过,”这声音好熟,对了,是酒桌上那个穿漂亮衣服的男人薛管事,“没想到这夏巴山还真有两下子,竟然能化解这五毒心绝散,让我瞧瞧他究竟用了什么方子。”


    莫残迷迷糊糊听到薛管事拆开了天麻汤纸包,嘴里念叨道:“人参、杏仁、麻黄,这个是羌活,还有天麻、白术和桂心,还有最后一味,应该是附子了。奇怪,这么简单的方子怎么可能解得了毒呢?”


    “薛子风,你这李代桃僵的计谋十年前有用,可夏巴山今非昔比,我们太小瞧他了。”闵夫人抱怨说。


    “嫣儿,这丸药混进药罐里,天明之后少帮主便一命呜呼,到时候夏巴山有口莫辩,杀了他也就完结了。”


    “哼,要是再出错,奴家可饶不了你。”闵夫人嗔道。


    “总舵内外都安排了我们的人,若是有变也能控制住局面,一炷香时间这孩子就会醒来,我们赶紧走吧。”


    随着关门声,一切重归寂静。


    这事儿得赶紧告诉夏先生,莫残想起身,但是浑身酸软无力。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开门声,有人来到近前:“莫残,药煎好了么?”原来是夏巴山。


    “夏……先生,我中了迷……香。”莫残嘴巴有些不听使唤了。


    夏巴山伸手搬起他的头看了看,随即舀来一瓢凉水,吸一大口“噗”的喷在了莫残的脸上。


    莫残蓦地清醒了,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是闵夫人,还有那个薛管事,在药罐里下了毒……”他把刚才发生的一幕对夏先生叙述了一遍。


    夏先生默默地听完,沉吟道:“十年前老夫就怀疑闵老帮主是被毒杀的,如今少帮主又同样遭到毒手,方才的事儿证实了原先的猜测。现在除了薛管事,不清楚帮中还有哪些是闵夫人的同党,一场血雨腥风是免不了了。莫残,此地太过危险不宜久留,今晚你先偷偷离开。”


    “那您呢?”


    “我是走不掉的,当年是趁乱才侥幸得以逃脱,现在早已经被盯紧了。他们的目标是我,不会注意到你一个小孩子的,现在趁着内乱未起,今晚是唯一的逃命机会。即可就走,一直向南行,可以在天亮前赶到官渡口,这点银子你先带上,回到大理后把巴山医舍卖掉,然后回家去吧。”夏巴山自怀中掏出十余两银子交给了莫残。


    “我们还是一起走吧。”莫残坚持说道。


    “那样一个都走不掉,你放心,老夫会寻机溜掉的,就像十年前那样,看看有什么吃的东西带着。”夏巴山从笼屉里翻出来十余个馒头,让莫残打在包袱里背在身后。


    “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夏巴山轻轻推开伙房后窗,听了听动静,然后双手托起莫残翻了出去。


    “夏先生,这个给你。”莫残转身从怀里摸出包有老天麻的纸包递给夏巴山,然后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夏巴山诧异的打开纸包,先是一愣,然后凑到鼻下闻了闻,随后脸sè为之大变,前后略一寻思即刻就明白了,不由得就是一阵苦笑,胸中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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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神农溪


    夜sè凄迷,莫残慌不择路的穿行在冷杉林中,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沿着一条林间小路往前行。不知走了多久,耳边响起了汨汨的流水声,淡淡的月光下,一条溪流挡住了去路。


    这大概就是神农溪了,听苗堂主说过,沿溪水上行是去神农架的路,顺流而下就到官渡口码头了。


    莫残蹲在水边,掬水洗了把脸,然后坐在一块青石上歇息。


    是去官渡口码头,明早乘船回云南,还是溯溪而上前去神农架呢,他眺望着夜空中点点繁星,思前想后一时拿不定主意,还是等到天明再说吧。


    一阵倦意袭来,于是便和衣躺在大青石上睡着了。


    东方破晓,“嗨,嗨哟哟,嗬嗨嗨……”一阵高亢浑厚的号子声由远及近,莫残猛然惊醒。溪流中,七八个浑身**的汉子肩挎纤绳,正拖拽着一条“豌豆角”形的木船艰难的跋涉着。


    “一根纤绳九丈三,父子代代肩上拴。踏穿岩石无人问,谁知纤夫心里寒哟,嗨哟哟,”为首的纤夫发现了莫残,停下号歌,嘴里喊道,“喂,小娃儿,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你家在哪儿?”


    莫残揉了揉眼睛,望着这些一丝不挂的汉子们,惊奇问道:“大叔,你们怎么都不穿衣服?”


    那纤夫约莫四十多岁,古铜sè的皮肤,肌肉强健,闻言笑将起来,说道:“我们是纤夫呀,当然打赤膊啦,看来你这娃儿不是本地人。”


    莫残见那纤夫面善豪爽,于是答道:“我是进山来采药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沿河渡镇送货。”


    莫残朝船上望去,舱内装着些油盐酱醋的坛子和一袋袋的粮食。


    “神农架还有多远?”莫残问。


    “百多里吧,过了沿河渡,沿溪水一直北上,就到神农架南坡了,你一个小娃儿可去不得。”那纤夫好心告诫道,然后又拉起纤绳,“嗨哟哟……”喊着号子,一步步艰难的在溪流中前行。


    望着纤夫们强健的背影,莫残仿佛增添了信心,于是脱下鞋子放入包袱,卷起裤腿跳进了溪水中,尾随着他们而去。


    千百年来,神农溪的纤夫们都是**着身子拉纤的,因为水流湍急,打湿后的土布衣衫紧贴在身上,不但阻碍肢体的活动,也极易擦伤皮肤。


    莫残还没走出多远,浑身衣服便已经湿透了,无奈只得如纤夫们般脱去衣裤,一丝不挂的跟在了后面。


    清澈的溪水飞溅到身上,又凉又爽,莫残感到十分的惬意。


    “喂,要过河喽……”远处传来女人清脆悠长的声音。


    莫残望过去,岸边有姑嫂二人背着竹篓,正在向纤夫们频频招手。


    两名年轻的纤夫放下纤绳走去岸边,各自背起一人趟水渡溪,举止落落大方无邪,就如同这山水一般朴实自然,令莫残大为惊讶。


    “瞧,后边还有一位小纤夫呢。”那小姑咯咯笑道。


    莫残脸一红,下意识的背过身去,惹来纤夫们一阵爽朗的笑声。


    先前的那位中年纤夫走过来问道:“小娃儿,你真的要去神农架采药?”


    莫残点点头。


    “坐到船上来吧,带你去沿河渡。”那纤夫伸出强壮的臂膀,托起莫残放到船上。


    “嗨,嗨哟哟,嗬嗨嗨……”峡江号子又再度响起。


    沿河渡是一个人口不足千人的小镇,民风淳朴,那位中年纤夫郜老大就是本地人。


    黄昏时分,船停泊岸边,纤夫们都穿上了衣裤,有商家伙计前来卸货。清点完毕后,大伙去小酒馆饮酒,郜老大则带着莫残回到了自己家。


    山脚下有两间草房,屋前一片小菜园,门槛上伏着一条老黑狗。郜老大家中三口人,孩子名叫山儿,自幼瘫卧病床,是夫妇俩多年来纠结的一块心病。


    “这娃儿叫莫残,从云南来的,想去神农架采药。”郜老大告诉婆娘。


    “那可不行,年前有采药客结伴上山,结果只回来一个人,还吓得疯疯癫癫的,真是可怜。”那婆娘说道。


    “莫残,听见了吧,成年人结伴而去都回不来,何况你一个娃儿,明rì下水放排,还是送你回去吧。”郜老大劝慰道。


    “他们是被山鬼抓去了么?”莫残问道。


    郜老大闻言一笑:“都只是传说有山鬼,可并没有人亲眼目睹,或许是见到过的人都被吃掉了吧。”


    吃饭的时候,婆娘聊起这两天从下江宜昌府来了一伙采药客,住在镇上唯一的那家福来客栈,与以往不同的是都带着刀剑弓弩等兵器。


    莫残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去和他们搭伴,只要不进入深山老林,就在边上采点药也行。”


    这伙采药客有兵刃在身,莫残跟着同行毕竟要安全许多,郜老大寻思着。


    晚上,莫残和山儿共睡一张床上。那孩儿骨瘦如柴,眼窝深陷,令人怜惜。


    “外面真好,”山儿对莫残说,自打他记事儿的时候起,就只能透过窗户望着远处的一成不变的山峰,多少年来都是如此,只有当爹娘抱他出去的时候,才能够看到外面的村庄、溪流和“豌豆角船”,“爹爹和纤夫叔叔们都光着屁股。”说罢,咯咯的笑了起来。


    隔壁屋里,婆娘听见儿子的笑声禁不住的落泪。


    “唉,山儿多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她说。


    “是啊,莫残要是我们的孩子就好了,山儿也有了个伴儿。”郜老大叹息道。


    清晨,莫残悄悄地起身下床,尽量不吵醒身边的山儿。


    “你要走了么?”山儿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伤感。


    “是,我要去神农架采药。”莫残的心中已打定了主意。


    那孩子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眼光中流露出一丝凄苦。


    早饭后,郜老大见莫残执意要走,于是从家中取来了背篓和药锄,带着他来到福来客栈,找到了那伙下江的采药客,他们已经备好行装正要出发。


    “不行。”为首的头儿腰悬长剑,还未听完便断然拒绝了。


    郜老大解释道,只需送孩子到神农架边缘上,随便采点草药就可以了,好说歹说,最后他们才勉强同意。


    郜老大早上要赶着去放排下水,临行前叮嘱莫残千万别进入杳无人烟的原始森林,采到药后赶紧回来还住到他家。


    采药客一行十余人沿着神农溪北上,进入了莽莽崇山峻岭之中。


    莫残走在队伍的后面,山道虽然崖陡林密崎岖难行,但他自幼长在苍山脚下,学徒时又经常上山采药,身子骨较同龄孩子强健不少。后来在《穆氏腹语术》中习得了逆行腹式呼吸法,气息绵长,翻山越岭更是轻松了许多。


    “小兄弟,你这么小就要出来采药,真是不容易啊。”莫残身旁的老者约有五十余岁,面慈善谈,主动的搭腔道。


    “老伯,你们是来采什么药的?”莫残问。


    “哦,老夫姓傅,是宜昌府惠民药局的药师,他们都是宜昌府的侍卫。”老者悄声讲述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当今乾隆皇上罹患眼疾,宜昌知府命人猎取神农架白熊的熊胆上贡朝廷。因自己是官家药师,同行便于现场炮制鲜胆。


    “神农架白熊?”莫残十分好奇。


    “当地人叫做‘过山熊’,通体白毛,头大如斗,目红如赤,十分罕见。其胆与普通熊胆不同,呈金sè,极苦寒,走肝胆二经,点眼去翳开盲灵验至极。”老者解释道。


    峡谷越走越险,两岸峭壁如削,众人只能攀援而上。对面山上一片珙桐树,满缀枝头的洁白花朵犹如展翅yù飞的白鸽一般,煞是漂亮。


    rì暮时分,队伍来到了一处背风的悬崖下,开始安营扎寨,准备在此过夜。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嗡嗡”声,随即越来越响,一团黑雾铺天盖地袭来。


    “不好,是瘴气,快生起篝火。”傅药师大声叫喊起来。


    侍卫们手忙脚乱的拾捡干树枝架起柴堆,擦火镰点篝火,但为时已晚,黑雾瞬时间包围了大家。


    这是由无数巨型花斑蚊子组成的黑雾,嗅到热血人类的气息,不顾一切的俯冲下来,扒在他们的头脸和裸露的肌肤上,将吸血毒针毫不留情的刺入。众侍卫顾不得点火,急忙用手掌拍打,“劈劈啪啪”乱成一团。


    莫残惊讶的发现,那些毒蚊竟然绕过了自己去袭击别人,这是怎么了?他边想着走到柴堆前拾起火镰,点燃了篝火,熊熊火焰升腾而起,浓烟四散,黑雾渐渐退去,最后消失在了密林中。


    火光里,侍卫们身上被叮咬了无数的红包,脸肿胀得都变了形,眼睛眯成一条缝,以至于相互间都认不出来了。大家围坐在火堆旁,连饭都都不想吃了。


    傅药师揉着肿脸,诧异的说道:“小兄弟,你怎么一点都没事儿呢?”


    莫残挠挠头:“我也不清楚啊。”


    “小兄弟,烦你再去多拾些干柴来,黎明前还会有一波瘴气。”傅药师说道。


    莫残捡来了很多枯树枝,堆在了篝火旁,足够烧到天亮了。他解开包袱取出两个馒头,一面啃心里还在琢磨着,突然间脑袋里灵光一闪,想起了在叙州城时,那位铃医施于鹤临别时对自己说的话,要自己进山时千万记着要穿着皮坎肩,可以驱避毒虫瘴气。


    原来如此,怪不得毒蚊不咬自己,前晚在巫山帮熬药时,尽管吸入了薛管事的迷香,但却仍保持清醒,或许也是这坎肩所起的作用。他轻轻摩挲着坎肩柔软的灰毛,这究竟是什么兽皮,家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黎明时分,瘴气果然再次袭来,众人赶紧添火加柴驱赶花斑蚊,莫残捧来一抱湿漉漉的野草盖在火苗上,霎时浓烟四起,呛得人咳嗽不已,黑雾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小兄弟真有你的,不过这里已是神农架边缘了,就在此地采点草药回家去吧,我们还要继续往里走。”为首的那个侍卫领班过来说道。


    “这里草药不多,我想跟着你们一起进去深山。”


    “那怎么行,里面毒蛇猛兽多的是,很危险的。”领班摇了摇头。


    傅药师在一旁接话道:“窦领班,这位小兄弟虽然年纪不大,但体力远胜老夫,况且天生不惧蚊虫,人又机灵,带上他一起走吧,不会成为累赘的。”


    窦领班见傅药师如此说,也就应允了。


    第十章 猎杀


    吃过早饭后,大家熄灭了篝火,收拾妥当后继续前行。踏过裸露在溪水中的卵石,沿着水边的灌木丛行走了一个多时辰,然后又开始翻越山岭。


    山腰满是茂密的阔叶林,yīn暗的树板根下生满了地衣苔藓,一些不知名的蘑菇随处可见,偶尔有白毒伞和鬼笔覃等毒菌混杂其间。


    队伍中不知是谁突然惊叫起来:“头儿,你流了好多血……”


    走在前面的窦领班低头一看,自己的一条裤腿都已被鲜血染红了,急忙脱下裤子,看到屁股和大腿上有数个出血点仍在向外渗着血。


    “这是旱蚂蝗,肯定是刚才在溪边灌木丛里叮上的,”傅药师说道,“这东西以头顶吸盘吸住皮肤,喝饱血后会自然脱落,令人浑然不觉却又血流不止,大家都看看自己有否叮到。”


    “我有。”一个侍卫首先叫了起来。


    “我也流血了。”


    “这家伙还在,妈的。”有人咒骂着从身上往下扯拽。


    “不要硬拽,扯断了吸盘也还在皮肉上,脱下鞋底用力拍打。”傅药师赶紧说道,同时发现他自己也被叮咬了好几处。


    整个队伍之中只有莫残毫发无损。


    途中,侍卫们shè杀了一头獐子和几只山鸡,大家欢喜不已,晚饭有肉吃了。


    当夜宿营在了一个大溶洞里,侍卫们早早的生起了篝火,以防瘴气再度袭来。烤肉的香气飘散在密林里,众人围坐在火堆前把肉饮酒,天南地北的闲聊起来。


    “神农架里最厉害的野兽是哪个?”


    “一猪二熊三虎呗,”有人说道,“野猪的獠牙专攻人的裆部,撞倒后群猪一齐上来撕咬,可怕的很。黑熊只有发怒和护崽时才主动攻击,而老虎则是‘君子兽’,轻易不伤人。”


    傅药师笑了笑,说:“据说神农架最可怕的是菜花烙铁头、裤裆蜂还有大伙都见识过的旱蚂蝗。这烙铁头个头不大却是本地最毒的蛇,裤裆蜂筑巢在土里,人经过巢穴时,它们群起飞入裤裆里乱刺,想想不可怕么?”


    “那山鬼呢?”莫残突然说道。


    “山鬼只不过是一种乡间传说而已,康熙八年,朝廷曾下旨宜昌府捕捉山鬼进京,可是百多年来,从未捉到过一只,即使山鬼尸首也未见着。”傅药师回答。


    夜半时分,莫残突然被一声惨叫惊醒,众人纷纷起身cāo起了兵刃,火光里有数百只尺多长的老鼠闻风四处逃窜。一名熟睡的侍卫满脸是血,他的鼻子和耳朵都被咬掉了,傅药师赶紧打开药箱,为他止血并敷上了金创药。


    大家都不敢睡觉了,怀抱刀剑一直坐等到天亮。


    早上,吃过饭后,窦领班命一名侍卫护送伤者下山回宜昌府,其余人继续着行程。


    数rì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人烟罕至的神农架莽莽原始森林。但见一望无际的林海遮天蔽rì,宛如远古洪荒时的神秘苍凉,令人顿时心生恐惧与敬畏。


    窦领班面sè凝重的说道:“白熊就在这方圆数千里的密林之中,不知道今次进去后还能有几人出得来……不管怎样大家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走散,一个人在这森林里面是活不了多久的。好吧,我们出发,就看各自的运气了。”


    “跟紧我别丢下。”傅药师叮嘱着莫残。


    莫残深吸一口气,浑身发热,他知道真药一定就生长在这茫茫林海之中。


    但见参天古木高耸的树冠遮避了光线,yīn湿昏暗,林间藤蔓缠绕龙蟠虬结,空气中弥散着朽木腐菌的气息。


    莫残依旧走在队伍的后面,目光所及之处,看见有当归、三七、草乌以及石斛半夏等不少的药草,也有天麻,但是植株并不大,与真药相差甚远。


    在一株高大的连香树盘根错节的根部,寄生着一株不起眼的矮小药草,红sè的花茎上生有一丛肥厚花序,形如粗壮的毛笔,奇特的外形引起了莫残的注意。


    “这是‘文王一支笔’,因其寄生于其他植物的根上,所以叫‘借母还胎’,此药止血愈骨甚是灵验,唯有此地得见。”傅药师解释给他听。


    莫残将这株药草轻轻拔下,放入身后背篓里。


    傅药师边走边介绍:“神农架独特的几种草药里,还有‘江边一碗水’,双叶,顶生紫sè浆果,根茎处有一碗状小凹窝,因而得名,可用于上等金创药。”


    “‘七叶一枝花’呢?”莫残想起施于鹤说起过的另一种草药。


    “嗯,草医誉为‘七叶一枝花,百毒一起抓’,七叶轮生顶部开黄绿sè小花,秋天结紫sè果实,江湖上常常用它来配制解药。最为奇特的算是‘头顶一颗珠’了,也称‘延龄草’,匍匐须根,下生球形块茎,叫做‘地珠’,具有滋yīn养血延年益寿之功效。它的茎顶部生三片菱叶,开小金花,秋天结出豌豆大小黑紫sè的一颗果实,称之为‘天珠’。此物最为贵重,凡采药人发现后无不即刻吞服,据说吃下一颗便数rì内不知饥渴与疲劳,世间难得一见。”傅药师由衷的感叹道。


    要是能采到真药“天珠”就好了,莫残寻思着。


    太阳还未落山,林中就已经昏暗下来了。远处传来阵阵虎啸狼嚎,令人心惊胆战。窦领班命令侍卫们准备了大量的干柴枯枝,燃起了篝火,只要火堆不灭,野兽是不敢靠前的。


    晚饭时,他们把带来的熏腊肉放在架子上烤软,嗞嗞流油,香气沁人。侍卫们默默地吃着,谁也不想说话,窦领班一个人对着酒壶喝着闷酒,大伙的心情都十分失落与不安。


    “都靠近火堆,野兽来了。”傅药师提醒众人。


    黑暗中,周围不知何时多了无数双绿莹莹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们,所有人jīng神高度紧张,手握着刀剑不敢睡觉,生怕一不小心被那些野兽拖了出去。


    “头儿,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睡觉明天哪儿还有jīng神搜寻白熊呢。”傅药师对窦领班说。


    “大家两人轮流值夜一个时辰,我和傅药师第一班,其余人睡觉。”窦领班命令道。


    尽管如此,众人仍难以入眠,大都不敢合上眼睛。


    直到天亮,那些野兽才悄然退去。


    有数名侍卫浑身寒冷发抖,面无血sè,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继而发热,面sècháo红呕吐不已,不多时便已汗流浃背,嘴里胡言乱语神志不清了。


    傅药师叹气道:“这是瘴气发作了,接下来恐怕还会有人发病。”


    “可有医治之法?”窦领班问道。


    傅药师摇了摇头,说道:“康熙三十二年,皇上患正疟,御医百治不愈,后被法国传教士洪若翰用了一种叫做‘金鸡纳霜’的西洋药给医好了。可此药唯大内才有,宜昌府药局从未有见到过。”


    窦领班望着手下痛苦之状,沉思良久,最后下了决心,缓缓说道:“看来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若是再有人发病,大伙都要葬身这茫茫林海中。罢了,我们打道回府。”


    侍卫们听闻要回去,立刻都挺起了jīng神,架起患病的同伴,相互搀扶着寻路回返。


    莫残至今还未采到真药,心里头虽老大不愿意,但眼下的形势由不得自己,也只好悻悻的跟在了后面。


    “白熊!”前面的侍卫突然惊呼起来。


    密林深处有一个碧绿sè水潭,两只幼熊正在潭边低头饮水,全身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


    “嘘,”窦领班轻声说道,“我们运气不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弓箭手准备,看准了听我号令齐shè。”


    两只年幼白熊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饮水后竟自在岸边嬉戏起来。


    “放!”窦领班一声令下,六七支利箭同时疾shè而出。


    一只幼熊身中数箭,当即倒地,另一只屁股上插了只箭,嚎叫着逃进了树林中。


    众人欢呼着跑上前,拔剑刺死了身受重伤的幼熊,一名侍卫当即手持利刃用力豁开牠的肚皮,割下了金黄sè的胆囊,鲜血染红了幼熊腹前的白毛。


    “终于可以交差了,虽然是只熊崽儿,总好过空手而归。”窦领班手里拎着熊胆,长吁一口气道。


    就在这时,平地里蓦地一声巨吼,震耳yù聋,树枝都飒飒作响。众人惊愕之中,但见林中“呼”窜出一只体型巨大的白熊,满眼赤红的疾奔而来。


    侍卫们赶紧搭弓shè箭,“嗖嗖嗖”几支箭shè中了白熊前胸,哪知这只母熊皮糙肉厚,箭矢根本穿不透。“啪啪”两声,两名侍卫脑浆迸裂毙命于熊掌之下。其他侍卫大惊失sè,纷纷挥刀挺剑与嗷嗷大叫的发怒母熊拼死厮杀起来。


    窦领班摘下自己的腰牌和熊胆一起交给傅药师,匆匆说道:“这是我的腰牌,你带熊胆和孩子赶紧逃命去吧,这只母熊太厉害,我们看来是回不去了。”说罢,抽出佩剑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快走。”傅药师将熊胆腰牌揣入怀中,一把拽住莫残,两人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密林里,身后依稀传来侍卫们接连的惨叫声。


    傅药师气喘吁吁的实在跑不动了,停下脚步歇口气儿。


    “他们都会死吗?”莫残想着那些侍卫们。


    “凶多吉少,”傅药师黯然说道,“窦领班的意思实际是在争取时间,掩护我们逃回宜昌府复命。”


    “可我们好像是迷路了。”莫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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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14-3-17 08:16:2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分享,风格变了啊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14-3-17 20: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山鬼


   两人在密林里盲目的行走了大半天,直到暮se降临。


    忽闻前面传来野兽撕咬拉扯的吼叫声,扒开树丛一看,两人顿时傻了眼,原来他们转了一大圈,


又绕回到了那座水潭边。


    岸上血迹斑斑,骨肉凌乱,刀剑以及衣服碎片散落了一地,一群红了眼的恶狼正在抢食着侍卫们


的尸体,神农白熊以及死去的熊崽也都不见了,现场活着的侍卫一个也没有。


    两人躲在灌木丛中大气儿不敢出,幸好狼群只顾着争抢尸体,并没有发现他们。最后牠们终于吃


饱了,消失在了密林里。


    天se已暗,傅药师让莫残赶紧拾些柴枝来,掏出火镰拢起了一堆篝火。火光下,看见侍卫们身上


的肉已被啃噬光,只剩下些零七八碎的骨头架子。


    “我俩恐怕也难逃此劫,”傅药师惨然说道,“老夫活了五十多岁足矣,可小兄弟你还这么年轻


,实在是太可惜了。”


    莫残沉默不语,他想起了遥远的滇西,爹和娘还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大理,自己若死在这千里之


外的蛮荒之地且尸骨无存,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黑暗中,野兽们渐渐围拢了上来,一双双饥饿的绿芒贪婪的盯着他俩。


    “好冷啊。”傅药师牙关紧咬,浑身瑟瑟发抖。


    莫残把傅药师朝火堆近前移了移,想让他暖和一些。


    “没用的,瘴气发作起来先冷后热,最后神志不清,老夫患有宿疾,此次中了瘴气断然命不久矣


,”傅药师从怀里掏出腰牌和熊胆递给莫残,“小兄弟,你若能活着回去,记着去趟宜昌府,将这腰


牌和白熊金胆交予知府桂大人。看在拿回这白熊胆的份上,官府或许能多发给死者家里一些抚恤金,


这也是窦领班的意思。”


    莫残眼中含泪接过熊胆说道:“傅老伯放心,莫残若是有命在,一定不负所托,定将其交到宜昌


府,以慰窦领班和大伙的心愿。”


    熊熊火光里,傅药师紧闭双目已是奄奄一息,黎明时分,他便断气了。


    莫残用药锄在水潭边刨了个大坑,将傅药师的尸体和侍卫们的骸骨统统埋在了里面,然后填上了


土,并在墓坑旁的那棵粗壮的松树干上,用刀刮下一层皮,然后刻上了“宜昌府窦领班众侍卫及傅药


师葬于此处”。


    莫残扔下锄头,该想想接下来的事情了。此次跟随进山目的就是采真药,历经艰辛总算来到了神


农架,如果空手而归实在心有不甘。可是既然答应了傅药师要将这熊胆送回宜昌府,就应该守诺,况


且死去的那些侍卫们也期盼着朝廷多发给家人一些银两。


    莫残最后决定还是先去宜昌府,待事情办完后,再考虑返回神农架采药之事。


    他贴身收好熊胆腰牌和火镰,找了把侍卫们遗留下的匕首,背着锄头药篓开始下山,若是途中遇


见到寻常草药,也可以顺便采点。


    穿过一片茂密的阔叶林,面前出现了一道十余丈高的悬崖绝壁,光滑陡峭无法攀登。他正打算绕


行时,突然看见崖顶一株横生的千年古松树上爬着一只红毛兽,丈许外的崖上有两只金钱豹正虎视眈


眈的逼近,那红毛兽已经退无可退,松枝摇晃不定,岌岌可危。


    一阵山风袭来,那红毛兽把持不住,从松树上跌落重重的摔在了草丛中,两只金钱豹在崖上探着


头下看,仿佛不舍离去。


    莫残很是好奇,于是走近前去,那只红毛兽仰面躺在地上,约有三尺多长,黑脸赤目,正疼得呲


牙咧嘴嗬嗬直叫,眼泪都流下来了。


    山鬼!莫残蓦地想起了铃医施于鹤描述的山鬼模样:俱人形,身材异常高大,浑身披毛黑面,足


反踵。他低头看了一下,红毛兽的脚后跟果然与常人相反,是长在前面的,不过牠个头过于矮小,或


许是山鬼的幼崽吧。


    小山鬼jing惕的目光望着莫残,鼻子不住的翕动,一条腿在微微颤抖。


    莫残发现牠的那条腿已经折断,露出白森森的骨茬,鲜血涌出来滴落在草叶上。


    这只小山鬼对自己应该没有危害,莫残瞧他那哭天抹泪的憨态,有点忍俊不止。于是放下背篓,


取出那株“文王一支笔”药草放入口中嚼烂,然后俯下身轻轻地敷在其断腿处。流血即刻止住了,清


凉并间有麻醉的效果带来了舒适感觉,小山鬼惊奇的看着莫残,目光也慢慢变得柔和了。


    莫残砍下两根树杈,削去枝叶做了个夹板,然后将小山鬼的腿骨复位固定,用藤条包扎缠好,在


医舍时曾经处理过这类伤者。


    就在这时,山崖上传来“嗬嗬”的暴喝声,随即那两只花斑金钱豹腾空飞起后倒撞了下来,随着


“嘭嘭”两声,摔在地上不动了。


    “嗬嗬……”一阵长啸,崖顶上现出一身形高大的红毛山鬼,以掌击胸,怒不可遏。随即身子纵


下,双手抠着石缝几个跳跃便到了莫残面前。


    莫残惊恐的抬头望去,那大山鬼身高丈许,身披红se长毛,面黑似锅底,双目赤红如血,两ru下


垂,肌肉强健有力,眼中凶光毕露,伸出蒲扇般大手径直向他抓来……


    “嗬嗬。”这时小山鬼急促的叫了起来。


    母山鬼迟疑了一下,扭头看见了小山鬼断腿上敷着的草药和夹板,疑惑的目光盯着莫残看了一会


儿,突然间从地上抄起小山鬼,并伸出一只有力的手臂把莫残夹在了肋下,迈开大步连纵带跃,风也


似的奔跑进了茫茫林海之中。


    莫残顿时懵了,母山鬼的动作实在太快,他还未及反应就被攫起死死夹在了其毛乎乎的腋下,顿


时耳边呼呼风生,地面草丛和树木快速的后退,数丈宽的山涧竟然一跃而过,惊恐加之颠簸,脑袋里


一阵眩晕便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躺在干枯松软的松针上渐渐苏醒,发现已经是在夜里,满天的繁星,万籁


俱寂。


    莫残浑身酸软疼痛,挣扎着坐起环顾四周,辨别出自己是在一座高山的绝壁前,脚下黑黢黢的莽


莽林海,远处群峦叠嶂。


    回想起被母山鬼掳走时是白天,这么久了还没吃掉自己,反被带到这深山里来,究竟要干什么?


莫残百思不得其解,索xing不去想了,一阵倦意袭来,又睡过去了。


    “嗬嗬。”有双手在轻轻推他。


    莫残睁开了眼睛,天已经大亮了,红毛小山鬼正在拽他起来。


    莫残站起身活动一下四肢,昨夜的酸疼感已经没有了,只是肚子里咕咕叫,觉得腹中饥渴难忍。


    这时,林中飒飒作响,母山鬼拎着一头黄麂“呼”的窜出密林,迅即来到了跟前。


    “嗬嗬。”小山鬼欢快的叫起来。


    母山鬼双手揪住黄麂的两条腿用力一扯,竟硬生生的将其撕裂成两半,然后“嗤嗤”抓下两条血


淋淋的肉递给莫残和小山鬼。


    莫残感觉一阵反胃,忙摆摆手表示不要。


    小山鬼则忙不迭的啃噬起来,连牙齿都染红了。


    母山鬼见莫残不吃感到迷惑不解,遂将麂肉送入自己口中咀嚼起来,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淌下来





    莫残转过身去,看看周围环境。崖壁非常陡峭,有股清泉汨汨流淌下来,石壁底下有个宽敞的山


洞,于是便走了过去。洞内不深,铺有干草树叶,好像是山鬼睡觉的地方,洞顶拴着几根藤条,上面


挂了几条肉干,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兽骨。


    这就是山鬼母子的巢穴了,莫残想。


    目前看来,母山鬼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可是把自己抓到这蛮荒之地来,事实上是被囚禁住了


。唉,既来之,则安之,总得填饱肚子再做打算才是。


    莫残摸了摸,好在怀里的熊胆火镰还在,于是在周边拾了些干柴树枝,掏出火镰点燃篝火,顿时


一股浓烟冉冉升起。


    “嗬嗬。”小山鬼惊叫起来,手里的麂肉吓得落到了地上。


    母山鬼后退两步,面现惊诧之se。


    莫残没有理睬牠们,拔出匕首削尖木棍,然后割下几块嫩麂肉串在上面在火中翻转烧烤。不多时


,肉块脂肪融化吱吱作响,香气瞬间弥散开来。


    母山鬼鼻子使劲儿的嗅着,疑惑不解的盯着火中的肉串。


    麂肉烤熟了,莫残咬了一口,尽管没有盐口味淡了点,但仍是十分的香嫩。他取下两块肉递给山


鬼母子,牠俩试探着放入嘴里轻轻咀嚼了两下,登时大喜过望。


    “嗬嗬!嗬嗬!”这是牠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熟肉,兴奋得手舞足蹈。


    莫残又找来几根树棍,将麂肉分割烧烤,山鬼母子一口气吃光了整头黄麂。


    自此,母山鬼每天抓来的野兽都由莫残来烧烤,黄麂、麋鹿、明鬃羊甚至连狼都有,直到有一天


,捉到了一只三四百斤重的大野猪。母山鬼尝到了富含脂肪的美味野猪肉后,便开始专门猎杀野猪,


吃不完的就用烟熏制后晾成肉干。


    时间一天天过去,小山鬼的断腿也已长好,可莫残的心情却越发焦虑了。母山鬼对自己很友好,


可是困在这里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白熊胆早已经yin干,宜昌府却遥不可及,不会终老在这儿吧,


回不去大理,也见不着爹娘。


    不行,一定要设法逃走,他暗下决心。


    ;




第十二章 摩崖石刻


    一ri,母山鬼出去捕猎了。


    “嗬嗬。”小山鬼悄悄拉住莫残,示意跟着牠走。


    莫残疑惑的在牠后面沿着峭壁石缝慢慢攀爬上去,越往高处越陡峭,最后拽着古藤翻上了峭壁半


腰的一个石台。


    平台后石壁上有个一人多高的小山洞,他俩钻了进去。


    “嗬嗬。”小山鬼指着地上的一堆杂物。


    这是个曾经有人住过的山洞,里面散落着几个瓦罐、火镰和碗勺等生活用品,上面均积满了厚厚


的灰尘。最里面的石壁下,地面上平躺着一副破旧衣冠,平巾帻,粗布长袍衣袖宽大,看装束不似本


朝,年代应是久远。


    莫残蹲下身来,蓦然看清那衣冠内竟有薄如纸片般的一张完整人皮!干瘪呈黄褐se,口鼻眼耳等


五官清晰可辨,骨肉则不翼而飞……


    太诡异了,莫残惊讶不已。他的目光落在了石壁上,发现上面刻有字迹,于是凑近前去细看。壁


文为隶书,苍劲古朴,入石三分。


    “吁嗟!人生在世,如梦幻泡影,百年岁月,瞬息间耳。无常一到,纵有金穴银山,买不得xing


命。孝子贤孙,分不了忧愁。人生六十年一换筋骨,届期则器官朽毁,纵能多延数载,亦如半死之人


,了无生趣矣。”


    莫残看到此处,心生感叹,说得一点也没错。


    “故未朽之前,修真以自保也。修真之道乃天下第一难事,无怪乎练气修道者多如牛毛,得道着


如麟角也。幼年投入僧道僧尼者,几曾见有修得正果者。静坐数十载,默背万卷经,固执以坐,空中


阁楼,实误人子弟矣。”


    莫残饶有兴致的接着看下去。


    “释结印,道掐诀,口诵咒,果真感召鬼神乎?其与捶胸顿足,破口辱骂何异?世人致目虚幻,


无不叩头焚香,顶礼膜拜,枯坐禅定,ri烧干锅,至死不悟,可悲可叹矣。殿堂金身,终不过一泥塑


耳。远古兽面人心,而今人面兽心,可见一般。”


    莫残看到此处,不免愕然,壁上留字之人将僧道两家贬得一无是处,其出言简直惊世骇俗。


    “万物皆有灵,年久得以成。然古三十岁一花甲子,今六十岁一花甲子,人生苦短,何以修得正


果耶?曰,逆行修真可也。”


    “生我之门,死我之户,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男生阳jing,女孕**,jing顺行生子,jing尽归


土。凡人之初生,真元一体,元婴气而未聚,寿尽七七则散。修真者jing逆行,而结圣胎。有脉之位


,无脉之道。任督jing气周行不息,是为河车之象。身为炉,心为鼎,采药归壶,萌舍利而过关。后


而出胎,时元婴尚未老练,不可远行,随放随收,以致能舍此躯壳,逍遥自得,形骸寄予名山大川而


仙去矣。”


    后面的语句晦涩难懂,不明其理,另外还刻有一幅人体经络运行图,线条虽显凌乱,倒也能看得


清。


    莫残低下头仔细搜寻了一下,尘土中发现有个瓦坛,里面盛有白se的结晶颗粒,拈出一粒用舌头


舔了舔,顿时大喜过望,原来是整整的半坛盐。


    当晚,莫残用洞里的瓦罐炖了野猪肉,最后小心翼翼的撒了一小撮盐巴进去。


    母山鬼伸出手指尝了下,蓦地目瞪口呆,随即抱起莫残连蹦带跳,惊喜异常。小山鬼见状捞起块


肉塞进嘴里,立时“嗬嗬”的叫了起来,牠们从来不知道食物竟然可以如此的美味。


    夜里,莫残躺在小山鬼的旁边,回想起岩洞石壁的字迹,久久难以入睡。是啊,感通寺那些老年


僧人,长伴青灯古佛,坐禅诵经一世,到头来还不是生病患疾而死,道观里的道士大概也是如此,与


莫家邑的猎户们并无二致。题壁之人虽然言语尖刻,但说得并非没有道理,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而已


,若是能学点修真什么的自不自保不说,反正已经困在这里了,就算是消磨时间吧。


    接下来的ri子里,每天早上他都攀上石洞,静心揣摩壁上字刻的含义。看了许久,仍是不太明白


,于是转而观摩那幅人体经络图。


    图中箭头所指与穆先生的《穆氏腹语术》中的练气步骤大同小异,均为逆行吐纳。书中要求的是


吸气时发音,与常人正好相反,而壁图上标明塌胸吸气凸腹,练习腹语时自己就是这么做的。在巴山


医舍学徒的这一年来,人体经络以及穴位也都大致了解了,因此辨识得出璧图上寻脉行气的路径。


    莫残盘腿打坐,开始按图所示调息行气,数个时辰过后,始终觉察不到丹田有什么气感或是异样


。他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看看天se已经不早,遂爬下了峭壁。一连数ri下来,丹田内依旧是空空


如也,没有丝毫的进展。


    唉,修行之路果然是件艰难的事儿,自己恐怕不是那块料。


    秋风起,树叶仿佛一夜之间就变黄了,站在峭壁前望去,茫茫林海绿黄相间,层次鲜明。


    莫残还是决定要离开这里,可是如何避得开那些吃人的林中猛兽呢,思前想后,也只有借助母山


鬼这一条路了。


    山洞前的草地上,小山鬼正在那儿玩耍,莫残拔下几根绿草来到牠的身旁。


    “嗬嗬。”莫残口中呼唤了两声,ri子久了,他已经能够从那单一的发音中,识别出语调变化所


表达的情感意思。


    小山鬼高兴地要莫残陪牠一同嬉戏。


    莫残摇摇头,举起手中的野草,指着小山鬼已痊愈的伤腿,然后手臂伸向远方,示意自己想去深


山里采药。


    小山鬼疑惑的望着他,好半天才终于明白了莫残的意思,于是跑到山洞里将母山鬼拖了出来。


    “嗬嗬,嗬嗬嗬。”小山鬼像是在解释着什么。


    “嗬嗬。”母山鬼挨不住牠的纠缠,最终同意了。


    次ri清晨,母山鬼两只手分别抄起小山鬼和莫残,向密林深处奔去。莫残有意的将火镰和白熊金


胆贴身带着,万一有机会逃走,在森林中没有火种是挨不过黑夜的。


    秋天的森林,层层树冠点缀着颜se各异的果实,清风吹过,不时的飘下几片落叶,小松鼠在枯叶


中找寻着过冬的食物,林中显得宁静祥和。


    在一个碧绿的水潭边,母山鬼突然停住了脚步,轻轻放下莫残和小山鬼。


    岸边的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莫残抬眼望去,看见有只金毛蓝脸母猴怀抱着一只幼猴


正在潭边喝水。


    母山鬼有些失望,自从食用过了野猪肉以后,对其他兽类几乎都失去了兴趣。


    这时,听得“哗啦”声响,一个硕大的黄褐se身影自潭中猛然跃出,咬住了那只幼猴的脖子顺势


便往水里拖。母猴见状死活都不松手,并奋力往回争夺,一时双方僵持不下。


    莫残吃了一惊,《绝脉要略》中提到过神农架大泽薮之中有种体型巨大的鳖,颈后生有瘤状赘物


,故称“癞头鼋”,其鼋甲味咸入肾经,乃是医治七绝脉中弹石脉的真药之一。俗话说“千年王八万


年龟”,不知这头鼋能有多少岁,看其老态龙钟的模样肯定不下数百年了。


    莫残从腰间拔出匕首猛地扑上前去,用力插入了癞头鼋抻长了的后颈上。那鼋痛疼难忍,张嘴松


开小猴,扭过头来甩动前肢一掌便将莫残横扫到了水里。


    母山鬼见状勃然大怒,腾空跃起,双手揪住癞头鼋“呼”的一下扔出了数丈开外,并重重的摔在


了地上。


    莫残连滚带爬的回到了岸上,这一下受伤不轻,小腹呈现一大片淤血,任脉气海穴里隐隐作痛。


    那鼋仰面朝天的挣扎着要翻过身来,莫残赶紧上前双手紧握匕首用力转切,将牠的脑袋割了下来


,一股鲜血喷she而出。


    潭边的蓝脸母猴感激的望了莫残一眼,然后抱起小猴上树走了。


    这只癞头鼋看上去足足有三百来斤,腹斑年轮由于年久已经磨损模糊,不过莫残还是仔细的数了


数,估计有七八百圈,说明至少不下七八百岁了。


    “嗬嗬。”莫残示意可以回去了,同时指着癞头鼋的尸体,想要一起带走。


    母山鬼果真是力大无比,三百多斤重的癞头鼋单手拎起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抄起莫残,小山鬼则


骑在了牠的颈后,一路返回了山洞。


    莫残忍着伤痛,剔下癞头鼋背上的龟板,其余的鼋肉用瓦罐炖烂食用。


    鼋甲晒干以后还有十余斤重,莫残根据自己在医舍炮制鳖甲的方法,先用石头将其敲成细细的碎


片,然后放入瓦罐中焙干研磨成粉末,制成了炙鼋甲,装了满满的一罐,这是治疗弹石脉肾绝的真药





    癞头鼋那一击造成了莫残腹部血淤,气海阻滞,他想到鳖甲可以有软坚散结,破淤通经的作用,


不知道这鼋甲是否具同样功效。鳖不过是池塘里的甲鱼,而癞头鼋却是大泽薮之中的真药,或许可以


一试。


    他舀了一碗山泉水,撒了些炙鼋甲的粉末搅匀,然后一口气喝下。不多时便感觉到小腹发热,疼


痛明显减轻,果然有作用。连服数天之后,淤血散尽,任脉再无阻滞,甚至感觉到丹田处有一丝充盈


感。


    小山鬼发现莫残在偷偷喝那些黑se的粉末,于是也伸手指到罐中沾了些尝尝,感觉很难吃,就再


也不去碰了。


    莫残一面休养身体,心里仍在盘算着如何离开,原打算母山鬼能带他接近神农架的边缘,那样就


可以找机会溜走,不过现在看来,暂时还没有可能。


    ;




第十三章 神农顶




    闲来无事,莫残又攀上了石洞,对着石壁调息行气,这次有点反应了。他感觉到丹田内游荡着一


丝气,静心想捕捉时又不见了,而不经意间又会再次出现,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儿,看来一定是与


服食了鼋甲有关,真药既然能够医治绝脉,常人吃了或许也有助于修炼。


    连续多ri,鼋甲粉虽一直服食着,但莫残仍旧捕捉不到那丝若有若无的气。他寻思着,若是有其


他的真药辅助,也许气场就不会这么弱小。


    他向母山鬼表达了再次采药的意思,得到了允许,可他们连续出去了两三回,只采了点普通草药


,连真药的影子也没见着。


    秋去冬来,夜里下了一场雪,群山白茫茫一片。


    莫残衣衫单薄,好在有那件皮坎肩抵御风寒,到不觉得寒冷。想起爹和娘,分别已经快一年了,


自己杳无音讯,他们不知有多着急呢。若是夏先生平安返回了大理,娘见不到残儿肯定会愁出病来的


,莫残心中焦虑,数ri茶饭不思。


    母山鬼见莫残闷闷不乐,便再次带他出去采药,小山鬼则留在了山洞中。


    这次走的很远,清晨出发,在茂密的森林里穿行,沿途的野兽们都知趣的远远避开山鬼。中午时


分,面前出现了一望无际的高山草甸,远处有座高高的山峰,白雪皑皑,云雾缭绕。山下的箭竹林遮


天蔽ri,高耸的冷杉直刺天穹,这里便是方圆数千里的神农架主峰神农顶。


    站在山脚下望去,峡谷间怪石累累,峭壁嶙峋,杜鹃丛中不时见有白蛇、白喜鹊、白乌鸦和白猴


等珍禽奇兽出没。


    莫残的目光落在了一棵粗大的盐肤木上,老树虬枝错节,古藤缠绕,瘿瘤凸起,看起来树龄已有


数百年。《绝脉要略》中记载,此树极易吸引并寄生一种罕见的小虫,刺伤叶柄形成虫瘿包囊,若是


树干之上长有瘿瘤囊者,则是一种医治雀啄脉肝绝的真药,名叫“百虫仓”。


    在这棵老树身上,寄生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瘿瘤,莫残赶紧跑上前去细看,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母


山鬼急促的“嗬嗬”jing告声。


    莫残一惊,抬头瞥见光秃秃的树冠下吊着个水牛般大小的蜂巢,是要小心,让蜜蜂蛰了可不是好


受的。他到四周寻找了些枯草干枝扎了个火把,然后擦然火镰点着了,冒出阵阵浓烟。


    莫残小心翼翼的将火把高高举起,浓烟瞬间笼罩住了蜂巢。


    “嗡”的一声炸响,无数只寸许长五se斑斓的毒蜂倾巢而出,但似乎被烟熏迷糊了,都像无头苍


蝇般的乱飞乱撞。


    “嗬嗬。”母山鬼在一旁乐不可支。


    可是好景不长,毒蜂们很快便恢复了意识,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后,避开了举着火把的莫残,一窝


蜂似的扑向了母山鬼。


    正在一旁瞧热闹的母山鬼见状脸se骤变,大叫着扭头就跑,毒蜂们则在身后紧追不舍的渐渐远去


,就像一大片彩云漂浮在草甸上。


    趁着毒蜂还没有回来,莫残赶紧下手,扔下火把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用力的刺进树皮里,把瘿瘤


整个的片了下来,落在手里沉甸甸的。


    母山鬼连纵带跳跑得飞快,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而那些毒蜂根本就追不上,于是调转头又匆匆


飞了回来。


    莫残听见“嗡嗡”越来越近,毒蜂们正朝着自己袭来,于是抱着百虫仓掉头就跑,慌不择路的逃


进了一条山谷。


    谷内积雪越走越深,最后几乎寸步难行,此时毒蜂们已经盘旋到了头顶上,而自己手中却没有了


火把,莫残想这下子完了,不被毒死也会被蛰死。


    可是奇怪的是那些五彩斑斓的毒蜂只是绕着头顶飞,并没有攻击自己,脑袋一转,他明白了,大


概是身上穿的那件皮坎肩起了作用,既然能够趋避蚊虫,可能对毒蜂也管用。


    约莫一炷香功夫,毒蜂们才悻悻散去了。莫残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他正要往回走,却不经意间瞥


见山崖下的岩石缝隙里,生长着一株奇特的植物,大约七八尺高,手腕粗的褐se茎,顶端有三片巨大


的菱形叶子,中间结了一颗黑se的果实,在阳光下闪she着异样的光芒。


    他记起傅药师曾经说过,神农架最神奇的药草莫过于“头顶一颗珠”了,也称“延龄草”,就是


生有三片菱形叶子的。地底下的块茎叫“地珠”,上面的果实名“天珠”,极其珍贵,以至于采药人


见到后会立即将其吞食。


    莫非这就是延龄草?顾名思义,这药草是能够延年益寿的。傅药师告诉他此药草只得一尺左右高


,可眼前的这株却七八尺有余,那颗墨黑se的天珠大如拳头,莫残心中一阵激动,看来又是一棵真药


,但不知道有什么猛兽在守护它。


    莫残将百虫仓塞入怀中,然后静静地观望着,母山鬼不在身边,他可不愿意轻易犯险。看了半天


,终于发现了守护延龄草的野兽原来就安静的趴在药草下,由于其毛se雪白,与雪地融为一体,所以


不留意几乎分辨不出来。


    这是一只白se黄鼠狼,与猫一般大小,血红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莫残。


    还以为有什么凶猛巨兽呢,原来不过是只小黄鼠狼啊,这东西苍山上多的是,最多会放个臭屁而


已,莫残终于放心了,于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近前去。


    当距延龄草只有丈许开外的时候,那白毛黄鼠狼身子一转尾巴扬起,肛门里“噗”的she出一股


白烟,延龄草周边数丈方圆瞬间都被笼罩住了,空气中充满了腥臊气味儿。莫残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身子却动弹不得。


    没想到这白毛黄鼠狼的屁如此邪门,比薛管事的迷香还要厉害,只怪自己太大意了。莫残记起了


石洞壁上的题字,原来不明白“万物皆有灵,年久得以成”的这句话,他此刻终于多少理解了。守护


真药的灵兽目的是在等待药草的成熟,牠们也同人一样想要修炼自身,而服食生长千百年的药草就是


一条捷径。人生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兽类则更少,然而真药的成熟又何止千百年,这些灵兽恐怕得


花数十代时间来守候,其间付出的艰辛与毅力可想而知。


    莫残躺在雪地上,脑袋里面胡思乱想着,耳中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眼角余光瞥去,四周不知


何时围拢上来一群野狼,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这下完了,想起侍卫们被分尸,莫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情急之下气息逆行,腹部蓦地发出两


声“嗬嗬”的吼叫,就如同山鬼一般。狼群闻声后退了几步,但随即又围了上来,不知是惧怕山鬼的


声音,还是忌惮白毛黄鼠狼的毒烟,牠们迟迟没有扑上来。


    “嗬嗬。”莫残继续用腹语恐吓着牠们。


    “嗬嗬,嗬嗬嗬……”远处传来回应的叫声,那是母山鬼在呼唤,且越来越近。


    莫残心中欣喜若狂,不一会儿,母山鬼高大的身影终于出现了,狼群一哄而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母山鬼纵至身边,莫残惊讶的发现,牠的额头被毒蜂蛰了几个大包,肿的像馒头似的,上翻的大


鼻孔里竟然满满的添塞了两绺青草,原来牠为防止吸入黄鼠狼毒烟而聪明的提前做了防范。


    “噗噗。”白毛黄鼠狼再次施放毒烟,母山鬼根本不予理睬,一手抄起莫残就要转身离开。


    “嗬嗬。”莫残目光瞟向延龄草发出腹语,示意要牠去摘下那颗黑se的珠子。


    母山鬼长臂探出将天珠抓在手里,然后带着莫残几个纵跃便远去了。莫残歉意的回望了一眼,虽


然天珠拿走了,但也还留下了地珠,就算是给那头白毛黄鼠狼的补偿吧。


    回到山洞时已经快到半夜了,小山鬼饿着肚子焦急的站立在山崖上,终于看见他们回来了,高兴


得“嗬嗬”直叫。


    此刻白毛黄鼠狼的毒烟已解,莫残赶紧生起了篝火,取下晾晒的野猪肉放入瓦罐中炖煮,不一会


儿便香气四溢,一天来的奔波与惊吓,他也饿坏了。


    月下,莫残摩挲着那枚乌光熠熠的天珠,心中窃喜不已。采药人吞食的天珠只如豌豆粒般,而自


己的这颗足有拳头大小,恐怕生长了千年以上,药力自然会非同小可,可得好好琢磨琢磨,不能盲目


服用。


    他又拿出那枚百虫仓来翻看,面上呈棕褐se,表皮生有一层灰白须毛,凑至耳边可以隐约听到里


面有极细微的呼吸声。《绝脉要略》中说,普通百虫仓里会有许多孵化的蚜虫,在其未破瘿壁时药用


最佳,可用沸水浸烫后晒干,连壳带虫研碎入药。真药百虫仓瘿瘤内只余一只吞噬了其他同伴的变异


蛊虫,然后静静地躺在里面,靠寄生的盐肤木树冠与根须来汲取四季雨露和地下养分,有的要等到那


棵大树千百年后枯萎老朽时才会破壁而出。


    这东西还在瘿瘤内,不要等到它发觉已经脱离了盐肤木,必须赶紧泡制,否则破壁而出后药效则


大打折扣。


    莫残在瓦罐内重新盛满了清水,放置篝火上煮沸,然后把百虫仓丢了进去。起始并没有什么动静


,须臾那大蛊虫大概苏醒过来感觉瘿壁越来越热,知道不妙即刻打洞破壁,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百虫仓在沸水中剧烈翻滚挣扎了数百下后,终于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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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17 20: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宜昌府衙






    次ri,莫残将百虫仓晾晒至干,然后敲细成末开始泡水服用。是夜丑时,睡梦中的莫残突然感到


大拇脚趾处发热,一丝温煦的气息自大敦穴沿足背缓缓上行,经中封、三yin交、曲全穴停滞在了大


腿根**处,没有继续沿着足厥yin肝经循行。


    一连数ri,这丝温热之气都是在凌晨丑时出现,寅时消失不见,莫残想这正是子午流注中肝经的


气血运行时间,看来练功也要遵循经络的开启时辰才行,怪不得以前总是不得气呢。


    天珠该如何服用呢?《绝脉要略》中并未提及头顶一颗珠这种药草,天珠黑亮坚硬,莫残舍不得


将它敲碎,只是在手中把玩。


    天气ri渐寒冷,莫残有皮坎肩在身,到不觉得有多冻。无事时,便按照子午流注的气血运行时间


练气,同时坚持服用鼋甲粉和百虫仓。随着一天天过去,他的气感ri渐增强,原来若有若无的那一丝


丹田之气也慢慢地聚拢充盈,但仍无法在经络中循环起来。


    chun天到来的时候,坛子里面的盐已经没有了,山鬼母子顿时感觉到吃东西没有了滋味儿,食yu


也随之大减。


    莫残感到机会来了。


    “嗬嗬。”他拿着盛盐的空坛子,示意说要去弄些盐回来。


    母山鬼自然巴不得有盐吃,当即应允带莫残出去。


    莫残收拾好自己的包袱背在身上,里面有逃离巫山帮时夏先生给的十余两碎银,还有白熊胆和腰


牌,那是要送到宜昌府衙的,最后小心的将那枚天珠贴身收好。临行前,望着留在洞里盼着盐吃的小


山鬼,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就这么偷偷的溜走,但又能怎样呢?


    清晨,母山鬼带上莫残穿过浩瀚的原始森林,翻越高山大泽,趟过无数溪流河水,终于在第二天


早上走出了神农架原始森林,来到了一座长满箭竹的山岗上。


    莫残落地时几乎都站立不稳了,许久才缓过劲儿来。


    山脚下是一个小镇,炊烟袅袅,鸡犬相闻。镇中有个小集市,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这儿也不知


道离郜老大家的沿河渡有多远。


    莫残一个人走下山岗,母山鬼躲在竹林里等他回来。


    来到集市上,回头望去,山岗竹林已隐于朦胧雾霭之中。


    “大叔,这里离沿河渡镇还有多远?”莫残问途人。


    那人摇了摇头,又接连问了数人,都回答说不知道。


    一个卖山货的老头惊讶的望着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疑惑的说道:“这位小兄弟,你是问宜昌府


巴东县的沿河渡么,那可远了。这里是郧阳郡保康县境内,若是去沿河渡要先南下宜昌府,再溯江上


去到巴东,有七八百里呢。”


    莫残听罢吃了一惊,心想还是先去宜昌府交差吧。


    “刚出屉热乎乎的肉包子哦……”集市上传来吆喝声,随风飘来一股面食的香气。


    莫残腹中饥肠辘辘难忍,他已经记不起来多久没有碰过粮食了,于是坐在了小摊前,一口气吃了


十余个肉包子,感觉这才是人过得ri子。


    这时,他想起了小山鬼,还有牠那渴望和期盼的眼神儿,尽管牠不懂人话,但却如同孩童一般的


天真淳朴。一年来与山鬼母子共同生活,他体会到了动物那种自然真实的原始情感,没有人类的尔虞


我诈与虚伪。


    母山鬼数度救了自己的命,难道就这么偷偷地溜走,让牠在山岗上一直满怀希望的等下去么?


    莫残犹豫了,他想再为山鬼母子俩做点什么,然后才能心安理得的离开。


    母山鬼躲在山岗上眼巴巴瞅着上山的小道,过了很久,才看见莫残背着竹筐手里拎着沉重的麻袋


,一步步吃力的走来,牠高兴地“嗬嗬”叫着跑过去,双臂抄起莫残和那些东西,一溜烟儿似的跑进


了森林。


    回到山洞,当山鬼母子看到竹筐和麻袋里那些满满的盐巴,足够食用很多年时,都兴奋得合不拢


嘴。最后发现了筐底的那只大铁锅,几捆艾绒和一把砍柴刀,却不明白是做什么用的。


    莫残此后用了个把月时间,逐步教会了母山鬼如何使用火镰与艾绒生火,砍劈木柴,匕首剔骨切


割以及铁锅煮水炖肉等等。他还悄悄地砍来两节竹筒,把剩下的鼋甲粉和百虫仓分别倒入封好口。


    当这些都完成了以后,他终于松了口气,是到该走的时候了。


    母山鬼也似乎觉察到了莫残不寻常的举动。


    晚上,牠独自的坐在山洞外,双目凝望着满天星斗,似乎若有所思。


    莫残默默地来到了母山鬼的身旁。


    “嗬嗬,嗬嗬嗬……”母山鬼伸出手臂指着遥远的天际。


    许久,莫残轻轻地点了点头。


    次ri,莫残背着包袱出了山洞,小山鬼“嗬嗬”叫嚷着抱住他的腿不肯松手,但毕竟还是得走。


母山鬼两臂分别抱起小山鬼和莫残,走进了莽莽林海之中。


    两ri后,牠们来到了保康县的那座山岗之上。


    莫残走了。


    母山鬼和小山鬼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一阵清风拂面,竟然飘落几滴冰冷的泪水。


    宜昌府,旧称夷陵,自古以来就是富庶繁华之地。


    这一ri,一个身背旧包袱风尘仆仆的少年来到了府衙门前,他就是莫残。


    “我要见宜昌知府桂大人。”莫残对守门侍卫说道。


    “滚开,小要饭的。”侍卫见其衣衫褴褛,便挥手赶他走。


    莫残伸手从怀里掏出腰牌一举。


    “咦,这不是窦领班的腰牌吗?”侍卫吃了一惊,忙问,“你这腰牌从何得来?”


    “窦领班要我来见知府大人。”莫残答道。


    “好吧,你跟我来。”侍卫领莫残进了府衙,让他在大堂前等候,然后拿着那块腰牌匆匆前去向


知府禀告。


    不一会儿,那名侍卫引着一身着深红se大襟马褂的胖老头来到跟前。


    “老夫就是宜昌知府桂齐。”胖老头的目光打量着莫残,“你是谁,手里为何有窦领班的腰牌?





    “我叫莫残,窦领班傅药师他们都已经死了……”莫残讲述了进入神农架猎杀白熊崽以及众侍卫


葬身母熊掌下的经过。


    桂知府听完后缓缓说道:“这么说,白熊金胆取到了?”


    “是的,傅药师临死前要我来宜昌府交给大人。”莫残自怀中掏出那枚干瘪的黄se熊胆递了过去





    “这就是神农白熊的金胆?”桂知府疑惑的翻看着熊胆,“侍卫们都死了,你一个小孩子是如何


脱身的,为什么一年后才来告知本府?”


    莫残不愿说出山鬼的事儿,他们不会相信的,再者,若是要他领路去捉山鬼母子可就麻烦了。想


到此,于是回答说道:“我只是侥幸逃脱,随后生了一场大病,在一户山民家里养了一年才好。”


    桂知府点点头,也许这小子命大,不管怎么说,要让药局的药师鉴定过后才知道真假,他吩咐手


下侍卫先带莫残下去休息,再命人请药局的药师过来。


    不多时,宜昌府惠民药局的几名药师便匆匆赶来了。


    瓷碟中的熊胆呈长扁卵形,底部囊状,通体金黄之se。


    一名年长药师说道:“大人,普通熊胆为黑或黄棕se,黑者称之为‘墨胆’或‘铁胆’,黄棕se


胆仁呈透明琥珀状者叫做‘铜胆’。这只熊胆纯金之se,清香袭人,实属罕见,当是神农白熊的金胆


无疑。”


    另一名药师接话道:“熊胆位列当今四大动物药材熊胆、麝香、虎骨和牛黄之首,而这白熊是我


宜昌府所独有,大人,您手中的金胆应是普天下唯一的一枚了。”


    “哈哈,”桂知府得意的笑了起来,“本府这就上奏朝廷,择ri送神农白熊金胆进京面圣,皇上


定会龙颜大悦。”


    “恭喜大人。”


    “下去吧。”桂知府挥了挥手,众药师退下。


    “哟,大人,什么事儿让您这么高兴啊?”内堂转出一发髻后挽,一身青衣的冷艳女子。


    桂知府手指案上的熊胆说道:“此乃神农白熊金胆,天下只此一枚,当今皇上罹患眼疾,本府借


此机会进京上贡,定会加官进爵,赏赐嘛,那就更不用说了。”


    “那可要恭喜大人了,”那女人闻言笑道,“不知大人如何弄到这稀罕之物?”


    “一年前,本府派了一队人马去猎杀白熊,除了先期回来的两个受伤侍卫外,其余的都死在了神


农架。本以为此生与这金胆无缘,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叫作莫残的小孩儿给取到了,这就是天意,该着


我桂齐鸿运当头啊。”桂知府洋洋自得道。


    “一个小孩儿会有这么厉害,”女人迟疑了一下,又问,“大人说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莫残。”


    “莫残……”那女人想了想,脸se渐变。


    “嫣儿,你怎么了?”桂知府诧异的问道。


    “夏巴山这老东西关在地牢里一年了,死活也不肯说出医治七绝脉的秘方,依奴家意思杀掉算了


,可是薛管事非说那秘方天下绝无仅有,价值连城。少帮主死前几ri的晚上,夏巴山的徒弟突然失踪


了,一年来杳无音讯。”嫣儿忿忿道。


    “那又如何?”


    “夏巴山徒弟的名字就叫莫残。”


    ;




第十五章 地牢


    莫残又被带到大堂上来了。


    “莫残,经药局验证,那枚熊胆确实是白熊金胆,你的功劳可算是不小,告诉本府,都想要点什


么赏赐?”桂知府微笑着问。


    “我不要什么赏赐,”莫残说,“窦领班傅药师要我来宜昌府,就是想让大人看在他们拼死取回


熊胆的份上,能够多发给他们家里人一些银两,以便今后生活。”


    “这个嘛,本府自然会加以考虑,”桂知府点头道,“你小小年纪,就懂得居功而不自傲,难得


呀,不知你今后作何打算?”


    “回家。”


    “你家住何处?”


    “云南大理。”莫残答道。


    桂知府吩咐道:“来人,带莫残去账房领盘缠纹银二十两,再去附近客栈休息,明ri着人送去码


头上船。”


    手下侍卫带着莫残走了。


    屏风后转出嫣儿,点头说道:“大人,果真是他。”


    当晚,莫残和衣躺在客栈床上难以入睡,傅药师临终托付之事已经办妥,自己也即将踏上返乡之


路,可是不知夏先生怎样了,他能够安全的离开巫山帮吗?


    客栈房间的门缝里飘进来一股甜丝丝的气味,莫残猛然打了个激灵,这味道似曾相识……他想要


起身时已经迟了,觉得浑身酸软四肢不听使唤,就只有神智还保持着清醒。


    门闩被挑开,有两个黑衣大汉轻手轻脚的进来,从床铺上抓起莫残塞进了一只大麻袋,然后扛在


肩上扔到了外面的一辆马车里。莫残耳中依稀听到有人在说:“仔细搜好了,这小子的所有东西都要


带上。”


    马车行走了大约一炷香工夫停下,有人抬着麻袋又转移到了一艘快船上,天亮时分,那船方才停


靠在了官渡口码头。


    巫山帮总舵大堂上,有人解开麻袋放莫残出来。


    莫残揉了揉眼睛望过去,那位薛管事正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他,案子上放着自己的包袱,已


经被解开了。


    “嗯,夏巴山的小徒弟,你叫莫残是吧。”薛管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莫残没有吱声,默默地望着他。


    “好吧,我问你,医治少帮主的七绝脉秘方在哪儿?”


    “秘方?”莫残想了想,仿佛恍然大悟般,“原来那个就是秘方啊,记在脑子里了背都背得下来


。”


    薛管事一阵激动,欠起身来急切的说道:“快念给我听。”


    “好吧,天麻五钱,羌活、人参、桂心、白术、麻黄、杏仁各一分,附子一枚,水煎服。”莫残


朗朗背诵道。


    薛管事闻言面se一黑,但又随即换上笑脸,和颜悦se的说道:“那个不是秘方,而是明代《奇效


良方》中的天麻汤,再想想其他的。”


    “没有了,给少帮主煎的就是这付药,请问他的病好了么?”


    “他死了。”薛管事冷冷道。


    “那夏先生呢?”


    “治死了少帮主,他能逃脱得了么?你若是不说出秘方,就得和夏巴山一样顶罪,知道么?”


    “夏先生告诉我的方子就是这个呀。”莫残一脸的无辜样子。


    薛管事拉下脸,拿起包袱里的两个竹筒:“这是什么?”


    “我在神农架采药时受到惊吓,病了快一年,这是一家山民给我治病的草药,到现在还吃着呢。





    薛管事拔出塞子闻了闻,然后手指沾了点粉末放入嘴里舔了舔:“原来是鳖甲,味咸入肾经,这


一个是什么药,一股怪味儿。”


    原来他不认得百虫仓,莫残心想。


    薛管事又拿起了那枚天珠,翻来掉去的看着并在案子上敲了敲,发出金属般清脆的响声,他皱起


眉头问道:“这个是什么?”


    “是树上掉落下来的果子,好多呢,山民用它刻上字当象棋子,我随便捡了一个玩儿的。”莫残


显得无所谓。


    薛管事心里寻思着,嫣儿传来的消息,这小子跟着侍卫们上神农架吓出了一场大病,这两竹筒草


药和七绝脉秘方应无关联,他的话似乎也无可疑之处,此事看来需从长计议。


    “来人啊,先把他关入地牢。”薛管事吩咐道。


    莫残拎着包袱被带入院子里的一个山洞中,沿着石阶下到一所石室前,铁栅门铜锁打开,他被推


了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才逐渐适应,在微弱的油灯光下,看到草席上倒卧着两个人,披头散发


,胡须齐肩,身上散发出一股臊臭之气。


    莫残细看之下大吃一惊,不禁失声道:“夏先生!”


    夏巴山骨瘦如柴,双目深陷,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你......是莫残?”


    莫残眼含着热泪:“是我,夏先生,原来你还是没有溜掉。”


    夏巴山苦笑了一声:“命该如此,夫复何言。”


    “那人是谁?”莫残小声问。


    “是苗堂主。”


    夏先生“唉”了声,叹息着把自莫残走后所发生的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


    一年前的那天夜里,夏巴山望着莫残匆匆消失在黑暗中,随即将薛管事下了毒的药罐倒掉,又重


新煎煮了一罐新的天麻汤,并把莫残留给他的那包老天麻统统放了进去,心想这一剂药下去,天明少


帮主就应该无大碍了。既然薛管事与夫人要致少帮主于死地,那可是防不胜防,“君子不立于危墙之


下”,自己是局外人没必要趟这趟浑水,天亮以后必须得设法离开。


    他端着煮好的药亲自送到内堂,眼盯着丫鬟一勺勺的喂完少帮主,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坐在椅子


上一直挨到东方破晓。


    清晨时分,少帮主接连呕吐数次,共接有小半盆的黑se淤血,之后面se渐渐地红润起来,人也随


之清醒了。


    莫残这小子从哪儿弄来的老天麻,竟然如此的灵验,夏巴山心里头暗暗称奇。


    “夏先生,我饿了,想要喝些稀饭。”少帮主坐起来说道。


    夏巴山亲自去伙房盛了些粥来,看着丫鬟服侍着少帮主狼吞虎咽的吃完,于是说道:“少帮主,


你的病已经无大碍了,夏某现去就巴东县城抓几付上好的补药,回头只需调养数ri便可痊愈。”


    少帮主感激不已:“那就有劳夏先生了。”


    夏巴山临出房门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他有关闵夫人与薛管事合谋下毒的事情,事


不关己,明哲保身要紧。


    夏巴山一路紧跑慢赶的来到了官渡口码头,焦急万分的四下里寻找着莫残,可是始终望不见他的


身影。没办法,迟则生变,看来只有自己先上路了。正要登上客船之际,忽闻后面马蹄声疾,原来是


巫山帮的人追上来了。


    “夏先生,闵夫人请您马上回去。”为首的青面老者原来是苗堂主。


    “苗堂主,请转告夫人,夏某正要去给少帮主抓药,办妥后即刻回来。”夏巴山搪塞说。


    “哼,夏巴山谋害少帮主,给我拿下。”苗堂主面se一沉喝道。


    手下人上前连推带搡的把夏巴山揪下了船,一路押回总舵。当他被带进内堂瞥见了少帮主面如黑


炭般的尸体时,便知道自己这回算是完了。


    薛管事一脸怒气的质问他:“夏巴山,你这个庸医,当年治死了老帮主,如今又害了少帮主,还


打算像上一次那样开溜是么,你那个徒弟莫残是不是已经先一步逃走了?”


    夏巴山寻思着反正横竖是一死,倒不如索xing道破的好,于是口中冷笑道:“少帮主病情已无大


碍,今早起床还喝了一碗稀饭,此事问丫鬟便知,现在却突然死亡,难道就不觉得蹊跷吗?”


    “夏巴山,你说蹊跷是什么意思,有话不妨明说。”苗堂主皱着眉头道。


    “少帮主乃是死于五毒心绝散,薛管事,你也懂医,夏某说得对么?”夏巴山嘿嘿道。


    薛管事脸se微变,干咳两声,开口道:“夏巴山,少帮主由你负责医治,无论如何也难脱干系。


至于怀疑中毒之事,薛某须详加勘验才可定论。来人,先将夏巴山押入地牢。”


    在地牢里呆了两ri,第三天夜里,苗堂主竟然也被抬了进来,而且手筋脚筋都给人挑断了。


    原来帮中发生了内讧,苗堂主怀疑确实有人对老帮主和少帮主下毒,而闵夫人和薛管事则指责是


他与夏巴山一道合谋害了少帮主。随后官府前来验尸,是宜昌府桂齐大人亲自带仵作来勘验的,结论


是死因并非中毒,而是医治不当之故。


    “为何要挑断苗堂主的手脚筋脉呢?”莫残感到不寒而栗。


    “是因为忌惮老夫的真武玄天气功,”躺在角落里的苗堂主突然幽幽说道,“没想到闵夫人他们


竟与桂知府暗中勾结,在酒里下了毒,趁老夫昏迷之时偷断筋脉,投入这地牢之中。未杀老夫的原因


是巫山帮堂主中交好者甚多,闵夫人需一一除掉后,才会对老夫下手。”


    莫残记起来在巴山医舍的那天晚上,苗堂主露了一手隔空关门的功夫,当时令他无比惊讶,那大


概就是什么玄天气功了。


    “莫残,你长高了,人也壮实许多,走了快一年,怎么又给他们抓回来了?”夏巴山问道。


    莫残讲述了自己逃走以后,把跟随宜昌府侍卫进神农架猎杀白熊的经过说了个大概,但隐瞒了遇


见山鬼母子以及采集真药的事情,与对知府桂大人所讲的一样,凡事没必要的就尽量不说,这是他的


原则。


    苗堂主不禁叹道:“小小年纪竟然经受如此坎坷,也算是命大了,可惜进得来这地牢,怕是活着


出不去了。”


    “是啊,薛管事未杀夏某,也是想要这医治七绝脉的秘方,一旦秘方得手,夏某的死期也就到了


。”夏巴山苦笑两声,遂问起了老天麻的来历。


    莫残讲述了苍山采药发现老天麻的过程,当说及杏林堂赵鸿儒如何颜面尽失时,两人均窃笑不已





    第十六章 天珠




    夜里,大约子丑相交时分,见夏先生和苗堂主两人都已熟睡,莫残悄悄爬起身来盘腿打坐。


    与以往一样,先是足厥yin肝经先有了反映,大拇脚趾处发热,一丝温煦的气流沿足背缓缓上行


至大腿根耻骨处。紧接着,又有一股热气发自小脚趾下斜行至足心涌泉穴,然后经足跟上来,小腿肚


、大腿到尾骨下长强穴,屁股蛋热乎乎的。莫残知道,这是循行的足少yin肾经,真药黿甲起的作用





    石壁上说男生阳jing,jing逆行修真,可jing是成年人才会有的东西,自己只得十三四岁,如何


有jing来逆行呢。想来想去,还是不管它,先强迫这两道气逆行了再说。


    莫残深吸了一口长气,以意念逼迫着真气下泄,“啊”的一下,小腹处猛然一阵痛楚,竟忍不住


的叫出了声。


    此刻黑暗的角落里,传来苗堂主幽幽话音:“你错了,这样会走火入魔的。”


    莫残吃了一惊:“苗伯伯,您还没睡呀。”


    “嗯,见你打坐就没吭气,”苗堂主缓缓说道,“莫残,你从哪儿学来的邪门运气方法?”


    “这是一个懂医术的山民教我的。”莫残答道,他不想说石洞的事儿。


    “要想学气功,就要认准正宗,否则走偏了,大则伤身,小则枉费工夫。”


    “那什么样子的才算是正宗呢?”莫残问道。


    苗堂主解释说:“世上有道佛儒医以及武术等五门气功,道家修仙,佛门修禅,儒者修身,医生


则御气治病,而武术内外气功着重于搏击。至于正宗当属道佛两家,其功既能修身治病又可用于搏击


,老夫修习的道家玄天气功,便是最正宗的内家气功了。”


    石壁上那个练气法也不知算是那家子的,莫残想。


    “气功先要练呼吸,做到悠、匀、细、长、缓。之后练意,排除杂念,意守丹田,达到入静,意


气合一,顺乎自然。”苗堂主给莫残讲起了气功的入门方法。


    “人多大开始有jing?”莫残突然发问道。


    “什么jing?”苗堂主似乎没听明白。


    “就是男人可以生孩子的jing。”莫残解释说。


    苗堂主闻言哈哈笑了起来,问道:“你多大了?”


    “快十四岁。”


    “嗯,差不多了,早的十一二岁就有‘跑马’的,”苗堂主忍俊不已,“怎么,是想娶媳妇成家


了么?”


    莫残脸一红,没有吱声。


    过了半晌,莫残又问苗堂主:“道家玄天气功也是修仙的么?”


    “嗯,一般说来养生搏击都可以,大成者如武当开山祖师张三丰,既jing拳法亦养生有道,其寿


高达二百一十二岁,历经三朝,后羽化成仙。”


    “什么是羽化?”


    “就是得道飞升,如虫成蛹,再蜕皮羽化成蝶一般。”


    莫残立时想到了石洞中的那张薄薄的人皮,不禁说道:“原来骨头和肉得道飞升,皮却留了下来


。”


    苗堂主看跟莫残也理不清楚,干脆翻身去睡了。


    第二天,薛管事来到了石室,问夏先生想明白没有,若是不交出秘方,就在这终ri不见阳光的地


牢一直关到死。


    夏巴山仍是不予理睬。


    薛管事鼻子哼了声,压住火劝慰道:“夏先生,你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当然无所谓,可你的徒


弟莫残还是个孩子,你也想他在这里关上一辈子么?”


    夏巴山闻言无奈的说道:“薛管事,夏某若是真有秘方早就给你了,又何苦甘愿遭这份罪呢。”


    “夏巴山啊夏巴山,大理巴山医舍治愈过多少七绝脉,夏老郎中的大名谁个不知?既然你还是如


此的执迷不悟,那就继续在里面呆着吧。”薛管事说罢一甩袖走了。


    牢里每天只送一餐饭,而且都是清一se酸溜溜的稀粥,菜也没有,实在难以下咽,莫残勉强喝了


两口,就不想再吃了。


    夏先生告诉他,慢慢吃习惯就好了,人只要活着就还会有希望。


    是夜丑时,莫残照例又醒了,于是仍旧起身打坐练功,但却始终无法做到脑袋里全无杂念,也入


不了静,于是伸手自包袱里取出了那枚天珠拿在手里把玩。


    那两道真气准时又出现了,但最后还是停滞在下腹前后不肯上行,莫残双手合握,加大意念催动


。就在这时,他蓦地感到手中一热,两道温煦的气息分别由左右手无名指侧的关冲穴侵入,沿手少阳


三焦经缓缓上行。


    手中握着的是天珠,两道气正是来自那儿,莫残十分惊讶,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决定由其zi you


循行暂不去理采,看看这气究竟能跑去哪儿。两道气息顺着手臂的外关穴一直向上延伸,最后到大椎


穴后便停滞不前,脖颈处越来越胀热,直至发烫到难以忍受,于是不得不松开了手,过了好一会儿,


那热气才渐渐褪去。


    奇怪,这枚千年天珠竟然能够发出真气侵入经络,莫残迷惑不解的摩挲着光滑的球体,似乎感觉


到它比原来小了一些。


    yin湿黑暗的地牢里,微弱的油灯光下,莫残独自摸索着调息运气。


    歇了一会儿,他又握紧天珠开始意念催动,那两道温热的真气再次钻入关冲穴缓缓上行,当其抵


达大椎穴时,颈部胀热又出现了。莫残强忍着并以意念迫使其冲撞与之相交的督脉,如海chao般一浪


接着一浪。


    只一炷香的工夫,莫残的后颈已如火炉般炙烫,脑袋亦眩晕起来觉得天旋地转。当他实在忍受不


住准备要放弃时,突然间,浑身上下忽觉一震,大椎穴如同泄洪闸门豁然开启,充盈的气息突破阻滞


涌入了督脉,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哦,原来如此,莫残明白了。督脉本为阳气之海,天珠的真气一经导入督脉后,就如同河流汇入


了海洋,大海自然能够容纳百川而不溢,因此那两道真气才消失不见了。他联想到,自己其实以后完


全可以将真药的阳气导入督脉,相反同样把真药的yin气引入任脉,将其归为己有,丹田的真气则必


定会越来越充盈。


    他低头细看之时,天珠又缩小了一些。


    接下来的数天夜里,一等到夏先生和苗堂主睡着了,莫残便起来运功汲取天珠的真阳之气,眼瞅


着它一天天在萎缩,最后只剩下如蚕豆粒般大小,被莫残一口吞下。


    此后的约半年时间里,薛管事隔三岔五的便来追问夏巴山秘方,看他的神情似乎变得ri益不耐烦


了。


    苗堂主身子越来越虚弱,手脚筋脉处的溃烂ri益严重,夏巴山探过之后摇了摇头,看来时ri已无


多。不过相反,这期间莫残的身体却ri渐强壮,有时甚至于数天不喝稀饭也不会觉得饿,并且还jing


神十足。


    这ri夜里,莫残睡梦中忽觉小腹烘热,会yin部如蚁噬般酥痒,甚至整个胯部都酸软难耐,仿佛


耻骨间有东西左冲右突的挣扎着要出来。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如chao水般一波又一波的袭来,


最后yin部伴随着一阵酥麻痉挛,令他立时惊醒。随即感到裤裆内一片冰凉,伸手摸去竟然黏糊糊的


沾了一手,吓得他赶紧凑在油灯光下细看,但见手掌之上满是ru白se的黏液,闻起来有栗子花香般的


特殊味道。


    终于出jing了,莫残心中暗喜,在读私塾时曾听大点的学童说过,这叫“跑马”,是男孩子成年


了的标志。太好了,从今往后,可以按照石壁上的方法以jing逆行来修真了,他兴奋的想着。


    天明时,苗堂主有气无力的唤莫残近前,喘息着说道:“你这小子身子骨这么硬朗,真是块习武


的好材料,今后若是大难不死出得了这地牢,可到襄阳九宫山真武道观找天虚真人,请他传授你真武


玄天气功,就说是我苗凤麟介绍,或许会收为门下弟子的。”


    莫残看着苗堂主已是奄奄一息,不由得心生侠义之情,于是开口说道:“苗伯伯,我们不如趁薛


管事再来的时候,把他骗进来抓住,胁迫他放我们出去。”


    苗堂主吃力的摇了摇头:“老夫与夏先生都是行将就木之人,死不足惜,要想三个人一同逃出巫


山帮是不可能的。况且一旦我俩死在地牢,而你又不知道秘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何必要


冒这个险呢。”


    莫残心中暗道,我可不愿意将自己的生死权掌握在那个薛管事的手里。


    “苗堂主,可不可以传授一点武功给我。”莫残问。


    “唉,武功岂是一朝半夕就能学会的,不下个十年八载的苦功,是成不了一流高手的。”


    “你可以教我点穴呀,人身经络和穴位我都一清二楚,只要告诉点哪个,如何点就可以了。”


    “认穴还是次要的,关键是手指要有力量,才能达到一点即封闭经脉的效果。老夫当年练指力的


时候,先插豆两个月,再插砂两个月,最后在大树上画一个点,一指过去要能戳穿树皮见白才行。莫


残,你没有练过,指力不够。”


    莫残想了想,最后无奈的说道:“苗伯伯,那告诉我几个江湖上传说的死穴、晕穴、哑穴或者麻


穴什么的就行。”


    唉,毕竟还是个孩子,苗堂主苦笑了一下说:“那好吧,有个‘死穴歌诀’你记着,叫做‘百会


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接骨,膝下急亡


身。’轻点晕厥,重击即死。”


    莫残口中复述了一遍,将歌诀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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