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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qtomcn

[转帖] 《涅槃 》 龙飞最新作品:鸟喙鼎出土引发的连串怪事(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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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8 09:09: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四章 真相(三)
  我抓着绳子,很快就滑落到了深坑的底部,底部的地势也同样复杂,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如果从上方正直的掉落下来,很有可能会直接落入坑底的一条地下河里。那条河并不算宽,蜿蜒崎岖,正因为这样,导致水流相当急,我抓着绳子把脚探到河水里,立即就感到强大的冲击力。

  但是除了这条河,我看不到轻语还有姚老师的身影,这条河的水流这么急,不要说是两个失足从上面掉下来的人,就算是有准备的人,一旦下河,也会毫无疑问的被冲走。

  望着泛着浪花的地下河,我不肯死心,因为我不想轻语就这么死去,所以自己心里非常固执的认定,姚老师一定是武胜利,他落入深坑,掉进地下河却没有死,反而因为种种原因活了下去,活的那么年轻,那么滋润,既然他可以不死,那么轻语为什么不可以?抱着这个念头,我转移了位置,踩在地下河的岸边,解开身上的绳子,顺着流水的方向开始寻找。

  我的心里是忐忑的,从未来回到过去,即便不知道事情的具体过程,但我至少知道结果。轻语肯定是死了,否则的话,不会那么多年毫无音讯。我的心很沉重,甚至眼睛也开始发酸,我不停的走,不停的找,我并不是个盲目的人,随着寻找的距离越来越远,我开始强迫自己接受事实。

  轻语,或许是死了,但是无论如何,我要看到她,即便是一具尸体。我想把她好好的安葬,让她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感受到最后一点我能给予的关怀和温暖。

  河边的潮气很重,一会儿就把我的头发还有衣服都打湿了,背上的伤口仍然在阵痛,那么重的外伤,不及时消毒处理,一旦感染发炎,后果会非常严重,可是我停不下来,也顾不上这些。我顺着地下河至少走了差不多一华里,地势越来越深,我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当我转过一个河湾时,光线骤然间照出了一团被卡在河道拐角处的影子。那团影子的出现让我猛然振奋起来,因为我能看得出,那团影子是一个人。

  我快步跑了过去,吃力的忍住背后的伤痛,弯下腰去看。在这一刻,我想笑,又想哭,因为我看到,那是轻语,就被死死的卡在河道转弯处两块凸起的石头间,她的身体被河水不断冲刷着,但是胸口还有脸庞露在水面之上,她的头发也被河水浸湿了,脸色苍白。

  她的眼睛是紧闭着的,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但是她真的美极了,像一个在熟睡中的睡美人。

  我做好准备,然后就顺着河岸下去,一把抱住她,把她从两块石头间拉了出来。被河水泡了那么久,她浑身冰凉,没有一点点温度。她是个可怜的人,是个被人抛弃的人,这让我想起自己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人抛弃了。同病相怜的感觉让我心里充斥着无限的怜惜,我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去唤醒她。

  抱着她回到河岸,我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我甚至不敢去试探她的脉搏还有心跳。因为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如果真的试探出她已经停止了呼吸,我会怎么样。

  但是最终,我还是慢慢伸出手,先翻开她的眼皮,又搭着她的脉搏。她可能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只有头部在掉下来的时候被撞到了,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伤口被河水冲的有些发白,差不多已经止血了,只不过微微的朝外冒着血丝。

  在搭上她的脉搏后,我惊喜交加,她的脉搏还在跳动,尽管跳动的很微弱,但至少是在跳动着的。

  我感觉周围的黑暗瞬间被一种看不到的光明给照亮了,她还活着。

  我身边没有什么急救工具和药品,现在要做的,是尽快带她离开。我不打算把她交给队伍里的人,我想着,起码要等到她清醒之后跟她谈谈。我觉得,她在清醒之后回忆起自己摔入深坑前的情景,将会很难受,也很痛苦。

  我抱着她朝回走,把自己身上的伤完全忘记了,走到深坑坑壁前的绳子旁,我用皮带把她和自己紧紧绑在一起。可能是我的体温温润了她,她的身体不像刚刚被捞出来时那样冰凉,微微的有了一点热气,尽管隔着几层衣服,但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开始柔软了。

  这时候,两个人二百多斤的重量又叠加到我一个人身上,我抓着绳子开始朝上爬,我对物理学和力学研究不深,如果在平时,我很难想象自己可以完成这样高难度的重负荷任务,但是某些东西在不断刺激着我,或许是求生的欲望,或许是一种无私的付出,总之我爬的艰难却没有停止,浑身上下每个细胞似乎都在焕发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最后奇迹般的从深坑底部爬到了边缘。

  我找到轻语的过程不算复杂,时间也不算久,所以爬到上面的时候,周围还没有救援的人员赶到。我琢磨着立即离开这里,后面将会发生什么,我已经不想知道了,那都不重要,而且与我无关。

  接下来,我背着轻语开始走,朝那个隐秘的出口走。这一路上,我在不断的思考,郑童和我说的那个定律,难道是失效的吗?轻语没有死,她分明没有死,被我救了上来。我清楚的记得,当时和郑童交谈时,我郑重问过他,如果回到过去,是不是可以尽力改变一些什么。他笑着对我说:别傻了,那根本不可能。

  他无私的帮助我,所以我对他信任,他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但是轻语的事,该怎么解释?

  刹那间,一个很不祥的念头骤然冒了出来,这个念头让我浑身上下一个劲儿的流冷汗。轻语最后可能还是死去了,就算现在她被我救了上来,最后还是死了。我暂时不知道她是如何死去的,但已经没有勇气接着推断下去。

  我打消了别的念头,此刻,她还好好的呆在我的怀里,还保持着呼吸和心跳,既然这样,我就要尽全力保证,她能够活下去。

  之后的路上,我没有再遇到什么人和意外的情况,顺利的从隐秘的出口离开地下,然后带着轻语在山路上前行,想先回到之前的居住地,拿点药以及吃的东西。从这里到我居住的那个山洞间,必须要走一个很狭窄的山口,地势险要,不过可以节省时间。我一点都不觉得累,背着轻语,就感觉自己在做一件非常神圣的事。

  小小的山口很快就要走到了,只要穿过山口,再绕一个弯,就能直通我居住的山洞。到山洞之后,可以生火,再烧点水,她现在需要温度,先保证她的生命,之后带她离山,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样想着,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力量和信心,在我穿过山口,将要继续前行的时候,我突然看到山口的另一边,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的出现,让我非常意外。

  瞎子三爷的那个孙子,一个人站在山口另一端,一动不动的站着,默默注视着我。他就那么大一点,目光却沉稳到了极点,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有意在等我,还是无意经过这里,但是一看到他,我就开始莫名其妙的心慌。如果山口另一端站着一个壮汉,哪怕是再凶狠的敌人,我都不会有任何畏惧,然而这样一个孩子,却带给我很重很重的压力以及紧迫。

  他是因为瞎子三爷的死去而嫉恨我?但是我从他的眼睛还有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的恨意,同样察觉不出他的目光到底包含着什么。

  我迫不得已停下脚步,跟他对视了两分钟,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问什么。那个孩子同样没有开口,两个人对视了片刻,他舔舔嘴唇,对我道:“我记到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跑了,山里的孩子都很健康结实,他虽然小,但是跑的很快,两三分钟就顺着地势消失在视野中。

  这个孩子的出现,很莫名其妙,不过他一走,我也没有理由再停滞,我背着轻语继续前行,把她带回了山洞。

  我在山洞里住了大半年,已经把这里当成家了,条件很艰苦,但我一直在尽力让自己活的舒服点,所以山洞里有很多东西。我生起一堆火,烧了水,加进去一点葡萄糖,等水放温了之后,慢慢的给轻语喂下去。

  等到她的体温完全恢复正常,我才算稍稍放心,背后的伤口不处理是不行了,我把轻语放在平时睡觉的褥子上,给她搭上一条薄毯子,然后拿了酒精,脱去上衣,顺着后脊梁慢慢把酒精倒下去。

  我自己无法包扎的那么仔细,只能先凑合一下,等到离开这里之后再说。等我缠好绷带,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很轻微的响动。

  轻语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就躺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我很高兴,赶紧穿好衣服,但是再看她的时候,我的心就跟着一沉。

  我感觉到,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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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8 09:11:0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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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真相(四)
  在这之前,我跟轻语没有进行过任何交谈,按道理说,我不能算是了解她,但有的时候,人与人之间不需要说多少话相处多少时间才可以去了解。至少我自己觉得,能够读懂她的表情和眼神。在我的印象中,她的眼神始终那么安静,那么恬淡,可是当我转过身看着她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她的眼神变了。

  她的眼神变的直愣愣的,有些呆滞,完全失去了之前的那种安静和恬淡,就好像一个喝酒喝到烂醉的人。这样的眼睛无神,且带着迷茫,让她整个人顿时失去了神采和灵动,如同一颗蒙垢的明珠。

  “你,醒了?”我看着她,不知道她的眼神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我试着和她说话。

  但是轻语没有任何反应,她的感官应该还是正常的,可以听到我的声音,然而她不回答,还是那样直愣愣的望着我。

  我的心顿时一沉,因为眼神飘动间,看到了她头上那个不大不小的伤口。我不知道她的头部撞击在什么东西上造成了创伤,在她昏迷时,我也不能判断这个伤口给她带来的影响,然而等她苏醒之后,严重的后果出现了。

  我觉得,她可能因为头部遭到撞击的原因,而失去了正常的思维还有反应能力。如果用直白的语言来描述她,那么只能说,她傻了。

  “感觉哪儿不舒服吗?”我慢慢走向她,轻声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看见我朝她走过去,马上就有了激烈的反应,身子蜷缩到了山洞的一角,紧紧抓着薄毯子,试图把自己给裹起来,她呆滞的眼神里有很重的惊慌和恐惧。

  看着她现在的样子,我的心抽搐一般的疼起来。她不再是前几天我所看到的那个轻语了,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被丈夫狠心抛弃了的傻女人。

  “不要怕,不要怕......”我赶紧停下脚步,想慢慢的和她解释,但她到底能不能领会我的意思,这很难说。她可能失去了正常的思维,可是在临掉落进深坑之前的记忆,仍然留在脑海,她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抛弃,那是无法抹除的心理阴影。

  这种阴影不断的影响她,让她对任何靠近她的人产生抗拒和排斥,还有畏惧。尽管我的语气很柔和,也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她一直不能安静下来,在山洞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一个劲儿的哆嗦。

  “我不会伤害你,相信我,绝对不会。”我耐心的继续和她解释着,可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她打消对我的戒备。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必须得想个办法。我朝洞外望了望,虽然在之前,大雁坡的队伍已经对周围进行了一次搜索排查,驱逐闲杂人员,但是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事变,大雁坡周围其实不能算是安全了,上面如果收到报告,增援队伍在最短时间内就会赶到,其中很可能还会有大批的警察和部队。如果时间充足的话,我可以慢慢和她接触,一点点让她接纳我,然而这个样子,我该怎么带她离开这儿?

  我茫然无措,又不忍直视她的眼睛,就好像一个精致又完美的东西,瞬间被人打碎了。想到她的眼睛时,我心里突然一动,到现在没有什么办法,我就只能赌一赌,她的记忆还没有消失。因为我清楚的记得,在石鼎旁,她被陈老硬拽着离开时,投向我的那个带着关切的眼神,对于她来说,变脸人或许是个很难忘记的角色。

  想到这儿,我一边安慰她,一边默默的开始运算那个鸟喙符文,这个符文我已经掌握的比较纯熟了,符文被运算之后,我的面部肌肉开始病态般的蠕动。

  在我的五官变换位置的那一刻,我看到轻语瑟瑟发抖的身体一下子顿住了,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或许,她无法马上想起我是谁,但变脸人,给她一种说不出来的信赖和安全感。她随即就安静了许多,尽管还不能很短时间内完全接纳我,不过这已经是个非常良好的开端。

  我原地坐下来,和她说话,而且还在间隔性的继续变脸,好让她慢慢适应正常时候的我。如此反复了很久,我们之间的关系又融洽了一些,她肯接我递给她的食物和饮水,后来我又耐心的尝试了很长时间,把她头上的伤口处理包扎了一下。一直到深夜她熟睡之后,我靠着洞壁,感觉到无法抗拒的疲惫。

  陡然间,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随即就伸手去怀里摸,手伸进怀里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愣了。在我进入大雁坡地下进行潜伏时,已经再三告诫自己,要管好那张发黄的身份证,但中间出现那么多的意外,让我把身份证的事情完全忘的一干二净,此刻想起来,为时已晚,怀里的身份证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丢掉了。

  我想了想,又不觉得惊讶了,可能很多事情都是冥冥中被注定的。我知道,那张身份证肯定就遗失在大雁坡地下,之后被陈老或者和陈老关系很亲近的人捡到了。正因为这张身份证,陈老对我另眼看待,除此之外,在他匆忙逃离深坑时,跟我有过短暂的对视,他不可能看清楚我的脸,只能看到我的身影,但是二十多年之后,他和我有了长时间的接触,可能偶尔回想往事时,陈老会迷惑,会觉得我的身影,和当年大雁坡深坑旁默默矗立的身影有些相似。

  所以,在他临死之前,才会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我,过去,我和他是否见过面。

  我不打算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但是轻语的身体很弱,而我们至少要绕远路离开大雁坡,我不知道她能否坚持的下去。第二天,我告诉她,我们要走了。在听到我话的时候,她条件反射一般的摇摇头,表示不肯。

  “怎么了?是不是不想走?”

  她没有正常的交谈能力,只能用点头或者摇头简单的表达自己的情感。接着,她走到了山洞的外面,朝四面张望着,我想,她可能在寻找营地,在寻找她的同伴,或许,还在寻找她的丈夫。

  人除非死了,否则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完全泯灭自己的情感,我相信轻语也是这样。她站着看了半天,营地被淹没在群山之中,绝对无法目视到。我突然觉得,把她带走,是不是太自私,也太武断了。

  但是我还能怎么样?如果现在把她送回去,即便我不会受到什么牵连,但她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以她现在的状况,回去之后肯定要被送进精神病院,我不忍她的后半生被一道道冰冷的铁栅栏死死的锁住。而且她回去,置陈老于何地?她该怎么面对陈老,或者说,陈老该怎么面对她?

  这一切一切,都让我觉得,至少现在,她不能回去。

  她不断的朝四周扫视,像是一个迷路的人,在寻找家的方向。我不想明着对她表达什么,但我心里很清楚,她已经没有家了。

  她看了很久,我在旁边站了很久,当她再次回过头时,我问她,想到什么地方去。她呆滞的目光又一次出现了深深的茫然,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该去何处。

  不过当我对她说,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她没有抗拒。我把随身该带的东西整理了一下,离开了这个居住了大半年的山洞。我在前面走着,轻语在后面跟着,走出山洞很远,就是崎岖又复杂的山路,轻语可能有点怕,一下子拽着我的衣袖,再也不肯松开,我叹了口气,朝前面望一望,路还有很远。

  我带着她用了两天的时间,走出了大雁坡,我们走的是和大路完全相反的方向,所以期间就没有遇到什么人。离开大雁坡,我在最近的小镇上买了两套新衣服,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些顾忌,轻语始终不愿意换上新衣。

  “换上吧,这是给你的。”

  她愣愣的看看我,又看看衣服,还是不换,但是她把那套新衣服抱在怀里,抱的很紧很紧。

  我暗自决定了下一步的计划,我没有能力治好她的伤,但又不愿意把她送进医院,而且两个人的落脚地也很难选择,当时的环境,只要搬到稍稍繁华的城镇里,那么陌生人肯定要被街道里的老太太们给盯上,一点点反常情况都会导致她们跑到派出所报案,我不想惹那个麻烦。

  万般无奈之下,我突然就想起了夹江,想起了无念老和尚,那个地方偏僻,闲人不多,住上一段时间应该没有问题。

  想到这儿,我就打定了主意,带着轻语坐车,然后跑到县城,从这里的车站再倒车,买火车票离开。

  我唯恐轻语会走丢,所以寸步不离的跟着,在车站的售票处,我让她站在旁边等。那时候交通不怎么发达,长途车少,所以人流量非常大,望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轻语似乎很怕,使劲的拉着我,把我朝后面拖。

  她一直拖着我,把我带到车站的一个角落里,然后蹲下来,捡起一块小石头,在地面上用力划着。她的动作显得有点笨拙,最开始的时候,我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但看了几眼,就觉得她好像在写字。

  最少费了有三分钟时间,她歪歪斜斜在地面上写出了两个字。看着这两个字,我猛然一惊,心里有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在不断的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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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09:57: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六章 真相(五)
  轻语在地上划出的两个字虽然潦草,但我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那两个字,是“宝川”。

  这是一个地名,这个地方本身可能名不见经传,然而,它却是那座荒山的所在地。提到宝川,我自然而然就会想到荒山,继而,又想到青青。世界上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事,轻语在神智和思维已经丧失了大半的情况下,还能清楚的记得宝川这个地方,说明了什么?说明她对那里必然是熟悉的。

  由此,之前一直在困扰我的问题,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轻语,这个女人和青青之间,到底是怎么样一种关系?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相像的两个人。

  前往南京去找无念老和尚的计划立即被打消了,我们改变行程,前往宝川,那个时候,宝川是个很小的地方,交通相当落后,要费不少周折才能赶到。坐在中途的火车上,轻语贴着车窗,呆呆望着窗外的风景。夏天是一年中生机最旺盛也最热情的季节,轻语仿佛也被感染了,她开心了一点,当我递给她水和食物时,她会轻轻对我笑一下。

  那种笑很淡很淡,然而却像一幅最美的画卷,又像繁星点点的星空,璀璨无暇。

  在宝川下车之后,我有意对轻语比划询问,我问她接下来要到什么地方去。宝川县城破旧且小,跟我猜测的一样,轻语对这里果然有印象,在县城的车站中,她已经可以回忆起离开车站的路。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我已经能够猜出来,如果让轻语自己选择路线的话,那么她的目的地极有可能就是荒山。我不动声色,跟着她走,她带我来到车站外面一个小小的广场上,那里聚集着一些三轮车,可以把来宝川的人送到县城里任何一个地方。轻语仍然会说话,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她很少开口,在那些三轮车前,轻语迷茫了,她估计想跟对方表述自己要去的地方,但力有未逮。

  “走吧。”我对三轮车的主人说了目的地。

  我们在离荒山还有很远的地方就下车了,荒山那边说不上有什么景致,但自然的生态系统保存的很完好。一到了这里,轻语的记忆或许就更加深刻,几乎不用我引领,她认得进入荒山的路。我一声不响的跟着她走,我们从远离荒山的地方一路进山,周围没有一个人,空旷又寂静,只能听到山间的虫鸣,轻语的脚步欢快起来,一路小跑。

  走在这条似曾熟悉的山路上,我刹那间产生了恍惚的错觉,我觉得自己是在跟着青青进山。任何一件让自己注意的事情,可能都有它的前因后果,对于这条山路的熟悉,原来是这样。

  我推测的一点都没错,轻语想要去的地方,就是那座荒山。远远的,我看到了那颗巨大的针叶松,在此时,它已经矗立在荒山中许多年,风雨不动。轻语一路跑着,一直跑到针叶松的树冠下,那感觉就如同在烈日炎炎的盛夏中,躲到了一把遮阳伞下。

  墨绿色的树冠如华盖,轻语站在树冠下轻轻仰起头,闭上眼睛,她的双手慢慢抬起来,脸上的表情似乎开始陶醉,她喜欢这种气息和氛围。

  她过去很可能来过这里,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而且,轻语不会表达,我也搞不清楚她到荒山这里来要做什么。她好像没有什么来此的原因,就是想来,她在树冠下默默的站着,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当太阳西沉,天色开始发暗的时候,她从树冠下走过来,走到了那块大石头旁,翻身就坐了上去。

  那块石头,还是我曾见过的样子,当时,我和青青就坐在这上面,眺望着荒山上那轮明月。

  天气非常好,一入夜之后,漫天的星斗开始闪烁,在这样没有任何遮蔽和污染的环境中,夜色极美,只要抬头一望,就能看到一幅像星空图般深邃又神秘的夜空。这几天的接触下来,轻语已经完全信赖了我,我一直在照顾她,她能够感受到我的关怀和好意。她坐在大石头上对我挥了挥手,示意我也坐上去。

  我们并排坐着,眺望着夜空,在这一刻,时空仿佛混乱交错了,我甚至有些分辨不清楚,自己身旁坐着的,到底是过去的轻语,亦或是未来的青青。我同样喜欢这种感觉,安静随和,又有种深入到心田中的淡淡的忧伤。

  此情此景,让人忍不住出神,坐了一会儿,我无意中转头看看轻语,她望着星空,仿佛发呆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眼角慢慢溢出了两滴晶莹的泪水,她没有哭泣,但那两滴泪,顺着脸颊一点点的滑落下来。

  或许吧,在她还没有出事之前,来过这座罕有人迹的荒山,她曾经和现在一样,静静的坐在大石头上,眺望夜景。也或许,当时她眺望夜景的时候,身旁还有另一个人。在静谧的深夜中,和一个自己中意的人携手看着满天星星,那是温馨又浪漫的事。

  看着她出神的表情还有眼角那两滴眼泪,我的心里萌生出一股淡淡的酸楚,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替她伤感,或是嫉妒,总之,那股酸意在渐渐的蔓延,让我感觉很不是滋味。我出身贫寒,自幼在孤儿院长大,但我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低谁一头,我一直乐观,且自信,可是这个时候,我却有种深深的遗憾。

  我感觉自己很可笑,我所遗憾的,是当年陪她一起在这里眺望星空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我从未想过,生命里的某一天,会因为一个大自己那么多的女人而遗憾,而伤感。

  我低下了头,有些消沉,但陡然间,我感觉一只软软的,带着温热的手,轻轻放在我的手背上。

  那种感觉如同触电,痛且快乐着,我转头看了看轻语,她把手心翻转了一下,她的手指纤细,我心里忍不住一热,两只手随即就握在了一起。在当时那个年代里,这已经是男女间很亲昵的举动,我觉得幸福像潮水一样,瞬间就把自己淹没了。

  她看着我,很开心的笑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一股想掩饰都掩饰不住的爱意。那是最真挚的情感,谁也阻挡不了。

  我的心一动,她一笑,就好像全世界的花朵在刹那间一起开放了。这样的情景,总让人心底最深处的情感想要喷薄爆发。她的笑容渐渐消失,但脸庞却晕红起来,她就那样看着我,慢慢闭上自己的眼睛,又轻轻仰了一下头。她的嘴唇动了动,朝我贴近了那么一厘米。

  现在的她,需要的是拥抱,还有吻。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不断的加快,夜色下的她,清秀绝伦,仿佛没有沾染这个尘世间的任何一丝气息,超凡脱俗。我也随之发呆了,她抓着我的手又紧了紧,那应该是一种讯息,要我吻她的讯息。

  我没有想到情感爆发的如此之快,甚至有些慌乱了,就像一个初恋的男孩,腼腆又羞涩。但不敢看她,却很想抱住她,不由自主的,我也闭上了眼睛。

  但是,那种让人觉得幸福的感觉中,却总有什么东西,像一根毛发,又像一根闪着寒光的尖刺,在撩动刺激着我的心。

  我睁开眼睛,她的眼睛依然是闭着的,但不知何时,又有两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滚落出来,正顺着白皙光滑的脸庞不断的淌落。

  我终于知道,自己的心里为什么会像被刺扎了一样,隐痛,难忍。

  在她的记忆里,荒山是永远都抹除不掉的一节,或许在若干年前,我们此刻正经历的一幕,曾经发生过,只不过当时要拥抱她,要吻她的人,不是我。

  她只记得那个让她心醉的夜晚,她记得拥抱,记得热吻,然而她可能已经想不起来,给予她拥抱和吻的人,到底是谁。

  她只是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仅此而已。

  一种深入到骨髓里的失落,顿时把我身上温度消磨的干干净净。我是个男人,我有自尊,当一个女人错把我当成另外一个男人的时候,我只是个影子而已,我很应该甩手走掉。但是转念想想,对于轻语还有她的世界,她的生活来说,我就是个意外闯入的外来者,旁观者,我有什么理由那么没风度的转身走开?

  她很可怜,她忘记了很多很多,她孤独,寒冷,她想要的,只是一个让她缅怀至今的温暖的拥抱。

  想着,我就开始微笑,心里却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我轻轻抱住她,抚摸她乌黑的长发,我的肩膀可以给她依靠,我的怀抱可以让她尽情的流泪,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来到荒山之后,轻语就不愿走了,我随身带着一些东西,还能应付一段时间,我几乎已经可以判断出来,以她现在的思维状态,来到荒山没有任何目的,只是脑海里那段难忘的记忆促使她这么做。我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多久,眼下,最让我忧心的,是如何让她恢复正常。

  到这里的第二天,就开始下雨,山里的气温比较低,一下雨就有些凉,我不知道是不是温差太大让轻语不舒服,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她突然就呕吐起来。

  我没有任何经验,给她吃了一点阿司匹林,但是她的呕吐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接连两天时间里,吐的很厉害,我们那个时代的人,依赖药品和医院,我所了解的,大多是外伤的急救,面对这样的情况,顿时手足无措。

  她一连吐了三天,让我感觉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我想带她出山去医院看看。但是她不肯,一直对我摇头,不想离开这儿,望着她苍白的脸,我突然觉得,这应该不是病。

  很可能,她是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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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09:58: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七章 真相(六)
  男人是敏感的,同时又是粗心的,很容易忽视一些问题。但这个地方只有我和轻语两个人,在查找不出她的病因时,我只能作出这样的判断。我没法询问她具体的情况,她也说不清楚,总之现实让我的脑袋顿时大了一圈,这都是什么事?

  接着,我又对她进行了很仔细的观察,我不是医生,以前也没有相关经验,但这种常识还是懂的,通过这些观察,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她就是怀孕了。

  我心乱如麻,本来她的情况就很糟糕,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彻底没了主意。我在想,如果把她送到医院,为时尚早,搬到城镇里去住,麻烦很多,但我又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反正那两天时间里,我不断的冥思苦想,不断的挠头,头发都被挠掉了不少。

  在身体没有不适的情况下,轻语还是很安静的,她可能意识不到自己的呕吐是怎么回事。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喜欢在那棵针叶松下面坐着,喜欢在石头上眺望夜空。我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去说服她,只不过她死都不肯离开荒山。

  如果,她还是一个正常的人的话,那么她可能已经对生活还有感情丧失了最后的信心,完全绝望。人在受到强烈伤害的时候,心里可能只想着躲到一个安静又安全的地方,默默承受伤痛带给自己的痛苦,用时间去治愈它。轻语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这里,或许是她心里唯一的一片能够容身的净土。

  既然她快乐,那就让她在这里呆着吧。我想,就这样陪她一段时间,到了合适的时候,再带她离山。

  任何一件事情,都有潮涨潮落的时候,包括感情。喷薄爆发的感情迟早都会冷却,转入另一种状态。深山里的生活很安宁,少了喧闹,但日子一久,总会让人觉得枯燥。尤其是轻语这样的人,在某个地方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甚至半天,我没办法,只能呆在附近看着她,顺便温习一下无念老和尚教的那些东西。

  陈老在临死时讲述她妻子的事情时,最让我感觉遗憾的,就是鸟喙铭文含义的断绝和失传,这本来是我回到现在最重要的一个目的,不过之前乱七八糟的事把这个目的给冲淡了,一直想不起来,直到生活完全平静下来的时候,我才想起这些。

  我找了个合适的机会,面对面和轻语坐着,现在无法从语言上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必须很仔细的观察她,在问话的同时捕捉她的表情,然后以此为线索,做出相应的判断。这么多天的接触下来,让她对我已经非常的信任,甚至有一种依赖,她很听话的坐在我对面。

  “问你个事情吧。”我慢慢的开始说,就从大雁坡开始说起,说了稻田,营地,还有队伍,然后一步步的提示她,一直说到队伍深入地下,对那片未知的空间进行探索。

  她不回答,不过眼神不住的转动,显然是在回想。

  “一个这样的东西......”我在地上画出了那尊大石鼎的形状,然后问道:“上面有很多字符,还记得吗?”

  我的绘画技术不高,不过足以让她看得出这是石鼎,轻语看了看,眼神本来很迷茫,但看着看着,她就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估计是想到当时在石鼎那边发生过的危险,她的眼神立即惊恐慌乱起来。

  “不要怕,别怕,它现在已经不在了,没有了。”我急忙连说带比划的安慰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这种像哄孩子一般的手段对她很有用,在我的安慰她,她渐渐安静下来。其实这是一件好事,证明她并没有忘记在大雁坡时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起码是没有彻底忘记。

  等她安静下来的时候,我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样的字,你还记得吗?”

  我画了一个鸟喙铭文,是我能记下来的两个铭文之一,但是轻语看了半天,对我摇摇头,她肯定不会说谎,既然否定,那就说明或许是真的不记得了。

  我丢下手里的小石块,说不上有什么失望不失望,目前,我唯一的愿望,是她能够好好活下去。

  当然,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平淡的日子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的溜走,过的飞快。在大雁坡那边过了半年野人般的生活,其实我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环境还有生活方式。带着轻语的确很麻烦,她就像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只要两分钟看不到我,就会失魂落魄的到处去找,我不敢离开,这导致出山采购东西都很困难,她的肚子渐渐隆高了,行走更加不便,在她还能行动的时候,我提前带她出去了一次,把之后该用到的东西买了很多。但是我一个人的负重有限,食物什么的就带不进来,无奈之下,我只能在山里找一些可吃的东西。

  秋天的时候,深山就像一个天然的大仓库。我穿着长筒雨鞋,背着一个大包,带轻语在山里到处转悠,我采了很多野果子,还有蘑菇,下河抓鱼,设套逮兔子,收获的东西除了日常消耗,剩下的就慢慢的熏干晒干收藏起来。

  在我干活的时候,轻语就站在旁边看。我会捡两个洗干净的果子塞到她嘴里,她并不是完全没有任何思维和情感的人,有时,我干活弄的满头大汗,她会帮我擦掉汗水。这样似乎是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在她露出温情的一面时,我依然会觉得淡淡的酸意不经意的滑过心头。

  “鱼,可以吃的。”我会教她认识和熟悉那些她原本就很熟悉却淡忘的东西,把各种日常要用的物品告诉她,这必须有十足的耐心,因为她不做回答,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懂了还是没懂。往往一件事情得反复说上几天。

  我不了解她的过去,但我能看得出,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她对生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呵护,她喜欢野果子,喜欢新鲜的蘑菇煮出的汤,然而她介意我捕杀兔子还有鱼之类的动物,有时候我设套抓住的兔子,转眼就又被她放走了。

  她没有多少自己的思想,她的快乐简单而单纯,当她看着小兔子飞快的逃走,钻到附近的草丛中,或者是活蹦乱跳的鱼又被放回水里时,她会快乐的笑,像个没有烦恼又天真的孩子。每每看到这一幕,我都忍不住会想,如果,只是如果,这是我的妻子的话,那么,就这样陪她在与世隔绝的深山里过一生,是很好的,我愿意。

  “给你吃。”

  我正想的出神,轻语突然就把藏在背后的手抬起来,她手里有一颗红彤彤的野果子,不由分说的塞在我嘴边。她很少会说话,能说出这三个字,已经是很罕见的事情了,这说明此刻,她的心情非常好。

  一颗野果,透着淡淡的清香,咬破它,甜蜜的果汁就顺着舌尖渗入身体。在我慢慢咬开果子的时候,轻语突然就抱住我,她的个子很高,微微的踮着脚尖,嘴唇一下子贴了过来。

  隔着那颗小小的果子,我们的嘴唇轻轻触碰了一下,就那么一下,却像是一股幸福的波纹流水般的涌上心头。她的嘴唇柔软而且芬芳。

  这是属于两个人的幸福,别的人体会不到,或许那么的简单,又很平淡,但在我的生命中,这个轻轻的吻,却像是一个烙印,已经刻在我的心脏上。

  秋天的季末,轻语明显疏懒了,很少会活动,每天只在太阳最好的时候才出来走走。在过去,我曾经无数次幻象过我的生活,我希望有一个温柔的,善解人意的妻子,在她孕育了新的生命的时候,我会一刻不停的陪她。那是我的美梦,我没有想到,这个美梦在此刻成真了。

  尽管,她不是我的妻子。

  所有的活儿全部落到我身上,我属于那种袜子脏了就丢掉直接买新的懒人,可是到了这时候,却迫不得已承担了一切繁琐的事物。我带着轻语,拿着一些攒了好几天的衣服,到针叶松附近的那条小河边去洗。

  衣服洗完,就搭在小河那边的灌木丛上晾干,我烧了一堆火,架上锅,把为数不多的白米还有晒干的蘑菇煮了一些,轻语喜欢吃这样的粥。小锅里散发着米和蘑菇的香气,轻语慢慢的朝火里加柴,袅袅的炊烟在半空凝聚荡漾,我躺在河边已经枯黄的野草上面,享受这一年最后一点可以晒到的阳光。

  在柴火噼噼啪啪燃烧作响的时候,我猛然睁开了眼睛,因为我生出了感觉,感觉有人在靠近我们。

  我立即翻身爬了起来,爬起来的同一时间,一眼就看到进山的那个方向,远远的走过来两个人。这个地方相当偏僻,只有偶尔迷路的猎人和采药人或许会经过,但也非常非常少见。我眯着眼睛看了看,从那两个人的装束上分辨,显然不是迷路的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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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10 21:4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八章 真相(七)
  在荒山里呆的久了,就好像住在另一个世界中,对任何外来者都有种习惯性的戒备和排斥,我暂时不知道那两个人是做什么的,然而却总觉得在这个时候来到荒山的人,可能用意不是那么简单。这只是我的预感而已,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预感而去为难或者盘问他们。

  河边袅袅的炊烟一直在飘荡,这在深山里面是个很强烈的信号,会让看到炊烟的人知道,这里有人。灭掉炊烟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我没有做什么亏心事,索性就这样,继续煮我的粥。那两个人距离我们越来越近,即便现在带着轻语赶回我们居住的山洞,也必然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轻语的思维出现问题,但是各种感官依然是存在的,她能看到远远走来的两个人,在这种距离上,肉眼只能看出个大概,无法分辨对方具体的相貌,也就是说,我们不能看到那两个人到底是谁。然而轻语出现了恐惧,她对外来者的排斥要比我强烈的多。她离开火堆,躲到我身后,两只手不由自主就抓紧了我的衣服。

  “别怕,没有事,不要怕......”我回头轻轻对她说了一句,又搅了搅锅里的粥,给她盛了一碗。如果在平时,轻语会吹着粥飘散的热气,一口一口的吃,可是她的紧张始终消除不了,即便我安慰她也无济于事,她端着碗,愣愣的盯着前方,手在发抖。

  那两个人发现河边有人之后,随即就加快了速度,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距离一近,轻语完全就躲到我身后,连脸都不敢露,我挺了挺胸膛,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对着两个突如其来的外来者。

  距离一近,我看到了对方的相貌,两个人大概都是三十多岁,那个年代里,大家都穷,对衣着不是那么讲究,不过从他们的穿着上来看,不太像是普通的老百姓。一个人瘦高个子,眉毛旁边有颗黑痣,另一个个子比较低,长的很敦实,他们上身都穿着卸掉了领花的绿军装,下身穿着便装裤子。这种穿着并不代表两个人是部队里的人,因为从文革开始,一直持续到八十年代,部队上面淘汰下来的军装很受老百姓欢迎。

  之所以让我感觉他们不是普通老百姓的另一个原因,是两个人在看到我之后,流露出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怀疑。就好像我们所里的个别同事,平时看谁都觉得对方有隐藏的见不得人的秘密,看谁都像是坏人,一天二十四小时,他会抓住任何机会来窥视你的工作生活,试图从里面寻找到把柄,拿出去宣扬或者找上头打小报告。我对这种人相当厌恶,看着就不顺眼。

  “那个,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瘦高个子打量了我一番,开口发问,他的语气并不客气,根本不像在询问,而是在质问,他一边问我,一边试图观察躲在我背后的轻语,不过轻语整个人完全隐藏在我身后,他暂时看不到,只能看出那是个女人。

  “在这儿做饭。”我指了指身旁的火堆还有锅,我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虽然对瘦高个的语气不满,却没有发作。

  “知道你在做饭,我问的是,你来这儿干什么,不要告诉我,你家就在这儿。”瘦高个皱皱眉头,他那双三角眼睛,还有眉毛旁的黑痣,都让我觉得,这是个刻薄的人。

  “来这里玩几天。”

  “最好老实一点!”瘦高个陡然提高的音量,语气变的严厉起来。

  “你身后是什么人?”敦实的矮个子也在观察我身后的轻语,这时候插话道:“是你老婆?”

  “你又是什么人?管得了这些事?”我的不满更多,不仅仅是两个人的问话不客气,而且矮个子的话无疑戳中了我心里那块最不想让人触及的地方。

  自从带着轻语来到荒山里,我一直都有些郁闷,不管她对我有什么亲热或者亲昵的表现,我却很清楚,那只是她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所以我有分寸,尽管绝对不可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但想到这些,心里总是酸酸的。

  “你的态度很成问题。”瘦高个的脾气不好,见我不肯配合,有些粗暴的大声道:“我们在执行任务!如果你不配合,我有权采取一些措施,乱七八糟的人我见的多了,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说!你是什么人,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不想再跟这两个人纠缠下去,连火堆上的锅都不要了,转身带着轻语就走。我一转身,身后的轻语顿时暴露在两个人眼前,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瘦高个还有矮个子眼睛顿时就是一亮,先惊后喜。

  “苏轻语!”瘦高个精神一振:“你真在这儿!”

  随着瘦高个的大喊声,我的心立即一紧,他能喊出轻语的名字,说明必然是认识她的。再从两个人此刻的语气还有表情上分析,我觉得他们跑到深山这边,很有可能是专门为了寻找轻语。

  事情怎么会这样?大雁坡事件应该结束了,最起码当时的队伍这时肯定已经撤离,队伍在地下出了那么多事,又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还会有人专门寻找轻语?

  想了想,只能说明,轻语在事件发生之后,尤为重要起来,重要的或许还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从石鼎上解读出的那些信息。大雁坡的增援队伍肯定进行了非常细致的搜索,队伍的成员就那么多人,一个一个的排查,失踪者名单就一目了然,他们寻找,却找不到轻语的尸体。

  从救援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的话,如果一直找不到失踪者的尸体,那就可以认定,她有机会活着,尽管还活着的几率可能很渺茫,但至少还是有机会的。正因为轻语的重要,所以对她的寻找可能一直没有停止。

  根据当时陈老对我所说的情况,他此刻应该已经被人单独的隔离起来,他是轻语的丈夫,对轻语的情况比任何人知道的都多,有人可能把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都对他盘问了一遍。

  我有些黯然,若干年前,轻语果然来过这里,而且不是一个人来的。或许,就是陈老在高压之下,迫不得已交代了自己所有知道的事,为了不漏过任何一点点可能,有人一路到了荒山,来寻找轻语。

  瘦高个一声大喊之后,轻语顿时被惊呆了,她本人的名字在她心里或许还没有完全淡忘,听到瘦高个的声音,轻语猛然一抖,眼睛里的慌乱和惊恐立即暴涨到极点,她抓着我的衣服,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好小子!就知道你不老实,有猫腻!”矮个子精神也是一振,盘问的时候他们已经很不客气了,现在看到轻语,一起就围了过来,无奈之下,我只能停下脚步,依然把轻语护在身后,和他们对峙起来。

  “苏轻语,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辜负了组织上那么多年对你的培养和信任,如果要深究起来,这个问题相当严重。”矮个子对我们道:“你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会,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把该说的问题说清楚,我们不算是同事,但过去总是见过面打过招呼的,把问题交代清楚,别的事情可以商量,上头那边,该说的话我们会说,到了现在,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态度很重要。”

  矮个子喋喋不休,威逼利诱的话说了一大堆,但是他肯定想不到,轻语根本就无法理解他的话,也无法做出任何回答。

  “我们的原则,不会一棍子把人打死,犯了再大错误的人,也总会给个机会,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你得好好把握。”瘦高个也跟着说道。

  无论他们怎么说,轻语仍然在瑟瑟发抖,我听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回头看看轻语,对瘦高个还有矮个子道:“她的头部受了伤,已经没有正常的思维,你们说的话,她理解不了,那是在危难她。”

  “没有正常思维?”对方都是一惊,相互对视一眼,似乎不太相信我说的话。因为我这个人在他们眼里是陌生的,同样是可疑的,不值得信任。

  “想装疯卖傻蒙混过关吗?”瘦高个冷笑了一声,道:“这没用,苏轻语,你不了解,有些地方,一旦人进去了,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都有办法让他开口的,别再装了,我们的耐心有限,如果你现在负隅顽抗,那么我们有必要采取一些措施。”

  瘦高个说话的时候,矮个子的眼神不断闪烁,估计是在分辨轻语的表情,他看起来比脾气暴躁的瘦高个更深沉,也更有心机。

  “另外,你也跟我们走一趟。”瘦高个朝我指了指,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和她混到一起的,这些事要交代清楚。”

  我不是完全没有度量的人,但是听到瘦高个的措辞就很恼火,尤其是那个混字,像一根针,扎的我心口发疼。我的脸色沉了下来,死死的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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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10 21:44: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章 真相(八)
  发怒的时候,我无法看到自己的表情,但我知道,我的眼睛里肯定有一丝冰冷的寒光。我不能容忍亵渎和侮辱我和轻语之间的关系。

  “这个嘛......”矮个子察言观色的本领很高,他或许看到了我眼睛中的寒光,也或许注意到我时常磨练的健壮的身体,总之在我死死盯着瘦高个子的同时,矮个子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他打断同伴的话,递了个眼色,转头对我道:“没有太大的事,只不过你也体谅一下我们,我们接到任务,就要不遗余力的完成,这样吧,你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我们只把苏轻语带走。”

  听着矮个子的话,我不由自主的就攥紧了拳头。带走轻语?那无形中就好像把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东西给拿去了,那种失去的痛苦,我连想都不敢想。

  “你是她的朋友?还是?”矮个子的话语有些模糊迷离,接着道:“带走她,只是我们的任务,又不是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以后还可以去看她嘛,你说呢?”

  我不说话,因为没什么可说的。矮个子又道:“人嘛,不能太自私,看着你也不是大字不识一斗的粗人,有的问题,你自己考虑考虑,你打算留她到什么时候?一年?三年?还是十年八年?她是界内最有前途和潜力的学者,你这样其实是耽误了她,另外,你也知道的吧,她是有家的人,她丈夫现在还健在,你能把她藏一辈子?”

  这些话一句一句,都像铁锤子在敲打我的心脏。刹那间,我好像真觉得自己有些自私,我带着她来到荒山,就是为了不让她被队伍找到,就和矮个子所说的一样,这样在荒山中呆着,对轻语的病情不利,同样,陈老到现在为止,依然活着。

  我想,如果轻语有良好的治疗条件,也许她会痊愈,她会记起所有的事,她可以在自己的领域里不断的建树,确实,她有大好的前途。即便不能再跟陈老相处下去,以她的才情和相貌,不难找到更合适的爱人。

  我是在耽误她,肯定是。

  我知道矮个子的话不一定都是真的,他们的主要任务只是找到轻语,至于我,他们回去之后可以随时再派人过来围捕。我自己的安危可以暂时不考虑,我有自信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下逃脱追捕。但轻语,可能真的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她的身体虚弱,又有身孕,再加上头部的创伤,我没有能力治好她。

  如果治不好,那,就放手让她走吧。一想起这些,我的心就一个劲儿的作痛,人生中的某些割舍,真如同丢掉了自己的命一样,痛苦难言。

  “想清楚了吧?”矮个子可能从我的目光中捕捉到我意志开始动摇的讯息,很适时的继续道:“对谁都有好处的事,为什么不做呢?”

  我呆呆的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难受,索性把所有的顾虑都抛在一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轻语虽然朝夕相处,但归根结底,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或许分离,只是迟早的事。

  “她的头部受到了重创,身体很虚弱,你要保证,带她离开之后,给予她最好的治疗。”

  “这个是肯定的嘛。”矮个子拿出一包烟,做手势递给我一根,我拒绝了,他就点上烟,抽了一口,道:“犯了错误的人,也是人,有病就要治。”

  他说的很含糊,而且我明显可以察觉出来,他并不认真,他只是为了顺利完成自己的任务而敷衍。那一刻,我再一次动摇了,我不认为轻语被他们带走之后,能有好的待遇。

  “你怎么保证?怎么保证可以给她良好的治疗条件?你说话管用吗?”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带着官腔的敷衍之语,让我有被欺骗的感觉,刚被强制压下去的各种猜想又忍不住冒了出来。

  “你还有完没完了!”瘦高个子可能早就不耐烦了,看我不断的追问,他粗暴的打断我的话,道:“你的问题暂时不追究,已经是宽宏大量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她受到良好的治疗,能治好现在的病,就这么简单!”我愈发肯定,以这两个人的态度,轻语回去之后,会有什么好下场?她肯定会被盘问,她已经回答不出任何问题了,再遭到盘问,迟早会被逼的更加严重。

  “治病不治病,不是你一句话就说了算的,那要组织上研究决定!”瘦高个对我的态度也相当不满:“我警告你,苏轻语已经犯了大错,要是送到法庭上,判个死刑都有可能,你也是包庇犯,逃不掉的!”

  我对这两个人完全绝望了,我甚至能想象的到,如果轻语跟他们走,那么等待她的不是温热的食物,也不是干净的病床,而是强光灯还有专门的审讯者。

  “如果没有绝对的保证让我相信她可以受到良好的待遇,我不会让她走。”我沉下心,拒绝了瘦高个子的要求。

  “不要给脸不要脸!”瘦高个子气势汹汹,无意中,他看到了轻语隆起的肚子,当时就是一惊,之后随即冷言冷语道:“好嘛!厮混在一起,孩子都养出来了!”

  “放屁!”我被他的话完全激怒了,我跟轻语是清白的,但是如果这些话传扬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当时的人思想还相当保守,尤其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样的大帽子会活生生的把她压死。

  “不要跟他废话了,这个小子软硬不吃。”瘦高个子的耐性也到了极限,一边说一边放下手里的包,卷起袖子朝我走了过来。

  “不......不跟他走......”轻语很害怕,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身体在发抖,躲在我身后,央求般的小声道:“不走,不走......”

  矮个子一看瘦高个子想要动手,也丢了手里的烟,从另一边走过来,这两个人相当健壮,而且很可能练过几手。

  “不要害怕,没人会带你走,也没人能带你走。”我转过头,轻轻摸摸她的头发,每次她感觉不安和恐惧的时候,我都是这样安慰她,她习惯了这种安慰,会很快安静下来。

  “你以为你是那根葱?”瘦高个子一边走一边冷笑道:“受了组织培养那么多年,说跑就跑了,撇下自己的男人,跟野汉养了个野种,苏轻语,以前真是小瞧你了。”

  “闭嘴!”我把轻语朝后推了推,眼下的形势已经让我知道,一场恶战,无法避免。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彻底堵住他们的嘴,不允许这里的任何信息外泄,要么,就让他们带走轻语。

  “还他妈的想要治病,做梦吧!”瘦高个子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为人非常刻薄,极尽嘲讽和侮辱:“问题不交代清楚,就准备吃一辈子牢饭吧,犯了这样的错,她的死活,都要组织上来决定!”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回头看看身后的轻语,我知道她可能无法完全理解我的话,或者我的心,但我还是很想告诉她,她不会受到伤害,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

  “她的死活,不是谁说了就算的。”我转过头,十根手指的骨节开始劈啪作响:“但你的死活,我说了算。”

  我从不怂恿任何人去犯罪,也不想给谁灌输任何负面思想。但是在我思想中,始终有个很难转变的观点。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完美,包括法律。法律不是万能的,有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它惩处不了一些人。作为一个男人,如果有一天,自己的亲人受到侮辱或者伤害时,举起自己的拳头或者刀子,那并不为过。人活着,要有血性。

  天无道,血代之。

  在轻语身上,我有很多第一次,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去杀人。为了她,还有她肚子里还在酣睡的小生命,我情愿当一个凶手。

  我迎着两个人就飞奔过去,荒山清苦的生活给了我无形的磨练,此刻,我比任何时候都快捷,更有力量。

  三个人狠狠的厮打在一起,我毕竟不是学武多年的练家子,被两个人缠上,情况并不容乐观,但我的信念和铁一样,我就像一道门,在保护身后那个可怜又无辜的女人。我感觉身体里有一股强大的气息在流动,发出的每一拳都是致命的。

  我厌恶瘦高个子,一纠斗起来,就不顾一切的抱着他滚成一团,几个转折之后,我把他压在身下,憋着一口气,一拳砸到他脸上。他的半张脸几乎被这一拳砸的变形了,嘴里的牙齿掉了两颗,混合着鲜血和唾沫,噗噗的朝外吐。我仍然不放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他的嘴巴打烂,彻底打烂!

  矮个子也扑了过来,三个人已经全都清楚了,这场厮打会决定生死。我不知道被击中了多少次,但有那股强大的气息在支撑,我始终没有倒下来。我一拳一拳的砸,一直把瘦高个子的嘴砸的稀烂,才猛然回过头。心里默算着鸟喙铭文,面部肌肉比平时更加快速的蠕动,回头的一瞬间,我就像戴上了一张鬼脸面具,把矮个子吓的大叫起来。

  “变变......变脸......”

  我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在矮个子惊讶的那瞬间,一头把他撞倒,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我跟着就一跃而起,重重的扑到他身上,随手捡起地上一块石头,用力砸下去。

  我不知道砸了多少下,一直到胳膊完全发麻的时候,才慢慢停了下来。两个人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可能完全死透了。

  我还是相信,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即便她忘记了一切,但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在我勉强站起身,摇摇欲坠的时候,轻语哭着就从那边跑了过来,她好像不顾一切,忘掉了自己的恐惧,一下子抱住我。

  她哭着,哭的很伤心,她抬起头,眼泪汪汪的注视着我,一边哭,一边伸手擦掉我脸上还有嘴角的血迹。

  我的嘴很痛,几乎张不开口了,但我还是微笑着回应她,我信守自己对她的承诺。

  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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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1 09:34:4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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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11 18:32: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章 真相(九)
  眼前的危机暂时是消除了,但我无法确定瘦高个子他们两个失踪之后会不会引起再一次的搜山。我把两具尸体拖到远处,深挖了一个大坑埋了进去,又仔细的清理掉打斗期间产生的痕迹,在做这些的期间,我暗自打算,不管后面的事情会怎么样,至少现在得躲一躲。

  轻语依然是那样,她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我解释了很久,也劝说了很久,才让她勉强答应暂时离开,我们收拾了一下东西,又朝荒山的深处走了很远,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安身。

  之后的日子一直很安静,再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骚扰,我觉得,那两个人的失踪可能被上面判断失误了,以为他们在某个未知地点遭遇了自然死亡,像这样的情况,只可能象征性的寻找一下,然后划上句号。

  这几天,天气一直很阴沉,温度骤降,之后开始下雨,这可能是一九八五年最后一场雨了。季节的变化让食物显得紧缺,我查看了一下储藏的东西,不足以我们两个人一冬天的消耗,必须得去补充。轻语承受不住长时间的折腾,我又费了很大的功夫,让她慢慢相信我只是出去买些东西,很快就会回来。相处的久了,即便和一个失去了思维能力的人,也会有心灵上的共通,轻语很不情愿,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下来,在我离开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说,但眼神却像是在对我轻轻道:快点回来,我在等你。

  我上路了,尽自己最大的力,以最快的速度往返在山路之间,要买的东西有很多,我一个人根本就拿不过来,无奈之下,我买了一辆破旧的平板车,那种车子全靠人力驱动,把所有东西放在车上,可以拉着走。但是这样就走的非常慢,即便自己全力而为,速度也受限制。

  走着走着,我很不放心,来往几天的时间,尽管我留下了充足的口粮,也交代了轻语很多要注意的事,但她毕竟不是正常人,我无法保证她会不会乱跑,会不会走丢。我突然感觉很后悔,不应该把她一个人留在山里。

  拉车的绳子套在肩膀上,磨的皮肉出血,离荒山越近,我就越急躁,越想早一点看到她。最后,当我拖着满满一车子东西回到居住地的时候,看到周围的一切好像和我离开时一样,至此,我才放下心。

  但是紧跟着,我听到了一阵哭号声,那哭声明显是轻语发出来的。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丢下车子,一路飞奔过去。

  轻语就斜斜的靠在山洞的洞口,她无助的哭着,哭的撕心裂肺。陡然间,她好像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伸出两只手,朝前摸索着,但是她好像看不清楚眼前的路了,只走了那么一步,顿时摔倒在洞口前。

  “怎么了?怎么了?”我跑过去,轻轻扶住她。她的眼角带着泪,当抓到我的衣服时,她用那种仿佛要撕碎衣服的力气,一丝不松的紧紧抓着我,放声大哭起来。

  她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只会用最简单的哭和笑告诉我她的快乐还有痛苦。

  “不要哭,不要哭,我回来了。”我用衣袖去擦她的眼睛,但是这么一来,我突然发现,她的眼睛有那么一点点红肿,最初,我以为是她把眼睛哭肿了,然而不是,因为在发现红肿的同时,我注意到,她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此刻仿佛被一层灰色的雾给笼罩了。

  “怎么回事!”我一惊,察觉她眼睛的异样,再联想之前的一幕,我陡然间觉得,她似乎是看不到东西了。

  那双灰色的眼睛,无形中让我想到了青青,青青的眼睛也是这样,像是被灰雾覆盖了。

  我急的满头大汗,但轻语不会讲述。我定下心,先小声的抚慰,让她止住哭泣,扶着她进了山洞。我仔细的观察了片刻,山洞洞口外面,有一个用石头搭起来的简易灶台,平时烧水做饭。我看到灶台上的锅里煮了半锅粥,火堆旁丢着几个我辨认不出的蘑菇。

  那蘑菇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很鲜艳,平时采集中我很注意这些,只找那些自己认得出的蘑菇食用,我可以肯定,这几个蘑菇绝对不是我采来的。

  看着那几个五颜六色的野菇,再看看瞎了一般的轻语,我的心顿时凉透了,她肯定自己采食了这样的蘑菇,蘑菇或许对人体的视觉神经有强大的破坏能力,轻语,瞎了。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感觉双腿发软,天旋地转,我踉跄着跑回山洞,后悔的想死。我干嘛要丢下她一个人?明知她已经失去了生存的能力,干嘛要丢下她?我想大哭一场,满心的悔恨。

  我失魂落魄的靠在洞壁上,一动都不想动。轻语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但是她仿佛能感觉到我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她不哭了,慢慢摸索着,一直摸到我身边,朝我伸出了一只手。

  她像平时那样注视着我,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还是固执的面朝我,用手在我脸上不断的摸着,她不想让我哭,不想让我流泪。

  “我不疼,不疼......”她睁着那双灰色的眼睛,喃喃自语,像是在告诉我,她很好。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的淌落下来,我不想发生这样的事,觉得自己亏欠了她,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该怎么去弥补,去挽回?

  “不要哭,不要哭......”她摸着我的脸,像平时我安慰她那样,不断的对我念叨。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粉末。

  我想了一些办法,但是治不好她的眼睛,几天之后,她眼睛的红肿消失了,但那层灰色的雾,却仿佛浓了很多。她失去了视觉,行动更加艰难,她学会了走神,每天吃的很少,坐在那里呆呆的发愣,几个小时都不会改变姿势。

  她也知道痛,如果一个人天生就是失明的,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充满了各种色彩的世界,那么或许还好一些,但一个正常人,突然有一天什么都看不见了,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敢想象,每每想起来,都会觉得心在滴血。

  一九八六年的第一场雪,静静的洒落在寂静的群山中。瘦高个子那两个人的风波完全平息了,轻语表达了几次,她想回到那座荒山。我劝说她,希望她能够听一次话,跟我出山,先不说她的眼睛能不能治好,但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在这种环境下,我无法像在医院里一样,得知精准的预产期,但是根据日子算算,应该没多久了。

  然而她和以前一样固执,别的事情可以慢慢商量,但只要提起离开这儿,她就会倔强的拒绝。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很焦灼。

  这是个她死都不愿意离开的地方。

  封山就会封上整整一冬,我尽力把山洞弄的舒适一些,洞口还有洞里都燃着一堆火,保持温度。轻语慵懒的不想动弹,她的眼睛失明之后,对我的依赖更甚。我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对这个女人,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感。

  甚至,我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爱。

  这样的生活极其枯燥,每天被憋在洞里,不能出去。我和她闲聊,但她不会回话,只是静静的听。我也曾回想过鸟喙铭文的事,也想问问她,可是看看自己身处的地方,又觉得,那或许已经没有必要了。

  八六年的三月十七号,满山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对很多很多人来说,这或许是个很普通的日子,但是这一天,像一个抹不去的符号,印在了我的心里。

  其实一进入三月,我就开始紧张,因为临产的时间估计就在这一段。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即便睡着了,也很快会惊醒。这种状态持续了十来天,整个人的精神都快要崩溃了。

  十七号的凌晨三点多钟,我勉强闭上眼睛,但是不到十分钟时间,正在熟睡的轻语醒了过来,开始痛苦的呻吟。那一刻,我意识到,她肚子里的生命,将要降生了。

  我赶紧翻身爬了起来,每天睡觉之前,火堆上都温着一大锅热水,我肯定没有接生的经验,在之前出山的时候弄了几本书,翻看的滚瓜烂熟。但书面理论是一回事,临床实践又是一回事,在她临产到来时,我慌的手忙脚乱。

  这个过程就不多说了,我不愿回忆。忙了很长时间,我已经全身上下都是汗水。

  一声清脆的婴儿的啼哭声,像是第一声春雷一样,在山洞内响起。那是个女婴,很小,很瘦弱,我摊开手掌,两只手掌就好像她的床。她躺在我的掌心,大声的哭着,两只稚嫩的脚丫子无意识的乱蹬。

  “看看,她很漂亮......”我慢慢把初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生命举到轻语脸前,她虽然很瘦弱,但啼哭声清晰有力,就像一个顽强的生命在茁壮发芽。

  她的眼睛还不能睁开,只会用啼哭来表达最原始的情感,初生的生命给予人希望,我看着她,眼睛已经湿润了。

  我知道她是谁。

  轻语虚弱到了极点,也疲惫到了极点,甚至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个初生的小生命让她饱受煎熬,我知道,她没有自己的意识,然而生物体内那种原始又伟大的母性在此刻彰显的淋漓尽致。她努力的想要抬起自己的手,只是为了轻轻摸摸孩子的脸。

  我把孩子裹进襁褓,放在轻语怀里,然后把乱糟糟的山洞收拾了一下,我准备了一些东西,还养着几只活鸡,杀了一只炖进锅里。

  原本,我以为孩子平安的出生,就代表可以完全放心,但是翻滚的鸡汤刚刚散发出香味时,轻语的身体突然扭动了一下,之后就像抽搐般的乱动。我匆忙丢下手里的活儿,跑到床榻边,随即就嗅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

  我惊慌失措的掀开被子,触目就是一片刺眼的血红,她的下半身几乎已经被鲜血给染透了,这让我顿时眼前一黑。

  血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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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11 18:34: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一章 真相(十)
  眼前的鲜血触目惊心,让我紧张的几乎昏厥过去。产后大出血被称为血崩,非常形象,那是产妇死亡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我在之前尽力做好了一切准备,关于生产时可能存在的问题基本上全部考虑过,但我毕竟不是专业的大夫。

  我没有先进的医疗工具以及药品,只能用书本上那些不知道管用不管用的急救措施阻止血崩的继续。轻语一直没有昏迷,她是清醒的,她看不到自己流出那么多鲜血,只不过虚弱的身体在轻轻的发抖。

  我想,她也能感觉到,死亡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没事的,一点小问题,很快就会好,别紧张。”我不断的抚慰她,希望她可以镇定。

  产后出血最主要的病发原因是宫缩乏力,这需要娴熟的按摩力度和技巧,帮助产妇尽快的恢复收缩状态。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不过我过去的工作就需要细致和耐心,所以我掌握的很快,过了一会儿,出血量明显减少,症状在渐渐消失。

  “好了好了,一切都好了,你和孩子,都会很好......”

  我的手上全是鲜血和汗水,转头看看轻语,她已经昏睡过去了。我的心骤然紧张起来,赶忙就去试探她的鼻息。

  万幸,她还在呼吸着,尽管那种呼吸显得很微弱。

  这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当初春的第一缕曙光从洞外透射进来时,我所看到的,是生命的初生还有希望。她的孩子非常健康,时常会哇哇的啼哭,小家伙好像一直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那稚嫩的哭声不断感染着我,看着面色苍白的轻语,还有她身边的孩子,我几乎忍不住要流泪了。

  我们没有可以让她快速补血的东西,只能用民间传统的一些补品慢慢的滋养她。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我感觉到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无可恢复的虚弱,那种虚弱简直无法形容,就好像一阵风吹过来,都可以夺去她的生命。我非常担心,却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带她出山,已经来不及了,她绝对承受不了颠簸。

  我一直守在床榻边照顾她,陪伴她,三天之后,初生的孩子第一次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打量这个陌生又新奇的世界。我隐隐知道这个孩子是谁,在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我心灵上最脆弱的那一块,又被触动了。

  她茫然无知,那双水灵灵又纯净的眼睛,像是被一层灰雾笼罩着。她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却看不到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从她降生起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她之后的人生,将会在一片黑暗中度过。

  但她还体会不到这种痛苦,她伸着自己两只柔嫩的小手,试图去触摸母亲,当她的手摸到轻语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时,初生的孩子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我不忍再看下去,她那么小,那么可怜。

  我在床榻边连着守了一个星期,每天只有很短暂的时间可以睡那么一会儿,双眼熬的通红,面颊也深凹了下去。但是轻语的状况越来越糟,有时候,她看似在睡觉,其实已经陷入了无意识的昏迷中,每当此时,我都会竭尽全力唤醒她,我预感到如果我不喊她,她就会一直睡下去。

  悲哀在刺痛我的心,不管我是否承认,是否愿意面对,但我心里的感觉已经清晰的告诉我,轻语,要死了。

  在这样困苦的状态下,轻语勉强又坚持了两三天,她没有力气说话,没有力气用任何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偶尔清醒的时候,她会转头望着我所在的方向,一动不动的,用那双灰色的眼睛望着我。

  除了难过,我没有别的任何情绪了。

  幼小的生命降生的第十天,天气非常好,是漫长的冬季之后最晴朗的一天。之前的一天,轻语整整沉睡了十多个小时,等醒来的时候的状态猛然好了许多,但状态好转,也只不过可以让她勉强说出几句话,仅此而已,这对她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微微的朝我这边动了动手指,示意我靠近她。我弯下腰,对她道:“我在这里。”

  “我要......谢谢你......”

  在我听到她这句话的同时,身体骤然一抖,脑海中涌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因为在这一刹那间,我意识到,她说话的语气和过去完全不同,那好像是一个思维正常的人对他人表达谢意的最普通的方式。

  “谢谢......谢谢你陪我......陪我走过生命中最......最痛苦的一段时光......”她说话非常吃力,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要分几次才能说完。

  她的目光无法表露感情,但是我分明可以感受到,她的思维正常了,她清楚的回想起之前发生过的一切,回想起在大雁坡经历的事情,回想起这么长时间来在荒山中的朝夕相处。

  她的思维清醒了,这让我一瞬间就认清了自己现在的位置。我与她之间,只是意外的相遇,就这么简单。她不会再错把我当成另外一个人,不会再需要我的拥抱。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本不该产生任何感情。

  但是,有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忘的一干二净?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有句话......留给你......它或许没有任何用处......但还是要留下来......”轻语急剧的喘气,双手紧紧抓着褥子,胸膛在病态般的起伏。

  她不行了,我能预感到。但是面对一个将要死去的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任由自己的心继续破碎着,痛彻心扉。

  “大雁坡......石鼎符文......”她用尽自己全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我意识到,她在弥留之际留下这句话,其实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解读就此断绝,她必须把相关的信息留下来,至于这些信息以后将会漂流到什么地方,落入什么人手中,她已经无法控制。

  在过去,我对石鼎鸟喙铭文的含义非常好奇,一心想要弄明白,但是我被现在的情绪感染,我突然就不想知道这些秘密了,我情愿永远不知道它,只要让她可以再活下去。然而这只是一厢情愿,死神想要带走的人,谁都挽留不住。

  “石鼎符文......所代表的......是......”轻语又重重喘了几口气,一个字一个字艰难的道:“这个世界的......本质......”

  以我现在的理解能力,根本无法理解这句话,但是我不能再追问,而且她也没有力气再解答。说完这句话之后,轻语浑身上下的气息仿佛一瞬间就被抽去了,生机在慢慢离她而去,那双本来已经是灰色的眼睛,更加暗淡。

  “谢谢你......最后一个请求......我死之后......把我丢到一个......一个没人的地方......”她拼尽全力,说出自己人生中最后一句话:“我不想......不想让任何人......再找到我......”

  我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眼泪给浸透了,那根本控制不住。泪水在无声无息的滑落,我无力去改变这个悲剧,只能用眼泪来祭奠这个女人,曾经带给我一丝温情和感动,悲哀和快乐的女人。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这一次模糊,将会是最后一次,永远无法再清醒过来。她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然后慢慢转过头,试图去看一眼身旁那个幼小的生命。她说不出话了,我也看不到她的目光,但在这一刻,我和她的心灵仿佛是相通的。

  幼小的生命尚不知道在此时,将会发生世间最惨痛和悲凉的离别,她也睁着那双灰色的眼睛,小手在不断的划动,抚摸母亲的脸庞,嘴里发出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音节。

  轻语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无声的哭着,泪如泉涌。她的人生里或许有太多太多的遗憾,这导致在生命最后的关头,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要遗憾的事情具体是哪些,可能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身边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她哭着,望着我,她在哀求,她无力的想要动动手指,去摸一摸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我把孩子抱起来,放到她的眼前,让她已经干裂的嘴唇轻轻吻了吻孩子稚嫩的脸庞。

  这个孩子,是她最后一个牵挂,至死都不能放下。

  “放心走吧......”我把孩子抱在怀里,慢慢对她道:“我会尽自己所能,照顾她......”

  在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轻语满是眼泪的眼睛一下子就闭上了,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这丝笑容最终凝固起来,像是与一九八六年的时光一同沉淀,永远留在了这一刻。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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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12 20: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二章 生命
  残酷的现实把这个女人永远留在了荒山中,我抱着她的孩子,站在她渐渐冰冷的尸体前,心痛到几乎麻木。我拼命的忍住,不想哭出声,但是一看到她的脸,想起她曾经给予我的那种模糊的情感,我就觉得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被强行带走了。

  怀里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尽管她还很小,但从眉眼上能看得出,她长的很像她的母亲。她咿呀咿呀的叫喊着,那双小小的,被灰雾笼罩的眼睛左右转动了一会儿,或许,母女之间有一种心灵上的感应,在轻语停止呼吸之后,孩子猛然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

  她的小手使劲从我怀里挣出来,向前抓着,好像要再摸摸自己的妈妈,要妈妈再亲亲她。

  但是,不能了,在她人生最懵懂,也是生命刚刚开始的时候,这个世界上与她至亲的一个人,已经离她而去。

  我抱着孩子矗立了很久,一直到泪迹干涸在脸上,才把哭累又睡着的孩子放回床榻。我遵照轻语最后一个心愿,默默的把她的尸体收拾了一下,在洞外燃起一大堆火。

  她不想让任何人再找到她,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对很多很多人来说,她的存在已经不重要。我火化了轻语的遗体,然后收集起她的骨灰,抱着孩子,把骨灰撒在荒山的每一个角落中。

  “没有人会再找得到你......”

  那两天,我感觉心力交瘁,很想不顾一切的大睡一场。但是我不能,还有那个幼小的生命需要我照顾,我抱着她在洞外温暖的阳光下坐着,我喜欢把她慢慢举过头顶,看着她没有忧愁没有烦恼的露出笑脸。当我看着她的时候,觉得人生的目标在瞬间丧失的干干净净,没有别的念头,只想让她健康快乐的长大。

  可是在我的认知中,这个名叫青青的孩子,是孤苦无依在荒山中长大的,直到迷路的猎人把她带走时,她才第一次接触到最真实的世界。我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在此刻我的思维中,就算我死去,也不可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因此,我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的疏忽。她太小了,身体很娇弱,这时候的天气还很冷,我不敢让她受一点点风寒。那种细心和呵护,已经到了极致。

  她的母亲死了,没有奶吃,我喂她奶粉,把原本给她妈妈准备的小米煮的很浓,一起喂她。我每天都很累,那是心理上的疲惫,导致我精神不振,但不管有多累,当我看到她吃饱之后露出满足又开心的笑,继而甜甜的进入梦乡时,就觉得这样的劳累,很值得。

  同时,我又觉得无比的心酸,这个孩子没有任何过错,她是最无辜的,因为命运的挫折,她从出生开始就是去父母,失去了观察这个世界的权力,没人会补偿她什么。每每想到这些,我觉得,她就和我的生命一样重要。

  我把洞外的灶台搬的更远一些,唯恐做饭时产生的烟气会熏到睡在洞里的孩子,这么小的孩子很难照顾,我没有任何经验,完全要靠临时适应。我每天要在灶台这边来回忙好几次,把凉透的奶和米蓉温热,即便半夜三更睡的正香,只要孩子一哭,我就得翻身爬起来。

  孩子长的很快,我没想到她吃的那么多,原以为很充足的奶粉两个月时间就消耗的差不多了,蹲在灶台旁,我思索着又要出山去采购点东西,但她还小,即便抱着她走那么远,也是一种负担。

  陡然间,我的余光一瞥,心里顿时就炸毛了。我看到一只灰不溜秋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洞口边,正朝洞里张望。

  我丢下锅,操起一根烧火棍子就跑了过去,心里慌的一塌糊涂。转身之间,我看出来,那是一只半大的狼,并没有完全长大,也正因为这样,它缺乏成年狼所有的狡黠,我一边猛跑,一边大声喊叫,想把它惊走,但是它转过身冲我亮出两颗獠牙。

  我不讨厌这种动物,但要分情况,如果它威胁到了洞里的孩子,那么我会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这是一只胆子很大的小狼,本来我只想惊走它,然而看着它没有退缩的意思,我下定决心,必须杀了它,我不能让它记住这个山洞。

  我的动作变的飞快,跑到跟前的时候,一棍子就抡了过去,下手非常重。小臂那么粗的棍子堪堪砸在狼头上,应声而断。

  狼这种动物,在我们那边有句俗话,叫铁头豆腐腰,意思是它的脑袋很坚硬,耐击打,腰杆子是弱点,这么粗暴的一击并没有打昏它,这只半大的狼晃了晃头,抖掉头上的木屑,嗖的就扑了过来。

  我丢掉手里的棍子,一把抓住它两条前爪,我没有无念老和尚生裂虎豹的那种本事,但是当时脑子完全就空了,只有杀掉它的念头。我脚下一趔趄,摔了一跤,跟狼翻滚在一起,它的后腿来回乱蹬了几下,我腾不出手应付,大腿上顿时多了几道很深的血印。

  “是你自己找死。”我屏住呼吸,身体里那股仿佛能带给我力量的气息从每个毛孔中透发出来,继而贯注到了双臂间,我的右手猛然一发力,扭住它的一条前爪。

  咯嘣一声,我听到了小狼前爪被扭断的声音,这让它发生一声痛苦的嚎叫。我毫不放松,借机抓起一块石头,对准狼头用力砸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狼显然被这重重一击砸的晕头转向,我不留任何后手,紧接着就又是一下,把它砸趴在地。手里的石头像是雨点一样砸下去,完全没有章法,粗暴狂乱。

  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通乱砸,至少二三十下,狼渐渐停止了挣扎,最后透透的死在原地。我翻身爬起来,身体一晃,感觉两条大腿上火辣辣的疼。我扔下手里的石头,匆忙跑回洞里,孩子还在熟睡,我抱着她,紧紧抱在怀里。

  听人说,狼肉很粗,不好吃,而且我也没有吃掉它的欲望,挖了一个坑,想把狼尸埋掉。收拾现场的时候,我在地上捡到一颗带血的狼牙,估计是刚才一通乱砸间砸落的。

  收拾好这里浪费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天色暗了。进洞之后,我没有一点点睡意,同时觉得很不安稳。这只半大的狼既然会出现,那么肯定还有其它同类存在。我想起了之前遇到青青时,她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她是一只母狼抚养长大的。

  我的脑子很乱,因为我只知道事情的结果,却了解过程,我判断不出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

  孩子在熟睡,我守着她,一步不离的守着。山里的夜很寂静,同样也很无聊。我拿出那颗洗干净的狼牙,想了想,慢慢用刀子在狼牙上刻下了青青这两个字。

  事实上,她应该叫陈青青,但是我了解了当时大雁坡发生的事,又目睹了轻语在人生最后一段时间内所经历的痛苦,心里对陈老的印象,完全改变了,我不恨他,因为没有什么恨他的理由,我只想忘记这个人。

  我从衣服上抽出几缕丝线,结成一根细细的绳子,把狼牙穿好,轻轻戴在正在熟睡的孩子脖子上。

  从这一刻起,她有了名字,她叫青青。

  我终于明白了,彻底的明白,为什么和青青初次相遇的时候,她会感觉对我那么熟悉,那么亲近,好像是没有距离的亲近。她会对我没有任何防备,会在我睡着的时候默默的看着我,看着我流泪。

  当时,我很迷茫,不知道这一切。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从她出生开始,陪伴她的人,是我,一直是我。她可能不记得,然而,在她的心底深处,留有我的气息。

  几经考虑,为了安全起见,我带着青青离开了这个住了很久的山洞。搬家非常麻烦,忙碌了好几天,我搬到了荒山背面的一个小洞里。之后的一段时间,没有太多的事情发生,还是那样平淡。青青始终吃不胖,不像别的孩子那样白白胖胖的可爱,小小的,瘦瘦的,脸庞清秀,尤其是那双灰色的眼睛,让人很心疼。

  她知道满足,每每吃饱了就会乖乖的,随着天气转暖,我会抱着她在外面走一走。在她半岁大的时候,我第一次带着她上山,找到了山顶那个小洞。

  多少年了,洞里的一切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那尊巨大的石鼎,就像是一个标记,留在此处。青青没有视觉,她不知道环境的变化,不过当我抱着她走近石鼎时,她仿佛心有感应般的哼哼了两声。

  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不是说我想如何就如何,或许有时候人力不能改变的东西有许多。我站在石鼎旁,想起了太多往事。石鼎上密密麻麻的鸟喙铭文不计其数,我在想,想轻语临死前留下的那个十分重要,却到现在为止还无法理解的信息。

  鸟喙铭文,代表着这个世界的本质。

  世界的本质,那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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