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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天下霸唱2014新作:《无终仙境(殃神:鬼家怪谈)》从殃神的传说到惊奇探险(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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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14-11-7 09:51: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枯井冤魂

      【1】

      崔大离之前说了“张小把儿挖人参”,怎么在关外遇上妖怪,傻宝禄怎么斩蛇,又从五棵槐树下挖出个死孩子,因为时间不够,刚说到一半,还没来得及说“崔老道跑城追尸”,他又接着往下说。

      庚子年,天津卫闹起了神拳。南运河上出了位“黄莲圣母”,传说她本家姓林,名叫林黑娘,自幼习练武艺,能够飞檐走壁,高来高去,又遇异人,授以异术。其实林父是南运河上放摆渡的船夫,林母是船上的暗娼,穷人为了糊口,半夜在船上接客,给俩大子儿就脱裤子,比窑姐儿还不如。有一次,林父触犯洋人,挨了一顿毒打,回来呕血而亡。林母一时想不开跳了大河。林黑娘自此恨洋人入骨,立誓要报仇。

      一日,她手提红灯罩,进得天津城,问路人:“洋楼何在?”路人指点东南方向,告诉她洋楼在那边。林黑娘当即对东南方下拜,口称:“洋楼毁矣!”顷刻间东南火起,洋楼烧成了一片瓦砾。过往的军民见林黑娘在这边一拜,那边的洋楼立马儿烧了,这不神了吗?愚男愚女们纷纷下跪膜拜。林黑娘自称“黄莲圣母”,“黄莲”者,苦也。“黄莲圣母”有神通,可以救苦救难。她又在运河边设了神坛,“扶清灭洋、保国护民”的旗号一打出去,信者如云,男女老少争相跪拜。人们都传:“黄莲圣母,神通广大;红灯一照,洋妖显形;宝扇一扇,洋舰自沉。”

      别说普通老百姓,直隶总督见了“黄莲圣母”都要行礼下拜,请她坐八抬大轿出入直隶总督衙门,还觉得不够排场,又将葛沽办辇会用的宝辇取来,作为供奉“黄莲圣母”的神龛。什么是辇会?辇会相当于庙会,天津卫有娘娘宫,里面供奉着天后娘娘,每年阴历正月十六接圣驾,迎请天后回娘家。当天要办辇会,用二十四人抬的宝辇神龛,抬上天后娘娘的金身,装裹绣花彩缎,旌旗伞盖,敲锣打鼓,乃是民间一年一度的盛会,正月十五闹元宵都没这么热闹。此时天下大乱,拳匪蜂起,没人再信天后娘娘了,娘娘宫宝辇也成了“黄莲圣母”的神龛。

      这一天,“黄莲圣母”乘上贴金点玉雕龙琢凤的架辇,吩咐二十四个壮汉抬了,四大金刚、八大护法跟随,两侧分别有一个侍女,都是十五六岁,手提红灯,这是左右仙姑。道队打了黄罗伞盖,又挑起一面大幡开道,旗幡上四个大字“黄莲圣母”。队伍后边是二百多个提灯的女子,披红挂绿,都打扮得跟仙姑似的,上至四五十,下至十二三,多大岁数的都有。她们提的灯罩各有分别,尚未出阁的闺女提红灯罩,嫁过人的妇女提青灯罩,寡妇则提黑灯罩。无数信徒前呼后拥,一个个身穿殿衣、头顶缨帽,旌旗招展,衣甲鲜明,赛过天兵天将下界。浩浩荡荡的队伍簇拥着“黄莲圣母”,移宝驾来到余家大坟捉妖。

      【2】

      “黄莲圣母”带人来余家大坟,专门捉拿崔老道这个妖道。有人说:“崔老道一个批殃榜的穷老道,他怎么惹上了‘黄莲圣母’?”

      张小把儿和傻宝禄在城中听到风声,跑来余家大坟给崔老道通风报信。崔老道买了一摞刚出炉的葱花牛肉饼,一摞十个,热得烫手,汪着一层油,闻上去那叫一个香。他抽出一个正要吃,他的两个结拜兄弟,张小把儿和傻宝禄跑过来告诉他,“黄莲圣母”兴师动众带人来拿他。崔老道听完还在纳闷儿:“贫道因何惊动了扶清灭洋、保国护民的‘黄莲圣母’?真是兔二爷掉河里,可劳不起她老人家金身大驾……”

      崔老道他心念一转,猛然明白过来,可了不得了,敢情是嘴给身子惹祸!

      前几天,崔老道走到路上听人议论:“‘黄莲圣母’说的话是法旨,法旨是天意,代天说话,替天行道,谁敢不听?”崔老道说:“同在江湖上混饭吃,道路虽各有别,养家总是一般,‘黄莲圣母’她是什么鸟儿变的,老道我再清楚不过,无非是南运河上的船女出身,借了乱民势力装神弄鬼,凭空煽起来的名头。她对洋楼下拜,洋楼立焚,那是提前安排了手下放火,唬得了别人,却唬不住贫道!老道我心里不服,要不是赶上这么乱的世道,怎会有这个小娘们儿出头的时日?”

      俗话说:“口是祸之门,舌是斩身刀。”崔老道的这番话不知怎么传到了“黄莲圣母”耳中,这可捅了马蜂窝了。当时神拳红灯罩的势力遮天,看谁不顺眼就说谁是妖人,当场扒皮点天灯,死后也没地方说理去。“黄莲圣母”传下法旨,声称崔老道妖言惑众,乃妖邪一路,其心可诛,其人更可诛,要捉这妖道去点天灯。崔老道久走江湖,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赶紧卷起个包袱,带同张小把儿和傻宝禄二人,一路逃出余家大坟破庙,躲到乡下避祸,当真是“脚快有如临阵马,心慌撞倒行路人”。

      三个人逃出去不久,正赶上庚子大劫。先是酷暑大旱,寸草不生,紧接着闹蝗灾,蝗灾过后又是战乱,八国联军打破大沽口,一路上杀人放火,城里的民房全烧没了,尸积如山,堵住了城门。“黄莲圣母”带着左右仙姑、八大护法在城头迎敌,手持红灯宝扇,吞下符水刀枪不入,开坛请天兵天将,要杀尽洋人,烧尽洋舰。结果天兵天将没请下来,乌合之众也抵挡不住洋枪洋炮,顿作鸟兽散,或是投河身亡,或是死于乱军之中。由于死的人太多了,收尸队埋不过来,很快就发生了瘟疫,城里城外的棺材都卖空了。

      崔老道他们在外逃难,路上得知“黄莲圣母”已被处死,战乱也平定了,三个人这才敢往家走。

      战乱瘟疫过后,沿途村庄十室九空,三人走得饥渴困乏,不说买碗面吃,打算讨口水喝都找不到人。他们行至傍晚时分,来到一个庄前,但见庄门上挑了两盏白灯笼。

      三个人又饿又渴,路过一个有人住的庄子可不容易,赶忙走上前去叫门借宿。

      庄子里出来个仆人说:“你们三个好不明事理,没看我们庄前挂了白灯笼吗?主家有白事儿,如何容外人投宿?”

      说话间正要将崔老道他们赶走,刚好主家听到门口有人说话,出来一看是崔老道。主家快步跑到近前,双膝跪地,“咣咣咣咣”连磕响头,口称:“道长救命!”

      崔老道扶起主家,认出这位是天津卫的小老爷,伏虎庄的二庄主。民间将县官俗称为“大老爷”,保甲局的头儿是“小老爷”。庚子之前,天津卫没有警察,保甲局相当于公安局派出所。崔老道给死人批殃榜,少不了同二庄主小老爷打交道。

      崔老道急忙还礼:“岂不折杀贫道了,小老爷如何让贫道救命?”

      二庄主没说话,他带崔老道等人进了庄子,推开上房说:“请道长搭救的是这位!”

      崔老道吃了一惊:“上房青色寿衣、青色寿帽、青色寿鞋的这位是……大老爷?死了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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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7 09:52:03 | 显示全部楼层
    【3】

      崔老道他们投到伏虎庄借宿,庄子前边有一条土路,没有官称,民间叫“达官路”。

      以前京城也有个地方叫“达官营”,作为旧时留下的地名,“达官”二字倒不是指达官显贵。过去有镖局子,专替有钱的东主押运财货,往来南七北六一十三省,押镖的镖师,用行话来说称为“达官”。“达官营”是镖师们进出京师之时,去到官府登记造册的所在,自古有军队驻防。天津卫盐运、漕运发达,货物往来主要走水路。伏虎庄达官路是走暗镖的一条土路,暗镖专指私盐之类官府禁运的货物。可想而知,此地人烟稀少,十分荒凉。

      三人进得伏虎庄,看见上房躺了一个死人,乃是二庄主他大哥,伏虎庄的大庄主。

      崔老道见大庄主寿衣寿帽全穿好了,只等往棺材里抬了,如何救得活?

      二庄主说是这么回事儿,大庄主前几天还好好的,突然倒在地上双目翻白,三魂不见了七魄。遍请郎中来看,都说死了,让准备棺材寿衣。家人赶紧准备白事儿,天这么热,又闹瘟疫,死了人可搁不住。

      不过说来也怪,人是跟死人一样,但是好几天了,身子却没冷透,家人怕大庄主万一没死,不敢往棺材中放。那会儿的人迷信,以为这是掉了魂儿,只要还有口活气儿,兴许还能救回来。二庄主久闻崔老道会跑城,求他一定要救大庄主一命,不吝重金相谢。

      崔老道曾听过二庄主贪赃枉法的名声,在保甲局当个小老爷,一贯欺压良善,伏虎庄的大庄主也不是什么好人。可他不敢得罪“小老爷”,保甲局穿官衣儿的,说穿了只是个狗腿子,但是“狗仗人势,欺人更甚”,再说走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旷野荒郊,他们还要指望在伏虎庄上过夜。话是这么说,崔老道却也明白:活死人是救不得的!

      二庄主在旁看见崔老道说这话的时候,两个眼珠子转了一转,照直说不成,那倒罢了,转一转眼珠子再说不成,可见多少还有几分指望。他当即招呼仆人,快在厢房摆设桌案,下面条、下饺子,款待崔道长和他的两个兄弟。到厢房吃饭的时候,二庄主死说活求,取出一根金条递上来,只要崔老道救了大庄主,这样的金条还有一根,又将大庄主的妻儿叫来跪在地上给崔老道磕头。张小把儿和傻宝禄在一旁都看不过去了,也劝崔老道:“小老爷的话都说到这个分上,道长你再不答应可就不对了。”

      崔老道见黄澄澄的金条端到面前,也不免动心,想了半晌,对二庄主说:“小老爷,张小把儿和傻宝禄是我的两个结拜兄弟,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贫道我也是直言不讳,大庄主的魂儿,是不是吓掉的?”

      【4】

      二庄主眼珠一转,他命仆人退下,关上门说:“道爷是明白人,又会看殃,可不敢瞒你们三位。前一阵子兵荒马乱,我和我大哥盗挖了烈女坟!”

      “烈女坟”至今尚存,50年代改名为“烈女祠胡同”。庚子年之前,天津卫还有城墙,西门的城关称为西关,出了西关是西关外,搁现在说叫西关街。西关街有这么一个祠堂,祠堂对面有一个大坟,后边是几个小坟,以前叫“烈女祠”或“烈女坟”,又叫“费宫人墓”。据史书记载,费宫人叫费贞娥,她是明朝的一个宫女,姓费,生前没有名字,“贞娥”二字为死后追封。相传,当年李闯王率领起义军打破北京城,逼得崇祯皇帝吊死煤山。李闯王在金銮殿上论功行赏,起义军捉到一个姓费的宫娥,闯王见其年轻貌美,赏给了他麾下的大将“一只虎”。费贞娥一心忠于明室,宁死不肯从贼,行刺贼将“一只虎”未成,逃到西关外自刎殉国,尸首由义民收敛,埋在一个砖窑之中。到了大清朝康熙年间,官府给费贞娥立了牌坊造了坟,又建了一座祠堂,那就是烈女祠,后来又陆续埋进去几位贞节烈女。

      费宫人墓为官地,封建社会往烈女坟中埋人,必须先由地方查明事迹,士绅联名担保,呈报给官府,官府再请奏朝廷,朝廷恩准封为贞洁烈女,方可埋进烈女坟。称得上“烈女”二字的,没有一个活人。旧社会的女子将贞节看得比命还重,死后能进烈女祠,那也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儿。可以说,埋在烈女坟的女子,个个死不瞑目,没有一个善终。

      关于西关外的烈女坟,一直有个非常离奇的传说:清朝占了明朝的皇宫,出于节俭,封了几处用不到的宫殿,常年无人出入。一百多年之后,有侍卫从偏殿的一口眢井之中钩出一具女尸。眢井即是没有水的枯井,女尸身上穿的是明朝宫人装束。明朝末年,闯贼进京,跳河投井殉难的宫女不下两百余人,枯井中的明朝女尸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奇怪的是,枯井中的女尸面容如生,似有神明护佑。朝廷称其节烈,赐往生衾,厚葬于烈女坟。

      二庄主刚好管西关这一片,之前他抓过两个在烈女坟盗墓的贼人。据盗墓贼交代,烈女祠埋了这么多女子,当以枯井中的明朝女尸葬品最厚。因为清朝皇帝迷信,担心前朝女尸不祥,御赐陀罗尼经宝衾,此衾五色织金,佛塔上缀有一百单八颗东珠,跟皇陵中的没有两样,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当朝的东西,不可能整件拿出去卖,好在可以单抠,抠下陀罗尼经宝衾上的东珠变卖,也能值不少钱,多了不好说,至少是十来根金条。在保甲局当差的二庄主问明口供,吩咐手下的人去到牢中,用麻袋压死两个盗墓贼灭口。

      此后不久,发生了庚子之乱,那个仗打得四面城墙全没了。运河决口,淹没了南洼,水上到处是浮尸,西门变成了一片瓦砾,北门的死尸堆得高出了城头,路上都是啃死人的野狗,真得说是死的死逃的逃,大白天走出一二里地也见不到半个活人。二庄主逃回老家,找到他大哥,哥儿俩一拍即合,要趁这个机会去西关外夜盗烈女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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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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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7 09:52:10 | 显示全部楼层
    【5】

      在过去来说,天津卫的老坟也不少。二庄主在保甲局当差,多次见到官府挖出古墓。不过官府动土挖到老坟古墓,通常不会随意处置,依照过往的规矩,一不能开棺,二不能原样埋上。不开棺是出于封建社会的迷信和礼法,官府带头挖坟开棺,岂不成了盗墓的,这还有王法吗?也不能埋回原地,周围这么多人看见,难保不会有见财起意的贼子前来盗墓。所以说官面儿上挖到古墓老坟,能迁的尽量迁走,迁不走的要责令地方保护。

      二庄主贪心虽大,奈何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因为在庚子之前,西关十分偏僻,庵观庙宇不少,民宅却不多,烈女坟、养骨塔全在西头。以往在白天,有一个寡妇打扫烈女祠。半夜没有看坟的,祠堂对面费宫人的坟头上已经长出了荒草。可怎么说也是在城根儿下头,昼有来往行人,夜有巡防兵勇,绝无可乘之机。

      适逢庚子之变,待到乱军过去,他们哥儿俩带了两个胆大不怕王法的脚夫,牵了辆骡车,来到城厢南门的芦苇丛之中。这一大片芦苇荡子位于城厢南门护城河边,是有名的积水坑“葫芦灌”。

      什么叫城厢?旧时“在城曰坊,近城曰厢”,地点临近水门护城河,由于这一带坑洼积水,形同盛水的罐子,两头宽中间窄,因此而得名“葫芦罐”。以前城外坑洼极多,这个葫芦灌还是小的,真正的大积水坑在如今的南开公园一带,南开的开是指开洼,旧时叫南洼。那个大土坑,乃明朝凿城取土形成,臭水淤泥中长满了芦苇,人迹全无。相比之下,城厢南门之外的葫芦灌要小一些,刚被大水淹过,腐烂发胀的死尸随处可见。他们哥儿俩也怕撞见乱军,先躲在芦苇丛中观望,看了好半天,只有几个收尸队的义民过去。

      二人放下心来,待到天黑,这伙人牵上马骡子拖的大车,从小路往西关走。为什么用马骡子?因为骡子的力气大,特别是马骡子。母驴配公马生的是驴骡子。唯有公驴配母马,生出来的骡子才是马骡子。二庄主他们哥儿俩太贪心,以前也没做过这等勾当,还以为棺中的珍宝要用马骡子拉的大车才装得下。

      月黑风高,四个人提了气死风灯,半夜来到烈女祠。他们没敢走前门,钻倒塌的后墙窟窿进去,骡车拴到树上,拨开荒草遮掩的石碑,四下里找明朝女尸的坟头。烈女祠后边有十几个坟头,坟前的石碑上皆有姓氏,枯井中的明朝女尸没有姓氏,坟前也没有碑。这哥儿俩找到坟头,督促脚夫连夜开挖,挖出一口棺材。不等开棺取宝,烈女祠前边一阵纷乱,有土匪趁乱劫掠。他们兄弟眼见这就要吃到嘴里的肥肉,怎么舍得扔下?哥儿俩一不做二不休,二庄主去前边引开土匪,大庄主带了两个脚夫,抬起棺材装上骡车,钻芦苇荡先走,回到伏虎庄再碰头。

      话分两头,只说二庄主引开烈女坟附近的土匪,险些送了性命,转天半夜才返回庄上,那会儿大庄主早到家了。按之前合计好的,棺材没抬进庄子,怕让人看见,先埋在了外边,等这乱劲儿过去再取宝换钱。同去盗墓的两个脚夫,也在埋棺材的时候让大庄主从背后一人敲了一闷棍,踹进坑里一并埋了。

      二庄主说:“嘿,这叫一个干净利索,大哥你将棺材埋到了何处?”

      大庄主说:“会施天上无穷计,难防隔墙有耳听,二弟你俯耳过来……”

      三更半夜,哥儿俩正要说埋棺材的地方,忽听有人叩门。

      大庄主问声:“谁啊?”遂打开房门往外看。也不知他看见什么了,吓得两眼一翻,挺尸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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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7 09:52:16 | 显示全部楼层
    【6】

      二庄主说:“不知我大哥看见什么了,吓成了这样。待我出去查看,门外根本没人。道长你千万不能让我大哥死了,他还没说出埋棺材的地方!”

      崔老道心想:原来二庄主要救大庄主是为了问盗出的棺材埋在何处,倒不是出于他们兄弟的情分,早知如此,不管也罢。

      可是保甲局小老爷刚好管他批殃榜的,县官不如现管,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崔老道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他无可奈何,迫不得已答应下来:“贫道尽力而为,至于成与不成,全看大庄主他的命了。”

      于是,崔老道准备了一番,又跟张小把二和傻宝禄嘱咐了几句,这才闭眼而坐,口中念念有词。但事情就这么巧,没过多久,天上“轰隆隆”打起雷来,忽然一个炸雷响彻四野,把躲在房梁上的一只狸猫给惊得掉下来,正巧掉在“死”去的大庄主脸上。

      大庄主猛然睁开眼,翻白的眼珠子转了过来,一人一猫脸对脸、眼对眼。

      狸猫受惊不小,尖叫了一声,从大庄主的脸上跳下来,飞也似的逃出大屋。

      崔老道站起身来,额头上全是冷汗。二庄主站在角落,不知所措。崔老道急忙告诉二庄主,伏虎庄这位大庄主下黑手打死了两个脚夫。那会儿的脚夫,多是山东逃难来的,其中一人生在煞时死在煞时,化为厉鬼找上门来。大庄主半夜打开房门,看见他头一天打死的人在门口,当场吓掉了魂儿,等于是让殃打了。

      伏虎庄的二庄主贪心太重,明知崔老道所言不错,可他还在犹豫不决。

      正在这个时候,门板上的“死人”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二庄主惊道:“哎哟哥哥,你活过来了!”大庄主两个白眼珠子直转,口中喃喃自语。二庄主听不清,他凑上前去要问棺材的下落。大庄主抬起胳膊往外一拨,二庄主直飞出去,脑袋在柱子上撞瘪了一半,登时一命呜呼。

      按旧时的说法,这叫借尸还魂,大庄主已成僵尸鬼。崔老道顿时面如土色,忙从怀中抽出一道天师符,不等他出手,却被僵尸鬼抢过纸符撕了个粉碎,又伸出双臂来掐崔老道的脖子。

      张小把儿和傻宝禄也吓坏了,还想按崔老道之前说的话,用杆子摁住活尸,但是堂屋的油灯已被阴风吹灭,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崔老道看不见东西,但觉阴风扑面,他来个黑狗钻裆,侥幸躲过了对方这一扑。

      此时,半空劈下一道闪电,堂屋一片雪亮。张小把儿和傻宝禄借着光亮,各持长杆戳向僵尸鬼,怎知对方怪力无边,又将长杆夺了过去,抛在地上。二人胆都吓破了,扶起崔老道,退至堂屋门外。电闪雷鸣之中,僵尸鬼追到门口,却过不了那道门槛,因为崔老道之前在门口下了绊脚绳,还淋过鸡血。张小把儿和傻宝禄见了这情形,都说:“道爷,还是你高明……”

      话没落地,僵尸鬼推倒门板,踏在门板上出了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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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7 09:52:29 | 显示全部楼层
    【7】

      乌云四合,雷声不断,闪电是一道接着一道。伏虎庄的庄丁和庄主家人正躲在外头往里看。一道闪电掠过,但见大庄主出了堂屋,庄子里的人看到这个情形,全给吓跑了。

      天快亮了,三个人胆子大了许多。傻宝禄背上跑不动的崔老道,张小把儿在前拨开荒草,一路往土沟中找寻过去。天亮时分,他们看到一身寿衣寿帽的大庄主趴在沟中一动也不动,死尸旁边有个不起眼的土堆。三个人扒开土堆,里边埋了两具死尸,还有一口白脸儿棺材。西关外烈女坟的棺材全是白脸儿,那是再也不会错的。崔老道念咒打殃,烧掉了大庄主和两个脚夫的尸首,又让傻宝禄到庄上赶来骡车,带着棺材回到余家大坟。

      张小把儿和傻宝禄以为崔老道带棺材到余家大坟,准是要开棺取宝,倒也不枉吃了这许多惊吓。怎知崔老道说,这棺材犯殃,棺材中这个主儿阴阳不批,谁动它谁倒霉,伏虎庄四个盗墓贼是什么下场,你们可都看见了。张小把儿和傻宝禄听得此言,也只好舍了这个念头。

      庚子之乱,西关外烈女坟的棺材被人盗出,再埋回去也是招贼惦记。可是陀罗尼经宝衾有佛号,又是朝廷御赐之物,焚毁有过,崔老道只得将棺材埋在余家大坟的破庙后边,60年代挖出棺材,棺材便被埋在了没人住的西南屋。传到崔大离这儿,他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我不知臭鱼听完是怎么想的,我是不大相信。“张小把儿关东山挖人参,傻宝禄余家大坟破庙斩蛇妖,崔老道伏虎庄跑城追尸”终究是旧时的传说,崔大离并未得见,他不也是听说来的?不过西南屋的棺材还在,如果说眼见为实,白脸棺材中装的是个什么主儿?当真是李闯王进京时投井殉难的宫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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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7 09:52: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明朝女尸

      【1】

      臭鱼听崔大离提起旧事,感叹他们老于家打傻宝禄那会儿就穷,到他这儿仍这么穷,祖上的把式也没传下两三成,是不是祖坟没选好,怎么混得一辈儿不如一辈儿?

      崔大离说:“臭鱼你别说你了,我们老崔家批殃榜的饭碗端了几百年,到我这儿却吃不上这碗饭了,你让你哥哥我上哪儿说理去?如今挣这份倒头的钱,仨瓜俩枣儿的不说,还到处遭人白眼儿,简直是马尾巴拎豆腐——提不起来,我崔大离愧对列祖列宗啊!我看要说起穷啊,咱们哥儿仨有一个是一个,那叫陈世美遇上潘金莲——谁也别说谁了,好在还有这么一口棺材,这可是个发财的机会!”

      说话间已是深夜,西南屋里的晦气比之前少了一些,可仍是够呛人的,估计再等下去,晦气也不会完全散掉。

      臭鱼往前凑了凑,打起手电筒到处看。他见抠开的砖上有条墙串子,便摘下鞋底子要拍。

      崔大离忙说:“千万别打!兄弟你听没听过有这么句话叫‘早串福,晚串财,不早不晚串祸害’?半夜看见墙串子,是咱哥儿仨要发财的兆头!”

      我问崔大离:“你这话什么意思?”

      崔大离说:“那还用问?如今是难得一遇的机会,咱们三个人撬开棺材取出陀罗尼经宝衾,再贴上一道天师符,可谓一举两得。”

      臭鱼说:“崔老道当年不是说过,明朝女尸犯殃,谁动棺材谁倒霉,这话也是你告诉我们的,哥哥你怕不怕犯殃?”

      我说:“那个年头传下来的话不好说该不该信,棺材中有没有明朝女尸,只怕也得两说。”

      崔大离说:“你看你还是信不过哥哥,可别忘了老话是怎么说的,无巧不成书,无奇难称世,世上离奇古怪的东西难道还少吗?”

      臭鱼说:“这话我信,以前我好像听我奶奶提过,烈女坟埋了明朝女尸,多半是不会有错。”

      我说:“你奶奶说的是费贞娥,烈女坟是明费宫人墓,上岁数的有谁不知道?”

      臭鱼说:“我还记得我奶奶说烈女坟中埋的是姐儿俩,一个十六,一个十四……”

      我说:“你不提你奶奶成不成?你奶奶说的姐儿俩姓张,是烈女坟中的南皮双烈女。烈女祠前前后后埋过不下十几个女子,南皮双烈女是民国时候埋的,与李闯王打进北京时投井殉难的宫女不相干。”

      崔大离说:“弟弟你还别不信,那是你有所不知,开天辟地头一回让你赶上了。”

      我说:“如果死尸放在棺椁之中深埋墓穴,几百年后形貌完好倒还说得过去,可是掉枯井一百多年的明朝女尸,钩出来却和活人一样,我看不是僵尸也是妖怪!”

      崔大离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尸变之外,还另有一个可能,明朝女尸身上有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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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7 09:52:43 | 显示全部楼层
    【2】

      崔大离说他是这么想的:明朝末年,闯王李自成率领农民起义军攻破潼关打进京城,逼得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皇宫之中乱成一团,死的死,逃的逃,仅仅是跳进御河中殉难的宫女嫔妃,竟多达一两百人,由于浮尸太多,御河的水都给阻塞了。当时有一个宫女忠心明室,她也不想让皇宫大内的奇珍异宝落入贼手,带上珍宝投井身亡。至于说是何等的奇珍异宝,在看见之前,谁都无从想象,总之是稀世罕有。比如一颗宝珠之类的,宫女或许是吞了,或许是放在身上,因此尸身不朽。到后来改朝换代,斗转星移过去了一百多年,侍卫从一处封闭多年的偏殿枯井中钩出了明朝女尸。

      清朝帝后担心女尸不祥,御赐陀罗尼经宝衾,远远地厚葬于西关外烈女坟。至于那件宝物,也应该还在明朝女尸身上。如若与此宝相比,价值不俗的陀罗尼经宝衾也不算什么了。这件奇珍异宝必定价值连城,如今是一辈子仅有一次的机会,三个人取宝出来,一人分得一笔巨款,往后人生中的一切障碍都将烟消云散。俗话说得好:“有福之人人服侍,无福之人服侍人。”人生在世,活这一辈子,什么叫有福,怎么算无福?说到底,还不是要看一个“钱”字?钱厚福厚,钱薄福薄。

      话说回来,当年崔老道抬棺材回余家大坟,是因为他看出棺中有“殃”。殃就是怨气,也是灾祸,犯殃之人不会有好结果,伏虎庄的四个盗墓贼即是下场。但是崔老道、张小把儿、傻宝禄三个人,在伏虎庄取了棺材,埋到余家大坟的破庙后边,不是也没出事儿?可见“人各有命,殃不挡运”。

      偷死人的勾当是头一次胆小,第二次胆大,第三、第四次就已经浑身是胆了。头一次没有不怵头的,可是不用崔大离煽呼,臭鱼他也豁得出去。

      崔大离说:“这就对喽,穷人见了钱,如同上了弦,事到如今,谁还拦得住咱们?哥哥发财也少不了你们俩,这叫肉肥汤也肥!时候不早了,要下手可得赶快!”他说完话,打起手电筒在旁边照亮,我和臭鱼一人一根撬棍,下到半截坑中去撬西南屋下的棺材头。棺材是头顶福字,脚踩莲花,有福字的一端是棺材头,钉了三寸多长的棺材钉。臭鱼劲儿大,可是不敢发出太大响动,他给手心来了口唾沫,接连撬出几根棺材钉,“咯吱”一声挪动了棺材盖。

      我们退到墙下往棺材里看,因为民间土葬,大多会在棺材中放石灰,即使没有石灰,埋下两百余年,阴气也不会小。我们之前多次想象过,枯井中的明朝女尸会是怎么个面容如生,又长了什么样的脸?崔大离将手电筒光束移过去,照到棺材中的情形,端的是珠光宝气。不过我们三个人也都看傻了眼:“明朝女尸没有脸?”

      【3】

      我们抻长脖子往棺材中看。与当年的传说相同,棺中是清朝皇后御赐的陀罗尼经宝衾。一大块五色织金的锦缎,图案以华盖佛塔为主体,四周围以梵文经咒,象征不可思议的无量功德,嵌一百单八颗琥珀东珠。以前说的“东珠”通常有两种:一种指关外的蚌珠,又称为北珠;另一种是松脂形成的琥珀珠。琥珀珠并不是很值钱,但这一百单八颗一般大小的老东珠,也不是等闲凑得出来的。嵌满老东珠的陀罗尼经宝衾,覆在尸身之上,让手电筒一照,熠熠生辉。可是,宝衾上边仅有一团乌黑的发髻,看不到明朝女尸的脸。

      臭鱼说:“棺材中是无头女尸?”

      崔大离说:“当年宫中侍卫在偏殿枯井中钩出明朝女尸,可没说有没有头啊……”

      臭鱼说:“要说投井而死不该没有头啊,人头跑哪儿去了?”

      我说:“没有头又怎么有发髻?你好好看看,是宝衾覆住了女尸的脸!”

      崔大离说:“对,对……不可能没有头,没有头怎么称得上‘面容如生’四个字。”

      臭鱼说:“那么为何要遮住脸?是不是大头朝下扎到枯井之中,把脑袋撞进了腔子?”

      我说:“不说脑袋撞进腔子,就是腔子撞进脑袋,它也称不上面容如生。”

      臭鱼说:“腔子撞进脑袋,那还不摔成烂菜瓜了?”

      崔大离说:“什么叫摔成烂菜瓜了?棺材中用陀罗尼经宝衾遮住死人的脸,这在以往又不是没有,你们俩少见多怪,不用犯嘀咕。”

      我说:“哥哥你不犯嘀咕,你倒是去揭开陀罗尼经宝衾,好让我们见识见识,明朝女尸是怎么个面容如生。”

      崔大离说:“兄弟你看你,这有什么可怕的?你可向来是胆儿大主意正……”

      我插口说:“你千万别夸我,你说我哪儿好,往后我改了还不成吗?”

      崔大离说:“我夸你干什么,我是说臭鱼可比你胆子大多了,这个活儿还得臭鱼来!”

      臭鱼说:“抠砖是我,撬棺材是我,揭掉死人脸上的锦被怎么还是我?”

      崔大离说:“没事儿,我在后头给你招呼着,臭鱼你只管揭下陀罗尼经宝衾,什么都不用怕,天塌下来也有哥哥在这儿给你顶着。”

      臭鱼说:“我不怕别的,只怕棺材里这位咬人!”

      我说:“你也不是吃亏的主儿,它咬你你不会咬它?”

      崔大离说:“别胡扯,大半夜说这个瘆人不瘆人?明朝女尸死了三四百年,怎么咬得了人?”

      臭鱼一想也是,伸手去揭陀罗尼经宝衾。手还没等碰上,宝衾上的颜色在一瞬间转为暗淡。

      我心想:刚开棺的时候,陀罗尼经宝衾鲜艳如新,过了几分钟便已显出旧色,明朝女尸死了三百年又怎能面容如生?也许枯井深处极为阴冷才得以让尸身保持不朽,埋进坟中那可不一样了……

      崔大离让我别走神,我接过他的手电筒,蹲到棺材头旁边给臭鱼照亮,也想看看陀罗尼经宝衾下边是不是只有几根枯骨了。臭鱼壮起胆子,伸手去揭陀罗尼经宝衾。

      此时墙角的半截蜡烛很暗,我们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却谁也看不见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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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7 09:52:58 | 显示全部楼层
    【4】

      臭鱼拉开架势,伸手过去揭陀罗尼经宝衾,不知摸到了什么,愣在那儿不动了。

      崔大离问道:“臭鱼啊臭鱼,你又怎么了?”

      我抬起手电筒照向臭鱼的脸,也问他:“你让明朝女尸咬了?”

      臭鱼一脸的骇异:“不是,不是,屋里有人!”

      崔大离说:“可不是有人吗,三个活的一个死的。”

      我转头看看四周,西南屋总共十来平方米,手电筒可以直接照到墙角,是没有多余的人。

      臭鱼抬头往上看:“我听到响动了……在上边!”

      崔大离说:“上边……上边也不该有人啊,是不是耗子弄出的响动?”

      我将手电筒的光束打到屋顶,当年水铺儿的西南屋仍旧采用木梁挂檩,房顶很高,不过屋子的面积不大,一丈见方。二哥一家三口搬进来,一间屋子半间炕,住得也不宽敞。二哥他会想法子,他看西南屋的房顶高,就在屋顶上打了一层木板,虽然低矮逼仄,但是放好铺盖,屋顶也可以住人。如此一来,相当于多出半间屋子。我们进屋之后,可都没到上边看过,因为西南屋刚发送过死人,谁会躲在上头?

      我边想边用手电筒在屋顶到处照,光束掠过木板上的一处窟窿,似乎有人躲在上边正往下看。我心中吃惊不小,感觉身后冷飕飕的,脑瓜皮子发麻,再将手电筒照回去,屋顶的木板上仅有个窟窿。

      我问崔大离和臭鱼:“你们俩瞧见没有?”

      崔大离说:“瞧见……瞧见什么?”

      我说:“臭鱼说得没错,上边是不大对劲儿……”

      崔大离说:“不说是耗子吗?屋顶上闹耗子,那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说:“我看见屋顶的窟窿后边有只眼,耗子可没有这么大!”

      崔大离说:“没准是大耗子,咱别疑神疑鬼的,谁会躲在上边?”

      臭鱼握住撬棍说:“我先上去看看,要不然心里总不踏实,你在后边给我照个亮儿!”

      话没说完,但听木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似乎有人在木板上爬动。

      西南屋上边铺的这层木板,与屋顶之间仅有一米,须借助门旁的木梯上下,进去直不起身子,只能趴下来,双手和膝盖着地。稍一挪动,便会压得木板“嘎吱嘎吱”作响。野猫野狗也上得去,发出的却不是这个响动。只有人趴在木板上行动,才会发出这样的响动。半夜时分,屋里屋外一片漆黑,突然听到这么个响动,既古怪又诡异,真叫人毛骨悚然!何况屋顶上根本不该有人,除非是在我们进来之前,对方已经躲在上边了,我们三个人想破了头也想不出那会是谁。

      木板上依旧发出“嘎吱……嘎吱……嘎吱……嘎吱……”的响动,一下接一下,缓缓地往墙边移动。

      崔大离紧张起来,捡起撬棍拎在了手中。

      臭鱼刚才还想上去看个明白,此刻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我用手电筒照过去,心想:究竟是谁躲在屋顶上可以这么久一动不动,会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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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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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7 09:53:01 | 显示全部楼层
    【5】

      我们三个人见了这等情形,皆是心惊肉跳,头发一根一根直往上竖。

      在木板“嘎吱……嘎吱……”的响声中,打屋顶上下来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我用手电筒照过去,见到这枯树皮般的老脸,心中立时打了一个突:“不好,难道是抽大烟的古爷?”

      我们三个人可没少听过关于古爷的传闻,虽未曾亲眼得见,但是一遍又一遍听别人说得太多了,也是越想越可怕。崔老道也是借了古爷死后没人敢进西南屋的时机,埋下烈女坟的棺材在此。

      我心想:古爷死去了几十年,难道阴魂还在西南屋不成?不过跑出租的老二一家三口在这儿住了不下两年,不是也没说有鬼吗?

      一转眼,那个一脸皱褶的人已从屋顶爬了下来,我以前虽然不大相信有鬼,到这会儿也不免全身打战,腿肚子转了筋,想动都动不了。西南屋下的白脸棺材是头顶白色福字,脚踏白色莲花,福字正对后墙,莲花朝向门口。我握了手电筒,站在棺材头这边的后墙,崔大离在门口,臭鱼则在当中。崔大离头一个看见对方的脸,不等他“踩八卦”,早吓得两腿一软,跟掉了魂儿似的,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和臭鱼大惊失色,但见那人身材枯瘦,小个不高,好像刚打老坟中爬出来的死人一样。可是根据当年见过古爷的老辈人所言,抽大烟的古爷个子很高,走路弯腰驼背,而且是长方脸,却与此人不同。如果说不是古爷,那屋顶上下来的又是谁?是人还是鬼?

      我们正诧异间,对方发出“咯咯咯咯”一声怪笑,简直比夜猫子叫得还瘆人。等那人抬起头来,我们定睛一看,却是个脸色阴沉的老太婆,穿着一身灰衣,头后挽起个发髻,插了一根簪子,她也不是旁人,正是西南屋对门的三姥姥!

      我和臭鱼怎么也想不到,竟是那位同二嫂子斗风水、往门楣上钉八卦镜、救了黑狗活命、在挑水胡同人皆称善的三姥姥!三姥姥是干什么的?她为何会躲在屋顶上偷看我们挖出明朝女尸的棺材?

      【6】

      我在那儿一打愣,三姥姥已经到了臭鱼跟前。臭鱼空有一身把式,却不能对八十多岁的三姥姥出手。他这个人心又直,还没明白过来为何从屋顶上下来的是三姥姥,一时手足无措。他这么稍一犹豫,也扑倒在地,一动不能动了。

      我站在后墙,看见崔大离和臭鱼这么两个大活人,只同三姥姥一照面便当场倒地不起。他们两个人瞠目结舌,似乎全身发僵,无法呼吸,脸都憋青了。我心念一动,虽不知三姥姥使的何等妖术,但是决不能看她的脸。如果我在近处看到三姥姥那双眼,多半也会同崔大离和臭鱼一个下场,一头撞在地上,喉咙发僵,窒息而死。我心想我困在屋中,逃是逃不出去了,如若上前拼命,不但救不了那两个人,我自己也躲不过这一劫。

      我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急忙用手电筒往三姥姥的脸上照去,同时按崔大离和臭鱼之前的样子,口中“呃”了一声,歪头斜倒在墙边,顺势将手电筒扔在一旁。

      我的后脑勺撞到砖墙上,撞得着实不轻,霎时天旋地转,眼前发黑,直冒金星,竭力忍住了一声没吭。或许是屋中太黑,三姥姥没看出我在装死,冷冷地哼了一下,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捧起墙角的半根蜡烛,小心翼翼地放在棺材梆子上,随即揭开了遮在明朝女尸脸上的陀罗尼经宝衾。她对织金嵌珠的陀罗尼经宝衾看也不看一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明朝女尸的脸。

      我倒在墙边,陷入了孤立无援的恐慌,不住地问自己:“该当如何是好?”

      我听说一个人在临死之前,他以往的经历会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转过,可我感受到的却只有战栗。不是身子打战,是心在发抖,由内而外的战栗。我平生从没有过像今天这么恐怖的经历。三姥姥到底是个什么人?或者说,她是不是人?听闻当年乡下闹饥荒,三姥姥背着老三一路逃难到此,在脏土筐中捡烂菜叶子过活,受了不少的苦,后来好不容易给老三娶妻生子,一家四口起早贪黑以卖菜为生,搬进对面的东南屋还不到半年。别看时间不长,挑水胡同的人可都说三姥姥行善积德。难道她那些个所作所为全是掩人耳目不成?我不由得想到“画皮”之类的古代传说,比如“白天看来好端端的一个女子,半夜将脑袋摘下来,摆在桌子上梳头”,挑水胡同的三姥姥,说不定也是个披了人皮的鬼怪!

      我不知道人在窒息的情况下可以生存多久,应该撑不过几分钟。时间一秒接着一秒地过去,崔大离和臭鱼两人倒在地上等死。我心下怔忡不定,却连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倚在墙角偷眼看过去,但见棺材中的明朝女尸大约二十岁上下,素面如玉,看上去同活人没有分别。三姥姥盯住棺中的女尸看了一阵,忽然对女尸作揖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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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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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7 09:53: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蜈蚣炸弹

      【1】

      三姥姥举止诡异,她放好半截蜡烛,按古礼对棺中女尸拜了三拜,样子十分恭敬。

      我担心崔大离和臭鱼随时死掉,却不敢莽撞行事,偷眼去看三姥姥的举动,越看越觉得奇怪,倒忘了怕了。我想起崔大离刚才说过的话。他说棺材中的明朝女尸是在闯贼进京时投入枯井殉难,我觉得那是后人附会。虽然枯井中的女尸身穿明时的宫人服饰,却不一定是明朝末年投井而死,年头或许更早,究竟是不是宫人也不好说。此后过去一百多年,宫中侍卫从偏殿枯井中钩出女尸,御赐陀罗尼经宝衾厚葬在烈女祠。又过了一百年左右,正赶上庚子之乱,伏虎庄盗墓贼挖开烈女坟,偷出棺材。后来伏虎庄那伙贼人全死了,再由崔老道等人抬棺埋到余家大坟,又挪到西南屋下。几经辗转,前后加起来至少是三百多年,明朝女尸怎么仍同活人一样?三姥姥又为何要对明朝女尸下拜?难道她认得明朝女尸?

      这些事情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三姥姥身上肯定有很多没有解开的谜。我又忽然想到,三姥姥家搬到这里来,她又同对门的二嫂子发生争执,会不会都是为了埋在西南屋的明朝女尸而来,如果是这样,她想必布置已久,我和崔大离却一直被蒙在鼓里,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三姥姥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想让明朝女尸活转过来不成?几百年前投井身亡的明朝宫女,如何活得过来?我若不看个究竟,到死也闭不上眼。

      我定了定神,再看三姥姥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金盒,烛光之下看不真切,似乎是件古物。

      三姥姥手捧金盒走到棺材前,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那儿叨咕些什么。

      我将目光移过去,但见仰面躺在棺材中的明朝女尸脸上突然动了一动。

      我背上发毛,心想:死去几百年的明朝女尸……活转过来了?

      但见明朝女尸张开了口,有一条东西往外挣扎而出,形如蚯蚓,但是身上生有许多肉须,猛一看又似剥了皮的肉身蜈蚣一般,肉须皆活,看得我身上起了层毛栗子,心中又惊又奇:“明朝女尸身上有条肉蜈蚣?”

      三姥姥全神贯注,她打开金盒,似乎在招呼那个东西:“仙虫……仙虫……”

      “仙虫”刚从明朝女尸的口中出来,明朝女尸如同活人的面容立时没了血色,转为苍灰,随即发黑,脸颊塌陷,转瞬变成了一具枯骨。

      【2】

      我这才明白,是所谓的“仙虫”令投井殉难的宫女尸身不朽。崔大离想到了明朝女尸身上有宝,却没想到是这么个东西。“仙虫”形如蚯蚓,但是身上生有许多肉须,猛一看又似没皮的蜈蚣一般。我此刻方知三姥姥要找的东西就是明朝女尸身上的“仙虫”,至于在宫中投井而死的女子究竟是不是明朝的宫女,她又是怎么得到的“仙虫”,我还无从得知,这会儿可也来不及去想。

      我估计三姥姥得手之后必定远走高飞,逃得不知去向。等到挑水胡同的邻居们发现西南屋中有口棺材,陀罗尼经宝衾覆盖着一具枯骨,多半会以为我们三个人半夜进来挖棺盗宝,却让棺材中积郁的晦气呛得窒息而死。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仨倒霉鬼可真是死得不明不白了。我们在挑水胡同的名声虽然不算好,可也坏不到哪儿去,今天不明不白地死在西南屋,死后却还要替三姥姥背黑锅,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即使我忍住一口气没被三姥姥发觉,侥幸逃过了一死,对着西南屋两个死人一具枯骨,今后我也没法交代。我说是三姥姥搞的鬼,谁会相信?

      我感觉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自打三姥姥从屋顶上下来已经过去了一两分钟。我怕拖延下去崔大离和臭鱼二人性命难保,心中顾忌虽然不少,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趁三姥姥全神贯注将“仙虫”引进盒中的机会,从墙边一跃而起,跳到半截坑中,抬脚踢倒了棺材上的蜡烛。我只是想出其不意,先吓一吓三姥姥,一脚踢灭蜡烛,屋中没了光亮,看不见对方的脸,那才有机可乘。没想到歪打正着,我这一脚踢出去,那半根蜡烛掉进棺材,刚好烧到了明朝女尸身上的陀罗尼经宝衾。

      五色织金的锦被过火奇快,登时在棺材中烧起一团火球。三姥姥吃了一惊,手中的金盒跌落在地,稍稍愣了这么一下。说时迟,那时快,从明朝女尸口中钻出来的“仙虫”也被突如其来的火势所惊,倏然间往前一蹿,飞进了三姥姥的口中。三姥姥愣住了,一张老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接着又转为惊恐绝望,如同大难临头一般。

      在陀罗尼经宝衾烧起的火光之中,但见三姥姥惊恐万分,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双目滴出血来,脚步踉跄,似乎站都站不稳了,张开双手在脸上乱挠。我也让三姥姥的样子吓得够呛,担心让她扑住,急忙退到墙角,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变故。

      陀罗尼经宝衾的上半截转眼间被烧成了灰烬,东珠过火,也变得分文不值了,西南屋又陷入了一片漆黑。我捡起掉在一旁的手电筒,看见崔大离和臭鱼二人倒在地上,之前窒住了气息,憋得脸色发青,此时一口气转了过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三姥姥两手在脸上挠出几道血痕,还想掏出钻进口中的“仙虫”。不过她的头和身子愈来愈大,衣服全撑破了,忽听一声裂帛般的闷响,三姥姥已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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