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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清明上河图密码》-看似太平盛世,其实杀机四伏[全文完]-作者:冶文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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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5 13:12:48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快请进!”柳妈妈把葛鲜让到侧房,忙着要去张罗酒菜。
    葛鲜忙止住她,从怀里取出那锭银铤:“我遭无赖陷害,平白惹上些冤枉,恐怕会上公堂。求妈妈替我做个见证,就说我从今天中午就来了这里。”
    那天葛鲜一直在家,岳丈郑居中说要看看他的诗文,他便在书房里点检整理,整天没有出门,邻居也没有见到过他。
    柳妈妈眼睛转了几圈,问道:“只要这句话?”
    “嗯。不过艾艾和丫头也得说好,不要错乱了。”
    “那好。只要葛公子往后不要把我们娘俩随意丢在脑后就成。”
    “妈妈放心,我葛鲜不是负义忘恩之人。”
    当晚他就想好,先脱罪,暂不提丁旦,过几天等机会合适,再设法将罪责引到丁旦身上,彻底断绝后患。从此安然踏上青云路……然而,此刻望着地上父亲的尸体,他心底生出无限痛悔,如同一只铁爪要将他的心揪扯出来。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已经哭干,嗓子也已哭哑,膝盖一阵阵酸痛。他扶着门框站起身,慢慢挪到椅子边费力坐下。喉咙干渴,他茫然伸手,抓起桌上的茶盏,盏里还有冷茶,他便一口喝尽。
    放下杯子,垂头呆坐了片刻,忽觉喉咙干涩,身子发麻,气促心燥,他抬头望了一眼桌上的空杯,猛然想起:茶水有毒!
    父亲那晚想要毒死丁旦,丁旦却没有喝这茶。他刺死父亲,从后门出去,丁旦恐怕随后也逃走了。第二天官府来查案,并没有将桌上的毒茶倒掉,这三杯毒茶一直摆在这里……毒性发作,一阵痉挛,葛鲜一头栽倒在地上,浑身抽搐,扭作一团,呼吸渐渐窒塞,他扭头望向父亲的尸体,使尽最后气力,嘶叫了一声:爹……赵不弃在烂柯寺追查阿慈变身的踪迹,但时隔已经快两个月,院子、佛堂都没有找出什么可疑之处。
    他又绕到侧边去看,右边是一间厨房、一间杂物间和一间茅厕,并没有什么。左边一排有四间房子,乌鹭师徒各住一间,另有两间是客房。赵不弃透过窗缝一间间望过去,其中一间客房里,有个老僧正在床上闭目坐禅,没见过,可能是游方寄住的和尚。乌鹭则在自己房中坐禅,另两间则空着。至于后院,是一小片松柏林,三张石桌,清扫得干干净净,清幽无人。
    赵不弃见找不出什么,就转身回到前院,小和尚弈心一直跟着他,见他要走,便合十问道:“袖风飒然至,问君何所得?”
    “逐云飘兮去,片尘不沾身。”赵不弃随口答了句,笑着离开了。
    他先骑了马沿汴河北街走到蓝婆家附近,见那个换了便服的道士张太羽正在门前蹲下身子给儿子穿鞋,小儿乖乖站着,蓝婆则端着个木盆出来倒水。看那情形,一家三代似乎十分和乐。赵不弃又望向斜对面,前几天那个武夫模样的大鼻头竟然仍蹲在大树根,不时往蓝婆家偷觑。
    他竟还没有追到丁旦?
    看那模样,十分疲顿,也怪可怜的,赵不弃笑着摇摇头,心想:阿慈变身那天,还有朱阁、冷缃夫妇同行,他们也许会记得些什么。但这对夫妇他并不认识,何涣也不知道他们家住哪里。蓝婆应该知道,不过又不好再去惊扰她。
    他一扭头看到旁边汪家茶食店,便驱马过去,见店里小伙计正好走出来,便下马问道:“小哥,向你打问件事。常去对面蓝婆家的朱阁夫妇,你可知道?”
    “怎么不知道?朱阁家也在这东郊,他爹是打渔的。”
    “他家在哪里?”
    “他家原先在大河湾那边,不过是个穷寒小户。朱阁才考上府学,又撞上好运,投奔到小小蔡家做了门客,得赏了城里一院宅子,听说是在第二甜水巷。”
    “小小蔡?可是蔡太师的长孙蔡行?”
    “可不是?”
    “多谢!”
    赵不弃上马向城里行去,到了第二甜水巷,一打问,朱阁果然住在这里,街北头那个朱漆门楼的宅子就是。
    赵不弃行到那门前,下了马抬手叩门,一个男仆开了门。赵不弃想,蔡行如今是殿中监,查视执政,天子面前宠信直逼其祖蔡京、其父蔡攸,朱阁能沾靠到他,自然是眼别高低之人,不会随便见人。便取出随身携带的名牒,递给那男仆:“太宗第六世孙、武略郎赵不弃有要事和朱阁先生面谈。”
    男仆接过名牒进去不久,一个华服男子迎了出来,五官俊美,但目光有些虚滑,先上下扫视了赵不弃一番,走到近前才含笑叉手道:“赵兄光临鄙庐,不胜荣幸。”
    赵不弃笑着还礼:“冒昧叨扰,还请朱兄见谅。”
    朱阁将赵不弃请至正堂,命人奉茶,赵不弃坐下后四下打量,见这宅院虽不宽阔,却陈设精贵,处处露富。
    朱阁笑着问道:“不知赵兄所言要事是何事?”
    赵不弃答道:“丁旦之妻,阿慈。”
    “哦?”朱阁面色微变,有些诧异。
    “朱兄相信那变身妖妄之事?”
    “在下原也不信,但那天亲眼目睹,不得不信。”
    “我却无论如何都不信——”赵不弃笑道,“这事本来与我无关,但我曾听一位高僧说,除一妄,便是积一善。所以想查清楚这件事,积一点小善。”
    朱阁微微一笑:“赵兄胸怀可敬,不过那天阿慈走进佛堂时,连住持乌鹭禅师在内,我们几个人亲眼看见她跪下后没多久,就倒在地上,等过去时,她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前前后后你们一直看着?”
    “本来我和乌鹭禅师、丁旦在观赏廊边壁画,贱内和阿慈在梅树边嬉闹,直到阿慈进了佛堂倒下,才一齐回头去看他们。”
    “这么说,这是真事?”
    朱阁叹了口气:“虽说亲眼目睹,其实眼下回想起来,仍觉得像是一场怪梦。”
    “你和丁旦相识有多久了?”
    “有七八年了,他,还有阿慈的前夫志归,我们三人是县学同学,情谊最深。可如今志归出了家,丁旦又暴死于流配途中,唉……”
    赵不弃看朱阁神情,虽然感慨之情不假,却也不深。不由得笑了笑,问道:“依朱兄的意思,阿慈变身一事无须再查?”
    “那件事发生后,我也放不下,怀疑是妖人作法,但查了十来天,却毫无结果。”
    “阿慈变身的那个丑女你也查问过了?”
    “嗯。她也并非什么妖怪,只是平常人家的女儿,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忽然倒在烂柯寺里。”
    “这么说来,我也该放手了。”赵不弃假意道。
    朱阁望着他,目光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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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5 13:13: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变身
   
    静虚则明,明则通;动直则公,公则溥。——周敦颐赵不弃骑马来到酸枣门外,向街口卖水饮的老妇打问到姓费的竹木匠人家。
    两间矮房,门口堆着些竹匾木凳之类的家常器具,一个老汉正在锯一截木头,一个老妇坐在矮凳上编竹筐。
    赵不弃下马问道:“老汉,你姓费?”
    费老汉打量了一眼赵不弃,忙放下锯子,弯着腰点头应了声:“是。”
    那老妇人也停住手望过来。
    赵不弃笑着道:“我是来打问一件事,关于你女儿香娥,她可在家?”
    费老汉一愣,张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道:“她在婆家。”
    “哦?她已经嫁人了?”
    “是啊,嫁出去一个多月了。”
    “那我就跟你打问一下,正月十五你女儿变身那件事。”
    老两口神色微变,一起望着赵不弃。
    赵不弃问道:“那天她果真在家里?”
    费老汉忙点着头道:“是啊,是啊,那天她在后院编竹篓。”
    “而后就忽然不见了?”
    “是啊,是啊。”
    “真的?”赵不弃盯着费老汉的双眼。
    “是啊!”
    费老汉眼里闪过一丝慌张,虽然极隐微,却没能逃过赵不弃的眼。
    他又问:“你女儿嫁到哪里了?”
    “洛阳一个船工。”
    “嫁得这么远?”
    “是啊,是啊。”
    赵不弃原打算直接问他女儿,人却已经在洛阳,便跟费老汉道声谢,骑马回转。走到街口,看到方才问路的那个老妇,那老妇人十分活络,又爱说话,他便来到水摊边,下了马,坐到小凳上:“阿婆,来碗梅汤。”
    老妇忙舀了碗梅汤,笑着递过来:“我这摊子虽寒酸,煎的汤水这北城外没有谁家敢来比,大官人尝尝。对了,大官人可找见那老费了?”
    “果然好梅汤——哦,找见了。”
    “大官人找他是要买木器?”
    “嗯——对了,他家女儿嫁到洛阳去了?”
    “嫁了个跛子。”
    “跛子?”
    “也不算什么,只是左脚有些跛,能走能跳。他家女儿脸生得那样,能嫁这样的人已算不错了。不过呢,说起来那跛子也算有福,香娥脸面虽生得不怎么好,但那副腰身还是顶好的。夫妻两个吹了灯,谁还看得见眉眼?腰身好才是头一件。何况,费家的陪嫁在那条巷子里也算上等了。出嫁那天光衣裳就装了两大箱笼,那副珠翠顶戴少说也得值几百贯。要不是这陪嫁,他家女儿只有老在家里了……”
    赵不弃又骑着马去找何涣。
    一进门,他就问道:“阿慈那天变身的事情,你得再给我细细讲一遍,越细越好。先从出门前说起——”
    何涣请赵不弃进屋坐下,齐全端了茶上来。坐定后,何涣才又重新讲起那天的经过。
    阿慈每年正月十五都要去庙里烧香还愿,她虽未明言,何涣却觉察出,阿慈这回去许的愿应该和他有关,便说自己也要去。阿慈只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她换了身素净衣裳,又给万儿穿好正月新买的衣服。
    才穿好,朱阁和冷缃夫妇就来了。他们两人正月初五就曾来过,那天商议好了十五一起去大相国寺。冷缃见阿慈穿的是平日衣服,说大年节的,穿这么素做什么,硬拉着阿慈去内屋,帮她换了身鲜亮的衣裳。
    赵不弃听到这里,打断问道:“阿慈衣裳多么?”
    何涣摇了摇头:“我听老娘说,张志归出家后,阿慈将自己稍有些颜色的衣裳全都典卖了,只剩了几件素色的,几年都没再添买过新的。后来招赘了丁旦,老娘才强给她添了件新褙子,那天换的就是这件,我记得是藕荷色素缎面,镶了浅桃色的锦边。”
    “好,你继续讲。”
    何涣又讲起来——他抱着万儿,五个人告别了蓝婆,一起出门,并没有租车马,慢慢逛着进城。自从和丁旦换了身份后,何涣这是第一次白天出门。那天街上人很多,城外的人全都赶着进城去看灯、烧香,东水门进出的人、车、驴、马挤作一堆,半天动弹不了,天虽然冷,人却挤出汗来,万儿也被挤哭了。冷缃有些不耐烦,说城外都这个挤法,大相国寺就更别想进去。
    于是他们退了回来,护龙桥边摆了许多吃食小摊,朱阁说早起没吃东西,都走饿了,大家便在一个馉饳儿摊上坐下来,各吃了一碗。那汤里韭末放得有些重,吃过后,冷缃从荷包里取出金丝党梅,一个人分了一颗含着,然后才折向北边,打算改去东北郊的观音院。
    经过烂柯寺时,朱阁见寺门半掩着,便说烧香何必跑那么远,就近烧了就是了,他过去推开寺门,正巧住持乌鹭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问乌鹭能不能烧香?乌鹭说自己要去大相国寺开法会,但佛门不能拒信客,便请他们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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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5 13:13:24 | 显示全部楼层
乌鹭陪着何涣和朱阁观赏两廊壁画,冷缃和阿慈去烧香,两人就在梅树边追着嬉闹了几圈,而后分开,阿慈独自进了佛殿,之后便变身了。
    变身之后,何涣和朱阁夫妇起先都不信,前院后院都找遍了,禅房、厨房甚至茅厕都没有漏过,但的确不见阿慈踪影。
    赵不弃听完后,问道:“冷缃和阿慈嬉闹的时候,你真的一直都看着?”
    “嗯。我第一次见阿慈这么欢悦,所以一直扭头望着。阿慈生性柔静,忍着不敢大声笑,脸上看着有些羞窘,那神情比梅花更明艳动人。冷缃又在后面追,她不得不尽力躲避,只是她平日难得跑动,脚步都有些虚浮。一直到阿慈进了佛殿跪下,我才要回头,就见她忽然倒下,忙赶了过去。从头到尾眼睛都没离开过。”
    “哼……我再好好想想。”赵不弃仍没发觉有什么入手之处。
    阿慈当天在一起的几人中,还有朱阁的妻子冷缃并没有见过,赵不弃便别过何涣,又往第二甜水巷朱阁家行去。
    到了朱阁家门前,他想朱阁恐怕不会让自己面见冷缃,勒马犹疑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人——谢婆,便骑马继续前行,刚到街口,就见一个胖老妇人坐在茶坊门口,正在择拣青菜,正是谢婆。
    谢婆是个牙人,平日帮人说媒传信、雇寻仆婢,专爱穿门越户,远近人家里里外外的事情知道得极多。赵不弃曾找她帮忙雇过一个使女。
    赵不弃骑马刚走近,谢婆已经瞅到了他,忙撂下手里的青菜,扶着门框费力站起来,笑得像个甜馒头:“赵大官人,多久没见到您了,又要寻使女?”
    赵不弃下了马,笑着走过去:“上回找的那个使女仍在我家,还算好,不用寻新的了。我来是向你打问一些事情。这几文钱给你孙儿买点零嘴吃。”
    他抓了十几文钱递给谢婆,谢婆双手抓过,笑眯了眼:“我孙儿不知道在哪家等死,还没投胎呢。大官人要问什么事?”
    “这街上新搬来的姓朱的那家你可知道?”
    “怎么不知道?他家一个男仆、一个使女、一个厨娘,全是我帮着雇的。”
    “这么说,他家娘子你也见过了?”
    “何止见过?她的手我都摸过好几回了,生得跟白孔雀似的。论风流标致,我瞧这条街上所有行院里的姐姐们都不及她,就是待人冷淡些。我们这些人去了,她难得赏个笑脸儿。其实何必呢,她那点弯弯拐拐的事,别人不知道,却难瞒得过我——”
    “哦?说来听听?”
    “这不好,我可不是那等背后随意说人隐私的豁嘴婆娘。”
    赵不弃忙又抓了十几文钱递过去:“我最爱听这些事,刚吊起了兴头,谢妈妈好歹说一说。这几文钱给你那没投胎的孙儿买个拨浪鼓预备着。”
    谢婆扭捏着抓过钱塞进怀里,压低声音道:“你可不许出去乱说——凭姓朱的那点三不着四的本事,就能白得了官阶,又搬进这院精贵宅子?”
    “哦?难道靠的是他家娘子?”
    “可不是?每个月至少有半个月,他娘子都不在家里住。前天我还见一顶小轿把她接走了。”
    “她去哪里住?”
    “这我可不敢说。”谢婆撇了撇嘴,坐回到小凳上,继续择起菜来。
    赵不弃只得又抓了两把钱强塞进她手里:“谢妈妈别让我这么噎着回去啊。”
    “那好,我可不敢直说出名姓来,你能猜出来就猜。”
    谢婆从那把青菜叶里捉出一条青虫,拈到赵不弃的眼前:“就是这个。”
    赵不弃看着那青虫在谢婆指间扭动,略想了想,忽然明白,笑着问:“菜花虫?”
    “菜花虫”正是蔡京的长孙,名叫蔡行,嗜色成病,京城人便给他起了这样一个绰号。
    谢婆点点头:“是了。朱阁这买卖比行院里那些龟公还划算,他只是把自己娘子舍了一半给菜花虫,菜花虫不但赏了他官阶和房宅,前几天还把自己一个婢妾给了他。好了,我得去煮饭了,其他我再不知道了。”
    “多谢!”
    赵不弃上了马,慢悠悠又来到烂柯寺。
    下来拴好马,他走进寺门,院子里极其清静,住持乌鹭和小诗僧弈心都不见人。赵不弃走到左廊壁画边,站在何涣所说的位置,又向佛殿那边望去。虽然庭中央有梅枝掩映,但并没有遮住视线,何况冬天梅树没有叶子,更稀疏些。阿慈从梅树边走进佛殿,全都能看见。
    他伫立良久,反复回想何涣讲过的每个环节,却仍无一丝头绪。
    一阵小风拂过,庭中央那颗梅树上落下一片叶子,那叶子盘旋着落到香炉后面。赵不弃忽然想起,当时冷缃裙子被铁香炉挂住,阿慈回身蹲下帮她理裙角,只有那一小会儿,何涣的视线被铁香炉遮挡。
    变身只能在这一小会儿发生!
    他又走到那香炉边,上下左右仔细查看了一遍。由于这香炉原是个铁箱,风吹雨淋,周身全都生了锈。而且上回他就已经查过,香炉里盛满了香灰,根本没有地方藏人。
    赵不弃见那铁箱边沿上都钉着一排铆钉,他伸出手,用指甲抠住其中一颗,试着拔了拔,没想到那铆钉有些松动,再一用力,竟拔了起来!
    他心里顿时一亮:我怎么这么傻?
    香炉现在虽然盛满了香灰,但变身是在正月里,那时未必是满的。
    只要腾空这个铁箱里的香灰,定做一个长宽相同的铁托盒,嵌套在香炉顶上,只要几寸深,装满香灰,能插香就成,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箱子里面便足以藏个人进去。再把朝里一面的箱壁铆钉全都从里面卸开,虚扣住,这样藏在里面的人便可以自如进出!
    随即,之前一连串疑窦如同珠链一般穿到了一起——首先,那个丑女香娥。他的父亲只是个穷竹木匠人,并没什么家底,却能拿出许多奁资将自家的丑女嫁出去,而且是在变身之后不久。自然是有人出了钱,买通香娥玩这场变身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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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5 13:13:36 | 显示全部楼层
据卖水饮的那个老妇说,香娥虽然脸面生得丑,身材却不差,恐怕和阿慈身材接近,看来那人正是看中了这一点,用香娥的背影来蒙混。
    其次,朱阁夫妇。朱阁为攀附蔡行,连自己妻子冷缃都献了出去。但那“菜花虫”出了名的心滥贪多,纵便眼下没有厌倦冷缃,恐怕也是迟早的事。朱阁为了固宠,才设下这“变身计”,劫走阿慈。
    其三,变身真相。冷缃一定是有意让铁箱角钩住裙角,唤阿慈来帮忙。阿慈在铁箱这边蹲下来,何涣看不到。而那丑女香娥早已藏在箱子里,她趁机推开箱壁,钻出来,和冷缃一起把阿慈塞进去,再扣上箱壁。冷缃装作净手走开,香娥则背对着何涣走进佛殿,她背影和阿慈相似,走路姿势冷缃恐怕也事先调教过。
    另外,那天临出门时,冷缃非要让阿慈换一身衣裳,她熟知阿慈境况,知道阿慈只有那套好衣裳,应该是预先照着给丑女香娥也缝制了一套,而后那天早上强迫阿慈换上那套衣裳。衣裳、背影、行姿都相似,何涣毫无防备,很难看得出来。
    只是——
    香娥猛地从铁箱里钻出来,阿慈一定很吃惊,冷缃和香娥把她塞进铁箱里,也自然要反抗。但当时毫无声息,为何?
    赵不弃又低头凝神想了想,猛地记起何涣所言,那天他们进寺前先吃了碗馉饳儿,冷缃又取出金丝党梅分给诸人。回回国有一种叫“押不芦”的药,人吃下去不到一刻,就会昏迷,比中原的蒙汗药效力更强。冷缃恐怕是在阿慈那碗馉饳儿里偷偷投了药,或是事先将一颗金丝党梅用那药熬过。
    她一定是事先掌握了迷药的时效,知道阿慈大致多久会晕倒。进到寺里,冷缃追着阿慈嬉闹,应该是想让药力尽快发作,看准药力要发作时,又装作裙子被挂,唤阿慈去帮她。对!何涣说阿慈跑起来脚步有些虚浮,他以为那是由于阿慈平日不常跑动,其实恐怕是由于药效已经渐渐发作。
    阿慈帮冷缃整理裙子,蹲下去再起身,药力更易猛地发作,她恐怕很快就昏迷了。这时冷缃只要装作继续和阿慈说笑,丑女香娥便能趁机钻出来换掉阿慈,然后背对着何涣走进佛殿,跪下来装作昏倒。
    等何涣发现“变身”,送丑女香娥回家后,朱阁再找人将阿慈从铁箱里拖出来悄悄拐走!
    不过,做这事瞒不过寺里的僧人,难道乌鹭和弈心师徒是合谋者?不对,弈心说那天师父派他送信去了。这么说,是住持乌鹭自己和朱阁夫妇合谋,因此才支走了弈心。
    赵不弃正在急速思索,忽听到身后一个低沉声音:“阿弥陀佛!”
    回头一看,是乌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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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5 13: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土篇 梅船案
   
    第一章 十千脚店、烂柯寺
   
    中正然后贯天下之道,此君子之所以大居正也。——张载清早,船到汴梁。
    赵不尤下了船回到家中,见院门从内闩着,便抬手敲门。
    “谁?”里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女声,而且声气中带着戒备。
    赵不尤听出来是温悦的义妹何赛娘,微有些诧异:“赛娘,是我。”
    “你是谁?”
    “赵不尤。”
    “姐夫?”门开了,里面一个身壮膀圆、粗眉大眼的年轻女子,正是京中有名的女相扑手何赛娘。她大声嚷道,“姐夫你总算回来啦!姐姐一晚上都在担心你呢!”
    几年前,温悦随着父母进京,有天傍晚在途中遭遇三个剪径的毛贼,正没办法,猛听见后面一声大喝,一个胖壮姑娘骑着头驴子赶了上来。她跳下驴,一绊,一拧,一拐,转眼间就将三个毛贼弄翻在地上,疼得乱叫,爬不起来。随后,一个五十来岁的瘦男子也赶了过来,从袋里取出根麻绳扔给胖壮姑娘,那姑娘将三个毛贼串成一串捆了起来。一拜问,原来是何赛娘和她父亲,要去京城讨生活。两家人押着毛贼结伴前行,到了附近县里,将贼交给了县衙。途中温悦和何赛娘结为姐妹,到了京中,两家一直往来亲密,何赛娘也凭一身猛力,在汴京相扑界赚出了“女孟贲”的名头。
    赵不尤有些纳闷,何赛娘怎么会一大早就来了?这时温悦迎了出来,面上神色看着不对。
    赵不尤忙问:“出了什么事?”
    温悦摇了摇头:“还好。只是担心你……”
    “究竟怎么了?”
    瓣儿走了出来:“哥哥,有人给咱们家投毒!”
    “嗯?!”赵不尤一惊。
    温悦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最后道:“我怕他们再来暗算,赶紧把赛娘叫来了。墨儿天亮才回来,刚洗了脸,在屋里换衣裳,他在半路也遇到四个蒙面汉子,幸好被他甩开了。”
    赵不尤听后心里一沉:“我在船上也碰到个刺客,只可惜被他跳水逃走了。他们恐怕是为那案子而来,不愿我再查下去。你和瓣儿赶紧收拾东西,我送你们去洛阳岳父那里。”
    温悦却问道:“这案子你还要查下去?”
    赵不尤略一犹豫,歉然点了点头。
    温悦望着他,稍想了想,才道:“你不走,我们也不走。有了难场,一家人更要在一起。他们这么着急下毒手,恐怕是那案子已经逼近真相了。”
    何赛娘在一旁粗声粗气道:“姐夫,你尽管去查你的案子,姐姐他们就包给我!”
    这时,墨儿也从内屋走了出来:“哥哥,你回来了?那个香袋的案子已经查清楚了,居然和梅船有关!”
    大家一起到堂屋中坐下,墨儿将前后经过细细讲了一遍。
    众人听了,先是惊叹,而后伤叹。墨儿这案子起初只源于小小一个香袋,竟让这么多人卷进来,让四个人送了命,更牵涉到梅船案。
    赵不尤则越发心乱。他和温悦判断一致,那些人几处同时下手暗算,恐怕是梅船案已经逼近真相。然而,自己一家人却卷进这漆黑漩涡,险遭毒手。他望了望妻子,温悦眼中藏着忧色,他心中又一阵歉然。
    他其实已经心生退意,并没有谁托付他查这案子,官府也已经下令不许再查。自己执意要查,一是顾念故友郎繁和章美,二是不忍坐视二十几条性命无因而亡,三则是出于自己脾性,见不得谜团,忍不住就要去解破。
    但如今自己家人性命有危险,还要执意查下去吗?
    可是听了墨儿讲述,这件梅船案才揭开一角,就已牵连了这么多人,他不由得想起和田况论过的“人世如局”,这梅船果然像一枚重棋,顿时倾动了局面,微末如卖饼的饽哥,竟也牵涉进来,命运为之转折。这局面背后究竟藏了些什么?他虽然无法推断,但已森然感到这深处一股强大寒意,不止关涉到几人、几十人,恐怕还会四处蔓延,若不及时止住,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被卷进来?还要造成多少祸患?
    这些年,他接讼案,虽也始终本着勘明真相、谋求公道的心念,但大多都是孤立案件,最多关涉十数人,即便办得不好,也不会波及其他人。然而这件案子却如同地下暗河,不但隐秘,而且四处流涌,所到之处,流血杀戮。怎能坐视不顾?
    念及此,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无法避让、不能推卸的担当之感。
    于是他望向妻子,再次歉然道:“这案子我没办法停手,恐怕得继续查下去。”
    温悦轻叹了口气,嘴角微露了些苦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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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5 13:13:58 | 显示全部楼层
赵不尤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望着妻子说不出话。
    墨儿却在一旁叹道:“饽哥的父亲当年是被尹婶推进河中,饽哥似乎知情。他对尹婶怀恨在心,想要害死孙圆,来报复尹婶。可始终还是不忍心,一直给孙圆送饼送水,最后还是说出了孙圆的下落。哥哥,你能不能去开封府替饽哥讲讲情?他也实在可怜,见到小韭姑娘被杀,急怒之下,失了神智,才会杀了彭嘴儿。”
    “嗯,我替他拟一份讼状,说明情由。不过饽哥毕竟杀了人,法理难越,罪责仍是要承当。照《斗讼律》来看,他是失了神智,比故杀、斗杀要轻一等,但比误杀又略重,性命能保住,但至少要判两千里徒刑。开封府现任推官、判官还算公允,应当会依律酌情决断,若判得不公,我再去理论。”
    墨儿又自责起来:“我头一次独自查案,就害死了四个人。”
    赵不尤劝解道:“世事无常,人力有限。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心尽力。这件案子,你已尽了心力。莫要思虑过多。”
    温悦也安慰道:“是啊。你也跟了你哥哥这么多年,这种事并不是头一遭。若碰到一次就自责一次,怕再不敢接其他案子,也就帮不到其他人了。”
    墨儿仍低头叹惋了一阵,才抬头道:“康游去应天府上了梅船,却不肯说出自己在梅船上做了什么,船上的紫衣客是什么人,那双耳朵是如何得来,也不肯透露一个字。他这一死,就再难知晓了。对了,我去拿那颗珠子和那对耳朵!今早拦我的那四个蒙面人一定是为了夺这两样东西——”
    墨儿忙回到自己房中,取出珠子和香袋交给了赵不尤。那珠子仍裹着一层药膏,剥开一看,珠色莹润,光洁耀目,赵不尤有一位经营珠宝的朋友,那人曾向他夸耀过一颗东海宝珠,光色和这一颗相似,但比这颗似乎略小一些,但也值二百万。这颗珠子价值恐怕还要高。单为了这颗珠子杀人,都不足为奇。
    赵不尤又打开那个香袋,一股腐臭气扑鼻而来,墨儿忙道:“哥哥当心,那耳朵已经烂臭了。”
    赵不尤曾和仵作一起验过许多腐尸,并不在意,他取出香袋里那个油纸包,轻轻打开,浊黑的黏液沿着纸角滴下来,里面是两片已经青黑腐烂的耳朵,发出一阵恶臭。
    温悦和瓣儿全都别过头,不敢看。连何赛娘都皱着眉,用胖手捂住鼻子。
    赵不尤忍住恶臭,仔细看了看,耳郭厚大,皮肤粗糙,肤色酱紫。仅凭耳朵,辨不出性别。不过,他随即发觉那耳垂上似乎各穿了个洞。梅船上的紫衣客难道是个女人?
    他重新包起那双耳朵,放进香袋里,让墨儿放好,随后问道:“武翔那里可有动静?”
    “我正在想这事,胁迫武翔去梅船上杀人夺珠的那人,原是要武翔清明那天交货,但事情耽搁了这么多天,那人至今未见动静。也并没有如密信上所言,去告发武翔当年偷卖图书给高丽人的事。”
    “那人应该一直在暗中旁观,大概知道发生了这些事情。”
    “珠子和耳朵已经找回来了,他就该索要了?”
    “应该是。”
    “那我现在就去武翔家。”
    温悦忙道:“急什么?早饭都没吃。”
    温悦亲自去厨房煮了一锅粥,配了些咸菜豉酱。大家随意吃了些。赵不尤心里记挂着郎繁和章美的事,便和墨儿一起出门了。
    温悦嘱咐道:“路上小心一些。”
    赵不尤点头温声道:“知道。大白天料他们不敢乱来。倒是你们在家里要多加当心。”
    到了虹桥口,墨儿骑马向北赶往小横桥,赵不尤则来到十千脚店门前。
    “赵将军,进来歇歇?”十千脚店的伙计姜哥笑着出来招呼。
    “姜哥,有件事要向你打问。”
    “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郎繁?”
    “东水八子里的剑子?”
    “是。寒食节前他曾到你店里来过,你记不记得?”
    “怎么不记得?听人说清明节那天,在对岸那只新客船上发现的尸首是他,我还跟人说起过这事呢,寒食节前,他确曾来过我们店。”
    “他是来和什么人会面吗?”
    “嗯,我记得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
    “你不认得?”
    “不认得。那公子长得端端正正,衣着也齐整。对了,我倒茶时留意到他耳垂边沿有颗小痣,是左耳。”
    赵不尤一听,觉着自己认识的人中,某人耳垂上就有一个小痣,却一时想不起来。
    他又问道:“他们来,是坐在楼下还是楼上?”
    “那个公子先来的,进门就要了楼上朝东那间。”
    “你有没有听到他们当时说了些什么?”
    “我一进去他们便住了口,不说话,我自然识趣,斟完茶就赶忙出来了。”
    “我上去看看——”
    “那间房现在正巧没人,赵将军请随意看。”
    赵不尤上了楼,进到东边那间房,墨儿上次监看对面水饮摊的正是这间。这间房视野极佳,推开东窗,虹桥及汴河尽在眼底。他又走过去推开北窗,这里正对着河对面乐致和的茶坊。乐致和拿着根扫帚,正在店外扫地,面目依稀可辨。乐致和在对面,自然也可以望见当时站到窗边的郎繁。郎繁当时关窗,难道是不愿让乐致和看到自己?既然不愿被乐致和见到,为何又要在这里碰面?
    赵不尤又回到东窗边,望向外面,虹桥上人来人往,汴河中船只或泊或航。他盯着虹桥忽然想起,清明那天,那只梅船先是停在对岸虹桥根,那位置从这里正好望见。选在这十千脚店楼上东间,既可以望见梅船停靠位置,又比较清静,容易避人眼目。难道郎繁和那个公子在这里商议与梅船有关之事?
    郎繁的尸体发现于那只新客船,而梅船上的二十二人全都死在新客船上,难道郎繁原本也在梅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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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5 13:14:06 | 显示全部楼层
赵不弃在烂柯寺,站在铁箱香炉前,终于猜破阿慈变身消失的戏法。
    他无比开心,不由得自己大笑起来,正笑着,一回头,却见住持乌鹭站在身后。
    他吓了一跳,随即笑着问候:“黑白大师?”
    “阿弥陀佛。惭愧,惭愧。不知赵施主在此是……”乌鹭望着他手指间捏着的那颗铆钉。
    赵不弃转动那颗生锈的铆钉:“有件事要向大师请教。”
    “哦?不知赵施主要问何事?”
    “正月十五那桩变身奇事。”
    乌鹭面色微变,没有出声。
    赵不弃盯着他:“是不是朱阁?”
    乌鹭面色越发难堪,仍不答言。
    赵不弃知道自己猜中,又道:“我好奇的是,以大师的修为,不知道朱阁用什么说动了大师,难道是一副好棋?”
    乌鹭垂着头,脸涨得通红,半晌才道:“罪过,罪过。”
    赵不弃纳闷道:“什么样的好棋,难道是黑白玉制成的?”
    乌鹭低声道:“不是棋,是一招棋式。”
    “哦?什么棋式?”
    “梅花天衍局。”
    “果真?我也听闻了这套棋式,朱阁真传给你了?”
    “只有一招。罪过,罪过。”
    “一招棋换一个女子?”
    “贫僧也不明白那位女施主为何竟会变身。”乌鹭额头渗出汗珠。
    “哦,我想想看……嗯……朱阁带人来捣弄那铁香炉,让你躲开?”
    乌鹭点了点头。
    “他们弄完走后,这香炉周围地上多少都会洒漏些香灰,你没有察觉?”
    “正月十四,贫僧照朱施主所言,让弈心去化缘。朱施主带了两位施主来,贫僧就回到禅房打坐。只听到一些响动,等外面安静后才出来,的确见到地上洒落了一些香灰,却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你没去柴房看看?”
    “哦?为何要去柴房?”
    “掏出来的香灰应该就藏在柴房内。”
    乌鹭满脸茫然。
    赵不弃笑道:“算了,你果然不知道。好,接着说,我猜当晚朱阁让你不要闩寺门?”
    乌鹭点了点头,眼中露出惊异。
    赵不弃心想,天未亮时,那丑女香娥就偷偷溜进来,藏到了香炉铁箱中。
    他继续问道:“第二天,你又一早支走了弈心?”
    乌鹭点点头,不敢抬眼,低声道:“朱施主让贫僧那天不要开寺门,莫放外人进来。从巳时起,留意外面的声响,他到寺门外会高声说一句‘拜佛何必择庙宇’,贫僧若听到,就打开寺门,让他们进来,给同行的另一个男施主讲解两廊的壁画。贫僧并不知其中有何隐秘,且不是什么难事,就照着做了。贫僧正陪着两位男施主观赏壁画,那位女施主独自去殿里拜佛,刚拜了一拜,就变作了另一个女子……”
    赵不弃看他满脸愧色,又纳闷不已,不由得笑了起来。
    乌鹭见他笑,越发惭愧,不住念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他们送那丑女去酸枣门外寻她家,你也去了?”
    “那是朱施主要贫僧做的最后一件事。”
    赵不弃想,乌鹭跟着一起离开,烂柯寺里便没有人了。朱阁事先安排好的人便可以用轿子或马车,偷偷带走晕死在铁箱里的阿慈。而后又把香灰填满,铁箱还原。
    而这棋痴和尚,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青鳞巷的那座宅院中。
    侯琴看到池了了取出的那块古琴玉饰,先是一惊,继而眼中露出羞愤。
    她低声道:“董谦说……那人叫曹喜。”
    侯天禧和侯伦父子强行将侯琴送到这院别宅,供那个大官人玩乐。一个多月前,侯伦带着董谦来这里和侯琴见了一面,董谦问侯琴那人姓名,侯琴却不知道。只在床脚捡到那人遗失的玉饰。董谦一看到那玉饰,自然认得是曹喜的。侯琴也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池了了也一惊,忙问:“董谦还说了什么?”
    侯琴似乎又要流泪,她深吸了口气,才望着窗外暮色道:“他说——马上去找我父亲求情,把我救回去。才说完,哥哥就进来了,催着他走。他临走前,又说了一句话——”
    “什么?”
    “他望着我说——‘无论如何,仍是那四个字’。”
    “非你不娶?”
    侯琴微微点了点头,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泪水,忙用帕子拭掉。
    池了了也一阵伤惋,稍等了等,才又问道:“那个大官人多大年纪?”
    “大概三四十岁。”
    “那就不是曹喜。”
    侯琴愕然抬头。
    池了了望着她道:“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证实这件事。董谦错认为是曹喜,为此发生了些事情,他自己也至今下落不明。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总算弄清楚了,我这就回去和朋友商议,找到董谦,再把你搭救出来。”
    告别了侯琴,池了了出来后,当即就想去告诉瓣儿,但见天色太晚,只得忍住,骑着驴回到家中。
    她把事情经过讲给了义父鼓儿封和义兄萧逸水。萧逸水倒不觉得如何,只说:“如今骨肉人伦算什么?世人眼中只剩两个字,利与色。”
    鼓儿封却有些吃惊:“这么说是有人陷害曹喜?”
    池了了点头道:“自然是侯伦。除了那个无耻大官人,就只有那个仆妇和侯伦进过侯琴房里。那个仆妇拿不到曹喜的玉饰,只有侯伦可以设法偷到。他带董谦去见侯琴,也一定是预先设计好的,让董谦误认为曹喜是那个大官人。”
    鼓儿封叹道:“幸而你们查明了真相,否则曹喜自己都不知道竟背了这么多罪名。”
    “曹喜那性子也过于傲冷,他这种人最容易招人记恨。”
    “是啊,连你起初也记恨过他。”
    池了了笑了笑。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知道董谦那首词是写给侯琴的后,她心里就有些不自在。原以为自己见到侯琴,也会不喜欢,但真的见到,心里竟没有丝毫醋意,反倒十分怜惜侯琴。从心底觉得他们两人才真的合衬,真心盼着能找到董谦,救出侯琴。
    我真的这么大方?又或者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抱过丝毫期望?
    她望着油灯闪动的火苗,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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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5 13:14: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近月楼
   
    欺有三:有为利而欺,则固可罪;有畏罪而欺者,在所恕;事有类欺者,在所察。——程颢墨儿赶到小横桥,见康家古董店门紧闭,兄弟两个相继送命,这个家就只剩春惜母子,此后不知道该如何度日。
    他心里又一阵恻然,深叹了口气,来到武家门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开门的是武翔,他一见是墨儿,忙低声道:“赵兄弟,今早又收到密信了!”
    这么快?看来那人真如哥哥所言,一直在偷偷监视武家,昨晚万福拘捕了饽哥、春惜和阿葱,只有鲁膀子水性好,趁夜游水逃走了。接着万福又连夜带弓手搜查了彭嘴儿家,动静不小,如果那人在监视,自然是看到了。
    墨儿忙走了进去,见武翔的妻子朱氏正在给栋儿喂饭,昨晚春惜被押走前,把栋儿托付给了武家。她背弃丈夫,与彭嘴儿私奔,依律恐怕得判两年劳役。武翔夫妇已满口许诺会好好看顾栋儿。
    栋儿一口一口老老实实吃着,十分乖顺,黑亮的眼睛里隐隐有些忧怕,看着让人生怜。
    墨儿正在暗叹,武翔从桌上取过一页纸递给墨儿,墨儿一看,上面写着——明日午时,东水门外,龙柳卜摊,将香袋放于卜桌,莫令乌金眼知。
    墨儿看后,知道东水门外有棵老柳,已经有近百年,树干屈曲虬结,如同苍龙盘旋,京城人都称它为龙柳。那树旁有个卜卦摊,摊主姓乌,双眼已盲,却给自己取了个号叫“金眼先生”,人都叫他乌金眼。
    写密信之人为何要让武翔把香袋偷偷放到乌金眼的卜桌上?
    他略想了想,随即明白:这恐怕和武翎找尹氏取货一个道理,香袋放到其他地方,会被不相干的人拿走,而偷偷放到乌金眼卜桌上,乌金眼虽看不到,却是个最好的看守,不相干的人一般不敢轻易去取,只有取货之人才知道。
    但其中有个疑问,取货之人只要去拿香袋,就会被看到,他怎么脱身?
    看来写密信之人似乎已经谋划布置好,并不怕取货之人被发觉。
    墨儿问道:“仍是从厨房门缝塞进来的?”
    武翔点点头:“今早清晨,我最先起来,到后面厨房,一眼就见到了。”
    “那我们就照着信上说的,明天午时把香袋放到那里。”
    武翔却迟疑道:“这事已经害死了康家兄弟,若再生出什么事端,我这罪过就越发大了。”
    墨儿忙劝道:“事到如今,这已不仅仅是武大哥你一个人的事了,还有其他命案牵连其中,眼下只有香袋这个线头,跟着它或许还能查出幕后之人。还望武大哥出力相助,明天午时把香袋放到乌金眼的卜桌上,我这就回去和我哥哥商议部署。”
    “那好……”武翔无奈点了点头。
    郑敦从没这么孤单过。
    虽然幼年丧母,父亲又常年在外,受过些孤单,但从七岁进了乡里童子学,他就和宋齐愈、章美整日在一处,行住坐卧都不分开,一直到今年。
    眼下,宋齐愈已不交往,章美又不知下落,虽然太学里有交得好的学友,另外还有其他东水四子,但毕竟都难亲近到这个地步。这一阵为了找寻章美,他向学正告了假,整天在城内外四处乱走。
    今天,他又进了城,沿着汴河一路向西,虽然能打问的人都已经问遍了,他还是一个个又去问了一遍,仍无所获。一直出了城西的梁门,走到太师桥,北岸街口有座近月楼,他和宋齐愈、章美曾来过几次。他走得又饿又乏,便进去上了二楼,见他们常坐的窗边那个位子空着,便仍坐到那里,要了杯茶,又点了两样菜、一角酒。
    茶先上来了,他边喝边望着窗外,河这边行人很多,旁边又有座建隆观,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河对岸却见不到几个行人,一座宅邸正对着桥头,占了半条街,那是太师蔡京的宅院。门楼轩昂,几个锦衣门侍守在门外,粉墙高立,墙顶露出里面荫蓊树影,树影后隐约可见飞檐碧瓦。
    正由于近月楼斜对着蔡京宅,章美很不喜欢这里,每次来都坐在对面,背对着桥,不愿往那边看。宋齐愈便让郑敦坐在窗边,自己打横。现在回想起来,郑敦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每次来这里,都是宋齐愈提议,他说建隆观的花木长得好,三人去观赏过后,就近在这里吃饭。但这里酒菜不便宜,平日宋齐愈很节省,一般都在街边小店胡乱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即可。唯有来这里,必定要进这近月楼喝茶吃饭。
    另外,棋子田况有次经过这里,无意中看见宋齐愈从对面蔡府里走出来,而且走的不是正门,是边上的角门。
    宋齐愈不是为了建隆观的花木而来,而是为了蔡府。虽然他嘴上不在意富贵利禄,但毕竟出身贫寒,心里恐怕十分馋渴。
    郑敦不禁叹了口气,交往十多年,现在发觉自己竟然并不认识宋齐愈。
    他正乱想着,望见一个中年妇人从对面蔡府的角门出来,短衫襦裙,看衣着应该是蔡府的仆妇,她上了桥,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向自己这边张望。前几次来这里时,郑敦就曾留意到这个妇人,她爱站在桥头张望。
    那个妇人走到桥头,又停住了脚,定定站着,虽然隔得不近,但郑敦仍能感到那妇人的目光正端端望向自己,她停住脚正是由于发现了自己。
    郑敦有些纳闷,被望得不自在,正巧这时饭菜上来了,他便拿筷低头吃起来,吃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那个妇人已经不见了。
    赵不尤离了十千脚店,又去拜访简庄。
    简庄平日神貌就很清肃,今天看起来脸上隐隐泛青,显得越发肃然。合谋写假信骗宋齐愈一事被说穿,他恐怕还是有些愧和恼。
    坐下后,赵不尤直截了当道:“简兄,我今日来,是请问一件事。”
    “请说。”简庄的目光原本十分锐劲,这时却有些发暗。
    “诸位写给齐愈的信上,那应天府的地址,简庄兄究竟是从何人口中得知?”
    “我记不得了。”
    “还请简兄再好好想想。”
    简庄低头想了片刻:“当时是几个朋友闲谈,我无意中听来,忘了究竟是谁说的。”
    赵不尤听简庄语气中略有些发虚,但不知是又在遮掩,还是真的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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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5 13: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于是他又问:“哪些朋友,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简庄兄还记得吗?”
    “嗯……是这个月初,古德信邀我去吹台赴一个儒学会,座中的其他人都是初次见面,因此不记得是哪个人说的。”
    “古德信?好,我再去问问他。”
    “那只是一个假地址,不尤为何一定要问清楚?”
    “我刚从应天府回来,那地址不假,的确是一位姓梁的侍郎的宅子。”
    “这又如何?”
    “这地址也许和郎繁之死或章美失踪有关。”
    “这怎么可能?”
    “我也只是猜疑,因此才想问清楚。”
    “哦……”简庄眼中浮起忧色。
    “另外,还有一事——简庄兄等诸君不满齐愈,恐怕不单单由于那场新旧法论战吧?”
    “人心有别,主张难同。君子既不因人废言,更不因言废人,这道理我岂会不知?但不论何等主张,品性却不能卑下。所谓君子为义,小人为利。为义则有所不为,为利则无所不为。”
    “齐愈岂是见利忘义之人?”
    “他馋涎权势,阿附蔡京。”
    “简庄兄何出此言?”
    “简庄不敢自称君子,却也绝非诬妄之人。我原也以为宋齐愈是个正直之士,才会引以为友。谁知道他言语虽硬,骨头却软。他屡次邀郑敦到蔡京府宅对面喝茶,一直向对面张望。田况更见到他从蔡府侧门出来。以他之才,即便阿附权门,也该从正门进出,没想到竟偷偷摸摸,卑下如斯。这等人一旦有了权势,不知会做出些什么勾当!”
    “这恐怕是误会?”
    “不尤若不信,当面去问他,看他怎么说?不过他能言善辩,恐怕又会说出一些堂皇道理来。”
    池了了等不及傍晚的聚会,早早就赶往瓣儿家。
    敲门时,里面一个洪亮女声不断盘问自己,后来瓣儿来,才给她开了门。进门见一个胖壮的姑娘,认得是女相扑手何赛娘。温悦和瓣儿忙请她进去,池了了见两人神色间似乎有些紧张,却不好问。
    坐下后,她忙把昨晚去见侯琴的经过讲了一遍。
    温悦听了,一阵感慨:“你哥哥这几年也遇到过好几桩这样的案子。‘利’字头上一把刀,想来实在是可怕,连骨肉亲情都能割断,抛到脚下狠心践踏。我始终疑惑,这样得来的富贵,真的能安心消受得了?人之为人,只在一个心,没了心,木石一样,就算锦衣玉食,又能尝得出什么滋味?”
    瓣儿更是气得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我猜一定是侯伦设的计,只是没想到他父亲竟然也忍心做出这种事。得把这对父子告到官府,狠狠惩治!”
    温悦叹了口气:“计谋虽然是侯伦设的,但他只是把玉饰丢到侯琴床下。是侯琴捡起来交给董谦,董谦又误会曹喜是那个大官人,才去陷害曹喜。范楼那具尸体又是其他人杀的。说起来侯伦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瓣儿忙道:“他们父子把侯琴送到那个宅子里任人凌虐,这条罪至少逃不掉!”
    温悦又叹了口气:“律法并不禁止父兄将自己女妹嫁给别人为妾。真的告到官府,侯伦父子一定会以此自辩,以侯琴这样的心地,恐怕也不忍心指证自己父兄。”
    瓣儿脸涨得通红:“那就任这对父子肆意为恶?”
    温悦摇了摇头:“律法有些时候管不到道义,不过道义始终都在,他们父子这么做,传出去必定遭人唾弃。他们一心求富贵,但以这种行径,这富贵之路恐怕很难走得远,更难得个善终。”
    池了了一直默默听着,这时才开口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董谦的下落。”
    温悦点头道:“是啊。你们查范楼案,原是要为给董谦雪冤,现在董谦却成了实施者,找到他,这案子才能了结。”
    “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侯伦是幕后主谋,就算定不了他的罪,我们也该当面去质问他!我们找曹公子一起去——”瓣儿说着就要起身出门。
    温悦忙制止道:“现在不同以往,我再不许你出去乱走了。”
    瓣儿哀求道:“嫂嫂,哥哥刚刚不是说了,大白天他们不敢胡来么?再说还有了了陪着,找见曹公子就是三个人了。这范楼案已经查到最关键一步,我当心一些就是了,一旦有什么不对,我就大声喊。”
    温悦禁不住她这么磨缠,只得道:“出去可以,你得答应我三件事。一、让赛娘跟你们一起去;二、不许到人少僻静的地方去;三、办完事立刻回来,一点都不许耽搁。”
    何赛娘一直坐在门边,听到后立即道:“成!”
    瓣儿却道:“嫂嫂和琥儿在家里也不安全,何姐姐还是留在家里看护比较好,这样吧,我去找乙哥,让他跟在我们后面,他头眼机敏,腿脚快,万一有事,也好报信。”
    池了了隐约听出来似乎发生了什么,温悦在担心危险,忙道:“瓣儿,我去找曹喜一起去问侯伦,你留在家里等消息就成了。”
    “这怎么成?这案子眼看要告破了,这时候不让我去,我会恨死、哭死!”瓣儿眼里真的要涌出泪来。
    温悦见她这样,只得勉强答应:“我说的三件事,头一件换成乙哥,你仍得认真答应我。”
    瓣儿忙擦掉眼泪,笑着挽住温悦:“好嫂嫂,我全答应!”
    瓣儿和池了了告别温悦,找见乙哥,一起租了驴,先到城南去找曹喜。
    路上,瓣儿才将家里连连遭到威胁的事告诉了池了了,池了了听了大惊:“那你真的不能太任性,得小心留意了。”
    瓣儿笑叹道:“我知道,但这案子又丢不下手。”
    到了曹家,门首一个仆妇进去唤曹喜。曹喜从门里出来,这回先望向池了了,目光越发温和,随即才转向瓣儿。瓣儿在门前把事情简要告诉了曹喜,池了了也取出那块玉饰还给了他。
    曹喜听了之后,没有说话,只摸着那块玉饰,竟低着头笑了笑。
    池了了看他这一笑,有自伤,有自嘲,更有说不出的寂寥。他这样一个冷傲之人,被最亲近的两个朋友谋陷,伤害恐怕远大于一般人。
    瓣儿问道:“我们要去侯伦家,当面问他,曹公子去吗?”
    曹喜抬起头,又笑了笑:“也好,去见见真正的侯伦。”
    他进去牵出自家的驴,三人一起出了城,乙哥一直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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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5 13:14:2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到侯伦家,开门的是侯伦,仍是那副拘谨小心、目光游离的模样。
    他看到三人,有些惊异:“又是你们?曹喜?你也来了?请进——”
    乙哥守在门外,瓣儿三人走了进去,屋里也仍旧那般昏暗窄陋,三人坐到桌前,一起盯着侯伦,侯伦越发不自在,搓着手道:“你们稍坐,我去煎茶。”
    瓣儿忙道:“不必了。你父亲不在家中?”
    “他出去访友去了。”侯伦也坐了下来,双腿紧闭,双手插在腿缝里。
    瓣儿正声道:“范楼案我们已经查明白了。”
    “哦?”侯伦目光一闪,随即躲开。
    “了了昨晚去见过你妹妹侯琴。”
    侯伦身子一颤,抬起头,目光惊异闪动。
    瓣儿盯着他问道:“曹公子的那块玉饰,是你偷去丢到侯琴床下的?”
    侯伦压住惊异,想笑一笑,却没能笑出来,发出怪异腔调:“你说什么?”
    池了了坐在侯伦的右手边,在一旁看着他这副阴懦样,不由得想脱下鞋子猛抽他几下。她扭头看曹喜,曹喜也正望着侯伦,目光中微有些笑意,似怒似厌,又像是在看猢狲把戏。
    瓣儿一字一句道:“为巴结那个大官人,你和你父亲强逼你妹妹到青鳞巷那个宅子里,你又偷到曹公子的玉饰,偷偷丢在你妹妹床下,然后带着董谦去见你妹妹。董谦误以为曹公子是那个大官人,所以在范楼有意走错房间,把曹公子留在尸体旁,让他成为杀人嫌犯。那天你提早离开范楼,是为了避开嫌疑。”
    侯伦忽然笑起来,声音有些颤,像一只猢狲被捏住了脖颈。
    瓣儿生气道:“你笑什么?”
    侯伦并不回答,笑得越发刺耳,脸拧成一团,身子随着笑声不住地抖。
    池了了再受不了,想起温悦所言,律法也奈何不了侯伦,一股怒火腾起,自幼在街头养就的江湖气发作,她一把脱下脚上的一只鞋子,用鞋底狠狠抽向侯伦,正抽中侯伦的右脑。
    侯伦的帽儿被抽斜,他怪叫一声,腾地站起身,尖声道:“你做什么?”
    池了了仍握着鞋子,直瞪着他:“你笑什么?”
    侯伦脸涨得乌红,鼻翼不住抽搐:“我想笑就笑,你个唱曲卖笑的娼妇,竟然敢——”
    他还没说完,曹喜忽然大声笑起来,笑声震得屋顶似乎都在颤。
    侯伦提高了嗓音:“你笑什么?”
    曹喜收住笑声,斜视着侯伦:“我想笑就笑。”
    侯伦浑身颤着,说不出话,半晌才尖声道:“你们走!”
    瓣儿站起身道:“我们只问一件事,问完就走——董谦人在哪里?”
    侯伦忽又笑起来:“你们既然如此智谋,何必要问我?范楼的事,我不在场,与我无关。至于我妹妹,我愿意如何待她,是我们家事——”
    池了了大声打断他:“说!董谦在哪里?”
    侯伦望着她手里的鞋子,声音陡然降低:“我不知道。”
    瓣儿脸也气得发白:“就算你不肯说,我们迟早也能找到他。还有,既然你们不把侯琴当作自己的骨肉手足,那我就当她是我姐妹,我要接她去我家,你尽管去官府告我,我哥哥等着你去打官司!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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