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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清明上河图密码》-看似太平盛世,其实杀机四伏[全文完]-作者:冶文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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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2 10:40: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沙场恨
   
    夫所以谓之观物者,非以目观之也。非观之以目,而观之以心也,非观之以心,而观之以理也。——邵雍回到家后,墨儿又忙和哥哥赵不尤商讨起来:“哥哥,我始终猜不透绑走康潜妻儿的究竟是谁。彭家兄弟似乎嫌疑更大,尤其是彭家老大彭影儿,清明那天他忽然回乡,他妻子曹氏和三弟彭针儿却说他寒食就走了,他们为何要在这上面说谎?”
    “他家人在日期上说谎,反倒证明他并不是绑匪。”
    “嗯?为何?”
    “康潜妻儿是寒食前一天被劫,彭影儿若是绑匪,他家妻弟要替他遮掩,就该把日子往前说,而不是往后。”
    “哦……对。我总觉得他们在这日期上说谎,一定有什么隐情,陷到里面,倒忘了寒食前一天,彭影儿在朱家桥瓦子作场。这么说,彭家三兄弟都没有嫌疑。老二彭嘴儿我记得很清,那天他在咱们书摊对面说书,老三彭针儿看口气,应该不知情。那绑匪应该是武家兄弟,不过武家两兄弟看着又不像……”
    赵不尤想了想:“门关着,那对母子却不见了。绑匪未必非得是男子。”
    “嗯?哦!对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件劫案并不是强行绑架,应该是熟人骗走,女人更容易得手!不过……康潜的妻子春惜当时正在洗澡,一定会把门闩好,就算绑匪是邻居熟人,不论武家妯娌,还是彭家曹氏,敲门开门,自然会说话,康潜在前面就能听到,但康潜只听见他妻子和儿子的嬉笑声,并没有听到敲门声和外人说话声。”
    “这是关键,再仔细想想,什么情形之下,并没有人敲门,却去开门?”
    “倒水?”
    “除了开门,还有绑架。”
    “春惜开门去倒洗澡水,邻家的某个妇人等在后门外,招呼她……把她骗进自己家?还有康潜的儿子栋儿——栋儿也跟了出去,随着他娘一起被骗进邻居家?不对,康潜后来去厨房看,洗澡盆在地上,洗澡水也并没有倒掉。”
    “未必非要倒洗澡水,康潜的妻子主动开门才是关键。无论为何,她是自己开的门。否则,那门不可能被打开。另外,她并不知道自己会被绑架,否则稍一叫喊,都会被发觉。”
    “那天她和武家二嫂柳氏约好去烧香,柳氏在前面唤她,康潜这才发觉妻儿不见了。康潜左右邻居有三个妇人,至少柳氏没有嫌疑。”
    “未必。”
    “哥哥是说柳氏是为了避开嫌疑,才故意到前门去唤?”
    “有这可能。她到前门来唤时,康潜妻儿已经被绑走了。另外,还有一个疑点——绑匪绑架康潜妻儿,是想胁迫他去取那对耳朵和珠子。其实只需在母子中绑架一个,就能迫使康潜听命。而且,绑架一个人要轻易得多,尤其是幼儿,熟人随便就能骗走。为何要绑架母子两个?似乎不合情理。”
    “嗯……这的确有些怪。绑匪像是在自找麻烦……”
    “不合情理处往往藏着深一层的情理。就如一个人说谎,破绽处才是真相。不能顺着看,要逆着想。”
    “逆着想……顺着看是绑匪绑架了春惜母子,逆着想,那就是……绑匪并没有绑架春惜母子?”
    赵不尤笑了笑:“春惜母子不见踪影,又有那封要挟密信,这劫案是一定有的。要逆着想的不是劫案,而是绑匪为何要绑架母子两个人?”
    “绑匪本来只想绑架栋儿,但春惜主动让绑匪把自己也绑走?这更不合情理。”
    “要绑架母子两个,稍有不慎,母子中的一个喊叫起来,就会被人察觉。但这桩劫案无声无息,这更像是悄悄逃走,而非被劫走。或许是阴差阳错,逃到了劫匪手中。”
    “春惜逃走?这……据康游和武家妯娌说,这几个月康潜和妻子春惜争吵多了起来,但就算争吵得再凶,也不至于逃走啊。春惜若不高兴,回娘家住一阵子就是了,我看康潜为人,也不至于拦着不让走。逃,一定是因为怕,春惜怕的是什么呢?”
    “你再仔细想想,看看还有什么疏忽了没有?”
    第二天,墨儿租了驴,又赶往小横桥。
    康潜之死和顾震委托,让他再无犹豫退缩之心,他暗暗定下心意,无论多难,都要查清此案,一定。
    他自幼父母双亡,虽然义父和义兄待他胜过骨肉,但他心底始终有些欠缺,因此,事事都有些畏懦,不敢自强。就像“一定”这个词,就极少说出口,甚至都难得出现于心念中,但今天,他却觉得敢确定无疑地说出这个词。
    哥哥赵不尤的一番话提醒了他。康潜妻儿是大白天被人劫走,竟能无声无息,实在是离奇难解。因此这一项他才始终想不明白,劫匪是如何穿门进去?若是康潜妻子春惜自己要逃走,这事就立即清楚了。
    但春惜为何要逃走?而且还带着儿子栋儿?
    昨夜一场春雨将四野洗得分外鲜亮,他望向远处的田野,见几个农人已经在田里干活,其中一个驱着一头牛在犁地,那牛远远传来一声哞叫,听到这声音,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天他去寻康潜,康潜正在和人做交易,是用自家的两头牛换那人的古玩,一只羽觞、一枚玉扣。墨儿到古董店门边时,两人正在谈价,康潜说:“母换羽觞,子换扣”,当时墨儿偶然听到,还有些纳闷,后来看他们签契约,才明白母是母牛,子是子牛。两人为方便,才省了牛字。
    想到这事,墨儿心里一动:我当时听着就有些纳闷,春惜是不是也误会了?
    看康潜的脾性,谈生意时自然不会让春惜插手插嘴,他们夫妻那几天又正在生气,春惜更不会到前面去看丈夫谈生意。她在后面听到“母换羽觞,子换扣”,会不会疑心丈夫要卖了自己母子?若真是这样,她自然要设法逃走!
    不过康潜家虽不是大富,但也是中产之家,衣食自足。春惜一般绝不会乱想丈夫会卖她们母子,何况一只羽觞、一枚玉扣,这卖价也未免太低。
    除非——他们夫妻间有了深仇恶恨。
    据武家妯娌和康游讲,康潜夫妻近来虽然有些不合,但应该未到要卖掉她的地步。
    不!墨儿想起了康游讲起这事时的神情,极不自在,似乎有些愧疚。他为何要愧疚?难道他和自己的嫂子发生了什么不该的事情?
    对了,康潜提起春惜时,担忧之外也有些回避,一直不愿多提妻子。说起弟弟康游,神色语气也是如此。康游和春惜叔嫂两个若真有什么不妥,必然会激怒康潜,就算他并没有卖妻的意思,但春惜心虚,恐怕不由自主便会往这里想!
    想到这里,墨儿忙催动驴子,加快前行。
    他边赶路边继续想,春惜若是要逃走,应该是悄悄离开,结果却被人绑架,如哥哥所言,绑架者和逃离者撞了个正巧。也许春惜求助于人,所求之人正是要绑架她的人。那么这个人会是谁?
    应该是信得过的人。
    据诸人讲,康潜夫妻和武家很亲熟,和彭家却没有什么交情。那么绑架之人应该是武家的人。
    墨儿忽又想起康潜那桩古董生意是武家老三武翘牵线,难道这桩生意也是预谋?
    对!武翘一定是设法探听出康潜没有余钱,家里有头母牛刚产了子,又知道康潜夫妻不合,因此才特地促成那桩生意。双方谈价时,他在中间圆场,有意诱使双方省略“牛”字,只说母子,以此来惊吓春惜,促使春惜求助,从而配合他轻轻松松完成绑架!
    墨儿被自己的推断惊到,越发急切地赶往小横桥。
    来到康潜家,前门却关着。墨儿绕到后面,后门也关着,上了锁。
    墨儿下了驴,在门边等着,猜想康游应该是入殓去了。他站了一会儿,听见左边宅子的后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一个人,是彭嘴儿。
    彭嘴儿一见墨儿,马上笑着问道:“哦?赵兄弟?”
    墨儿笑着点了点头:“彭二哥。”
    “听说你是受了官府之托来查案子的,莫非康大郎的妻儿真的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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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2 10:40:45 | 显示全部楼层
“抱歉,暂时不方便说。”
    “哈哈,明白。康二郎一早雇了车送他哥哥的尸身去焚化院了,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彭影儿大哥还没回来?”
    “他?还得些日子。”
    墨儿发觉彭嘴儿虽然笑着,但眼神一闪,似乎藏了什么。看来他的长兄彭影儿的确有些古怪。不过眼下顾不到这些,他便没有继续探问。
    彭嘴儿忽然道:“前面门开了,康二郎回来了!我去买些纸钱,邻居一场,得尽点心。”
    彭嘴儿转身走了,墨儿侧耳一听,前面果然有响动,他便伸手叩门,良久,才有人到后边来开门,是康游。头上扎了条白麻巾,身上罩着白麻孝服,双眼通红,神色悲戚。
    “康二哥,实在抱歉,有件事还得再问问。”
    “请进来说话。”
    墨儿随着康游进到中间小厅,见桌上供着康潜灵牌,摆着香烛供果,他便先站到灵牌前,躬身致礼,心里默语:康大哥,我一定查出绑匪,救回你的妻儿。
    康游等他拜罢,问道:“什么事?”
    墨儿略一踌躇,才慢慢道:“这件事很难启齿,不过又是查出绑匪的关键,只好斗胆相问,还请康二哥不要动怒。”
    “你尽管问。”
    墨儿小心问道:“康大嫂被劫走之前,他们夫妻在生气,是否与康二哥有关?”
    康游脸色顿变,鼻翼急剧抽动,瞪着墨儿,满眼羞愤,但随即,目光暗了下去,变作羞惭痛悔,低下头黯然点了点。
    康游一直拼命想忘掉那件事,但越想忘掉,就越忘不掉。
    尤其哥哥康潜这一死,那件事如刺字一般刻在心底,永难抹掉。
    哥哥大他五岁,虽然常冷着脸,不爱言语,但从小就事事都想着他,让着他,哪怕吃一个果子,娘要给他们一人一半平均分开,哥哥却知道他食量大,都要自己动手,故意分得不均,把大的一半留给他。这些事,哥哥只是做,从来不说。他却都记在心里。尤其是爹娘辞世后,哥哥对他更是加倍爱护。平日哥哥自己吃穿都节俭,他回来时,必定要买些鱼肉,加两三个菜。娶了嫂嫂之后,仍是这样。
    可是,他却和嫂嫂春惜发生了那样的事——
    嫂嫂和他同岁,性情和哥哥有些像,也安静少语,不过待他十分亲善。起初他只是觉着长嫂如母,对嫂嫂亲里带着敬。而且嫂嫂进门没多久,他就应募从军,去了西北边地。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几年戍守苦战,每天所见,不是孤垒黄沙,便是军士武夫,身心都焦渴之极。后来终于回到京城,猛地见到嫂嫂,纤秀清婉,微微含笑,就如沙漠之中忽而见到一株青草一般,心里竟萌生一种说不出的欢悦。
    嫂嫂不再是嫂嫂,而是一个女子,一个面容姣好、性情柔静的女子。
    这心思让他害怕,却又压不住,更忘不掉,只要见到嫂嫂,不由自主就会心跳气促。不过,他始终知道:这女子是你的嫂嫂。因此,他并不敢有任何妄念,最多只是偷偷多望两眼。
    可是事情终于还是没能遮掩住——
    那天他又回到哥哥家,先在前店和哥哥聊了几句,又陪着侄子栋儿玩耍了一会儿,心里却一直念着嫂嫂,便借故去后面厨房,见嫂嫂正提着一桶水回来,他忙迎出门,伸手要去接,嫂嫂却说不打紧,他也并没有多想,仍旧执意去抓桶杆儿,却不小心按到了嫂嫂的手。偏巧这时哥哥恰好也走到后面来,一眼看到。他慌忙收回了手,嫂嫂竟也松开了手,水桶顿时翻到在地上——那天他原本是要住在哥哥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既羞又愧,不敢再见哥哥和嫂嫂,抓起木桶去井边重新打了一桶水回来后,便匆匆向哥哥告别,哥哥连一眼都没看他,也没有应声,冷青着脸坐在店铺角落那张椅子上,装作翻看账簿。
    他再不敢回哥哥家,但拖了一阵,又觉得不对,便硬着头皮去了,见到哥哥,他装作没事问候,哥哥却仍冷青着脸不看他,只勉强点了点头。他不敢去后面,便坐在店里没话找话,哥哥始终不看他,只是偶尔含糊应一声。嫂嫂听见声音,走了出来,他忙站起身,叫了声嫂嫂,偷偷望了一眼,嫂嫂却像原先一样,淡淡笑了笑,轻声问了句“叔叔来了”,随后就转身去后面了。
    四个人吃饭时,只有栋儿不时说些话,嫂嫂低声应着,他和哥哥则都低头默默吃着。吃过饭,他又匆匆告别,逃跑一般离了哥哥家。
    那以后,隔很久他才回去一次,嫂嫂一直还是那样清清淡淡,他却早已不敢再有任何念头。哥哥则始终冷青着脸,他们兄弟之间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扭着,始终尴尴尬尬,再也回不到原先那般亲近和乐。这让他无比痛悔,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赎回这罪过,他甚至想,如果能以一死换回往日兄弟之情,他也情愿。但是就算他死了,哥哥这心病恐怕也终难根除。
    寒食前一天,嫂嫂和栋儿被人绑架后,哥哥才主动去县衙找到他,他自然义不容辞,替哥哥去做那密信上要挟的事情。虽然他也为嫂嫂和侄儿焦虑担忧,但能为哥哥做些事情,让他心里多少有了一些慰藉。
    临行前,他郑重跪在哥哥面前,将心中郁积的话说了出来:“哥哥,我起先的确对嫂嫂生出一些违背人伦、万万不该之心。但我对天发誓,除了那天抢水桶无意中碰到了嫂嫂的手,再没有对嫂嫂有过丝毫非分之举,那之后也不敢再有任何苟且之心。这次若顺利救回嫂嫂和栋儿,我从此再不看嫂嫂一眼,若要看一眼,我就挖出这双眼珠子来谢罪!”
    哥哥康潜听了,深叹了一口气,沉声说:“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现在哥哥突然亡故,嫂嫂和侄儿却仍旧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哥哥是带着那心病辞世,此生此世,他康游再也无望赎回自己的罪过。一想到此,眼泪又从眼眶里涌出……墨儿听后,心中一阵恻然,想劝慰,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康游,用手背擦掉泪水,长舒了口气,勉强笑了笑,问道:“这事就是这样,赵兄弟还有什么要问的?”
    墨儿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这么说来,劫匪是隔壁武家的人。”
    “武家?怎么会?”
    墨儿把自己的推断细细讲了一遍。
    康游听了,半晌才道:“我嫂嫂误会哥哥倒是有可能,但武家人为何要做这种事?”
    “你们是否和他家有过什么过节,但你们却没有在意?”
    康游想了许久,才喃喃道:“他家二弟武翱……”
    “武翱不是战死在边地吗?”
    康游摇了摇头:“武翱是我杀死的。”
    墨儿睁大了眼睛。
    康游沉声道:“我和武翱性情最相投,一起应募从军,又在同一个军营里。沙场之上,常有兵士身受重伤,断手断足,身躯残缺,我和武翱曾说,这样活着,自己难受不算,回去还要拖累家人,不如死掉痛快。因此我们两个商议好,若是一个受了重伤,就算治好,也难自理的话,另一个就一刀让他死掉。”
    墨儿听了,心里一寒。
    康游继续道:“我们驻守于泾原路板井口,那回西夏兵又来进犯抢粮,大约有三百多人,我和武翱是正副都头,手下只有兵士百人。一番死战,杀伤对方大半,我们也只剩六十多人,敌军退逃,我和武翱想痛惩这帮恶匪,只留下十人守寨,率领其余五十人追击敌人,却没想到中了西夏兵埋伏,又是一场血战,终于再次杀退了夏兵,我们也只剩十来个人还活着,全都受了重伤。那时,我才看到武翱,躺在沙地里,浑身是血,身上不知中了多少刀,到处伤口冒血,左臂被砍断,肚皮也被豁开,肠肚都流了出来,只剩一口气,疼得一抽一抽……”
    墨儿心中黯然,伤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救不活了。
    康潜停了停,长出了一口气,才又道:“我爬到他身边,他睁开眼,看到是我,拼力说了句‘杀了我’,我见他实在难过,咬咬牙,一刀刺死了他……”
    “回来后,你把这事告诉了武家人?”
    “没有。我们两个当初约定,不论谁做了这事,都不许让对方家人知晓,因此,我并没有告诉武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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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2 10:40: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太平御览
   
    中刚则足以立事业、处患难,若用于他,反为邪恶。——邵雍这就对了,绑架康潜妻儿的是武家的人!
    康游并没有告诉武家实情,当时武翱已经濒死,无望救活,康游杀他,只是让他少受些苦痛。武家人恐怕是从别处得知了这件事。当时沙场上,除了康游,还有八个军士活了下来,透露口风的应该是这八人中的一个,而那人也并不完全清楚实情,只看到康游杀死了武翱。
    武家人并不知道康游不说,是因为和武翱已有约定,他们只会认为康游是心虚隐瞒。因此才会绑架春惜母子,报复康家,威逼康家兄弟去梅船上杀人。而且也知道康潜做不来这种事,自然是由康游去做。
    只是,武家为何要逼迫康游去杀人?看起来不仅仅是为了陷害康游,更不会是为了贪图紫衣客身上那颗珠子。
    墨儿暂时想不明白,便先把自己已知的推测告诉了康游,康游听后,先是愣住,继而痛悔起来:“原来罪责全在我,不但亲手杀了挚友,更害了哥哥性命……”
    墨儿忙劝慰道:“康二哥不要过于自责,其中恩怨恐怕是出于误会。我这就去请武家兄弟过来,大家将事情说清楚。”
    正说着,武翔和武翘走了进来,手里都提着一摞钱纸。
    墨儿忙迎上去:“武大哥、武三哥,我正要去请你们二位。”
    武翔道:“哦,赵兄弟有什么事吗?”
    “嗯,是大事,关于康大哥妻儿。”
    武翔纳闷道:“他们母子怎么了?大郎死了,还没找人去叫他们回来?”
    墨儿看他神色自然,绝非装腔作势,心里一愣,难道他真不知情?是我推断错了?但随即,他留意到武翔身后的武翘目光一颤,躲向别处。是他。
    于是他盯着武翘道:“武三哥应该知道这事。”
    武翔听了更纳闷,回头望向弟弟,武翘面色越发不自在,但强装镇定笑了一下:“我怎么会知道?”
    墨儿加重了语气:“耳朵和珠子。”
    武翘又强笑了一下:“我不懂你说什么?”
    武翔却大惊:“老三,你?!”
    武翘脸上一颤,躲开兄长的逼视,恨恨低下头,并不答言。
    武翔有些恼怒:“我不是早说了?这事撂倒一边,不许去管,那事情原本就是我违了国法,早就该受处罚——”
    “大哥,这事你不要怨老三,是我逼他做的——”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是武翱的妻子柳氏。
    柳氏缓缓走了进来,神色镇定,面色透着些冷青。大嫂朱氏跟在后面,神情畏怯,看来也已知情。
    柳氏望着武翔道:“大哥,当年你是为了两个弟弟,才会做那些事情。若没有你,他们两个早就饿死、病死了。你说不管,我们却不能不管,何况这事一旦泄露出去,老三也要受牵连。老天有眼,让仇人就在隔壁——”柳氏转头逼视着康游,“他为了独揽军功,好转文职,居然狠心杀死我丈夫,若不是黄四哥告诉我们,我们还一直把他当作旧邻居、好兄弟。自从知道这事以后,我日夜都想要替丈夫报仇,偏巧哥哥你又遇到这种事,正好一并了结。我原想这个凶手若能顺利办成这事,也算将功补罪,就宽恕了他。谁知道眼下东西不知下落,那我只有亲手杀了这个禽兽!”
    柳氏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剪刀,几步冲过来,向康游胸口狠命刺去,康游却悲望着柳氏,不但不躲,反倒将胸膛迎了上去!
    墨儿在一边忙伸手抓住柳氏的手臂,柳氏挣扎着还要去刺,武翘也忙赶过来,从柳氏手中夺下了剪刀。柳氏强挣了一阵,忽然顿住,身子一软,坐倒在地上,低声哭起来。
    “这是怎么了?”门边又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是彭嘴儿,手里拎着一串钱纸,朝里探着头,一对大眼不住转动,打量着屋里的人。
    墨儿忙道:“没什么,为件小事争了几句。”
    “哦,那就好,听着动静,以为又闹出什么事来了。我来祭拜祭拜大郎——”
    彭嘴儿说着走了进来,朱氏忙扶起柳氏,搀进了旁边卧房里,武翔和武翘也让到一旁,彭嘴儿望着康游道:“二郎节哀。往后你家嫂嫂和侄子全都指靠你了。”
    康游低声道:“多谢彭二哥。”
    彭嘴儿又转向桌上的灵牌,叉手躬身拜了三拜,嘴里大声道:“康大郎,你我邻居一场,叨扰你不少,今天来拜送你,唯愿你在九泉之下安安心心,多寻些古玩字画。”
    言罢,他将钱纸在蜡烛上点燃,放到桌边地上的铁盆里,等纸燃尽后,才转身道别。
    等彭嘴儿离开,墨儿才问武翘:“康大哥妻儿在哪里?”
    武翘有些愤愤不情愿,低着眼并不答言。康游望着他,眼中混杂着悔忧急切。
    武翔在一旁大声喝问道:“你把他们母子怎么样了?”
    武翘这才低声道:“他们现在五丈河船坞,我托了老吴照看他们。”
    墨儿知道武翘只是要逼迫康游去船上杀人取物,并不会伤害春惜母子,应该平安无事,便问道:“那香袋里的耳朵和珠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武翔叹了口气道:“这事要怨我。老三,那封信在你那里?”
    武翘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墨儿,墨儿接过细看,见上面字迹笨拙歪斜——三月初十未时,应天府码头,梅家客船,杀左中小客舱内紫衣客人,割其双耳,另有宝珠一颗,以为凭证。清明午时,东水门护龙桥,藏于花百里蓝锦香袋交货。否则,揭汝明州高丽使者图书阴事。
    墨儿一看到“应天府”“梅家客船”,心里大惊,忙抬头问道:“这梅家客船是不是船帆上绣着一大朵梅花?”
    康游在一旁点了点头。
    墨儿越发震惊,心头狂跳:这案子竟和哥哥所查的清明梅船消失案有关联!
    他忙又问康游:“剑子郎繁是你杀的?!”
    康游摇了摇头:“那事我也听说了,和我无关。”
    墨儿再看纸上,写的是“紫衣客人”,而郎繁死时所穿的是石青色梅纹缎袍,何况他的尸首并不在梅船上,而在新客船上发现。不过尽管如此,墨儿仍有些疑心。
    康游似乎看出,沉声说道:“我上那船时,生死已在度外,若人是我杀的,自会承当。”
    墨儿见他神情坚定,应该并非虚言,又问道:“你杀了那紫衣客人?”
    “我答应了人,替他守住秘密。过一阵,那人自己会去找你们。”
    “什么人?”
    “抱歉。我不能说。”
    墨儿只得作罢,又低头仔细读那信,读后抬头问武翔:“你们也是被人胁迫?明州高丽使者是怎么一回事?”
    武翔神情顿时暗郁下来:“我一生本分守法,只有这件事,终生愧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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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2 10:41:05 | 显示全部楼层
武翘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赵墨儿识破了。
    他暗暗后悔,赵墨儿其实并没有证据,若早些告诉哥哥武翔,哥哥就不会当着赵墨儿的面质问,至少还能拖延一阵子。如今白忙一场,那东西却仍不知下落……他们三兄弟父母很早辞世,大哥武翔年长几岁,当时刚刚中了进士,由于要奔丧守服三年,不能出仕,也没有俸禄。为办丧事,只得典卖了家里那点田产,三年孝守下来,家中储蓄消耗一空,还向亲族借了不少债。等出了服,大哥武翔才娶了大嫂朱氏,娶亲又欠了笔债,幸而很快被任命为明州主簿,他便携带妻子和两个弟弟全家一起赴任。
    武翘那时才十一二岁,他自幼禀赋不足,体质极虚弱,大哥武翔每月不足十贯的月俸,至少要拿一半给他治病。二哥武翱读不进书,去跟武师学弓马,又得不少花费。此外还得还债,因此家境十分窘迫。
    那时,朝廷在明州设立高丽使馆,高丽使者往返都经由明州。高丽渴慕大宋书籍,每次派遣使者都极力请求图书,但朝廷为防国家机密泄露,颁布禁令,除佛经、医药等书籍外,严禁其他图书流入外国。
    十一年前,武翔随着明州知府去了乐宾馆,陪同朝廷接送馆伴,设宴款待高丽使者。酒宴中,武翔去后园解手,一位高丽使者也跟了出来,进了茅厕,那使者从怀中取出两条金块,偷偷递给武翔,低声央求武翔私赠一些书籍。武翔先惊了一跳,忙连声拒绝,但经不住那使者苦苦哀求,再看到那两条金块,恐怕有二十两,少说也得值三百贯。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壮着胆子答应了。
    那使者想求《太平御览》,这部书是当年太宗皇帝命文臣学士编纂的类书,全书有一千卷,萃集了五代以前近两千部典籍,可谓中华典籍集大成。高丽曾屡次向朝廷求购,都被拒绝。
    武翔忙道:“这部书我断不敢给你,再说它有一千卷之多,怎么能瞒得过人眼?”
    那使者道:“我也不敢如此贪心,我听闻《太平御览》共分五十五门,前三门是天部、时序部和地部,都无关时政,也并非贵国机密。我只要这三部。”
    武翔犹豫良久,才问道:“我怎么交给你?”
    “我们后日启程回国,届时知府照例会去航济亭送行,武主簿你也会陪同前往吧。你将书藏在两个酒坛中,就说是饯行之酒,当众送给我。”
    “任何货物都要严查,我怎么能躲得过?”
    “用油布将书密密包裹起来,塞进坛子里。再烧融蜡水,浇在书上,等蜡封好之后,舀些酒将坛子注满,只是酒要选浑浊的。”
    “我平白无故送酒,也会让人生疑。”
    “这个你放心,等一下回到筵席,我会送给各位一些礼品,后天你就说是回赠。”
    武翔听他已经谋划周密,应该不会被察觉,便接过那两条金块,藏在衣袋里,先匆匆出去了。那使者随后也返回筵席,谈笑一阵后,他果然让随从拿来一些礼物,高丽人参、折扇、笔、墨、白纸等,分赠给席上诸人,武翔也得了一副笔墨。
    宴罢后,武翔忙去书肆买到《太平御览》前三部,共五十多卷,照着高丽使者所言,买了两只大酒坛,把书封藏在酒坛中。
    第三天早上,他让二弟武翱挑着两只酒坛,一起到了航济亭。航济亭立在海岸边,是为迎送高丽使者而设。到那里时,接送馆伴、明州知府正在亭中和高丽使者攀谈,石桌上堆放着一些锦帛瓷器,应该是知府回赠给高丽使者的礼物。
    武翔强压住慌惧,进到亭中,向那高丽使者道:“前日承蒙国信使惠赐嘉礼,武翔无以为报,特去选了两坛明州老酒,聊供途中消渴解闷。”
    那高丽使者笑着道:“已蒙馆伴和知府大人馈赠,武主簿又如此多礼,实在愧不敢当。”他谦让了两句,随即吩咐随从将礼物搬上船去,武翔忙叫二弟武翱将酒挑到船边。
    一只大海船泊在码头边,一些船工正在往船上搬货。朝廷严控高丽使者所运货物,巡检使率人一直在岸边监看货物,一件件都要打开细查。那巡检使见到酒坛和礼物,伸手拦住,命手下解开两只坛子封口的油纸,都看了一眼,这才摆手让船工搬上船去。
    武翔从未经过这等事,惊得腿都险些抽筋,见坛子顺利上了船,才偷偷擦掉额头渗出的汗。
    那二十两金子,一半还了外债,一半用来找名医给武翘调养身体。几年下来,武翘的身子渐渐好转,武翔也被调到汴梁做了京官,虽然职位不高,但武翱从了军,武翘又考入太学,一家人虽不富庶,却也清闲安乐。
    至于帮高丽使者私购图书的事,并没有人知晓,武翔兄弟起先还有些后怕,渐渐地也就忘了。
    谁知道,寒食前,武翘清早去后面厨房时,发现地上有一封信,打开一看,顿时惊呆。这匿名送信之人竟然知道哥哥武翔十一年前的那桩秘事,并以此为要挟,让他去杀人越货。
    他忙拿进去给哥哥看,武翔看后也吓了一跳。兄弟两个猜了很久,也猜不出此人究竟是谁。难道那高丽使者除了武翔,也买通了其他人,那人因此才知道这隐情?他既然知道那桩事,为何当年不揭破?时隔十一年,他竟然还能记得,并且用来要挟,此人用心之阴深,实在令人可怖。
    两兄弟烦恼了一整天,晚上武翔才定了心,说私送图书给高丽使者,固然是叛国重罪,但毕竟那些书并没有国家军政机密,并未造成什么祸害。而杀人越货的事则万万不能去做,再不能错上加错。那人要揭发,就让他去揭发,这事原本就违了国法,这些年偶尔想起,心底始终难安。该受的责罚若逃不过,就坦然受之,至少能得个心安。
    武翘听了,不好再说什么,但兄长这么多年的抚育之恩都没有回报,怎么能坐视不顾?他正在烦懑,二嫂偷偷将他唤到外面,跟他商议计策,说这事可以设法让康游去做。
    二哥武翱死后半年,一个名叫黄四的人偷偷来到武家,他是康游和武翱手下的军士,当年在那场恶战中,他虽丢了半条腿,却侥幸活了下来。他说自己当时亲眼看见康游举起刀刺向了武翱。
    康武两家多年邻居,康游和武翱更是彼此投合,武家人听了黄四这话,都不大相信,大哥武翔更是恼怒起来,大声怒喝着将黄四逐走了。只有二嫂柳氏记在心里。
    不久,康游因立了军功,被转了文职,回到了京城。柳氏试探了几次,发觉只要提到武翱,康游始终有些不安,因此,她越发信了黄四的话。
    武翘先还半信半疑,听二嫂这么说,也就全然相信了。将胁迫杀人这件事转嫁给康游,既能避祸,又能报仇,正是天赐良机。而且柳氏已经想好了一个主意:设法绑架春惜母子,胁迫康潜。康游自然会替他哥哥去做这事。
    难处在于,如何绑架而能不被察觉?
    柳氏和春惜一向亲密,无话不说,知道康潜和春惜近来不合,康潜似乎疑心春惜和康游之间有苟且之事。武翘想起太学一位同学说起自家叔父有两件古玩要卖,而康潜又热衷收购古董,又没有什么余钱,便想到了那个用母子牛换古玩的主意。
    他撮合同学叔父汪员外与康潜交易,并先暗中告诫汪员外不要轻易降价。起先商谈时,约在自己家中,他有意将母牛、子牛的牛字省掉,减称为母和子,汪员外和康潜也随着他这样说起来。谈了三次之后,他才让两人到康潜店中商谈,有意让春惜听见。而后柳氏偷偷向春惜透露,那人并不是来谈古董生意,似乎是商谈买妾的事。
    春惜听了,害怕起来。柳氏又趁势极力渲染,春惜不由得信了。柳氏便说让她暂躲几天,让武翔去劝劝康潜,等劝好后,春惜再回来。春惜想躲回娘家,但她父母年初已回家乡去了,只剩个族兄,平日就龃龉不合。柳氏便说躲到康潜寻不到的地方,康潜才会着急悔恨。武家有个老友姓吴,在五丈河船坞监管官府船只,那里有许多闲船,躲到那里最稳便。
    于是武翘写好匿名信,又预先租好一只小船。柳氏和春惜约好寒食前一天清晨,春惜假意要去烧香,早上洗澡时,偷偷带着栋儿从后门出去,上了小船。武翘则把密信丢在门内,用细线绳从外面闩上康潜家后门,造迷阵拖延康潜。完事后,柳氏再到前门去假意唤春惜。
    为避开嫌疑,武翘选中了在虹桥口水饮摊的盲妇人尹氏,花钱托她接货。
    原以为万无一失,谁知道二哥武翱的仇没能报成,反倒害得康潜抑郁醉死,取来的东西又中途丢失,至今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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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2 10:41: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再失踪
   
    中刚则足以立事业、处患难,若用于他,反为邪恶。——邵雍武翘引着墨儿、武翔、康游去接春惜母子。
    墨儿听武翔讲述了原委,原来武家兄弟也并不清楚梅船的来历,不知道什么人在幕后胁迫,为何要去杀船上的紫衣客,更不知道郎繁为何而死。不过,至少找到了春惜母子的下落。自从接手这案子以来,他这才稍有了些收获与欣慰。
    五丈河船坞离小横桥不远,在五丈河边人工开出一大片湖湾,用来停泊官府用船。湾口架着一座高大水门,两扇木栏门紧关着。船监住在水门边的几间房舍中。
    武翘走在前面,来到那排房舍头一间,门开着,武翘唤道:“吴大哥!”
    一位五十来岁身穿公服的矮瘦男子迎了出来,神色有些异常:“武兄弟?我正要找人去唤你!”
    “哦?吴大哥,出什么事了?”
    “那对母子不见了!”
    “什么?”
    武翔听到,忙几步走到近前,急急问道:“老吴,怎么回事?”
    老吴苦着脸道:“这几天每到饭时,她母子都是下船到这里来吃,可今天上午我那浑家煮好了饭,等了半天不见他们来,就去唤,却不见他们母子了,我在船坞里找遍了,也没找到。”
    武翘道:“我昨晚来,他们还在的啊!”
    老吴道:“你走后,我们吃过晚饭,他们娘俩还在这里坐了一阵,说了会儿话,才回到船上去了,晚上我睡之前,见船上灯还亮着。”
    墨儿在一边听了,心顿时又沉黯下来,再看身边的康游,更是满脸忧急。
    武翘又问:“他们母子能到哪里去呢?”
    老吴道:“恐怕是逃了。”
    武翘道:“他们没有逃的道理啊。”
    “你们随我来——”
    老吴引着四人进了屋,那屋子有道后门,通往船坞里边。一大片水湾中泊着几十只船,大大小小,纵横排列着。他们走到一只中型游船前,船身横着,一条木板斜搭在船前艄板上。
    老吴指着那只船道:“他们母子就住在这条船上。”
    墨儿透过一扇半掩的窗户朝里望去,里面有张宽大的床榻,上面被褥铺叠得整齐,旁边小桌上一只水瓶,一只茶盏,盏里还有一些残茶。
    “我估计他们母子是从那里逃走的——”老吴边走边指着前面那堵围墙,“船坞里除了船,并没有什么贵重物件,不需要防盗,除了我,也没有其他看守的人,只起了这圈矮墙。不过,上午我来查时,发现了这些印子,原先并没有。”
    来到那堵墙下,墨儿顺着老吴所指望去,见那墙最多只有八九尺高,从墙头到墙根有些印迹,似乎是脚蹬踏出来的,再看墙头,有粗绳勒的深痕,这些痕迹显然是新留的。
    墨儿仔细看过后,才道:“应该是墙外有人接应,抛进绳子,康大嫂攀着那绳子爬出去的。”
    武翘道:“康大嫂来这里,并没有外人知道,怎么可能有人接应?”
    “这个暂时还不知道。不过,要想偷偷出去,必定是如此。”
    “栋儿只有四五岁大,怎么能爬上去?”武翘又问。
    “你看这里——”墨儿指着墙上绳印两边的两小处印迹,“这墙不高,栋儿应该是被她母亲举着,离墙顶只有两三尺,而后抓着绳子就能爬上去,这两边的两个小印子应该是栋儿蹬出来的。墙外有人,栋儿跳下去就能接住。”
    康游在一旁低声道:“栋儿爱跑跳,这个做得到。但我家嫂嫂为何要逃走?”
    墨儿强压住沮丧,转身问老吴:“吴大哥,这几天有没有其他人来见到过他们母子?”
    “没有。这里只有我和浑家两个人。寒食、清明用过一些船,不过我都预先让他们母子藏好,来取船的人划了船就走了,并没有人见到他们母子。”
    墨儿又问:“昨晚吃饭时,他们母子有没有什么异常?”
    “也没发觉。吃过饭,康家大嫂和我那浑家一起收拾洗刷,两人又说了一阵子,天黑下来才回船上去了。栋儿就在后门边玩耍,也和前几天一样。”
    墨儿原以为终于找到了春惜母子下落,谁知道这对母子竟然趁夜逃走。
    看守船坞的老吴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再看墙上印迹,春惜母子似乎是主动逃走。春惜母子为何要逃走?墙外接应他们的又是谁?难道春惜听到了丈夫的死讯,赶回家去了?即便如此,也没有不告而别、偷偷逃走的道理。
    墨儿和康游及武家兄弟都心存一线期望,匆忙赶回了小横桥,然而到了一看,古董店的门从外面锁着,诸人还不死心,开门进去后,才确信春惜母子并没有回来。
    四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茫然失措。尤其是武翘,他虽然承认自己造出绑架春惜母子假象,逼迫康氏兄弟上梅船杀人,但这既是为长兄武翔免祸,又是给次兄武翱报仇,因此起初他并没有多少愧疚,这时才开始悔惧起来,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其他三人。
    那天用船将春惜母子偷偷送到船坞后,他怕泄露行踪,一直没有去船坞看视。昨天康潜死后,二嫂柳氏托人到太学外舍给他送信,他才告假回来,去了趟船坞,本想将康潜死讯告知春惜,但话临要出口,想起自己和二嫂费了这许多气力,却至今未拿到密信上要挟的东西,春惜母子一旦回去,就前功尽弃。因此,他忍住没说,没想到当晚春惜母子就逃走了。
    武翔瞪着弟弟武翘,恨恨骂道:“你……”痛急之下,竟找不到词语。
    康游却顾不得去怨责谁,满脸忧急,闷头蹲在地上。
    墨儿本也沮丧之极,见他们如此躁乱,知道自己有责在身,不能也和他们一样,忙沉了沉气,细细想了想,才问道:“康二哥,康大嫂会不会去了娘家?”
    康游摇头道:“我嫂嫂的娘家家境不好,她双亲在京城营生艰难,但在登州家乡还有些地,年初就回登州去了。”
    “她在汴梁有没有其他亲近的人家?”
    “只有个族兄,似乎并不亲近。除此之外,再没有了。”
    几个人全都沉默起来。
    这时,武翔的妻子朱氏急慌慌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张纸,几步赶到武翔身边,将纸递给了他:“又是封密信,不知什么时候从咱家后门缝里塞进来的——”
    武翔慌忙看过,脸色大变,随手递给了墨儿,墨儿接过一看,信上写着:明日将银一百两放于来船木桌上,换竺春惜母子及香袋之物。
    墨儿抬头问康游:“康大嫂姓竺?”
    康游点了点头,走过来要过那张纸,读完后也是一脸惊愕。
    墨儿慢慢道:“看来此人不但劫走了康大嫂母子,也是之前偷换了香袋里东西的那人。”
    康游问道:“既然他偷走了香袋里的东西,那里面有颗药丸,我当时用刀割开了一道缝,里面是颗大珠子,围长快有一寸,恐怕至少得值百万。有了那珠子,他为何还贪一百两银子?”
    墨儿想了想,道:“看来这个人并不富裕。”
    众人都有些纳闷。
    墨儿继续道:“既然那颗大珠子至少值百万,自然是名贵之物,一来难于脱手出卖,二来容易暴露自己身份。他自然不敢随便拿出去卖。银子则不一样,可以随意拿来支用。我估计他是想逃往他乡,却没有什么钱,急需要盘缠。”
    武翘也要过那密信,看后道:“他既然偷了香袋,就可以要挟我们,何必再去冒险劫走康大嫂母子?另外,康大嫂藏在船坞中,除了我和二嫂,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人怎么会找到那里?”
    “这的确有些不合常理……”墨儿低头默想起来。
    香袋是在尹婶那里丢的,这人不但知道康大嫂母子藏身之所,又从尹婶那里偷走香袋,两下里他竟然全都知情。另外,从迹象看来,康大嫂母子似乎不是被强行劫走,而是主动跟着他逃走。若不是信得过的熟人,怎么肯在深夜跟他逃走?这是什么人?
    这时,武翔又问道:“这信上说把银子放到‘来船’上,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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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2 10:41:37 | 显示全部楼层
墨儿答道:“此人恐怕已经安排好了一只船来。”
    康游道:“他来取银子,难道不怕被捉住?”
    墨儿道:“他自然是已经想好了脱身之计。”
    武翔道:“无论如何,咱们先把银子准备好。”
    朱氏小声道:“咱们家积蓄,全都搜罗出来,恐怕也只有五十两银子。”
    武翔大声道:“我去借!莫说一百两,便是一万两,我们也得设法弄来!这倒不是为那个香袋,而是我们欠康家的。康大郎因我们而丧命,便是抵上我们性命,也得救回他妻儿!”
    朱氏和武翘顿时红了脸,一起低下头。
    武翔转身刚要走,康游拦道:“武大哥,我还有些积蓄,大概有六七十两银子。”
    武翔忙道:“这事是我家招惹出来的,怎么能让你出?”
    康游满眼悲悔,沉声道:“不能怪武二嫂和武三弟,事情起因于我,该当由我来赎罪。何况要救的是我嫂嫂和侄儿。武大哥就不必再争执。”
    武翔叹了口气道:“好。救人要紧。我们先凑齐一百两银子,救回他母子,其他事以后再说。”
    香袋案竟然和梅船案有关。
    墨儿忙赶回家中,去给哥哥报信,嫂嫂却说哥哥已经搭船去应天府了。
    他大为遗憾,又骑驴进城,找见顾震,向他求助。顾震听了,立即吩咐万福明天带四个弓手前去小横桥协助缉捕绑匪。
    第二天清早,墨儿早早起来,租了驴,急急赶往小横桥。
    到了小横桥,武家和康家的门都关着,墨儿来到康潜古董店门口,下了驴,抬手敲门,隔壁彭家的门却先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是彭嘴儿。
    彭嘴儿扭头看到墨儿,立即笑着问候:“赵兄弟早啊。他家的事还没查完?”
    墨儿只应付了着笑了笑:“彭二哥又去说书?”
    彭嘴儿笑道:“可不是,生来就是辛劳命。”
    这时,古董店的门也开了,是康游,仍穿着孝服,满脸疲容。墨儿向彭嘴儿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
    康游在身后刚关好门,墨儿看见万福从中间小厅走了出来。
    万福压低声音道:“四个弓手我已布置好了,一个在康家厨房里,一个在武家厨房,另两个在对岸草丛里埋伏。”
    康游走过来指着桌上一个布包说:“银子也准备好了。”
    墨儿问道:“密信上说的船来了没有?”
    万福和康游一齐摇了摇头,三人走到后面厨房,一个弓手坐在灶台上,趴在窗边,将窗纸划了道小口子,透过缝隙向外张望,听到三人进来,他回头道:“万主管,船仍没来。”
    万福道:“只能等了。”
    厨房里摆了三张椅子,万福坐了下来,康游却走到左窗边,也用指甲划开一道口子向外张看。
    墨儿道:“那人既然说派船来取银子,自然不怕我们,我们恐怕也不必这么偷看。”
    万福道:“除非他会遁形隐身法,否则绝不可能安然取走银子,这人是不是在戏耍我们?”
    墨儿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那劫匪在打什么主意?哥哥又去了应天府,他只能靠自己。然而他唯一想到的是,劫匪这恐怕是拖延之计,把大家拴在这里,他好趁机逃走。但他是什么人,根本无从知晓。他将春惜母子藏到了哪里,更没有一丝踪迹。他投密信反倒有可能暴露行踪。难道这人仍是近旁之人?
    墨儿忽然想到,知道春惜母子藏身之所的,除了武翘,便只有武翱的妻子柳氏。春惜也相信她,她若编造个借口,春惜多半会跟她逃走。同时,武翘找尹氏替他取货,柳氏也是唯一知情之人。难道柳氏仍想为丈夫报仇?
    不过,柳氏又如何能从尹氏柜子里偷换掉香袋里的东西?她既没有钥匙,那柜子和盒子也都没有被撬损。
    墨儿望着厨房后门,想起春惜在这里伪装被劫走的计谋,心里忽然一惊:仍是合谋?柳氏想要偷走香袋里的东西,唯一的办法是——花重金买通尹氏,尹氏自己将香袋里的东西偷换给她!
    想到此,他忙对万福道:“万大哥,我到隔壁武家去看看!”
    说着便开门出去,来到武家后门,抬手敲门,来开门的是武翘,武翘低声道:“船还没来。”
    墨儿点点头,问道:“你家二嫂可在?”
    武翘有些纳闷:“在。”
    墨儿走了进去,这宅子他上次从前门到后门穿过一次,不过当时担忧康潜,事情紧急,没有细看。房子格局和康家相似,不过要宽展一些,陈设也稍好一些。
    武翔和朱氏都坐在中间过厅里,两人看到墨儿,一起站起身,脸上都有些忧急。武翔走出来道:“那人会不会在骗我们?”
    墨儿道:“目前还不清楚,等那船来了再看。”
    朱氏叹道:“那船至今还不见来。”
    墨儿扫视一圈,不见柳氏,便问道:“柳二嫂可在?我有些话要问她。”
    “我在——”柳氏从过厅旁边的一间卧房里走了出来。
    墨儿见她两眼红肿,应该是昨天听到丈夫武翱的死状后,伤心痛哭所致。虽然如此,她却神色清冷,仍能自持,并不在人前流露悲意。
    她望着墨儿问道:“赵公子要问什么?”
    墨儿话刚要出口,忽然想到,柳氏若真的仍在怨恨康游,想要报仇,只该针对康游一人,何必要劫走春惜母子,更偷走香袋,害自家人?这样一想,便犹豫起来。
    柳氏却似乎立刻明白了,她缓缓道:“赵公子是在怀疑我?”
    墨儿哑然,不知该如何对答。
    “也好,这件事我也该说清楚——”柳氏轻叹了一口气,道,“昨天听你说明白后,我已经不怨恨康游了。我丈夫的性子我知道,他是个果断人,活得干脆,死也愿意利利落落。康游让他那样死,正合他的意,也让他少受了苦楚折磨……我倒是该向康游道谢。因此,赵公子不必疑心我,这两天我都在家里,哪儿也没有去。哥哥嫂嫂都是见证。”
    墨儿见她话语平静坚定,自己真的想错了,忙致歉道:“事关重大,我方寸有些乱,错疑了二嫂,还请二嫂见谅。”
    柳氏涩然一笑:“赵公子为这事奔走劳累这么多天,却没有分文报酬,我们谢还来不及,哪敢说什么见谅?”
    柳氏话音刚落,武翘忽然在后门边低声道:“来了一只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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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2 10:41: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空船
   
    无思,本也;思通,用也。几动于彼,诚动于此。——周敦颐墨儿等人忙聚到门边,门开了一道缝,墨儿抻头看见一只小篷船停在了康家门外的水岸边,一个中年艄公放下船橹,跳下船,朝岸上走去,他忙开门出去,见康游也开了门,站在门边望着那艄公。
    那艄公走到康游面前,微弯着腰,带着谦卑问道:“请问官人是不是姓康?”
    康游点了点头。
    那艄公仍谦卑笑着:“这船我给您停在岸边了,傍晚我再来取。哦——对了,那租船的客官让我代句话,说银子要五十两一锭的,还得是开封府今年的新官银。”
    康游忙问:“那个租船的是什么人?”
    艄公道:“他是昨晚去我家租的船,只在门边交了五百文定钱,又吩咐了这些话就走了,那时天已经黑了,看不清他的脸,似乎脸上受了伤,大半边脸贴着药膏。”
    墨儿在一旁听了,知道那药膏一定是假的,那人乘黑去租船,都是为了遮掩自己面目行藏。
    康游又问道:“银子就放到你船上?”
    “其他我就不知道了,那位客官让我把船交给您,就远远走开,说余下的事您自然晓得。那我就先走了。”艄公说着就转身走了。
    见他沿着河岸走远后,墨儿才问道:“康二哥,你们准备的银子对不对?”
    康游道:“银子倒是两锭五十两的,但是旧银。他为何非要新银子?”
    万福、武翔、武翘兄弟也聚了过来,万福皱眉道:“这人又耍弄什么诡计?”
    墨儿忙道:“眼下也只能听他的安排,只是急切间到哪里去换新银?”
    武翔在一旁道:“我有个朋友在市易务,那里应该有开封府今年的新库银。老三,你赶紧拿银子去老瞿那里问问看。”
    康潜忙进去将银子取来交给武翘,墨儿道:“武三哥骑我的驴子去。”
    武翘装好银子,骑着墨儿租来的驴,急急进城去了。墨儿和万福诸人则走到岸边,向那船里望去。那是只极普通的小篷船,船尾放了一只竹篓、一捆麻绳,船篷内两条木凳、一张小木桌,除此外并无他物,没有什么可看的。几人猜测了半天,也猜不透那人的诡计。
    武翔倒是认得那个艄公,姓黄,家就在小横桥那边,人很老实本分,常日驾着这只小船在五丈河上舶客。
    等了半个多时辰,武翘骑着驴急急赶了回来,跳下驴子道:“银子换到了!”
    他喘着气从袋子里取出那个褐色布包,打开布,里面是两锭锃亮的新银铤。
    万福道:“那就照密信里说的,放到船篷里的小桌上。”
    武翘望望众人,包好银子,走到岸边跳上船,钻进了篷子,随即又钻了出来,走回来道:“放好了。”
    万福道:“咱们还是照原先的安排,各自回去,关起门看他怎么玩?”
    武家兄弟回自己家,墨儿和万福、康游则走进厨房,关紧了门,分别趴到两扇窗户边去监视。
    那只小篷船一直静静泊在水中,河里并没有多少往来船只,偶尔才会有一只货船经过。对岸是田野,河岸边柳枝静垂,后面青草蓬蓬,只有鸟儿不时鸣叫飞掠。
    一直从上午监视到下午,河岸边那只船始终静静泊在那里,一丝一毫异常都不见。只有货船经过荡起水波时,才会摇漾一阵。不见有任何人接近那只船。
    万福皱眉道:“这贼人莫是要变妖法,想隔空取物?”
    墨儿闷闷道:“不可能有什么隔空取物的法子,只是一直猜不透这人的用意,他真是想要银子?或者只是拖延之计?”
    太阳落到半山时,那个艄公老黄回来了。
    万福忙开门叫住老黄,让他先不要靠近那只船。
    墨儿、康游也急忙出门,和万福一起走到岸边,跳上那船,见船篷内毫无异常,那个包着银子的褐色布包仍摆在小木桌上。康游钻进篷子,打开布包,里面两锭银铤也仍在。
    万福皱着眉对墨儿道:“恐怕真的像你所说,那贼人并没有想要这银子,只是脱身之计,把我们拴在这里,他好逃走。”
    墨儿并没有应声,望着康游手里两锭银铤,心里急急思想:若真是脱身之计,那人一定怕我们怀疑到他,所以才会使这计谋。他既有这担心,那一定是近旁之人,这几天就在眼前,我们却都没能察觉。这人究竟是谁?
    这时,武家兄弟也走了过来,站在岸边,诸人彼此对视,都十分沮丧。
    那老黄走过来小心问道:“众位客官,这船我能划走了吗?”
    万福道:“你划走吧。”
    他伸出胖腿,费力下了船,墨儿和康游也只得跳下船,老黄朝众人躬身卑笑着点点头,上船摇橹,船迎着夕阳,徐徐向小横桥那边驶去,船橹吱呀声也渐渐远去。
    万福带着四名弓手走了,临走前他对众人道:“你们再好好想想,若想出那贼人是谁,尽管来唤我。被这贼人白耍了这一天,不管他逃多远,我也得捉到他。”
    墨儿见这里无事可做,便也告辞。
    夕阳如金,路上只稀疏几个路人。他骑着驴,疲然归家。忽然很想念哥哥赵不尤。从小到大,他事事都靠着哥哥,有任何繁难,首先想到的便是去找哥哥。这件案子虽说是他独自在查,但每晚回去,都要和哥哥商议。然而此刻,哥哥去了应天府,他头一次觉着完全没了倚靠,心里空落落,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想起那天哥哥所言:“凭你的才能见识,就是独自开一家书讼摊也拿得下来。”
    真的吗?他自己不太敢信。
    不过他随即想到,不管信不信,眼下是没办法靠哥哥,只能靠自己。
    于是他不再乱想,凝神思忖起案子。夕阳耀得人睁不开眼睛,他眯着眼,仔细思虑。除了柳氏,还有谁既能从尹氏那里偷到香袋里的东西,又能打探到春惜母子的藏身之处,还能哄骗走他们?
    武家兄弟妯娌应该不会;康游更不可能;尹氏双眼已盲,即便想做也做不到;饽哥?他倒是有可能偷换香袋里的东西,但应该很难骗得春惜母子半夜跟他逃走;饽哥的弟弟孙圆?他至今不知下落,也有可能贪财偷走了香袋里的珠子,但也很难骗走春惜母子……除了这几人,还有谁?彭家兄弟?他们紧挨着康家,倒是有可能偷偷跟踪武翘,找到春惜母子的下落,哄骗他们逃走,但他们绝难偷到尹氏柜子里的香袋。
    这些关联到的人似乎都不是,那还有谁?
    一对燕子在夕阳下轻翔,掠过墨儿眼前,又轻盈飞远。
    墨儿忽然想到,为何非得是一个人?若是两个人呢?一个偷换香袋,另一个劫走春惜母子,这样两头便能扣起手!
    他心里一亮,那会是谁和谁?
    偷换香袋的,应该是尹氏家的人。柜子和木盒都锁着,只有尹氏有钥匙,她自己偷换最方便,但从她的话语神情来看,她是真心忧急,应该没有偷换;饽哥从康潜手里取到了香袋,是经手人,不过尹氏锁起香袋时还摸过,至少那时饽哥没有偷换香袋里的东西。香袋锁起来后,他没有钥匙,怎么偷换里面的东西?至于孙圆,一直都不见人,但出事那天下午,他曾拿着尹氏盒子里的银子,去会过春棠院的吴虫虫,他的嫌疑最大。
    而骗走春惜母子的,恐怕是彭家的人,不过彭家三兄弟和曹氏,究竟是单独作案,还是合谋?彭家老大彭影儿清明那天据说去人家作场,又说是回乡了,难道是他?但从两家的情形来看,他们并不亲熟,能用什么法子骗得春惜半夜翻墙逃走?
    目前都只是猜想,没有任何实据,看来还得再到尹氏和彭家分别去查探一下。
    到了东水门,他先去梁家鞍马店还驴子,到了那店门前,一个胖丫头迎出来挽住驴子,并不是原先那个丫头小韭。墨儿心里一动,问那丫头:“你是新来的?原来那个姑娘呢?”
    那胖丫头道:“是啊。你问小韭啊,她说家里有事要她回去,昨天已经走了。”
    墨儿想起那天饽哥在对街痴望小韭的样子,据尹氏说,她已把多年的积蓄全都给了饽哥,不知道饽哥能不能如愿娶到小韭?
    他回转身,出了东水门,走到虹桥,这几天尹氏心里焦虑儿子孙圆,没再出来摆水饮摊。他走到后街,见尹氏家的房门虚掩着,便轻轻敲了两下,推开门,尹氏呆坐在椅子上,他轻声问候道:“尹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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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2 10:41:55 | 显示全部楼层
尹氏听到声音,急忙站起来,大声道:“赵兄弟?我一早托人去找你,到处找不见,你总算来了!我说是他偷的,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墨儿忙道:“尹婶你莫急,慢慢说,你说的是谁?”
    尹氏咬牙切齿道:“那只耗子!那只癞头哑耗子!”
    “饽哥?”
    “就是他!昨晚他就没回来,至今不见人,一定是逃走了!”
    墨儿立时想到鞍马店的小韭,难道两人约好一起逃走?这么说,真的是饽哥偷换了香袋里的东西?但尹氏盒子里那一两碎银是被孙圆拿走,这又如何解释?难道是他兄弟两人合谋?
    墨儿猛地想起,孙圆迷恋春棠院吴虫虫的事情,是从饽哥口中得知。难道饽哥是有意说出来的?他偷走了珠子,顺手拿了那块银子,知道孙圆正缺钱,就给了孙圆,造出误导线索。那么孙圆去了哪里?被饽哥藏起来了?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藏得住?难道……墨儿心底一阵发寒,但急忙又回到最初的疑问:柜子、盒子都锁着,饽哥用什么办法偷换掉香袋的?
    尹氏仍在厉声叫着:“就是他!就是他!”
    墨儿则在心里急想,如何不撬坏锁头,却能换掉里面的东西?常理!记住常理!
    依照常理,唯一的办法是用钥匙打开。但钥匙一直在尹氏脖颈上挂着,不可能偷走。除非有另一套钥匙!
    他忙问:“尹婶,柜子和盒子的另一套钥匙真的丢了?”
    尹氏听到,猛地收声,脸色微变,片刻后才道:“那套钥匙他爹一直带在身上,死后尸首一直没找到,钥匙自然跟着没了。”
    墨儿看她脸色微变,心里一惊,难道尹氏丈夫之死另有隐情?她丈夫是黑夜在虹桥顶上失足落水,并没有人看见,是第二天从桥栏边遗落的一只鞋子断定。失足落水之人怎么会留下一只鞋子作证?难道……她丈夫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推下河中?
    墨儿忙道:“尹婶,那套钥匙是关键,您是否隐瞒了什么?”
    尹氏微张着嘴,神色越发慌张,空茫的眼珠急急转动。良久,才忽然狠狠道:“好!只要你答应找回圆儿,我就全都说出来!”
    墨儿一听,知道自己猜对了。丈夫嗜赌成癖,眼看将家业败尽,尹氏将丈夫推下了河。
    望着尹氏急剧颤动的一双盲眼,他既有些怕,又有些哀,不知该如何对答。
    尹氏又厉声问道:“你不肯答应?”
    墨儿忙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尽最大力气去找回孙圆。”
    尹氏陡然松弛下来,略垂下头,盲眼朝着墙角,放低了声音:“我亲眼见到那串钥匙落进了河里——”
    “刚嫁到孙家的时候,大房大田,人人都说我命好。才过了五年,房宅店铺没了,田也眼看要卖光了。那时圆儿还不满六岁,他爹的赌瘾却丝毫不见收敛,再赌几场,这几间矮房、最后几亩地也必定输尽。我娘家又没有倚靠,就算我受得了穷,也不能让圆儿沦为乞儿。”
    “那套钥匙他一直带在身上,家里只剩盒子里那点我陪嫁的首饰。我怕他连那点东西也赌掉,晚上趁他睡着,偷偷把他的那套钥匙藏了起来。第二天他发觉后,强逼着要走了我的那套钥匙,又取了两根簪子去赌。”
    “那天晚上,都深夜了,他还不见回来。圆儿和勃儿已经睡了,我本也想熄灯去睡,但看外面下起大雨,心里又腾起一阵火,再按不下去,便挑了一只油纸灯笼,打着伞出去。虹桥对岸的章七郎酒栈每晚都开赌局,我知道他一向在那里赌,却从没去过。但那晚,我再也忍不住,决意去那里当众狠狠痛骂他一场。”
    “那天雨很大,夜又黑,才上虹桥,就听见他醉哼哼的声气,唱着啥‘铜钱去,金宝来,财是一粒种,运到百花开……’他赌赢的时候,就会哼这歪词。我听见,越发气恼。赌局中那帮泼皮闲汉一向就是这样钓人,你输得多了,想要歇手,他们便让你小赢一把,勾住你的魂,让你继续去输。”
    “他摇摇晃晃走过来,认出是我,从怀里摸出两陌铜钱,伸在我眼前荡悠,搅着舌头说,‘你不是嚷着没米钱了?这是什么?嗯?看清楚,这是什么——’嘟囔了几句,他忽然停住,趴到桥栏上,大声呕吐起来。看着他那副软烂模样,我再也受不得,只有一个念头:一了百了!”
    “我心一横,扔掉手里的灯笼和伞,灯笼遇了雨,随即就灭了,正好。我蹲下身子,攥紧他的裤脚,用力一抬,他慌叫一声,想抓紧木栏。我又一咬牙,拽牢他两条腿,狠命一推,他的大半截身子滑出木栏,一只手却死命抓着栏杆,我记得很清,他腰间那串钥匙碰得丁当乱响……”
    尹氏略停了停,长舒了口气,才缓缓道:“最后,我咬牙死命一推,栏杆水滑,抓不牢,他手一溜,头朝下,倒栽进河里。雨声、水声很大,把他的叫声没掉了,我只听见他落水的声响,从那晚起,这个家才算安宁了……”
    墨儿睁大了眼,像是自己跌进了黑河里。半晌,才低声道:“这么说,那串钥匙真的没有了……”
    尹氏忽然哀求道:“墨儿兄弟,我藏了十五年的话都掏出来了,你一定要帮我找回圆儿啊!”
    墨儿不知道是该怕、该厌,还是该怜,怔了片刻才说:“我会尽全力。”
    尹氏忙连声道谢,他不愿再久留,默默离开了尹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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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3 11:3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吃饭
   
    徒善未必尽义,徒是未必尽仁;好仁而恶不仁,然后尽仁义之道。——张载回去路上,暮色渐昏,墨儿心里发闷,许久才收回心神,继续思索案子。
    饽哥和小韭昨天一起离开,应该不是偶然。香袋里的东西恐怕也是饽哥偷换掉的。但尹氏亲眼看到另一套钥匙和她丈夫掉进了河里,没有钥匙,饽哥是如何做到的?
    墨儿又忽然想起第一次来尹氏这里问案情,饽哥冷冷瞪着尹氏,那目光满是恨意,现在想来,那恨意已超出对后母的不满,另外,还隐隐有些快意。
    对,是快意,复仇的快意。
    难道饽哥知晓自己父亲的死因?
    父亲死后,饽哥几乎变了个人。若他父亲的死真是尹氏所致,而饽哥又知道内情,他自然深恨尹氏。那么他偷换香袋,藏匿甚至谋害孙圆就有了更深的缘由。
    但若没有钥匙,饽哥绝换不掉香袋里的耳朵和珠子。
    或许他父亲死前身上那套钥匙是另一套,并非从尹氏那里抢走的那套。不知何种原因,落到了饽哥手里。那是父亲的遗物,饽哥自然很珍惜,难道一直藏着?只有这样,他才能打开锁,换掉香袋。
    饽哥昨晚没回来,他去了哪里?难道已经和小韭一起私奔了?
    不过——饽哥得了香袋里的珠子,为何不早早逃走,非要等到昨天?他和康潜妻儿被劫一事应该没有关联,但昨天武翔收到的那封密信,既提及春惜母子,又说到香袋,看来饽哥偷换到香袋里的东西后,交给了别人。他为何不独贪了珠子,却要交给别人?
    墨儿想起康游下午曾说,他在梅船上拿到香袋之后,打开去寻那颗珠子,里面却只有颗药丸,用刀在药丸上划了道缝,才见里面藏着珠子。饽哥取到香袋后,康游扮作乞丐一直跟在后面,途中饽哥只打开香袋看了一眼,恐怕没有发觉那药丸里会藏着颗珠子。等到后来武翘去取香袋,才说出药丸里藏着珠子,那时饽哥恐怕已经将香袋里的东西交给了另外那人,充其量只能得些赏钱。
    尹氏为求饽哥,将平生积攒的钱全都给了饽哥,但也只有十五两银,若要独自去他地谋生恐怕不够。饽哥之所以一直未逃走,应该是在等钱。
    这么说,昨天那密信里勒索一百两银子并非虚晃拖延,而是真想要。但若真是想拿银子,为何要雇一只船在岸边空等了一整天?
    不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计谋,我却没有看出来。
    墨儿不由得停住脚,望着地面急急思索起来:空船、银子……他反复回想今天所有的事情,寻找遗漏之处。良久,他忽然记起那勒索之人让艄公老黄代了句话——银子要今年开封府新造的银铤,五十两一锭。
    勒索之人为何非要新银?这里面一定有玄机!
    他又急急想了一阵,心里忽然一震:糟糕,调包计!
    那并非一只空船!船篷内的船板可以揭开,里面可以藏人,银子放在桌子上,虽然两岸都有人监看,但船舱内有船篷挡着,里面藏的人可以悄悄爬出来,换掉桌上的银子!后来那桌上放的是假银!
    汴京城有些金银铺在铸造镀金镀银的假货,勒索之人之所以非要新银不可,是由于旧银铭文样式差别太大,开封府今年新银则好造假、好掉包。
    这也是饽哥为何昨晚才逃走的原因,他身材瘦,昨晚等艄公老黄睡着后,偷偷溜进船舱下面躲起来,只是得吃一天一夜的苦头。
    墨儿连连叹悔,见夜幕已临,天色渐渐昏暗。
    老黄早已将船划了回去。不过,饽哥此时一定还躲在船舱里,至少得等天黑才敢从船舱里爬出来!
    墨儿忙转身急急赶到梁家鞍马店,这次他租了匹马,跨上马背就往小横桥飞奔。心急之下激醒神思,他在马背上忽然又想到一点——登州!
    彭影儿三兄弟家乡在登州,康潜妻子春惜也是登州人!
    难道他们曾是同乡,早就相识?彭家兄弟来汴京已经多年,为何去年要赁住到康家隔壁?这恐怕并非偶然。春惜若和彭家兄弟是旧识,她和柳氏商议逃躲一事便有可能告诉彭家兄弟,彭家兄弟也便能跟踪武翘,找到春惜藏身之处,并乘夜哄骗她逃离船坞!
    此人应该是彭嘴儿!
    这几日只要碰见他,他都要凑过来找话说,一定是在打探讯息。今早他还在询问康家事情查得如何,难怪那笑容含着些嘲意。
    想到此,墨儿越发心急,不住拍马急赶。赶到康潜家时,天已经昏黑,勉强可辨十几步远。康家古董店的门关着,他忙跳下马,抬手用力敲门,没人应门。
    右边武家的门却开了,武翔走了出来:“赵兄弟!太好了,你竟来了!”
    墨儿忙走过去,武翔急忙忙道:“康游去追彭嘴儿了,我家三弟武翘去报官了!”
    “康二哥察觉彭嘴儿了?”
    “是啊。”
    “武大哥,今天那个艄公老黄家住在哪里?你快带我去!”
    “就在小横桥那边。”
    墨儿让武翔骑了马,自己跟着跑,急急往桥那边赶去,他边跑边问:“康二哥是如何察觉彭嘴儿的?”
    武翔在马上说:“他没有细说。只让我们赶紧去报官,两句说完就往东边追去了。”
    过了小横桥桥口没多远,拐进一条伸到河岸边的小巷,老黄家就住在岸边。
    墨儿几步奔到河边,黑暗中借着点水光,隐约见那只小篷船系在水边一个木桩上。他忙跳上船,船篷里一片漆黑,他弯下身子伸出双手,往船板上摸去,摸到小木桌那边,一块船板被掀开在一边,露出下面黑洞,饽哥已经逃走了……康游沿着河岸急急追赶。
    这两天,他心里只剩愧罪:我若早一些将武翱死去的实情告诉武家,武翘和柳氏便不会想到要嫁祸于我;而我若没有对嫂嫂生出那种不堪之情,我们兄弟之间便不会生出嫌隙,嫂嫂也不会疑心错会哥哥要卖她母子。几下里的误会全都是由于我。
    下午墨儿走后,他垂着头,正准备进屋,见彭家老二彭嘴儿从后门走了出来,扭头看到他,招呼道:“二郎,你嫂嫂还没回来?”
    康游不想答,只摇了摇头,抬腿要进门,彭嘴儿凑过来两步,又问道:“我看今天官府公人还有疤面判官赵不尤的兄弟都聚在你家里,她母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康游越发不耐烦,又摇了摇头,随即进了门,正要回身关门,却听见彭家大嫂曹氏在隔壁后门边喊道:“彭二,家里盐要没了,你去买一斤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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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3 11:33:17 | 显示全部楼层
彭嘴儿在门外答道:“今天的还够吧?我去会个朋友,晚些才回来,大嫂就不要等我吃饭了。”
    “莫忘了盐,不然明个儿吃白水捞菜!”
    “记着了。”彭嘴儿答话时,已经向东边走去了。
    听他们叔嫂对答,康游似乎被触动了一下,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他关好门,回头看屋中昏暗幽冷,实在难以久留,就又打开了厨房门,对着门坐在椅子上,望着夕阳河水发闷。
    以往这时候回哥哥家,是最心暖的时候,哥哥在喝茶读书,侄儿在闹,嫂嫂忙着煮饭烧菜,而后嫂嫂轻唤一声:“吃饭啦!”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时不时笑一阵……对,吃饭的“吃”!
    康游猛地想起来,嫂嫂春惜来汴京几年,说话已经大致是汴梁口音,但说到吃饭的“吃”,口音稍有些怪,隐约带着些“嗑”音。刚才彭嘴儿说这个字时,也带着“嗑”音,比嫂嫂的更明显!康游手下有个军士是登州人,说“吃”时,也是这种发声。
    嫂嫂是登州人,彭嘴儿难道也是登州人?
    康游想了一阵,隐约记起去年彭家兄弟搬到隔壁后,哥哥似乎说起过,他们原籍是登州。
    随即,他又想起一件事。有两三次,他去外面井边提水时,碰到彭嘴儿也在打水,彭嘴儿看到他,随口笑着问:“今天是你来替你家嫂嫂打水?”
    康游一直不喜彭嘴儿一副油荤样,不太愿意跟他多话,都只是随意应付一下。但现在回想起来,彭嘴儿那句问话似乎另有含义,那笑容里也似乎藏着些失望,难道彭嘴儿每天专门去井边候嫂嫂?
    康游心里一震,彭嘴儿刚才凑过来难道是在打探?
    嫂嫂藏在船坞内,并没有外人知道。武翘除了第一天送过去后,一直没敢再去,直到前天晚上才去了一趟,只有偷偷跟踪他的人才能得知那个藏身之处。一般人,嫂嫂绝不会带着侄儿跟他半夜逃走,除非是熟人。彭嘴儿自然是熟人,而且一张嘴十分油甜,最能套近蛊惑。
    彭嘴儿刚才说去会朋友,不回来吃饭,难道是去见嫂嫂?但嫂嫂一向谨守妇礼,难得和外面男人说话,就连武家兄弟,已经十分熟络,也都尽量回避,她怎么会跟着彭嘴儿逃走?
    无论如何,彭嘴儿十分可疑。
    康游忙跑出去敲开隔壁武家的门,开门的是武翘,康游急急道:“我估计那贼人是彭嘴儿,我去追他,你赶紧去报知万福主管,带人朝东边追!”
    说完,顾不得武翘愣懵在那里,就急忙向东边追去。
    追了一阵,见彭嘴儿正大步前行,便放慢脚步,悄悄跟在后面。
    彭嘴儿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路,不时回过头张看,康游险些被发觉,因此不敢跟得太近,幸而河岸边隔几步就栽着榆柳,多少还能遮掩。
    走了一阵,彭嘴儿似乎想起什么,穿过一条小巷,走到正街上,康游忙跟了过去,远远看见彭嘴儿来到一家馒头熟肉店,买了一大包吃食,又去旁边酒店买了一坛子酒。之后提着酒食又折回到河边,沿着河岸继续向东行去。
    这时天渐渐昏黑下来,十几步外景物已经变得昏茫,这下更好跟了。只是四周也越发安静,康游不敢轻心,尽量放轻脚步不发出足音。
    走过五丈河船坞,彭嘴儿仍继续向东,沿着河岸大步走着,脚底发出唰唰的声音,暗寂之中格外响。康游便不再往树后躲藏,拉开一段距离,跟着彭嘴儿的足音,轻步追随。
    又走了一阵,前面河中隐约亮出一盏灯,是船上的灯笼。
    难道彭嘴儿是要去那只船上?嫂嫂和侄儿也在那里?
    康游继续小心跟着,渐渐走近了那盏灯笼,船身也渐渐能辨认得出了,那是只小篷船,停在一片小河湾处。船头灯光下似乎站着个人,是个男子。
    天已全黑了。彭嘴儿果然走向了那只船,他走到船头边,和船上男子对答了两句,声音压得低,听不清楚,只隐约见船上男人点了点头,随后伸手将彭嘴儿拉上了船,两人一起掀开帘子,钻进了船篷。
    康游忙加快脚步,赶到那船的附近,躲在岸边一棵柳树后面,探头去看,船帘里透出一些灯光,但看不见里面的人,只听见彭嘴儿和那男子的说笑声,随后有一个女人声音也跟着笑起来,不是嫂嫂春惜的声音。
    三人在说什么,隔得有些远,听不太清楚,只隐约听到彭嘴儿说“饽哥”,康游心里一动,难道是那天取货的卖饼郎?他正在思忖,忽然又听见船里传出一个孩童的声音:“我爹呢?”
    是栋儿的声音!
    康游再顾不得藏身,急步梭到船边,躲在黑暗里侧耳又听。
    又是栋儿的声音:“娘,爹不跟咱们一起去?”
    “嗯。”
    虽然极小声,但康游心头猛地一颤,是嫂嫂春惜的声音。
    康游再忍不住,直起身子,朝船篷里喊道:“嫂嫂!栋儿!”
    船篷里忽然静下来,连栋儿的声音都没有了,他的嘴一定是被捂住了。
    康游又喊道:“嫂嫂!是我,我来接你和栋儿!”
    船篷里仍毫无声息。
    康游不耐烦,一步跳上了船头,伸手就去掀船帘,才掀了一角,他猛地想起自己向哥哥盟过的誓:“这辈子绝不再看嫂嫂一眼。”
    他忙收回了手,犹豫了片刻,直起身子,转过背,面朝着船尖,放缓了声音,向船篷里道:“嫂嫂,请带栋儿出来吧。”
    半晌,身后船篷里才传来嫂嫂春惜的声音,极低极弱,有些颤:“叔叔……请……请稍等……”
    “好——”
    一个字才吐出一半,他猛觉得后背一阵刺痛,随即感到一把尖刀刺进了自己的后背,疼得全身一阵痉挛。
    他曾在边地征战戍守数年,早已无畏于刀兵战阵,回来之后,做了县尉,虽然偶尔也去缉捕盗贼,却哪里及得上边关分毫,觉得这京城如同一大张软床,至于彭嘴儿之流,只如虮虱一般,哪里需要防备。
    然而,后背又一阵剧痛,那把尖刀从后背抽了出去。康游费力转过身,见昏昏灯光之下,彭嘴儿手里攥着一把短刀,刀尖还在滴血,他狠龇着牙,脸斜扭抽搐着,嘴唇不住发颤,双眼则闪着惊怕……康游又望了一眼船篷,船帘遮着,仍不见嫂嫂和栋儿,他知道自己又错了一回,而且错得永无可赎之机。他心里一阵痛楚,随即仰头栽倒,最后低声说了句:“哥哥,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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