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作者：毛叔-疑犯与受害人毫不相识，没有任何动机

云雾飞舞

手打&校对：@漠颜若水

警察


生在这个国家，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人多。多到你可以完全不用去在意人口普查的那个庞大数字到底是个什么概念。相对每年都会有一部分的人口失踪、天灾人祸，你根本不会去在乎那些与你毫不相干的人是死是活。


但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家人，却不得不背负着失去亲人的痛苦，怀抱那么一丝希望，期盼他们有一天能回到自己的身边。


他们的家人，通常都会来找我们求助。身为警察，我见过许多丈夫、妻子或者年迈的父母伤心欲绝的面容，大部分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将这份伤痛深埋在自己的心里，选择去习惯孤独的生活。但也有那么一些执著的人，会坚持下去，踏上茫茫的寻亲之路。


比如坐在我对面的医生。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来警局一次，我至今还记得三个月前他那双因为焦虑而通红的双眼，现在，伴随着他的除了消瘦的身体，只剩下一双无神的眼睛。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把照片给他看的时候，他倒是先开口了：“赵队，我们应该也算是熟人了，我心里有准备，你说吧。”


我点了点头，将凶案现场的照片递给他，那姑娘的脸我看了很多次，不会弄错，只是要他面对现实，依然会过于残酷。老实说当警察十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死状。那晚我第一个冲进现场，打开灯之后，发现姑娘赤身平躺在一块由两条长凳架起的破门板上，身体上满是红肿和淤青，手脚被绑着，牙齿散落在周围，舌头和左手都不见了，鲜血倒涌堵住了气管，死于窒息。


“婚礼的一切准备我都做好了，就等着她回来呢……”他把照片反扣在桌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


“嫌疑犯我们已经抓到了，领导交给我一件事，需要对他做精神鉴定。”我握住了他的肩膀，“鉴定是在你们医院做，就交给你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然后点了点头。


将他送走后，我心里止不住涌起了一阵对自己无能的厌恶与浮躁感：“我们毫无头绪，嫌疑犯与受害人毫不相识，没有任何动机，为什么要用那样凶残的方式……”


“赵队，上次那个人又来报案了，就是说他邻居失踪的那个人……”


“他连对方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叫我怎么查！对邻居这么上心干吗？”我扯过外套，“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好好把当下这个案子结了！跟我再去一趟嫌疑犯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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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大概是前几天连续下雨的原因，这两天天气变好，也就热了起来。喉咙一阵干渴，我坐起来喝了口酒润润嗓子，一边忍受着醉酒带来的晕眩，一边回忆着电扇放在哪里，然后才想起这破房子已经很久没通电了。


打开门想通通风，远远地看见两个警察向我走来，领头的我认识，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他第五次来我家了。
我开着门，坐回屋里，把酒杯倒满，微微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我在周围打听过了，听邻居说，经常看见你毒打儿子，为什么这个情况你不告诉我？”他倒不客气，拿过凳子就坐在我身边。


“什么邻居？我这屋子离村子那么远，就这么孤零零的一座破土房，平时有谁在意过？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关他们什么事？”他见我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烟，递了一支给我，烟瘾上来也正好可以解解馋，就点了起来，“你们抓到他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他是个傻子，神经有毛病，他娘死了之后我就对他不耐烦了，就我这条件，还要养个十几岁的傻子，你想想我怎么能养得起？他走了更好，我也落得个轻松自在。”


“你仔细想想，他失踪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反应？”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不用看我也知道，是那个挺漂亮的姑娘，之前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你再仔细看看，你对这个女孩有没有印象？”


“没有就是没有啊！”我实在是嫌烦，“这问题你们问过多少次了！我那儿子是个傻子！从小到大跟我说的话没超过十句！他认不认识这女孩以及为什么要杀她我根本不清楚！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们该判刑的判刑，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撵走了警察，胸口一阵闷得慌，我端起酒杯一口灌下，悔得直咬牙。因为穷，村里的姑娘没一个愿意跟我好，十几年前，我用攒了半辈子的钱买了个婆娘回来，哪知她还带了个拖油瓶，我开始不答应，可人贩子说我赚了，花这么点儿钱就娶了个媳妇，还白白圈了个小苦力。我看那婆娘冲我呵呵直笑，心想：“也是，以后我干活的时候这小子还能帮我搭把手，于是就把他们领回了家。”可回家后我就发现不对劲了，那婆娘跟他说什么他都没反应，就会傻乐，那小子就一直守在他娘身边，看着门外发呆。我这才发现上了当，讨回两傻子。当晚我喝了次闷酒，见到那小子我就来气，抽出皮带暴打了他一整晚，那傻子愣是一声不吭。


没过多久，傻婆娘因为水土不服又没钱看病就死了。下葬之后，傻子在坟头趴了一整天，我想把这个累赘甩掉，就自己溜回了家，想不到过了几天他自己回来了。我气不过，又打了他一顿。从那以后，只要我生气了，就会揍那小子一顿，有的时候，他蹲在屋角一声不吭，有的时候揍怕了就逃出去，几天以后再回来。


最后一次揍他，我已经忘了是为什么了，那次跑了之后他就再也没回来，想不到他被警察逮了，还闹了这么大的事儿。


以为这辈子再也甩不掉的拖油瓶，这次倒走得干净，我胸口的那股闷气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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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


抽屉里还放着那两张《致青春》的电影票，她很早之前就想去看，说是要在婚前用这种方式和自己的青春告别。从上高中开始相识到现在，整整十年了。我的脑海中还时不时地浮现她咬着马尾辫做习题的样子，那是她的坏习惯，我纠正了很多次，她就是改不过来。


特意订了五一期间的票，想给她一个惊喜，在她公司门口等到路灯亮起，打电话也只听到忙音，从那以后，她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习惯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习惯了每天早晨醒来看见她的脸，习惯了下班之后看见家里的厨房亮着灯，等这一切都失去之后，我才发现那几十平方米的环境变得陌生又可怕，静得让我整晚睡不着觉。


想要她回来，这种欲望越来越强烈，可无论我怎么做都没有她的消息。三个月过去了，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对她到底是爱，还是仅仅因为想回到过去那有人相伴的平静生活中。


当我得知她永远离开我的时候，我陷入了绝望，想杀了凶手，他毁了我的生活，我必须让他付出代价。


可我见到他的时候，却迷惘了。


因为他被剃光了头发的原因，右额上那块泛白的伤疤特别明显，袖口和露出的脚踝上也布满了伤痕，看样子是日积月累形成的旧伤。警察让他坐在我对面，他低着头，眼睛四处瞟了瞟便定格在了窗外，开始左右晃动起自己的身体来。


一个低能儿，这是我的第一印象。


我对他没有丝毫熟悉的感觉，也完全想象不出未婚妻会和他之间有任何瓜葛。我试着问了他几个问题，他毫无反应，嘴里叽里咕噜地在说些什么，还伸出两个指头，在我眼前晃动。


“良辰美景奈何天，为谁辛苦为谁甜。”我凑近去听，他一直在重复这两句话。


这是《致青春》的歌词，再熟悉不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只有在漆黑的房间里循环播放着这首歌，我才能稍稍感到平静些。


我不认为他说出这两句歌词只是单纯的巧合，我正准备问他的时候，他已经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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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


我沉迷网络游戏，是从上大学的时候开始的。作为深山里为数不多考上大学的孩子，着实给父辈的脸上添了光，但城市里的一切事物对我诱惑太大，等我回过神时，大学四年的学业已经被荒废了。


没脸回家了，在这城中的村落中租了个便宜的单间，开始成天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父母对我失望极了，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从小建立起来的自尊心被彻底伤害了，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想到了死。


正当我想要了结生命的时候，我遇见了她——新搬来的邻居。那天，我跟在她身后上楼，她那短裙下若隐若现的大腿令我想入非非，正奇怪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女生的时候，她在我旁边的门口停下了，还对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很庆幸彼此之间的距离只有那么几块不隔音的木板，当我发现她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挣钱，每晚都会发出让我兴奋的呻吟声时，我悄悄地在木板上挖了个洞，开始窥视她的一切。收完钱送走男人后，她常常哼着小曲跳起舞，姿势十分优美，让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我不再去想死的事情，她成了我活下去的动力。


那天，她带回来的是一个表情很怪异的男孩，他走路迟缓，脑袋时不时地抽动一下，是个十足的傻子。看见他们抱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冒起了一股无名火，为什么这样的人她都能接受，我都要比他优秀得多啊！我紧紧地扒在洞口，嫉妒又气愤地看着这一切，当发现她的眼睛与我对视的时候，我把头缩了回来。


“今晚，我不接活。你可以过来，不收你钱。”她敲开我的门，说完这些话，牵着那傻子走了，傻子回头看着我，嘿嘿地笑着，但我笑得比他更开心。


没想过那是和她最后一次见面，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每天都在期待着隔壁会再次响起呻吟声，却一次次令我失望。试了几次去警局报案，但我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警察都懒得理我。


我忘不了她和我的那个约定，于是试着去搜寻一切关于她的线索，当我在网上看见最近轰动一时的绑架、凶杀案嫌疑犯的照片时，那个傻子熟悉的脸和笑容在我的眼前浮现。我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想让她回到我身边，想再和她说说话，问问她叫什么名字、哼的那首曲子及跳的那支舞叫什么名字。可这一切都被毁掉了，我必须做个了结，笼罩在心里的阴云才会散去。


今天，是审理嫌疑犯的日子，我很早就来到了法院，坐在了靠近被告席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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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断


我曾不止一次幻想过和她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彼此相伴着度过漫长的岁月，到老的时候，一起散散步，偶尔做一桌好菜，把儿女叫回家吃个饭，这样就足够了。但这么简单的愿望，再也无法实现了。


对少年的诊断，毫无进展，我只能认定，他的行为是无差别杀人，只是正巧选择的目标是我的未婚妻。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让我们遇到这种事？这样的结果，顶多只能让他蹲几年大牢。我不甘心，他毁了我的一生，却对自己犯的罪行毫无悔意，必须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但该怎么做，我却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急躁的情绪越来越浓烈，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整理她的遗物，试着平复自己的心情，相册里的照片，记录着我们两人一起成长的轨迹。我一边翻看，一边回忆着以往的事情。电视的背景音乐时断时续灌进我的耳中，记者正在事发地对这起案件做报道。我瞄了一眼画面，那是一片绿色的树林，视线定格在了那片树木，我愣了几秒钟，当我意识到所有的谜团都已被解开的时候，止不住地全身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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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


“一开始，我通过对犯罪嫌疑人的观察、对话，以及犯罪心理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无差别杀人行为。但现在，我要推翻这个结论。”我将手里的报告丢在了桌上，听到审判席上一阵骚动。


“这张照片是我和受害人在高中毕业后的那个夏天，结伴游玩时拍的，时间太长，如果不是看到这张照片，我差点就忘了那天所发生的事了。”照片上，她穿着清爽的衬衫，束着马尾辫，笑容中洋溢着青春气息，那时候，我们刚刚确定恋爱关系。我顿了顿，将照片展示给所有的人看，“那之后，我们向这片树林的深处走去，隐约听见一阵阵的哀号，虽然有些害怕，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们慢慢地向声音靠近。我们看见，一个孩童，正拿着一根钢筋奋力地抽打吊在树上的小狗，小狗的嘴里不断地吐出血来，染红了它身体上的毛发，不断地蹬着四肢，哀嚎着抽搐着。可那小男孩却越发笑得开心，而在他的脚下，已经有两三只被打死的猫狗了，整个场景既血腥又诡异。


“我拉了拉女友，想赶紧离开。她却大声呵斥了男孩的行为，冲上前去解拴住小狗的绳子，我见她那么勇敢，也鼓起勇气上去帮忙。当时我留了个心眼儿，一直注意着男孩，怕他有什么危险的举动。可能是他没想到会有人出现，他愣了几秒钟，突然向我们冲过来，抡起钢筋劈向我的女友，被我用手遮挡了。于是他对准了我，在挨了他几下打后，我夺过钢筋，顺手扔到了一边，本以为这样可以制止他的行为，但他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扑到我身上撕咬、抓挠，我因为之前挨了打，手上吃力，一时也挣脱不了。就在我们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是我女友用钢筋将他抽倒在地，于是我们顾不得想别的事就赶紧离开了那里。”


我缓缓述说着，法庭上此刻一片安静，而少年依旧低着头，我面对着他，扬了扬手里的照片：“这件事发生的地点和此案件发生的地点，是同一片树林。十年的时间，我早已把这件事淡忘了，但被打的那个孩童，却一直记恨在心。当年的那个小孩就是你。现在，你又用自己最擅长的装疯卖傻，将自己残酷的一面掩饰起来，企图逃避法律的制裁。‘良辰美景奈何天，为谁辛苦为谁甜。’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你会重复地唱这两句歌词，等我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各种画面。以下的话，只是我个人的假设。”我能感受到自己声音的颤抖，干涩的感觉涌上了喉咙，“漫长的囚禁，非人的毒打，让我的女友失去了生的希望。那天，她向你提出了一个请求，想听听她一直很期待的这首歌，你同意了。播放音乐的时候，或许是你想起了什么事——企图奸污她。她的手脚被绑住，唯一能反抗的工具就是嘴，她拼命想要撕咬、反抗你。而你去失去了理智，将她的牙齿打掉，咬下了她的舌头，之后又砍下了她的左手。为什么是左手？因为我女友是左撇子，当年攻击你的时候，用的就是左手，你右额上的伤疤，就是最好的证明。


“赵队跟我说过你以前的事，但我绝不会同情你那悲惨的童年，因为你本性如此，将自己的痛苦施加于别人，根本不是解脱的办法。当我看到我女友被害的照片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为她报仇。”


我一步步地朝他走近，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他现在的眼神和他孩童时的一模一样：“我知道，我说的一切，只是我的设想，不是证据，左右不了法庭对你的判决。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舆论会对你的人性做出正确的评判。接下来你要去的地方，那里关押的少年们我也有过接触，里面不乏一些自以为正义之士的冲动家伙，好好期待你的同僚们欢迎你吧，在里面你会生不如死……”


我正说着，嘴里一阵咸涩，温热的液体迸溅在我脸上，少年眼中充满了惊讶与迷惑，鲜血顺着他喉间的利刃滴下。他倒下的同时，我看见他身后的男人和我一样，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绝望。我看着那个男人，突然想起那个向我伸出指头晃动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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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从我生下来，我就一直跟着我的母亲，不哭不闹，也不多说话，怕她嫌我吵，把我丢了。哪怕在她疯疯癫癫时被人贩子拐走的时候，我也死死地跟着她、寸步不离。


买她的男人是个贫穷的酒鬼，我和母亲过着常常吃不饱的日子，还要忍受他莫名其妙的毒打。从懂事起，我就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母亲死了以后，我唯一的精神支柱崩塌了。趴在母亲的坟头时，我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干什么，我开始哀叹自己命运的不公，于是想到了复仇。人贩子已经找不到了，那就报复那个买我们的男人吧。


在等待机会的时候，依然要忍受被他虐待，我逃了出去，捉了一些野猫野狗，开始摸索用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它们的生命才最痛苦。


那个小树林是我的圣地，在那里我能感受到自由与宁静，可为什么当我玩得最开心的时候，却总有人来打破这份宁静？不可原谅，那个女人在我额头上留下的伤痕，我必须还给她。于是，复仇的目标又多了一个。


孩童时的我太弱小，我开始期待自己尽快长大，就这样过了十年。十年的等待是值得的，至少我了结了一个心愿。


大概是快要死了的原因，我的意识出乎意料地清醒，我认出了刺我的男人，应该是为了那个妓女吧，我本来不想杀她，只是心血来潮，像对那些野猫野狗一样，想做个复仇前的预演。这个窝囊废真是心急，他杀了我就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妓女埋在哪儿了。


医生蹲在我身边，用复杂的表情看着我，他说对了很多事，和那个妓女好过之后，我喜欢上了那种感觉，就想对他女友再做一次，真搞不懂，一个被囚禁的女人，发了疯似的抵抗有什么意义，到头来，只会让自己死得更难看。我努力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医生，算是我给他出的最后一道题，他一脸呆样，看样子是没机会弄懂我的意思了。


在我视线开始模糊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淡淡的哀伤旋律，那个女人推荐的，真是一首好歌。


真可惜，就差一个，再杀一个，我就可以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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