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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转帖] 《移动迷宫》(本卷完)小说版比电影更精彩!作者:詹姆斯·达什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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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10 23:03: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他们从“箱子”开始。箱子目前是关上的,两扇金属门就贴齐地面,上面的白色油漆已斑驳剥落。天色大亮,长长的阴影伸展在与托马斯昨日所见的相反方向;太阳还没露脸,但仿佛随时都会从东边的石墙上跳出来。
艾尔比指着地上的门,“这是箱子,每个月都会送来一个像你这样的新人,准确无误。每星期会送来补给品、衣服和食物。不过我们需要的不多,在迷宫幽地里大致上可以自己自足。”
托马斯点点头,他想问问题想得浑身发痒难耐。我需要胶布来封住我的嘴,他想。
“我们对箱子一无所知,懂我的意思吗?”艾尔比接着说:“它从哪里来、怎么来的、由谁操控,都没有概念。送我们来这里的逊客什么都没解释。我们有电力,食物多半是自己种植或畜养的,衣服和其他东西会送来。我们尝试过用箱子送个愣头菜鸟回去,可是只要有人待在里面,箱子就不肯动。”
托马斯好奇箱子离开时,地面的门下头有什么,但他忍住不问。他的情绪很复杂:好奇、挫折、纳闷,全都与早上看见鬼火兽时的惊骇参杂一气。
艾尔比絮絮叨叨,自始至终都不正视托马斯的眼睛。“迷宫幽地划分为四区,”他伸出手指,逐一数着接下来这四个名称,“果菜园、血腥场、大屋、安息地。都明白了吗?”
托马斯面露迟疑,摇摇头,一脸困惑。
艾尔比进一步解释,他双眼眼皮飞快跳动,一副宁可做点别的事的模样。他指着东北角落的田地与果树,“‘果菜园’,那是我们种植农作物的地方。水从地下的水井打上来,一直都这样,否则我们早就饿死了。这里从没下过雨,从来没有。”他转而指向东南角落的畜栏和谷仓。“‘血腥场’,我们在那里畜养、宰杀动物。”接着他指向那栋奇形怪状的屋舍,“‘大屋’,这栋蠢房子已经比第一批人抵达时扩大了一倍,因为只要他们送来木头等有的没的,我们就会加盖。外观不美,不过挺管用,但大多数人还是睡在户外。”
托马斯头昏脑涨。他脑子里塞满杂七杂八的问题,理不清头绪。
艾尔比又指向东南方向,那里的树林前端有几棵病恹恹的树,还有几张长椅。“那里是‘安息地’,坟墓就在后面,在更浓密的林子里。就这样。你可以去那里坐着休息或到处闲荡,随你便。”艾尔比干咳一声,仿佛想换个话题。“接下来两个星期,你每天都要跟不同的小队长实习,看看你最擅长什么工作。杂活手、土木手、装袋手、锄犁手,一定有什么你能做的,通常都这样;走吧!”
艾尔比往夹在他所谓“安息地”和“血腥场”之间的南门走去,托马斯跟在后头,一阵烂泥和粪肥味道突然从畜栏飘出,他不禁皱起鼻子。坟墓?托马斯想,在一个都是青少年的地方,为什么需要坟墓?艾尔比说了许多听起来不怎么有趣的奇怪名词——比如杂活手和装袋手——已经够让人头疼,坟墓的存在更令他心神不宁;他差点开口打断艾尔比的话,但终究强忍下来。
托马斯挫折地把注意力转到“血腥场”里的畜栏。
几头母牛在装满翠绿青草的饲料槽里又咬又嚼;猪懒洋洋地躺在泥坑里,只有尾巴偶尔摆动,宣示他们还活着;另一处围栏里关着羊,也有鸡舍和火鸡笼。工作中的少年们忙进忙出,个个仿佛都在农场生活了大半辈子。
为什么我认得这些动物?托马斯纳闷着。这些动物一点也不新鲜有趣,他知道他们的名称、吃的食物和外观特色;为什么这类知识还保留在记忆里,缺少了他在什么地方、跟谁一起看见这些动物的资讯?他的记忆缺损可真复杂难解。
艾尔比指着后面角落里的大型谷仓,外观的红色油漆早已退成铁锈色。“开膛手就在那里面工作。挺恶心的,那份工作,超恶。如果你喜欢血,就适合当开膛手。”
托马斯摇摇头,“开膛手”听起来一点都不好玩。他们继续往前走,托马斯的注意力集中在艾尔比称为“安息地”的地方。越往里走,树木长得越是浓密,看起来也越是生气盎然、枝叶茂密。尽管天色已经透亮,树林深处依然暗影重重。托马斯抬起头,眯着眼看到太阳总算露脸,只是显得很怪异,色泽似乎偏橙。他忽然想到这又是另一段选择性留存的记忆。
托马斯视线转回安息地。直视太阳令他眼前漂浮着一圈光晕,他眨眨眼等它消失,突然间又瞥到一道红光,忽东忽西地在树林深处闪烁。那些是什么?他思索着,气恼艾尔比先前不肯回答他,那股神秘兮兮的模样真讨人厌。
艾尔比停住脚步,托马斯这才惊觉他们已来到南门。出口两侧的石墙昂然耸立在他们眼前,玄武岩厚石板处处裂缝,爬满藤蔓,看起来非常古老。托马斯伸长脖子遥望高空中的石墙顶端,感觉自己像在俯瞰、而非仰望。这种感觉很奇特,令他晕眩。他踉跄的退了一步,再度对自己新住处的结构满怀敬畏。最后他的注意力终于回到此刻正背对着出口的艾尔比身上。
“外面是迷宫,”艾尔比伸出拇指朝外一比,没再说话。托马斯望向充当迷宫幽地出入口的石墙缺口,外头的走道似乎跟清晨时他透过东门的窗子看见的大同小异。想到这里,托马斯不禁打了寒战,担心会不会有只鬼火兽突然朝他们冲过来。他不知不觉地后退一步。冷静,他困窘的责备自己。
艾尔比又说,“我来这里两年了,没人比我更久,少数比我早到的人则都死了。”托马斯发觉自己瞪大了双眼、心跳加速。“我们花了两年时间想破解这东西,但一无所获。外面那些该死的墙每天晚上都会移动,跟这些门一样。想画出迷宫的地图很困难,一点都不容易。”艾尔比的头朝前一天晚上飞毛腿进入的那栋水泥屋子点了点。
另一阵刺痛感穿透托马斯脑海。一下子有太多事需要思考。他们已经来了两年?外面迷宫的墙会移动?死过多少人了?他跨步向前,想亲眼看看迷宫,仿佛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写在外头的石墙上。
艾尔比伸手推了托马斯胸膛一把,害他踉跄退后。“我们不出去,逊客。”
托马斯咽下自尊,“为什么?”
“你以为我叫纽特起床前去找你,只是为了好玩吗,怪胎?那是第一条规则:除了飞毛腿,任何人——任何人——都不准走进迷宫。你要是犯了这一条,绝对得不到宽恕。违反这条规定,就算鬼火兽没要了你的命,我们也会杀了你,听懂了吗?”
托马斯点点头,内心抱怨不迭。他确信艾尔比只是夸大其词——希望是。无论如何,若说他原本还对前晚跟查克提起的那件事存有任何疑虑,这会儿也完全消失了。他想成为飞毛腿,他会成为飞毛腿。在他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必须出去,必须进入迷宫。尽管他亲眼目睹或亲耳听了那么多事,那种意念还是召唤着他,就像饥渴的感觉一样。
南门左侧的门上出现动静,吸引托马斯的目光。他吓了一跳,但仍然及时转头去看,刚好看到一道银色闪过,那玩意儿转瞬消失在爬藤里,藤蔓随之晃动。
托马斯指着那片墙,“刚刚那是什么?”他趁着艾尔比叫他闭嘴之前说。
艾尔比根本懒得看他。“结束前不准发问,逊客!我到底要说几次?”他停了一下,接着叹口气,“甲虫哨,那是创造者用来观察我们的东西。你最好别……”
震耳欲聋的警铃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打断了艾尔比的话。托马斯伸手捣住耳朵,转头四望,心脏几乎跳出胸膛。警铃声依然大作,但等他回头看到艾尔比,他不再惊恐。
艾尔比面无惧色,他看起来……很疑惑,很惊讶。警铃还在空中叮当响。
“怎么回事?”托马斯问道。他的向导看起来不像碰到世界末日,托马斯也松了一口气。即便如此,他对一波波猝不及防的惊恐也已经感到厌烦。
“这可怪了。”艾尔比边说边眯着眼扫视迷宫幽地。托马斯看到“血腥场”畜栏里的人也抬头张望,同样一脸迷茫,其中有个浑身泥泞的少年对着艾尔比大叫。
“那是怎么回事?”那名少年问道,两眼不知为何望着托马斯。
“我也不清楚。”艾尔比喃喃回应,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然而托马斯再也无法忍受了,“艾尔比!到底出了什么事?”
“箱子,瞎卡头,箱子!”艾尔比只说了这些,就迈开大步走向迷宫幽地中央区域,速度快的让托马斯觉得他有点慌张。
“箱子怎么了?”托马斯快步赶上,追问着。回答我!他很想对艾尔比大叫。
可是艾尔比既不回答,也没放慢脚步,等他们接近箱子,托马斯发现有几十个少年在庭院里跑来跑去。他看到纽特,于是出声喊他,同时努力压抑自己节节升高的恐惧。托马斯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一切肯定有合理的解释。
“纽特,出了什么事?”托马斯叫道。
纽特转头瞥见托马斯,点点头,走了过来,在混乱中显得出奇平静。他拍拍托马斯的背,“这表示箱子又送来个该死的新人。”他停下,仿佛预期托马斯应该很感兴趣,“就是现在。”
“所以呢?”托马斯仔细一看,才发觉纽特脸上的神情其实是不可置信,而非平静;或许还带了点兴奋。
“所以呢?”纽特回答,他的嘴巴微张,“菜鸟,我们从来不曾在一个月内接到两个新人,更别提连续两天。”说完后,他奔向大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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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12 15:43: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刺耳的警铃足足响了两分钟才总算停止。庭院正中央、地面的金属门周遭已经聚集了一群人,托马斯发现自己前一天才从那里抵达,感到很惊奇。他想:昨天?当真才昨天的事吗?
有人轻拍托马斯手肘,他转过头,看到查克又来到他身边。
“还好吗,菜鸟?”查克问道。
“还好,”托马斯答道,尽管这话完全不是实情。他指向箱子的门,“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紧张?你们不也都是这样来的吗?”
查克耸耸肩,“谁晓得,我猜以往都很规律,每个月一个人。每个月,都在同一天。也许某个负责的人发现你是个天大的错误,送个人来取代你。”查克嘻嘻笑,一边用手肘顶了顶托马斯的肋骨。不知怎的,他那音频颇高的窃笑声让托马斯更加喜欢他。
托马斯假意瞪了他的新朋友一眼,“说真格的,你还真讨人厌。”
“是啊,可是我们现在是伙伴了,对吗?”查克这回开怀大笑起来,那是从鼻子发出的短促笑声。
“看来我好像没什么选择。”事实上,托马斯需要朋友,而查克看来还不错。
查克双手抱胸,一脸满意。“很高兴这事就这么说定了。菜鸟,在这里人人都需要伙伴。”
他开玩笑地抓起查克的衣领,“好呀,伙伴,那么喊我的名字,托马斯,否则等箱子离开,我就把你丢进那个洞里。”这话引出一个想法,他放开查克。“等等,你们曾经……”
“试过。”查克打断托马斯的话。
“试过什么?”
“箱子送东西上来后进去,”查克答道,“没用,除非箱子空了,否则不会动。”
托马斯想起艾尔比提过这件事。“这我知道了,那么……”
“试过。”
托马斯强忍住闷哼,越来越觉不耐烦,“老天,跟你沟通还真困难;试过什么?”
“箱子下去后从洞口进去。不行!门一直开着,而且底下空荡荡、黑漆漆,什么都没有。没有绳子,什么都没有,行不通!”
这怎么可能?“你们……”
“也试过了。”
托马斯这回哼了一声。“好吧,这回又试过什么?”
“我们往洞里丢东西,没听到物体落地的声音,一直往下掉了很久。”
托马斯出声前静默了半响,不想再被打断。“你是做什么的,会读心术还是怎样?”他刻意语带讽刺地说。
“只是很聪明,就这么简单。”查克眨眨眼。
“查克,再也不要对我眨眼睛,”托马斯面带笑容地说。查克确实有点烦人,可是他有一种特质,能让事情显得不那么恐怖。托马斯深吸一口气,转头望着围在洞口的群众。“那么,这次‘货物’何时才会到?”
“通常是在警铃响后半个小时。”
托马斯思索片刻,肯定有什么方法他们没试过。“那个洞的事你确定吗?你们有……”他停下来,等着被打断,这回却没发生。“你们试过做条绳子吗?”
“嗯,他们试过。用藤蔓,想尽办法做了最长的一根绳子。总而言之,那个小实验的结果不是非常顺利。”
“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回又怎么了?托马斯想。
“那时我还没来,可是我听说自愿下去的那个人才下降不到三公尺,空中就有什么东西割过、俐俐落落地把他切成两截。”
“什么?”托马斯笑出声,“我才不信这种鬼话。”
“噢,是吗,聪明小子?我见过那个倒霉鬼的骨骸,只剩一半,就像刀子切过的鲜奶油。他们把他保存在箱子里,提醒以后的人别再做蠢事。”
托马斯等着查克大笑或微笑,心想这肯定是说着玩的;谁听过人被切成两半?可是笑声没有出现。“你是说真的?”
查克只是回望着他,“我不撒谎的,菜……呃,托马斯。来吧!我们过去看看这回来的是什么人。我不敢相信你只当了一天菜鸟,空咚家伙。”
他们走向庭院中央时,托马斯问了个他还没提出的问题。“你怎么知道这回来的不是补给品之类的东西?”
“送补给品时警铃不会响,”查克简单回答,“补给品每星期同一天送来。嘿,你看!”查克停下脚步,盯着群众中某个人。那是伽利,目光定定瞧着他们。
“瞎卡的!”查克说,“老天,他真的很不喜欢你。”
“是啊,”托马斯喃喃地说,“我已经发现了。”托马斯也一样不喜欢对方。
查克用手肘轻推托马斯,两人继续走到人群外围,静静等着。托马斯就算有什么问题,这会儿也全忘了。看到伽利后,他彻底失去说话的兴致。
查克则不然。“你怎么不问问他对你有什么不满?”他问道,刻意装的很勇敢。
托马斯但愿自己有那份胆量,只是此刻那似乎是史上最不智的点子。“噢,最起码他的朋友比我多,最好别跟这种人斗。”
“也是啦,可是你比较聪明,而且我敢说,你的行动比他敏捷,你一个人就可以对付他跟他那些搭档。”
有个站在他们前面的少年瞥了他们一眼,一脸不悦。
可能是伽利的伙伴,托马斯想。“你闭嘴好不好?”他斥责查克。
背后传来关门声,托马斯转头看到艾尔比和纽特从大屋的方向走来,两人都看起来很疲惫。
看到他们俩,托马斯再度想起小班,以及他在床上痛苦扭动的惊悚模样。“查克,你一定得告诉我‘转化’是怎么回事。他们在里面对可怜的小班做些什么?”
查克耸耸肩。“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鬼火兽会伤害你、让你全身经历某种很糟糕的过程;等结束后,你就……变了。”
托马斯感觉自己终于有机会得到具体的答案。“变?什么意思?那又跟鬼火兽有什么关系?伽利所说的‘被蛰’就是这个意思吗?”
“嘘!”查克竖起食指放在嘴上。
托马斯挫折得想大叫,但他没出声。他决心过些时候逼查克说清楚,不管那小子愿不愿意。
艾尔比和纽特已经走进人群,挤到最前面,站在箱子的门旁。没有人说话,托马斯这才注意到上升中的升降梯发出的叽叽嘎嘎摩擦声,不禁回想起前一天那趟噩梦般的旅程。忧伤冲击托马斯,仿佛他重新经历一次在黑暗中醒来、发觉失去记忆的那几分钟。不管新来的是谁,他都为那人即将面临的一切感到难过。
隐约的轰隆声宣示那部怪异升降梯已经抵达。
托马斯看着纽特与艾尔比在升降机井两侧站定,金属正方形中央出现一道裂缝。他们将简易的钩子固定在金属门两侧,合力把门拉开。一阵金属摩擦声之后,门应声敞开周遭石板扬起的尘埃飞进空气里。
迷宫幽地鸦雀无声,纽特前倾向箱子内部张望。远处羊只的咩咩叫声回荡在庭院中。托马斯尽可能往前探头,希望瞧一眼那个新人。
纽特忽然站直身子,面容扭曲,一脸错愕。“老天……”他喘口气,下意识的转头张望。
这时艾尔比也看清楚了,他的反应一如纽特。“怎么可能!”他嘟囔着,仿佛失了神。
旁观的人纷纷发问,并挤向那个小缺口,想看个究竟。托马斯纳闷着:他们在底下看到了什么?他们看见什么了?他感到一阵无言的战栗,就像他清晨靠向玻璃察看鬼火兽那样。
“等等!”艾尔比大喊一声,现场霎时静了下来,“等一会儿!”
“出了什么事?”有人大声回应他。
艾尔比站了起来,“两天来两个新人,”他说,声音很低。“然后是这个。两年了,一点变化都没有,然后是这个。”接着,不知怎的,他两眼直盯着托马斯。“这是怎么回事,菜鸟?”
托马斯困惑地盯着艾尔比,只觉满脸通红,五脏六腑揪成一团。“我怎么会知道?”
“艾尔比,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大家底下是什么鬼东西?”伽利叫道。群众发出阵阵低语,再度往前挤。
“你们这些逊客给我闭嘴!”艾尔比吼道,“纽特,告诉他们!”
纽特再次探头往“箱子”里看,然后神情肃穆的面对群众。
“是个女孩。”他说。
所有的人同时开始讲话,托马斯勉强听到几句。
“女孩?”
“我排第一!”
“长得怎样?”
“她多大年纪?”
托马斯困惑的无以复加。一个女孩?他甚至还没想到迷宫幽地为什么只有男孩,没有女孩?其实他根本还没来得及注意到这点。她到底是谁?他想,为什么——
纽特要大家安静。“这还没什么,”他指着下面的箱子,“我猜她死了。”
几名少年拉着用藤蔓编成的绳索,将艾尔比和纽特垂降到箱子里,好把那女孩带上来。多数幽地斗士都压抑住震撼的心情,面色凝重地来回踱步,踢着小石子,不发一语。没人敢承认自己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个女孩,托马斯猜想他们肯定都跟他一样好奇。
伽利是拉绳子的少年之一,准备要将那女孩、艾尔比和纽特往上拉。托马斯仔细盯着他瞧。他的眼神有一抹阴沉到近乎病态的痴狂,但那神情一闪而逝,让托马斯比几分钟前更加畏惧他。
艾尔比在升降梯深处高喊,表示他们已经准备就绪,于是伽利和几名少年开始拉绳子。一阵闷声之后,女孩失去意识的躯体终于被拖上来、浮出金属门边缘,来到迷宫幽地的石板地面。所有人立刻跑上前,在她身边围得密不透风,空气中明显有股兴奋气氛。托马斯留在原地,现场怪异的寂静让他起鸡皮疙瘩,仿佛他们刚开挖了一座新坟。
托马斯的神经被好奇心挑拨着,但他丝毫不想上前察看,因为围观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在人群围上之前托马斯已经瞥见那女孩。她很瘦,个子不小,也许接近一百七十公分;女孩看上去大约十五、六岁,发色乌黑,可是最吸引托马斯注意的是她的肤色:苍白的有如珍珠。
纽特和艾尔比跟在女孩身后爬出箱子,拨开人群挤到女孩毫无生命迹象的躯体旁。群众又围上前去,阻断了托马斯的视线。几秒后,人群再度散开,纽特的手直指托马斯。
“菜鸟,过来。”纽特毫不客气地说。
托马斯只觉心脏几乎跳到喉头,手心开始冒汗。他们找他做什么?情况真是越来越糟糕。托马斯强迫自己往前走,努力让自己显得很无辜,而且不能像心里有鬼的人故作无辜状。他对自己说,噢,冷静下来!你又没做错什么。可是他有种异样感,似乎自己的确做错了什么,只是浑然不知。
托马斯朝纽特和那女孩走去,站在两侧的少年们愠怒地瞪着他,仿佛他要对迷宫、迷宫幽地、鬼火兽这一团混乱负起全责。托马斯拒绝接触那些人的视线,担心自己流出愧色。
托马斯走近纽特和艾尔比,他们俩蹲在那女孩身边。托马斯不想看他们,专注地望着那女孩。尽管肤色苍白,但她很好看,甚至可以用美丽来形容:头发如丝绸般柔亮、皮肤毫无瑕疵;完美的唇形、修长的双腿。用这种眼光来打量女孩的尸身,他感到反胃,却无法移开视线。这幅模样保持不了多久,她很快就会开始腐烂。托马斯胃部一阵翻搅,没想到自己的想法竟如此变态。
“逊客,你认识这女孩吗?”艾尔比的口气略带责难。
这问题令托马斯震惊。“认识他?我当然不认识他,除了你们这些家伙,我谁也不认识。”
“我不是……”艾尔比又开口,接着停下来,挫折地叹了口气,“我是说你对她有没有任何印象?有没有任何以前见过她的感觉?”
“没有,什么都没有。”托马斯移开视线,先看看自己的脚,再转回到女孩身上。
艾尔比的额头挤出横纹,“你确定?”他似乎完全不相信托马斯,简直像在生气。
他认为我跟这件事会有什么关系?托马斯想。他迎视艾尔比愤怒的目光,用他唯一知道的方式回答,“是啊!有问题吗?”
“瞎卡的!”艾尔比嘀咕,视线重回女孩身上。“不可能是巧合。连续两天来两个新人,一个活着,一个死了。”
托马斯发现艾尔比这话似乎有点道理,忽然惊慌失措。“你们不会以为我……”他甚至没办法把话说出口。
“别乱想,菜鸟,”纽特说,“我们不是怀疑你杀了这女孩。”
托马斯脑子停不下来,他确信自己没见过那女孩,可是心里却有一丝微弱的疑虑。“我发誓我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他还是一口咬定。他已承受太多指控。
“那你……”
纽特话还没说完,那女孩突然坐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张开,眨呀眨地望着周遭的围观少年。艾尔比大叫一声往后摔倒,纽特吓得跳起来,跌跌撞撞逃离女孩身边。托马斯没有动,只是定定凝视着女孩。惊骇令他动弹不得。
女孩大口大口的呼吸,热力四射的蓝色眼珠来回转动。她不断重复说着无法辨识的言语,粉红嘴唇颤抖着。接着她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声音空洞又诡异,却很清晰。
“一切即将改变。”
女孩眼珠向上翻,眼皮顺势合上,重又倒回地面。托马斯惊讶的看着。女孩着地时,右手拳头挥向空中,在她恢复静止后还是僵硬的指着天空,手里抓着一团纸。
托马斯想咽口水,但他的嘴巴太干。纽特跑上前,扳开她的指头,拿出那张纸,用颤抖的双手打开,接着整个人跪在地上,把纸条摊在面前。托马斯走到纽特身后探看。
纸条上写了六个粗黑字体:
她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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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12 15:43: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整个迷宫幽地笼罩在寂静无声的奇特氛围中,仿佛一阵灵异怪风吹过、吸走所有声响。纽特把字条内容大声念给所有人听,却没有引发混乱;所有幽地斗士都瞠目结舌、呆立在原地。
托马斯原以为会听到吼叫、质疑和争执,可是没人说话,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女孩身上。女孩此时躺在地上,有如进入睡眠,胸口随着浅浅地呼吸上下起伏。有别于他们原先的判断,女孩此刻仍活着。
纽特起身,托马斯希望他给个解释,理智、同时安抚人心。可是纽特只是把纸条在手里揉成一团,他捏着纸团时,手臂上青筋暴露。托马斯的心情低落,他不明白为什么,但眼前的状况令他极度不安。
艾尔比把双手兜在嘴边:“医疗手!”
托马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自己在哪听过这个词——接着他突然被撞到一旁。两个年纪稍长的少年从人群中挤出来,其中一人个子很高,理个军人头,鼻子活像肥嘟嘟的柠檬;另一个较矮,头颅两侧已经白发多于黑发。托马斯只希望他们能把事情理出个头绪。
“我们该拿她怎么办?”高个子问道,他的声音比托马斯预期来的高亢。
“我怎么晓得?”艾尔比说,“你们两个逊客是医疗手,自己想办法。”
医疗手,托马斯在脑子里重复这个词,霎时灵光一闪,想必是这里的医生。矮个子已经蹲在地上,跪在女孩身旁,测量她的脉搏、弯腰去听她的心跳。
“谁说科林特可以先上她?”群众里有人叫道,引起阵阵笑声,“下一个换我。”
他们怎么还能开玩笑?托马斯想。那女孩只剩半条命了。他觉得很反胃。
艾尔比两眼眯成一道缝,嘴巴向两侧绷紧,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谁敢碰这女孩,”艾尔比说,“就准备到迷宫去跟鬼火兽过夜。立刻驱逐,不准异议。”他停下,慢慢地转一圈,仿佛让每个人都看清楚他的脸。“最好谁也别碰她!谁都不准!”
艾尔比总算说出让托马斯觉得中听的话。
被称为医疗手的矮个子——科林特,如果围观的人没说错——检查完毕,站起身。“她看起来还好,呼吸顺畅,心跳正常,只是慢了点。我也不敢肯定,不过我猜她是陷入昏迷了。杰夫,我们把她抬进大屋。”
他的伙伴杰夫上前去抓住女孩的手臂,科林特则是抬起女孩的双脚。托马斯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不要光是看。随着时间过去,他越来越怀疑自己刚刚所说的话。那女孩确实有点眼熟。他意识到自己跟她有某种关系,虽然他完全无法理解,但这个念头让他紧张万分;他左顾右盼,仿佛心思已被人看穿。
“数到三,”杰夫——个子比较高的医疗手——说,他高大的身躯弯成两截,模样挺可笑,活像合掌螳螂。“一……二……三!”
他们猛力把她往上抬,几乎将她摔向空中,显然她的体重比他们预估的来的轻盈。托马斯险些大叫让他们小心点。
“我想我们得二十四小时观察她,”杰夫自顾自的说,“如果她一时半刻醒不过来,还可以喂她喝汤。”
“小心看着她,”纽特说,“她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否则那些人不会送她来。”
托马斯感觉内脏紧揪一起。他知道自己跟那女孩之间有某种关联;他们俩前后天抵达,而她似乎有点眼熟。此外,尽管他获悉那么多恐怖事物,仍旧一心一意想当飞毛腿……这些到底有什么含义?
女孩被抬走之前,艾尔比再度靠上前去看了他一眼,“把她安置在小班隔壁,全天候守着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让我知道。管她说梦话或拉空咚,你们都要来告诉我。”
“唔。”杰夫喃喃回应,接着便跟科林特缓慢迈向大屋,那女孩的身躯随着他们的脚步上下跳动。围观的幽地斗士终于开始说话,各种理论在空气中沸腾着,人群也逐渐散开。
托马斯默默望着眼前的发展,沉思着。不仅他察觉到这份怪异的关联,几分钟前那毫不掩饰的指控,证明其他人也有所怀疑。但怀疑什么?他的脑子早已一片混乱,遭到不明指控只是让情况更加恶化。艾尔比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向他走过来,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你没见过她?”艾尔比问道。
托马斯略显迟疑,才答道,“我……没有,印象所及没有。”托马斯希望自己颤抖的声音没有泄露内心的疑虑。万一他真的认识她呢?那又意味着什么?
“你确定吗?”站在艾尔比身后的纽特进一步追问。
“我……没有,我想没有。你们为什么要这样逼问我?”托马斯这会儿只希望夜幕降临,好让他摆脱大家,上床就寝。
艾尔比摇摇头。他放开托马斯的肩膀,转头望着纽特,“事情很不寻常。召开集会。”
艾尔比说得很小声,托马斯相信没有其他人听见,但他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妙。艾尔比和纽特转身离开,托马斯看到查克向他走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查克,‘集会’是什么?”
查克知道答案,显得很得意。“是小队长们才能参加的会议,只有在发生奇怪或恐怖事件时才会召开。”
“嗯,我想今天完全符合这两项标准,”托马斯的肚子咕噜咕噜响,打断他的思绪。“我早餐没吃完,我们能上哪找点吃的吗?我饿坏了。”
查克抬头盯着托马斯,扬起眉毛,“看那个妞儿发癫你还会觉得肚子饿?你八成比我想象中的还变态。”
托马斯无奈的叹息。“帮我找点东西吃。”
厨房空间不大,却是应有尽有,足以烹调丰盛大餐:大烤箱、微波炉、洗碗机、几张桌子。内部显得很老旧,但很干净。托马斯看着厨房用具和熟悉的摆设,觉得记忆——真正具体的记忆——隐约浮现脑海边缘。结果还是一样,重点都消失了:姓名、脸孔、地点、事件。真的可以把人搞疯。
“坐吧,”查克说,“我帮你找点东西,但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你该庆幸煎锅不在这里,他最讨厌别人搜刮他的冰箱。”
厨房里没有别人,托马斯很庆幸。查克忙着把冰箱里找出来的东西放到餐盘上,托马斯从小塑胶桌底下拉出一张木椅,坐了下来。“简直太疯狂了。这怎么可能是真的?有人把我们送来这里,某个邪恶的人!”
查克暂停动作,“不要抱怨了!接受现实,别再想了。”
“是啊,”托马斯静下来,目光望着窗外。他脑子里有几百万个问题在打转,这会儿似乎很适合提出其中一个。“这里的电力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谁在乎?有的用就好。”
没有答案,托马斯想。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意外?
查克端来两个盘子放在桌上,里面有三明治和胡萝卜。面包又厚又白,橙红色的胡萝卜亮晶晶的,托马斯的胃恳求他快点开动,他拿起三明治,大口大口嚼食。
“噢,天哪,”托马斯嘴里塞满食物,咕哝着,“幸好食物很可口。”
托马斯总算安安静静的吃完一顿饭,查克一句话都没说。他运气不错,查克这会儿不想说话。尽管在托马斯短暂记忆所及已经发生了那么多怪事,难得他心里再度感到平静。肚子填饱了,他的精神就来了,内心对这暂时的宁静充满感恩,决定从这一刻起不再发牢骚,开始行动。
吞下最后一口食物后,托马斯向后靠着椅背。“那么,查克,”托马斯边说边用餐巾擦嘴,“我要怎样才能当上飞毛腿?”
“又来了。”查克正在捡拾餐盘里的食物碎屑,这时抬起头来,喉咙发出低沉的饱嗝声。托马斯不禁皱起眉头。
“艾尔比说,我很快就要开始跟各个小队长实习。所以,我什么时候才能体验当飞毛腿?”托马斯耐心的等查克提供一些真实讯息。
查克夸张地翻了个白眼,摆明了这是个多么愚蠢的念头。“飞毛腿再过几小时就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们?”
托马斯不理会他的嘲讽,继续追问,“他们每晚回来后都在做什么?那栋水泥建筑又是怎么一回事?”
“画地图,他们回来后马上一起工作,趁他们还记得。”
地图?托马斯被搞糊涂了。“如果他们要画地图,难道在外面时没有纸可以画吗?”地图。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听到最令他感兴趣的话题,第一件有可能解决他们眼前困境的事情。
“当然有,但还是有很多事情他们需要讨论分析之类的。还有,”查克翻了白眼,“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跑步,不是写字,所以他们才叫飞毛腿。”
托马斯思索着飞毛腿和地图。迷宫的规模果真如此庞大,以至于他们花了两年的时间,仍就找不到出路?这似乎不太可能。但他又想起艾尔比提及移动的石墙——万一他们全都被判决终身监禁,要在这里住到老死呢?
判决。这两个字引起托马斯一阵恐慌,而早餐带来的一线希望也悄悄地消失无踪。
“查克,我们会不会都是罪犯?我是说……我们会不会是杀人犯什么的?”
“啊?”查克抬起头望着托马斯,仿佛看到某个疯子。“这么有趣的想法是打哪儿来的?”
“你想想,我们的记忆被消除、住在一个似乎没有出路的地方,还被凶残的怪兽守卫包围;你不觉得这里就像座监狱吗?”话一旦说出口,听起来就越像是真的。一阵恶心的感觉渐渐袭上他的胸膛。
“老兄,我差不多十二岁大,”查克指着自己的前胸,“最多十三岁。你真的认为我能做出什么让我在牢里度过余生的事?”
“我不管你是不是做过什么,不管怎样,你确实被送进了监狱。你认为自己目前像在度假吗?”噢,老天!托马斯想,拜托别让我猜中。
查克寻思片刻,“我不知道,这总比……”
“是啊,我明白,比住在一坨空咚上好。”托马斯站起来,把椅子推回桌子底下。他喜欢查克这孩子,可是想跟他来个睿智对谈是不可能的任务,更别提有多么挫折和心烦。“你再去弄个三明治吃吃,我要出去探险,晚上见!”
托马斯趁查克还没开口要求加入,快步走出厨房进入庭院。迷宫幽地又恢复平日景象:人们忙着工作、箱子门紧闭、阳光明媚。疯狂女孩带来的末日讯息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游览行程被迫中断,托马斯决定独自在迷宫幽地闲逛,好好探勘、体验一番。他朝东北方高达翠绿的成排玉米株走去,它们似乎可以采收了;还有其他蔬菜:番茄、莴苣、豌豆,以及很多托马斯无法辨识的植物。
托马斯深吸一口气,享受泥土和植物成长的清新气息。他几乎敢肯定这股气味会唤醒某些愉悦的记忆,但什么都没有。他走近时,看到几个少年正在田地里拔草摘菜。其中某个人笑着对他挥挥手。真心的笑容。
也许这地方其实没那么糟,托马斯想。这里的人不可能全是混蛋。他再度吸入一大口清新空气,把自己从沉思中拉回现实。还有很多地方他想一探究竟。
接着远征东南角,那里有几处草草搭建起来的木造围篱,关着乳牛、山羊、绵羊和猪,却没有马匹。真差劲,骑士肯定要比飞毛腿快得多,托马斯想。托马斯走近畜栏,发现自己在来到这里前肯定接触过动物,它们的气味和声音感觉非常熟悉。这里的味道不如农作物好闻,但在托马斯眼中其实也不算太糟。当他察看这个区域时,越发觉得幽地斗士们确实把这里经营的井井有条、干净整洁。他没想到这里的人如此有纪律,而且辛勤工作。他可以想象,如果每个人都又懒又笨,像这样的地方会变得多么恐怖。
最后托马斯来到西南区,靠近森林的地方。
他走进浓密树林前方几棵骨骸般的枯树,突然被脚边的不明动静吓了一跳,紧接着听到阵阵短促的尖锐碰撞声。他低下头,正巧看到阳光反射在某种金属物体上——一只玩具鼠——正从他身旁呼啸而过、冲入小树林里。等他察觉那根本不是老鼠时,那玩意儿已经跑到三公尺外。看上去比较像蜥蜴,长长的银色身躯上至少有六只脚在快跑着。
甲虫哨。他们用来观察我们的东西,艾尔比说过。
托马斯注意到那个东西前方有一道红色光线扫过地面,看上去似乎来自它的眼睛。就逻辑而言,托马斯认为八成是自己眼花,但他发誓自己看到它圆形的背上有绿色的WICKED字样;这么奇怪的东西得好好调查一番。
托马斯快步跟在疾驰而去的间谍后方,几秒内就进入了浓密的杂树林,周遭一下变得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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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12 15:44: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托马斯不敢相信那道红色光线竟消失的如此之快。从庭院那边看过来,这片树林并不大,或许只有几英里,但里头的树木都很高大,粗壮的树干紧挨着彼此,茂密的树叶完全遮蔽天空。他身旁的空气夹带一抹静谧的绿意,仿佛再过几分钟黄昏暮色就会完全消失、接着黑夜降临。
但这种氛围既美好、又令人毛骨悚然。
托马斯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走,穿越厚厚的绿叶。细小树枝打在他脸上,为免撞上低垂的枝桠,他急忙低头,差点因此失去重心,赶紧伸手抓住一根枝干,把身体往前荡、重新取得平衡。脚底下厚厚一层落叶和枯枝发出咔擦声。
托马斯始终紧盯着在森林里飞快移动的甲虫哨。越是深入林中,周遭越是黑暗,他闪烁的红光就越明显。
托马斯时而闪躲、时而低头,不停绊跤,等他冲进树林大约十公尺左右,甲虫哨突然窜上一棵特别高大的树,沿着树干迅速往上爬。当托马斯来到那棵树旁,甲虫哨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遁入浓密的绿叶间,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他把那玩意儿跟丢了。
“瞎卡的!”托马斯低声咒骂,好像在开自己玩笑。好像。尽管诧异,但这三个字从他口中发出时感觉相当自然,仿佛他已经变成了幽地斗士。
右手边传来树枝折断的声响,托马斯猛然转头,屏息聆听。
又是啪的一声,这回声音大了些,听起来像是有人用膝盖折断树枝。
“谁在那里?”托马斯大喊,一阵恐惧窜过肩颈。他的声音从头上浓密的枝叶间反弹回来、回荡在空气中。他静止不动,双脚牢牢立在原地,听着周遭恢复死寂,只有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没有人回应,哪个方向也没再出现任何声响。
托马斯未曾细想,转头朝声音的方向前进。他毫不隐藏自己的行迹,一路推开挡在面前的枝桠,等通过后任其弹回原处。他眯起眼睛,强迫双眼适应渐趋黑暗的环境,并希望手边有个手电筒。他想到手电筒和自己的记忆。同样地,他记得过去生活里某种具体物品,却无法把它安置在特定的时间或地点,也不能把它跟任何人或事件联想在一起。真令人挫折。
“有人在吗?”他又问,那个声音没再出现,他感觉心里平静了些。可能只是一只动物,或另一只甲虫哨。为求慎重,他大叫道,“是我,托马斯,新来的。对了,是第二新的新人。”
他皱眉、摇摇头,希望那里原本就没人。他感觉自己像个傻瓜。
还是没有回应。
他绕过一棵大橡树,忽然停住脚步,一股寒意窜下他的背脊。他到了坟场。
前方的空地不大,大约十平方公尺,地面长满叶片茂密的杂草。托马斯看到几个草率制成的十字架分散各处。十字架的横、竖两片木板以粗绳捆绑固定,墓碑原本被漆成白色,但当初上漆的人显然十分仓促——结成块的油漆、以及一片片裸露在外的木头原色。亡者姓名刻在木板上。
托马斯踌躇地走向离他最近的坟墓,蹲下来细看。天光十分晦暗,他的视线像是穿过一层黑雾,就连鸟儿也安静无声,仿佛都返巢过夜了。昆虫的叽啾声几乎无法察觉,至少比正常的叫声小得多。托马斯这才发现林子里有多么潮湿,湿气已在他额头和手臂形成豆大的汗珠。
他俯身靠近第一个十字架。那十字架看起来相当新,上面的名字是“史蒂芬”,最后一个“芬”字特别小,就刻在边缘上,想来刻字的人没有事先分配好空间。
托马斯突然感到莫名的忧伤。史蒂芬,你出了什么事?被查克烦死的吗?
托马斯站直身子,走向另一个几乎完全被杂草淹没的十字架。这个十字架底下的地面很扎实,不管这里面躺的是谁,肯定是最早丧命的人之一,因为他的坟墓看起来最老旧。墓碑上的名字是“乔治”。
托马斯环视一圈,发现约有十二、三座坟墓,其中两、三座看起来跟他察看的第一座一般新。他眼角瞥到银光一闪,跟一路飞奔、引他进入树林的甲虫哨有所不同,却同等诡异。托马斯经过几个墓碑,来到一座覆盖着塑胶或玻璃、边缘肮脏浑浊的坟前。托马斯眯起双眼,努力想看清里面有什么,当他终于看出来时,吓得倒抽一口气。那是一扇可以看清棺柩的窗子,里面有具腐烂的少年尸体。
托马斯吓呆了,好奇的靠上前去看个仔细。这座坟墓比正常尺寸来的小些,只有死者的上半身躺在里面。托马斯想起查克说过的故事:有个少年在“箱子”离开后垂降到黑洞里,却被某种划过空中的物品切成两截。玻璃上蚀刻了文字,托马斯勉强看出内容:
让这半个逊客警告所有人:
你无法从“箱子”的通道逃走。
奇怪的是,托马斯很想偷笑,这两行字简直可笑的不像是真的。接着他又厌恶起自己这种肤浅且滑头的反应。他摇摇头,走到旁边继续察看其他亡者的名字,这时耳畔再度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就在他面前,在坟场另一头的树林后方。
接着又是啪一声,再啪的一声,渐渐接近。天色越发昏暗。
“是谁在那里?”托马斯叫道,他的声音颤抖,听起来很空洞,仿佛在隔音的隧道里说话。“别闹了,一点都不好玩!”他讨厌承认自己有多害怕。
那人没有答话,也不再鬼鬼祟祟,而是放开脚步奔跑起来,冲撞着坟场周围的树木,左弯右拐的朝托马斯而来。托马斯动弹不得,惊慌刺激着他的神经系统。此时那人离他只有一、两公尺,声音越来越近,接着托马斯瞥见一个瘦削少年的朦胧身影,正一瘸一拐、以怪异又迅速的姿势跑过来。
“到底是……”
托马斯话声未落,那少年已经从树林间冲出。托马斯只看见苍白的皮肤和巨大的双眼——幽灵般的恐怖影像——他大叫一声,拔腿就跑。可惜迟了一步,那个身影一跃而起,落在托马斯身上,重重捶击他的肩膀,一双手强而有力。托马斯摔倒在地、感觉有个墓碑刺中他的后背,旋即断成两截,在他皮肤上刮出一道剧痛的伤口。
托马斯奋力推打他的攻击者,试图挣扎起身,但那人用全身的皮肤和骨骼毫不留情地把他向下按压,简直像头怪兽,像是噩梦里的惊悚片段。托马斯很清楚那肯定是某个神智丧失的幽地斗士。他听到牙关开开合合的声响,十足骇人的咯咯、哒哒声。接着那人的牙齿找到目标,冷不防咬住他的肩头,托马斯只觉痛得锥心刺骨。
托马斯尖叫,那股剧痛有如瞬间流窜在他血液里的肾上腺素。他的手抵在攻击者胸口,死命往外推,奋力把手臂打直,直到肌肉绷紧,抵挡上方那个不断挣扎的身躯。最后那少年终于往后摔倒,另一个墓碑应声断裂,尖锐的咔擦声响彻空中。
托马斯手脚并用爬离现场,大口喘息,同时终于看清楚那个疯狂的攻击者。
是那个生病少年。
是小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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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12 15:45: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比起托马斯在大屋里见到的小班,他现在只是稍有起色。他身上只穿了条短裤,白的无以复加的皮肤绷着周身骨骼,有如床单包裹着一捆木柴;血管有如绳索般爬满他全身,色泽惨绿,随心跳搏动,但以不似昨天那般突显。那双充血的眼睛紧盯着托马斯,仿佛瞧见了下一顿大餐。
小班弓起身、双膝微屈,准备跃起来发动另一波攻势。不知何时一把刀子出现在他紧握的右手。托马斯只感到令人反胃的恐惧,仍不敢相信竟发生这种事,
“小班!”
托马斯循声看去,惊讶地发现艾尔比就站在坟场边缘。在昏昧的天光中,艾尔比的身形犹如幻影。托马斯顿时松了一口气。艾尔比手拿大弓,箭搭在弦上,直指小班。
“小班,”艾尔比又喊一声,“立刻住手,否则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托马斯回头看小班,他正恶狠狠地瞪着艾尔比,舌头不断伸出来润湿嘴唇。那孩子究竟有什么问题?托马斯想。这孩子已经变成了怪物,但为什么?
“如果你杀了我,”小班尖叫,唾沫飞溅到托马斯脸上。“那你就搞错对象了。”小班忽然把视线转向托马斯,“他才是你该杀的逊客。”他的声音里透着十足的疯狂.
“别傻了,小班,”艾尔比冷静的说,箭还是瞄准目标。“托马斯才来,没什么好担心的。你还没从‘转化’中复原,不该下床的。”
“他跟我们不是一伙的,”小班吼道,“我见过他,他……他是坏人。我们一定要杀了他!让我宰了他!”
托马斯被小班的话吓得倒退一步。这是什么意思?小班见过他?为什么会认为他是坏人?
艾尔比手中的武器依然指着小班,未曾移动。“瞎卡头,这个问题留给我和其他小队长处理!”艾尔比手握着弓,非常稳定,有如把弓架在树干上一般。“好了!夹着你那瘦巴巴的屁股往后退,回到大屋去!”
“他想要带我们回家,”小班说,“他会带我们走出迷宫。我们不如都跳下悬崖算了!不如我们互相残杀死光算了!”
“你在说什么……”托马斯说。
“闭嘴!”小班大叫道,“闭上你那丑陋叛徒的嘴!”
“小班,”艾尔比冷静的说,“我数到三。”
“他是坏人!他是坏人!他是坏人……”小班喃喃低语,几乎像在诵念经文。他的身子前后摇摆,刀子不停换手,眼睛死盯着托马斯。
“一!”
“坏人!坏人!坏人!坏人!坏人……”小班笑了,他的牙齿仿佛在发光,在昏暗的天色里显得异常惨绿。
托马斯很想移开视线,想离开这个地方,但他无法动弹。他太入神,也太恐惧。
“二!”艾尔比提高音量,声音充满警告意味。
“小班,”托马斯努力想弄清楚状况,“我不是……我根本不知道……”
小班尖叫着发出压抑的疯狂咯咯声,随后他跳了起来、刀子猝然前刺。
“三!”艾尔比喊道。
空中传来金属线断裂声,某种物体咻地划破空气,在击中目标时发出令人反胃的闷声。
小班的头猛然向右折,身子跟着扭转,整个人腹部朝下摔落地面;他的双脚朝着托马斯,再无动静。
托马斯跳起来,跌跌撞撞跑上前去,长长的箭杆卡在小班脸颊,出血比他想象中少很多,但还是缓缓地渗流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血液呈暗黑色,像油一样,惟一的动静是小班右手的粉红色指头,不停抽搐着。托马斯强忍下呕吐的冲动。小班是被他害死的吗?这是他的错吗?
“走吧,”艾尔比说,“明天装袋手会处理他。”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托马斯想。他盯着小班没有生命迹象的身躯,感觉同周遭的世界整个倾斜。我到底对这孩子做过什么?
托马斯抬头起来,希望得到答案,但艾尔比已经走了,只有抖动的树枝证明他曾站在那里。
托马斯走出树林时,炫目的阳光令他眯起双眼。他一拐一拐的往前走,脚裸疼痛难忍,却不记得是何时受的伤。他一手小心按着被咬的部位,另一手紧抓着腹部,仿佛这能阻止那阵似乎无可避免的呕吐。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小班的头颅:以怪异的角度歪斜着,血液顺着箭杆流出、聚集、往下滴,溅落在地……
这幅画面让他再也忍不住。
他跪倒在树林外围的一棵秃树旁开始呕吐,又咳又喷,直到他把胃里恶心的酸臭液体吐得一滴不剩。他浑身颤抖,而且似乎永远停不下来。
就在此时,脑袋仿佛在开他玩笑、想把情况搞得更复杂似的——他突然有一个念头。
他来到迷宫幽地差不多二十四小时了,整整一天,不多不少,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全都是些恐怖的事。
情况当然只能好转。
那天夜里,托马斯躺在地上盯着发亮的天空,不知道自己今后是不是还睡得着。每回他闭上眼睛,脑中便浮现小班怪物般的身影向她飞扑过来,脸上的表情既疯狂又诡异。不管是否睁开眼睛,他发誓自己老是听见箭头刺入小班脸颊那湿濡的闷声。
托马斯知道自己永远忘不了在坟场里那惊悚的几分钟。
“说说话吧。”打从他们铺开睡袋,这已经是查克的第五次尝试。
“不要。”托马斯说。五次同样的回答。
“大家都知道出了什么事。被鬼火兽蛰伤的逊客失控攻击别人,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一、两次。别以为自己很特别。”
托马斯终于发现,查克的性格已经从轻度惹人嫌恶化到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查克,你该庆幸艾尔比的弓箭这会儿不在我手里。”
“我只是开玩……”
“闭嘴!睡觉了。”托马斯现在就是没办法应付他。
终于,他的伙伴睡着了。整个迷宫幽地鼾声此起彼落,显然其他人也都睡了。几小时后,夜已深,托马斯还是唯一清醒的人。他想哭,但他没哭;他想找艾尔比、揍他一顿,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但他也没去;他想要大叫、狂踢、骂人,想打开“箱子”、跳进那底下的黑暗深渊,却都没有付诸行动。
他闭上双眼,强行驱离所有的念头和恐怖影像,不知何时终于睡着了。
到了早晨,查克得把托马斯拖出睡袋、拉他去冲澡、推进更衣室。整个过程中托马斯只觉无精打采,什么都不在乎。他头很疼,身体渴求更多睡眠。早餐吃得迷迷糊糊,一小时后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吃了些什么。他很疲累,感觉像是有人侵入他的头颅,用订书机订了十几针、把大脑组织钉在脑壳上。胃灼热向他的胸腔袭去。
可是他看得出来,在迷宫幽地这个大型劳动农场里,就连小睡片刻也不容许。
托马斯跟纽特站在血腥场的谷仓里,准备开始跟随小队长展开第一回合的工作实习。尽管过了一个难捱的早晨,他依然很兴奋能多学些什么,也可趁此机会暂时不去想小班与坟场的事。四周都是母牛哞哞声、羊儿咩咩叫及猪的尖啸。附近传来一阵狗吠,托马斯希望煎锅没有重新定义“热狗”这种食物。热狗,托马斯思索着,我上一次吃热狗是什么时候?跟谁一起吃的?
“汤米,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托马斯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注意力转到纽特身上。纽特已经讲了许多话,但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喔,抱歉,昨晚没睡。”
纽特装出同情的笑容,“不怪你,碰到那种倒霉事。你八成认为我是个愣头逊客,毕竟你昨天才发生那种事,今天就要你做苦工。”
托马斯耸耸肩,“做点苦工也许比较好,只要能让我忘记那件事。”
纽特点点头,笑容变得更真诚。“汤米,你果然不笨。这就是我们费心经营这里、让大家保持忙碌的原因。一旦懒散下来,人就会忧伤,会想放弃,就这么简单。”
托马斯点点头,心不在焉的踢起一颗小石子,让它飞跃迷宫幽地遍布灰尘的龟裂石板地。“对了,昨天那女孩有什么进展吗?”如果这漫长的早上真有什么能侵入他昏暗的脑袋,;就非那女孩莫属了。托马斯想多了解她,想弄清楚自己跟她之间那种奇特的关联感。
“还在昏迷,睡得很沉。医疗手用汤匙喂她喝煎锅煮的每一种汤、检查她的生命迹象等等。看起来还好,只是暂时不省人事。”
“真是莫名其妙。”如果没发生小班与坟场那件意外,托马斯确信昨晚他想的肯定是那女孩。也许他就会为了一个全然不同的理由失眠。他想知道她是谁、自己是不是真的认识她。
“是啊,我想‘莫名其妙’是很贴切的形容词。”
托马斯站在纽特身后,探头往前察看那座褪色的红漆谷仓,不再想那女孩的事。“好吧,第一关是什么?挤牛奶或杀剐几只可怜的小猪?”
纽特笑了,托马斯这才发现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很少听到像这样的笑声。“我们通常让新人从血淋淋的开膛手做起。别担心,宰杀‘煎锅’需要的肉品只是开膛手的工作项目之一,他们还负责管理动物的大小事。”
“可惜我遗忘了我的人生,说不定我超爱宰杀动物。”托马斯只是开玩笑,但纽特似乎没听出来。
纽特朝谷仓方向点头,“嗯,做完这天你就知道了。咱们去找温斯顿,他是小队长。”
温斯顿是个满脸青春痘的少年,短小精悍,托马斯觉得这人未免太热爱自己的工作;或许他是个连续杀人犯,托马斯想,才会被送来这里。
温斯顿花了一个小时带托马斯熟悉环境,告诉他哪个畜栏里关着哪种动物、鸡笼和火鸡笼在哪里、什么东西又归位在谷仓何处。那条狗名叫“汪汪”,是只挺粘人的黑色拉布拉多犬,很快就喜欢上托马斯,一整个小时里都在他脚边打转。托马斯好奇汪汪是怎么来的,他跟温斯顿打听,温斯顿说汪汪一直都在那里。幸好“汪汪”这名字纯属玩笑性质,因为它其实蛮安静的。
第二小时都在应付农场上的动物:喂食、清洗、修理围篱、清除空咚。空咚,托马斯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迷宫幽地的语言。
第三小时最难熬:托马斯必须观看温斯顿屠杀一头公猪,并把猪各部位分类处理、储存备用。去吃午餐途中,托马斯发了两个誓:第一,他的工作绝对不要跟动物有关;第二,他再也不吃任何从猪身上取得的食物。
温斯顿让托马斯先行离开,他还要在血腥长多呆一会儿。托马斯不介意。当他朝东门走去时,脑袋里不停幻想温斯顿躲在谷仓暗处、抓着生猪腿大口啃食的画面。温斯顿这家伙真让人毛骨悚然。
托马斯刚走过箱子,忽然瞥见左边的西门有个人从外面跑进迷宫幽地,令他颇感惊讶。那是个亚洲少年,黑色短发、胳膊很强壮,看上去比托马斯年长些。那个飞毛腿跨进迷宫幽地,又跑了三步才停下来,随即弯下腰、两手撑在膝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托马斯见他满脸通红,汗水淋漓,衣衫湿透,仿佛刚跑完三十公里。
托马斯盯着他,再也按耐不住好奇——到目前为止他还没近距离接触过任何飞毛腿,也没跟他们说过话;再者,根据过去两天来的观察,这个飞毛腿提早了几小时回来。托马斯走上前去,急着想见见那人、问些问题。
可是他还来不及开口,那少年已瘫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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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12 15:45: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托马斯愣了几秒。那男孩就这么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不敢贸然伸出援手。万一那家伙出了什么要命的事呢?万一他被……蛰了呢?万一——
托马斯忽然清醒过来——那个飞毛腿显然需要帮忙。
“艾尔比!”托马斯大叫,“纽特,谁去找他们来!”
托马斯冲向那名少年,在他身边蹲下。“喂,你还好吗?”那飞毛腿的头压在伸直的手臂上,胸口因喘息剧烈的起伏。少年的意识很清楚,但托马斯从没见过这么疲惫的人。
“我……没事,”那人喘着气回答,接着抬起头来“你是哪一号空咚?”
“我是新来的。”托马斯忽然想到,飞毛腿整天都在迷宫里,没有亲眼目睹最近的事件。这家伙知道那女孩的事吗?也许吧,应该有人告诉他。“我是迷宫的托马斯,才来两天。”
那飞毛腿撑起身子坐稳,他的黑发被汗水湿透,黏在头皮上。“哦,是啊,托马斯!”那人呼了口气,“新来的,你还有那个小妞。”
这时艾尔比慢跑过来,一脸烦躁。“民豪,你回来做什么?出了什么事?”
“别紧张,艾尔比,”那飞毛腿答道,他的元气似乎迅速恢复中。“帮个忙,去给我拿点水来,我的背包掉在外面了。”
艾尔比没有动,他踢了民豪一脚,力道不小,不像在开玩笑。“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不出话来,瞎卡头!”民豪用粗哑的嗓音大声叫道,“给我拿点水来!”
艾尔比转头看着托马斯。托马斯很惊讶,因为艾尔比脸上闪过似有若无的笑意。但那抹笑意立刻转变成怒容,“民豪是唯一可以这样跟我说话,又不会被我一脚踢下悬崖的逊客。”
接着,更令托马斯吃惊的是,艾尔比转身跑开。应该是去帮民豪取水。
托马斯转向民豪,“他让你这样使唤?”
民豪耸耸肩,伸手拭去头上的汗珠,“你会怕那个没用的家伙?兄弟,你还有得学呢!真是奇怪的新人。”
这番训斥让托马斯特别难受,毕竟他才认识这家伙整整三分钟。“他不是这里的领袖吗?”
“领袖?”民豪发出咕噜声,应该是在笑。“好吧,你喜欢喊他领袖也无妨 ,也许我们都应该喊他总统阁下。不,不,喊他艾尔比将军,这个好!”民豪边揉眼睛边窃笑。
托马斯不懂他这番话的含义,很难分辨民豪什么时候是在开玩笑。“那好,如果他不是领袖,那谁才是?”
“菜鸟,赶紧闭上嘴,别把自己搞得更糊涂。”民豪叹了一口气,仿佛感到厌烦,接着他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道,“你们这些逊客为什么老是跑来问这些蠢问题?真烦人。”
“那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托马斯怒火中烧。难道你刚来的时候不也是这样?他很想出声反驳。
“听从指示,闭上嘴巴。如果你问我的话。”
民豪说最后一句话时,双眼首都正视托马斯的脸。托马斯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些,但他随即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不应该让这家伙以为可以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
托马斯膝盖着地、上身挺直,低头俯视民豪,“是啊,我相信你当新人时就是那样。”
民豪仔细打量托马斯,再次注视他的双眼,说道:“我是第一批幽地门士之一,愣头。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最好闭上嘴。”
托马斯忽然有点害怕这个家伙,不过主要是对他的态度感到厌烦。他作势起身,民豪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臂。
“兄弟,坐下来,我只是逗你玩的。太有趣了,下一个新人来你就……”他的话音落下,皱起眉头,一脸困惑。“我想不会有新人了,是吧?”
托马斯放松下来,重新坐回地上,没料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被安抚了。他想到那女孩及那张揭示她是最后一个的字条。“应该不会有了。”
民豪微眯起双眼,仿佛在研究他。“你见到那个小妞了对吧?大家都说你可能认识他。”
托马斯忽然心生警惕。“我是看到她了,但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他立刻为了说谎感到愧疚,尽管那只是小小的谎言。
“她正不正?”
托马斯思索了半响。那女孩举止怪异,带着字条,还不断重复同一句话…一切即将改变。因此他没多想,但他记得女孩很美丽。“嗯,我想是吧。”
民豪闭上双眼往后仰,直到整个人躺平,“是啊,你想。好像你能对昏迷不醒的妞儿有兴趣一样,对吧?”又是一阵窃笑。
“对!”托马斯苦恼不已,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喜不喜欢民豪。这人的性格似乎瞬息万变。托马斯静默半响后,决定碰碰运气。“那么……”他小心地问道,“你今天有什么发现吗?”
民豪瞪大双眼,定定瞧着托马斯。“菜鸟,你知道吗?这个瞎卡头的问题对飞毛腿来说是再愚蠢不过了。”他又闭上眼睛,“不过今天例外。”
“这话是什么意思?”托马斯大胆的期望听到消息。答案!他想,请给我答案!
“等亲爱的将军回来,同样的话我不喜欢听两遍。何况,也许他不希望你听到这些。”
托马斯叹息。得不到答案,他一点都不意外。“嗯,那么至少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累。你不是每天都在外面跑吗?”
民豪闷哼一声坐了起来,盘起双腿。“没错,菜鸟,我每天都在外面跑。这么说好了,我有点兴奋过了头,才赶着跑回来。”
“为什么?”托马斯急着问出外面的迷宫发生了什么事情。
民豪高举双手,“老弟,我说过了,有点耐心,等艾尔比将军来。”
他语气里有什么缓和了这回话。托马斯做出了决定,他喜欢民豪。“好吧,我不问了,可是你要保证艾尔比肯让我一起听。”
民豪研究了托马斯片刻。“好吧,菜鸟。你说了算。”
不一会儿,艾尔比拿着装满水的大塑料杯走过来,他把水递给民豪,民豪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喝下肚。
“好了,”艾尔比说,“说吧!出了什么事?”
民豪扬起眉毛,朝托马斯点了点头。
“他没问题,”艾尔比答道,“我不在乎这个逊客听到什么。你说吧!
托马斯满怀期待静静坐着。民豪挣扎着站起来,每个动作都令他皱眉蹙额,明显已经精疲力竭。他倚墙而立,冷冷地望着托马斯和艾尔比,“我发现一只死的。”
“啊?”艾尔比问道,“死的什么?”
民豪面露笑容,“死的鬼火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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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12 15:45: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托马斯没想过会听到“鬼火兽”三个字。那邪恶的物种连想到都觉得恐怖,但他搞不懂的是,发现一只死的有什么大惊小怪?以前没发生过吗?
艾尔比的神情却像是听到自己能够长出翅膀飞翔。“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说。
“嗯,”民豪答道,“换做我是你,也不会相信我刚刚说的那句话。可是相信我,我真的看到了。又肥又大又恶心的一只。”
以前肯定没发生过这种事,托马斯想。
“你看到一只鬼火兽。”艾尔比重复民豪的话。
“没错,艾尔比!”民豪声音里透着不耐,“就离这里几公里、靠近悬崖的地方。”
艾尔比探头瞧着迷宫,接着视线转回民豪身上,“那……你为什么不把它带回来?”
民豪又笑了,咯咯的笑声带着埋怨的哼声。“你喝了煎锅的俏皮酱汁吗,老兄?那些家伙少说也有半吨重。再者,就算你免费送我离开这里,我也不要碰那玩意儿。”
艾尔比不放弃,继续追问。“它长什么样子?那些金属钉刺长在它的体内或体外?还会动吗?皮肤还是湿的吗?”
托马斯满脑子都是问题,金属钉刺?潮湿的皮肤?什么玩意儿!但他闷声不吭,不想提醒他们他的存在,不想让他们发现该换个隐秘的地方说话。
“省省吧,老兄,”民豪说,“你得亲眼瞧瞧。那……太邪门了。”
“邪门?”艾尔比一脸困惑。
“老兄,我累垮了、饿坏了,还中暑,不过如果你马上要搞清楚,我们也许能赶在石墙关闭之前来回跑一趟。”
艾尔比看了看手表,“等明天起床后比较好。”
“你这星期说的话,就数这句最明智,”民豪站直身子,不在倚墙,他捶了埃尔比手臂一拳,接着一拐一拐的走向大屋。他拖着脚步——看起来全身都在痛——往前走时,转头说道:“我应该再出去的,不过管它呢,我要去吃点煎锅的恶心大锅菜。”
托马斯失望透顶。他不得不承认,民豪此刻那副模样确实需要好好休息、吃点东西,可是他还想多知道一点。
接着艾尔比转向托马斯,把他吓了一跳。“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却没告诉我……”
老是被指控知道些什么,托马斯着实觉得厌烦。问题的重点不就在于,他什么都不知道?托马斯直视艾尔比的脸,直率的问,“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艾尔比脸上的神情难以形容,有疑惑、有怒气、有震惊。“讨厌你?老天,你从【箱子】出来到现在什么都没学到?这跟讨厌或喜欢或爱或朋友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唯一在乎的就是活下去。收起你的娘娘腔,动动你那瞎卡脑子,如果你有的话。”
托马斯有种被轮了一巴掌的感觉,“可是……为什么一直说……”
“因为这不可能是巧合,愣头!你出现以后,第二天又来个女孩子,外加一张疯狂的字条,小班想咬你,还有死鬼火兽。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查清楚我决不罢休。”
“我什么都不知道,艾尔比,”托马斯发现声音里加点怒气,感觉很不赖。“我连自己三天前在哪里都不晓得,更别提这个叫民豪的家伙为什么发现一只叫做鬼火兽的死东西,所以少来惹我!”
艾尔比上身稍稍往后,漫不经心地望了托马斯几秒钟。接着他说,“算了,菜鸟,成熟点,动动脑子。这跟指控任何人任何事都无关,不过如果你想起任何事,或对某个东西有印象,做好说出来——答应我。”
除非我的记忆很清晰。托马斯想,除非我愿意说出来。“好吧,我想没问题,不过……”
“答应我!”
托马斯顿了一下,再也受不了艾尔比的态度。“随便,”托马斯终于说,“我答应。”
艾尔比转身离开,没再多说一个字。
托马斯在安息地发现一棵树,那是在树林外围少数长得不错的一棵,树荫很茂密。他害怕去跟屠夫温斯顿一起工作,虽然知道自己需要吃午餐,但只要能躲开,他就不想接触任何人。他靠在树干上,希望吹来一阵微风,可是什么都没有。
托马斯的眼皮才开始感到沉重,查克就来破坏他的安详与宁静。
“托马斯!托马斯!”查克一路尖叫着跑过来,双手摆动个不停,兴奋得脸色发亮。
托马斯揉揉眼睛,闷哼一声。此刻他只想睡半个小时,别无所求。等到查克跑到面前,大口大口喘着气,托马斯才终于抬起头来,“什么事?”
查克喘得厉害,说话得很慢,“小班……小班……他没……死。”
托马斯全身上下的疲倦霎时消失无踪。他跳起来,脸贴到查克面前,“什么?”
“他……没死。装袋手去收拾他……箭没射中他的脑子……医疗手帮他包扎好了。”
托马斯转头凝视着树林,小班前一天晚上才在那里攻击他。“你一定在开玩笑,我看到他……”他没死?托马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感觉,疑惑?放松?还是害怕再度遭到攻击……
“我也看到了,”查克说,“他被关在大笼子里,半颗头裹着绷带。”
托马斯又转头盯着查克,“大笼子?那是什么?”
“【大笼子】就是我们设在大屋北侧的牢房。”查克伸手指着那个方向,“他们二话不说就把他丢进去,医疗手只得在牢房里帮他包扎伤口。”
托马斯揉揉眼睛,忽然感到愧疚,因为他发现自己曾庆幸小班死了,这么一来他就不必担心会再碰见他。“那他们打算怎么处置他?”
“小队长们今天早上已经开过会,听起来无异议通过结论。看样子小班会宁愿那只箭射中他的瞎卡脑袋。”
托马斯斜视着,对查克的话感到困惑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会被驱逐,罪名是企图杀害你。今晚执行。”
“驱逐?那是什么意思?”托马斯必须问清楚,尽管他明知那八成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查克认为那比死还糟糕。
接着托马斯看见来到迷宫幽地后最令他不安的一幕:查克没有回答,只是笑。查克在笑,尽管他刚才宣布的讯息是如此不祥。接着查克转头跑开,或许忙着去向别人转述这个天大的消息。
那天傍晚,距离石墙关闭大约半个小时前,纽特和艾尔比把幽地门士全召集到东门。向晚的第一抹幽微暮色已悄悄渲染天际。飞毛腿们才刚回来,进了那栋神秘的地图室,咯当一声把铁门关上。民豪早些时候已经先进去了。艾尔比要飞毛腿们赶紧处理完手上的工作,二十分钟内就得出来。
查克提到小班将被【驱逐】的消息时,笑容很诡异,为此托马斯心里一直有个疙瘩。虽然他不确知那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听起来可一点都不妙。特别是这会儿大家站的这么靠近迷宫。托马斯纳闷着:他们要把小班赶出去吗?赶到鬼火兽那里?
其余幽地门士压低声音叽叽咕咕讨论着,惶恐等候的紧绷情绪像浓雾般笼罩着他们。托马斯静默不语,双手抱胸,等候戏码登场。他静静地站着,直到飞毛腿走出水泥屋。那些人个个面露倦容,因用脑过度显得神色凝重。民豪率先走出来,托马斯猜测他是飞毛腿的小队长。
“带他出来!”艾尔比大叫一声,把托马斯从沉思中惊醒。
托马斯双臂自然垂到身体两侧,转身环顾迷宫幽哋,寻找小班的身影。他不知道小班看到他时会有什么反应,内心的不安逐渐加剧。
三名身材高大的少年出现在大屋的另一头,托着小班往前走。小班的衣衫破烂,几乎无法蔽体,半边头脸包裹着渗血的厚纱布。他蜷缩着双脚、拒不配合,看上去就跟托马斯前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半死不活。除了一点……
他的眼睛是张开的,而且因恐惧而瞪大。
“纽特,”艾尔比这回音量减低许多,若非托马斯站得很近,根本不可能听得见,“把竿子拿出来。”
纽特点点头,毫不迟疑转身走向置放果菜园工具的小棚屋,显然就等着艾尔比开口。
托马斯把注意力转回小班和三名守卫身上。小班脸色苍白、形容凄惨,根本不做抵抗,让守卫们拖着他走过庭院灰扑扑的坚硬石板。当他们来到人群前,守卫让小班站在艾尔比面前。小班低垂着头,拒绝接触任何人的视线。
“小班,这都是你自找的。”艾尔比说,接着他摇摇头,转头看纽特前往的那个工具棚屋。
托马斯顺着艾尔比的目光望去,正好瞧见纽特走出那扇歪斜的门,手中拿着几根铝杆。他把一截截铝杆衔接起来,变成一根长竿,长度大约六公尺。纽特接妥长竿后,手抓着竿子一端某种形状奇特的物品,一路拖着走向人群。铝杆刮过石板地面,发出刺耳声音,托马斯只觉一股寒颤窜上背脊。
整件事都教托马斯不寒而栗。尽管他并未向小班挑衅却依然觉得难辞其咎。但这一切怎能怪罪到他头上呢?没有答案,自责扔向潜藏在血液中的顽疾,挥之不去。
纽特终于来到艾尔比面前,把长竿末端交给艾尔比。托马斯这才看清楚那个奇特的附件。那是粗皮革做成的套环,用大扣环固定在竿子上。套环上面有个大型按扣,意味着套环可以打开或扣上,用途显而易见。
那是个项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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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12 15:46: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托马斯看着艾尔比打开项圈,套上小班的脖子。皮项圈哒一声扣上时,小班终于抬起头来,双眼闪着泪光,鼻孔下垂着两串鼻涕。幽地斗士在一旁观看,没人说话。
“求求你,艾尔比!”小班苦苦哀求。他颤抖的声音令人悲悯动容,托马斯无法想象那就是前一天企图咬穿他咽喉的人。“我发誓我只是因为转化才神志不清,我不可能会杀他的,当时只是一时失常。拜托!艾尔比,求求你!”
小班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拳头般重击托马斯的五脏六腑,让他更感到愧疚与困惑。
艾尔比置若罔闻,他扯扯项圈,确认扣环扣紧了、也稳稳锁在竿子上。接着他沿着铝杆走过小班身边,抓起竿子,划过手掌与指头。他走到另一头,双手紧握铝杆,转身面向群众,眼里布满血丝,怒气腾腾、呼吸沉重。托马斯觉得艾尔比突然变得面目狰狞。
长竿的另一端则是一幕奇特景象:小班涕泗纵横,浑身不住颤抖,瘦骨嶙峋的苍白脖子套着以皮革粗糙裁剪成的项圈,项圈连接着一根长竿,长竿则是延伸到六公尺外的艾尔比;铝杆中段微微弯曲,幅度不大。从托马斯的角度看过去,铝杆显得异常坚固。
艾尔比目光并未刻意盯着任何人,却同时望向众人,用主持仪式般的洪亮声音说:“土木手小班,你意图杀害新人托马斯,被判【驱逐】之刑。小队长们已做出裁定,决议没有转回余地。你不得返回此地,直到永远。”漫长的沉默后,“各位小队长,请在【驱逐竿】上就定位。”
托马斯讨厌自己跟小班的牵连被当众公开,讨厌自己内心那份罪疚感。再度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只会让更多人起疑,于是这份愧疚又转变为愤怒与苛责。这时他什么都不想,只希望小班尽快消失,事件赶紧落幕。
一个接一个少年从人群中走出来,步向长竿。他们用双手紧抓着铝竿,一副准备拔河的模样。纽特在其中,民豪也是,这证实了托马斯先前的猜测:他是飞毛腿的小队长。屠夫温斯顿也站到驱逐竿旁。
等大家就了定位——十名小队长等距分散在艾尔比和小班之间,气氛变得凝重又沉寂。只有小班不停揩鼻抹眼,发出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小班左顾右盼,颈上的项圈让他无法转头看竿子和站在他背后的小队长们。
托马斯的心情又转变了。小班显然不正常,但为什么会受到这种惩罚?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帮他吗?托马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为此内疚一辈子,他在脑子里尖叫:结束吧!快点了结吧!
“拜托!”小班渐感绝望,音量也随之提高,“求……求……你……们!谁来救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闭嘴!”艾尔比在后面咆哮。
但小班不理他,一边求饶一边拉扯脖子上的皮革项圈。“谁来阻止他们!救救我!拜托!”他逐一扫视身边的少年,以眼神哀求着。每个人挪开视线,托马斯连忙躲到一名高个子少年身后,避免跟小班打照面。‘我没办法再注视那双眼睛’,他想。
“如果我们纵容像你这样的逊客,绝不可能撑到现在。小队长们,预备!”
“不要!不要!不要!”小班低声念诵着,“我发誓我什么都肯做!我发誓绝不再犯!求……求……你们!”
东门开始关闭,震耳欲聋的咯哒声淹没小班的惊呼哭叫;高耸的右墙向左侧滑动,打算在入夜前阻断迷宫幽地和迷宫之间的通道。石墙发出雷鸣般的哀嚎,移动时摩擦生起的火星四处迸散。众人脚下的地面震动着。托马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目睹即将发生的一幕。
“小队长们,动手!”艾尔比叫道。
小队长们把铝竿推向外面的迷宫,小班猛然回头,一阵被抑扼的吼叫声从他咽喉传出,声音高过关闭中的石墙。小班屈膝跪下,却被前头的小队长——面容愠怒的黑发壮硕少年——再度拉起站直。
“不……要……!”小班凄厉的呐喊,唾沫四溅;他奋力挣扎扭动,死命拉扯项圈,可是全部小队长联合的力量太强大,把受刑的小班一步步推向迷宫幽地边缘,此时石墙也即将抵达。“不……要!”小班再度惊叫,旋即又一声。
小班试图把脚跟定在门槛上,可是只支撑了一刹那,驱逐竿把他一个踉跄送进迷宫,刹那间就被推离迷宫幽地一公尺;他继续不断左扭右转、试图挣脱项圈。东门的石墙几秒内就会紧闭。
小班猛力一转,他的脖子终于能在项圈里转动,因此他把身体转过来面对幽地门士。托马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人类:小班癫狂的眼神、口中喷出的飞沫、绷紧在血管和骨骼上的惨白肌肤,托马斯想象不出任何更为怪异的物种。
“稳住!”艾尔比叫道。
小班就在这时尖叫起来,持续不断,那声音几乎穿透耳膜,托马斯只得捂住耳朵。那是野兽般的狂吼,想必把小班的声音撕裂成碎片。到了最后一秒,最前头的小队长松开连接小板项圈的最后一节铝竿,再使劲把长的这段拉回来,小班从此被驱逐在外。小班最后的惊叫声也被石墙轰然关闭的声音阻绝。
托马斯紧闭双眼,惊觉泪水已淌下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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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13 10: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下由 william_铭 手打,一并感谢

第十五章
小班那张惊慌的脸烙印在托马斯脑海,连续两夜伴着他入眠、折磨着他。没有了那个男孩,此刻的情况又会有什么不同?托马斯几乎可以说服自己,他会在这个地方快乐满足地适应新生活、朝着成为飞毛腿的目标前进。但只是几乎。在托马斯内心深处,他知道小班不过是他的众多烦恼之一。
如今小班走了,被驱逐进鬼火兽的世界,被那些怪物带到它们宰割猎物的地点、成为惨遭摧残的受害者。托马斯有千百种理由鄙视小班,却打从心底同情他。
托马斯无法想象以那种方式离开,而从小班最后几秒钟疯狂扭动、本唾沫、狂吼哀嚎的反应看来,迷宫幽地规定不准飞毛腿以外的任何人进入迷宫,显然有它的道理。即便是飞毛腿也只能在白天外出。小班已经被蛰过一次,肯定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命运。‘可怜的孩子’,托马斯想。‘可悲的孩子’。
托马斯翻身侧躺,依旧浑身战栗。他想的越多,越觉得当上飞毛腿似乎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可是不知怎的,他依然不改初衷。
次日清晨,曙光还未露脸,来到迷宫幽地后不曾睡得如此酣畅的托马斯却被斗士们的工作声给吵醒。他坐起身,揉揉惺忪的睡眼,努力甩脱沉重的睡意。他又躺下,不再挣扎,只盼没人来吵他。
可惜清静维持不到一分钟。
有人轻拍他的肩,托马斯睁开眼,看到纽特低头瞧着他。‘又怎么了?’他想。“笨蛋,起床!”“喔,你也早安!几点了?”“七点,菜鸟!”纽特嘲弄地笑道,“以为熬过两天苦日子,我就会让你赖床吗?”托马斯翻身坐起,懊恼自己无法再多躺几个小时。“赖床你们这些家伙是干什么的,农夫吗?”农夫,他怎么记得这么多关于农夫的事,他的记忆缺损再度令他不解。
“呃......没错,既然你提到了,”纽特一屁股坐在托马斯身旁,盘起双腿,沉默了半晌,望着整个迷宫幽地渐渐苏醒的忙碌景象。“菜鸟,今天让你学当锄犁手,看看会不会比杀掉该死的猪仔来得合你胃口。”托马斯再也不想被人当孩子看,“你该换个称呼了吧?”“什么称呼?该死的猪仔吗?”托马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摇头,“不,我是指‘菜鸟。我已经不是最晚到的新人了,对吧?昏迷不醒的那个女孩才是。你喊她"菜鸟”吧!我叫托马斯。”托马斯又想起那女孩,以及他们之间似有若无的关联;忽然一阵哀伤,像是在想念她、想见到她。‘这完全没道理,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托马斯想。
纽特上身往后仰,扬起眉毛,“咬我啊!看来你一夜之间胆子长大不少,是吗?”托马斯没理他,自顾自地说,“锄犁手是什么?”

“就是那些在果菜园里埋头苦干的人,耕耘、除草、栽种之类的。”托马斯朝果菜园方向把头一点,"小队长是谁?”“萨特,就是昨晚站在最前面那个。他人很好,只要你不打混就没问题。”托马斯没有接腔,他希望今天不会有人提到小班以及驱逐事件。那个话题既令他反胃又自责,因此他换了个话题。“你叫我起床有事吗?”“怎么啦,一早醒来就看到我不开心吗?”“不特别开心,那......”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石墙开放的隆隆声给打断。托马斯转头望向东门,几乎期望看到小班就站在石墙的另一边。不过,他只瞧见民豪在暖身,同时走到石墙边拾起某样物品。
是连接项圈的那节驱逐杆。民豪似乎不以为意,随手把它丢给另一个飞毛腿,那人把它送进果菜园旁的工具屋。
托马斯无法理解,民豪怎么能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他回头看着纽特,“那是......”“我只见过三次驱逐,每一次都跟昨天你看到的一样讨人厌。每回鬼火兽都会把项圈丢在门口,真让人毛骨悚然。”托马斯也有同感。“它们逮到人以后会怎么做?”但他真想知道吗?纽特只是耸耸肩,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毫无说服力,显然并不想谈这个话题。"那就聊聊飞毛腿吧。”托马斯突然说。“飞毛腿”这三个字没由来地脱口而出。托马斯有一股奇怪的冲动,想跟纽特道歉并改变话题,但他按兵不动。他想了解飞毛腿的一切,即便经历昨晚的事、即便他隔着窗子看见鬼火兽,他还是想知道。想深入了解的吸引力太强大,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成为飞毛腿。
纽特沉默了半晌,一脸疑惑。“谈飞毛腿?为什么?”“只是好奇。”纽特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那些家伙是好手中的好手。非得如此不可,一切都仰仗他们。”说完他拾起一颗松动的小石子,抛了出去,满不在乎的瞧着它一路弹跳,最后静止不动。“你怎么不是飞毛腿?”纽特的视线突然回到托马斯身上,“本来是,直到数个月前脚受了伤才退出。这只脚不管用了。”他伸出手,漫不经心的揉捏右脚踝,脸上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那神情让托马斯觉得纽特是心有余悸,并非实际上的疼痛。“怎么受伤的?”托马斯问。只要能让纽特多说些,就能再理解一点。“被讨厌的鬼火兽追,还有什么?差点完蛋。”纽特停顿片刻,“想到差点就要经历‘转化’就吓死我了。”又是‘转化’。这是托马斯认为最有机会引导他找出答案的话题。“那到底是什么?什么东西会转化?是不是都跟小班一样会发狂、想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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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13 10: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班的情况比多数人都严重,不过我以为你想谈的是飞毛腿。”纽特的语调略带警告意味,让托马斯知道他不想再谈‘转化。’托马斯更加好奇了,不过重新回到飞毛腿的话题也无妨。“好吧,我洗耳恭听。”“我说了,他们都是佼佼者。”“那你们怎么挑选?测试每个人的跑步速度?”纽特鄙夷地瞄了托马斯一眼,不耐烦地说,“有点脑子行吗,菜鸟!或汤米,随你便。跑得快不快只是条件之一,而且是很次要的条件。”这话让托马斯很感兴趣,“怎么说?”“我说‘佼佼者’,指的是全方位。要在迷宫里存活,你得够聪明、够敏捷、够强壮;还有决断力,要能评估风险,既不能鲁莽冲动,也不能胆小怯懦。”纽特伸长双腿,双手在后面支撑身体。“外面非常险恶,你明白吗?我可一点都不怀念。”“我以为鬼火兽只在晚上出现。”即使注定要成一名飞毛腿,托马斯还是不希望跟鬼火兽狭路相逢。“没错,通常是这样。”“那外面有什么可怕的?”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吗?纽特叹气。“压力、紧张。迷宫天天改变,你得用脑子描绘出迷宫的路线;背负大家离开的重大责任;担心该死的地图。最糟的是,你时刻都在担心自己回不来。普通的迷宫已经够棘手了,更别提它每天晚上都会改变。做错几个决定,恐怕就得跟那些凶残的野兽共度一宿。这可不是让傻子和捣蛋鬼闹着玩的。”
托马斯皱起眉头,无法理解自己心中那股催促他的冲动。即便经过了昨天傍晚的事件,直至此刻他仍旧感觉得到,而且丝毫未曾消退。“为什么这么感兴趣?”纽特问。托马斯迟疑不语。他寻思着,害怕再度大声说出来。“我要当飞毛腿。”纽特转身注视托马斯的双眼。“逊客,你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星期,这会儿就想自寻死路——未免太早了?”“我说真的。”这一点道理都没有,可是托马斯感觉非常强烈。事实上,想成为飞毛腿的欲望才是他撑下去的动力,让他能够面对眼前的困境。
纽特依然盯着托马斯。“我也是。省省吧,从来没人第一个月就当上飞毛腿,更别提第一个星期。被推荐去当飞毛腿之前,你得多方面向大家证明你的能力。”托马斯站起来,开始收拾被褥。“纽特,我是认真的。我没办法成天拔草,那会逼疯我。我不知道自己被人用那个金属箱子送来之前都做了什么,可是我直觉认为我应该去当飞毛腿;我办得到。”纽特仍然坐在远处,抬头瞧着托马斯,没有问托马斯需不需要帮忙。“我不是说你不行,只是暂时先别提。”托马斯忽然很不耐烦,“可是......”

“你听好,汤米,这件事你要相信我,千万不要到处宣扬当个农夫太委屈你,或说你够格、也做好准备当个飞毛腿;你只会给自己树敌。先别说出去。”托马斯知道自己无意树敌,但他的志向不变。他决定另辟蹊径。“好吧,我去找民豪谈。”“想得美,你这臭逊客。飞毛腿由集会遴选,你要是以为我就算够强悍了,肯定会被他们笑得无地自容。”“你们都知道,我一定能做得很好;让我等只是浪费时间。”纽特也站起来,伸手戳了戳托马斯的脸。“你听着,菜鸟!你给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奇怪的是,托马斯并不觉得害怕,他翻了个白眼,接着点点头。“趁还没人听到这鬼话前,你最好赶快闭嘴。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而我们大家就是靠这些规矩活到现在。”纽特停下来,托马斯没作声,担心纽特接着将发表长篇大论。“规矩,”纽特接着说,“规矩。在你那瞎卡脑子里覆诵这两个字。在这里大家保持理智是因为我们卖命公众、遵守规矩。我们把小班赶出去,也是为了维护规矩——总不能容许意图杀人的疯子在这里头乱晃,对吧?规矩!我们不需要你来搞破坏。”托马斯的顽强态度霎时消退,他知道自己该闭嘴了。“好啦!”他只说。纽特猛拍托马斯的背,“咱们做个约定。”“什么?”托马斯心里燃起一线希望。“你不再提起这件事,那么只要你有特别的表现,我就把你列入受训名单。不过如果你管不住自己的嘴,那我会让你永远达不成愿望。同意吗?”托马斯不想再等,天晓得还得等多久,“真是个超烂的约定。”纽特竖起眉毛。托马斯终于点头,“好吧!”“走吧!咱们找煎锅弄点东西吃。希望不会噎着。”
那天早上,托马斯总算见到了声名狼藉的煎锅,只是彼此之间隔着一段距离。煎锅忙着弄早餐喂饱一大群饥肠辘辘的幽地斗士。他看上去不过十六岁,但已经满脸胡须,全身到处毛茸茸的,仿佛身上每个毛囊都企图逃离他占满食物污渍的衣裳。托马斯想,以一个负责监督烹调工作的人而言,他那副模样可一点都不卫生。托马斯提醒自己要留意食物里有没有恶心的黑色毛发。
托马斯跟纽特以及查克一起,刚在厨房外的野餐桌旁落坐,准备吃早餐,一大群幽地斗士便突然起身朝西门跑去,彼此兴奋地交谈着。“怎么回事?”托马斯问,没料到自己的语气如此漠不关心。迷宫幽地里任何新动静,都已变成生活的常态。纽特只是耸耸肩,继续吃起餐盘里的蛋。“去看民豪和艾尔比出发。他们要去察看那头死的鬼火兽。”“对了,”查克说,一小片培根趁他张开嘴时飞了出来。“我有个问题。”

“哦,小查克?”纽特的口气略带嘲讽,“有什么鸟问题?”查克似乎用心思索着,“他们发现一只死的鬼火兽,对吧?”“恩,”纽特答道,“谢谢你的告知。”查克漫不经心地用叉子轻敲桌面,“那么,是谁把那个蠢东西弄死的?”‘问得太好了,’托马斯想。他等着纽特回答,可是没有下文,显然纽特自己也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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