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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童亮短篇灵异小说集(《画眉奇缘》作者)--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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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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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0-10 09:57:10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屋前屋后找了一番,也不见徒弟的踪影。

    老人回到堂屋里,对着灯发愣。

    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从屋外渐渐靠近门口。

    老人以为是徒弟回来了,回头一看,却看见一个美丽娇羞的女子。

    女子穿着一身旗袍,脸白得像纸,眼睛仿佛会发光。

    老人心想,难道是来要我做纸屋的主顾?看来是有人故去了。

    可是往下一看,女子手里提着一只木桶,木桶里装着衣服,一根手臂长短的衣槌插在像巨蟒一样盘在木桶里的衣服上。衣服是用衣槌捶打过的,一边拧一边捶打,衣服才会脱水,才会变成这样。

    虽然衣服拧成了那样,但是老人一眼还是认出来木桶里是他的衣服。

    她是帮我去洗衣池塘边洗了衣服吗?老人难以置信。

    女子见了老人,微屈膝盖,道了个万福。

    “师父起来啦?”女子说道。声音像黄莺的啼声一样好听。

    老人迷惑道:“请问姑娘是……”

    “我是受人之托来照顾师父的。”女子放下木桶,温柔说道。

    问她是受谁之托,她却不说。

    “不会是我的徒儿吴有常吧?”老人问道。

    女子却反问:“吴有常是谁?”

    老人看了她半晌,说道:“你……好像一个人……”

    女子问道:“像谁?”

    老人却记不起来。

    从那天起,女子将老人照顾得无微不至。而吴有常仿佛人间蒸发。老人去赌场、魏老板家还有冷水街找他,可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也许是死了吧。病死了,或者被追债的打死了。我倒希望他活着,他还欠我钱呢。”冷水街的一个窑姐这样说道。

    找了几天后,老人居然不找了。

    先前想要做老人徒弟的人们又找上门来,希望老人重新收徒。

    老人却说:“万一他回来了怎么办?”

    老人坚持不再收徒。

    拜访的人们看到老人身边多了一位妩媚女子,想要打听她的来历。女子和老人都守口如瓶。

    有人猜测女子是老人的新徒弟,也有人猜测女子是老人的情人。

    女子和老人也不辩驳,遇到有人暗示明言,一笑了之。

    一年后的一个早晨,女子出门去洗衣的时候天气还好好的,出去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

    老人心急,拿了一把伞就去洗衣池塘找她。

    老人走到池塘边才发现自己打的是一把纸伞。雨水一淋,纸就透了,雨水一积,纸就破了。

    老人一慌,脚下一滑,从驳岸边的青草上滑到了水塘里。

    老人的丧礼上,女子哭得梨花带雨。

    认识老人的人们议论纷纷,依然猜测她到底是老人的徒弟还是情人。

    一个男子走到她身边,问道:“你哭什么?”

    女子哭道:“我心疼他。”

    男子道:“一切都是注定的。他早就知道自己会落在水塘里。再说了,你本来没有心,怎么会心疼呢?”

    女子大惊失色。

    男子抬起一只手来,伸进女子身体里。

    周围的人们有的吓得散开来,有的指责男子浪荡。

    男子缩回手,掏出一团竹篾来。那团竹篾缠绕在一起,居然有几分心的形状。

    “一个纸人,怎么就有了心呢?”男子盯着那团竹篾,眉头紧锁。

    终于有人认出男子就是一年前失踪的吴有常。

    “这一年你去了哪里?”一人问道。

    “躲债去了。”吴有常回答道。

    “可害惨了你师父。”那人说道。

    “嘿。收我的头天晚上,师父知道我的手艺胜过了他,不需要他教我了,所以没再找我。”吴有常说道。

    刚才还哭泣的女子硬挺挺地躺在椅子上,跟其他丧礼上的纸人一样。她的胸口有个洞,从那里能看到里面横竖如骨头的竹篾,以及洞口翻裂的纸边。

    “难怪她说不能画得太像。凡事太像,就容易成真的。”吴有常对着那颗竹篾的心说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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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0-18 09:27:30 | 显示全部楼层
    自从爸爸丢了魂,我的命就好了。

    《爸爸的魂魄》
    作者:亮兄

    七月十五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走到了画眉村,来到外婆生前居住的老屋旁。

    老屋旁有一块水田里种了许多蒿笋。蒿笋长得比人还高。

    我从那块水田的田埂上走过时,看到外婆正从茂盛又拥挤的蒿笋之间走出来。

    我们就这样碰了面。

    以前她看到我,脸上就会笑起来,眼神里有喜悦的光芒。

    可是梦里外婆看着我,眼神温和,表情淡然,像是看见了一个恰好狭路相逢却不认识的路人。

    刹那间,梦里的我明白了,外婆过世太久了,可能已经把人世间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

    老家有句话叫“三岁娃儿记得千年事”。可再大几岁,就都不记得了。人犹如此,亡人亦然。

    外婆离开这么多年了,难免会忘记生前的事情。

    可我还记得她。

    当初她离开的时候,我接连三十天夜夜梦见她。她在我面前,我知道她不在了,还没说话泪水就涌了出来,哽咽到一句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就像生前那样慈爱地看着我。好像生死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时候从她的眼神里,我知道她是记得我的。

    流了三十个夜晚的泪水后,我再梦到她,已经是欲哭无泪。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泪水流干了是什么感受。

    从那之后,她渐渐很少到我的梦里来了。

    多年后梦里再次相遇,我见她没有认出我,我便将头一低,避开与她照面,假装没认出她,匆匆从高高的蒿笋边走过。

    梦里的我异常决绝,是日常生活中的我无法做到的。

    或许我梦到的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或许叫做前世,或许叫做来生。在这一世之前,我和她本不相识。在这一世之后,我和她都已淡忘。

    可是那毕竟是梦,毕竟我还记得她,但我无法再一次承受这样的痛苦,便装作不认识了。

    或许我喊她一声,她会想起来。但我也不愿让她再经历一次曾经那样的离别。

    梦醒后的早上,我看了一下日历。农历六月十八。初伏。诸事不宜。

    我忽然想起几天前一个朋友跟我说的一件怪事。

    那件事情乍一听好像跟我做的梦没什么联系,但是仔细想想,好像又有些联系。

    事情是这样的,这个画师朋友叫杨扬,她看过我之前在网络上分享的一些故事。

    有一天,我在朋友圈分享了一位书迷给我讲的离奇故事。她看到后发微信给我说:“其实我周围也有蛮多不寻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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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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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0-18 09:27:4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很喜欢听这类故事,于是催她给我讲讲。

    “先说我爸爸吧。”她发了一句话过来。

    我看到她的微信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便等她说完了再回复。

    过了一会儿,一段文字发了过来。

    “我的爸爸是一名司机。四年前,他退休前跑最后一趟车,去了西藏。”

    我预感到这将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

    “那一次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一直没有听他说清楚过。每次问起,他就含含糊糊地说,本来应该是跟同事一起回来的,但是不知道怎么了,同事们先走了,留了他一个人最后回来。再追问具体情况,他就说,也没发生什么事。”

    “但是回来之后,家里人就觉得他不对劲了。怎么说呢,他好像变了一个人。我爸爸以前话很多,喜欢跟我聊天,喜欢吹牛,对人非常热情。朋友亲戚之间的家长里短,他也喜欢打听,还经常掺和到别人的家事里去。但是他回来之后好像突然不再关心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任何事。他天天呆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不看电视的时候不是抽烟就是睡觉。跟我聊天也只会说嗯嗯或者哦哦,似乎完全提不起兴致,能看出来非常应付。”

    “更奇怪的是,他对以前的事情是有记忆的,但是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说到以前他非常在意的亲戚或者朋友,他一脸淡漠,好像事不关己。哪怕我主动找他说话,他都爱答不理。”

    “这让我感觉好像失去了爸爸。但是他明明又是我的爸爸。他像是一个被玻璃罩子罩住的人,隔绝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后来,我同学给我介绍了一个会看事的大妈。那个大妈说,你爸爸丢了魂,我不确定你爸爸的魂还能不能叫回来。我坚持要她想想办法。她做了场法事,在我家里做的。爸爸还是看他的电视,抽他的烟,然后回屋睡觉,好像这场法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做完之后,几乎没有什么效果。我拽着他去医院看了,也没查出什么来。”

    “这件事已经过去四年了,我感觉他好像慢慢变好了一点点。如果说四年前他刚从西藏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三分对世界的感知,那么现在差不多恢复到了五分的样子吧。”

    “后来我又遇到一个师太,我说起了我爸爸的情况。师太说这是丢了魄。没了魄就没了感情。我不知道师太说得对不对,不过我也觉得爸爸更像是丢了魄,隔绝了情感。”

    最后她问我:“你说我爸爸这是怎么了?”

    不等我回答,她又说:“我不是要你帮我处理这个事情。我知道,这类事情处理起来很麻烦,很可能对自身不好。我就跟你说说,可以的话你帮我分享出来,说不定别人有类似的经历,能够给我一点启示。”

    我听了她的,将这个故事整理了一下,发在了朋友圈。

    不过这么奇怪的事情,应该很少见。我没抱什么希望,也没细想其中缘由。

    做了外婆这个梦之后,再想起这件事情,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难道她爸爸的魂魄跟我过世的外婆一样,已经到了“那边”,所以忘记了“这边”的人,淡漠了“这边”的情感?

    这个猜想跟她找的那个大妈,还有后来遇到的师太的说法其实有点类似。

    可是这也太巧了。她跟我说这件事没几天,我就做了类似的梦。

    我想,可能是我将梦和现实很牵强地联想在了一起。

    无巧不成书。更巧的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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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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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0-18 09:27:58 | 显示全部楼层
    七月十六那天下午,我的朋友圈里有人发了评论。

    评论写的是:“这不跟我姐夫的情况一模一样吗?”

    看到这句话,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去问评论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将他姐夫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说,大约十年前,他姐夫出了一次车祸。从那之后,姐夫就变了个人。也是这一两年才慢慢好起来。

    好了七八成之后,家里人问他之前怎么像是另一个人。他说,因为之前在这个身体里的不是完整的我。

    家里人问,你怎么知道身体里不是完整的你?

    他说,其实这些年我在五台山一只黑猫的身体里听了几年法。

    家里人以为他又犯毛病了。

    他却慢条斯理地接着说,那次出车祸之后,我就感觉自己迷迷瞪瞪的,像是半醒半睡,醒也醒不过来,睡也睡不过去。偶尔变得清醒时,我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看到一个昏暗的屋子里有个老和尚。这老和尚养了一屋子的猫,几十只。都是黑猫。我也是其中一只。老和尚喂东西给我们吃,喂完我们,他才自己吃点粗菜淡饭,然后开始敲木鱼念经。我就听他念,听得似懂非懂。有时候听得困了,我睡着了,就回到了这边,又变得迷迷瞪瞪,好像刚刚做完一个梦,又像是还在做梦。这边的人我认得,五台山的老和尚我也记得,恍惚间我是一个糊里糊涂的人做了一个变成猫的梦,恍惚间我又像是一只听法听困了的猫糊里糊涂做了一个变成人的梦。

    家里人听得糊里糊涂,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又说,我在猫的身体里的时候,也常离开老和尚的小屋,跑到外面去玩。我听来烧香的人说,这里是五台山。这里有很多寺庙,我经常跑到其他寺庙里去听其他和尚说法。开始的时候,我听不出哪个好,哪个不好。后来我能听出谁说得好,谁说得臭;谁说的是真经,谁说的是假话。这样过了好几年,作为猫的我已经老了。老和尚把我抱起来,放在腿上,然后念经。饱听经书的我听出老和尚知道我不行了,他是在念送我走的经。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我回到了这里,像是梦醒后回到了现实。不过每次阴天乌云压阵的时候,我还是会产生一种置身梦中的感觉,好像并没有醒过来。但是你们都说我好起来了。

    “你说我姐夫这个事情怪不怪?”他问我。

    “你们有没有去五台山找找到底有没有那个老和尚吗?”我问他。

    他说:“我们没去。巧的是,一个不认识我姐夫的朋友跟我说,他去五台山玩的时候,看到一个老和尚养了很多猫,都是黑猫。我一听,顿时头皮发麻!你说,是不是每一只黑猫都有我姐夫这样的情况?老和尚是不是知道这些才养着那些猫的?我看你写的书《画眉奇缘》里有猫蛊,猫蛊可以做魂魄的容器,是不是跟这个情况一样?”

    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个老和尚和那些猫,不敢妄下定论。

    好在他也不深究,转而感慨道:“你说这件事是不是跟你那个画师朋友遇到的差不多?”

    我说:“确实很像。但也太巧了。她跟我说完她爸爸的事情,我就做了有外婆的梦,接着你就给我说了这件事。”

    他说:“不是巧合吧?依我看来,是每个人遇到的事情跟其他人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生老病死。说起来,其实都一样。”

    我想了想,确实有道理。

    于是,我将这个奇怪的故事转而说给杨扬听。

    “你问问你爸爸有没有做过什么梦,说不定可以找到线索。”我觉得我可能找到了帮助她的办法。

    杨扬说:“他不会说的。”

    我说:“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他不会说呢?”

    杨扬说:“其实还有一点我没有告诉你。我爸爸出事这几年,我反而过得越来越好了。四年前,是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工作不怎样,感情更是糟糕。我爸爸经常说很多话,想逗我开心。可是我开心不起来。我甚至想过一了百了。我有时候就在想,是不是爸爸用他的灵魂交换了什么。是换了我的好运吗?”

    这一次我沉默了。

    有的答案就在面前的盒子里,但你永远无法打开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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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4 10:34:1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冤种父亲

    最近高考录取结果陆陆续续公布。有的已经收到通知书了。

    报志愿的时候,亲戚家里有孩子参加了高考的,便托我帮忙指导填志愿。录取之后,孩子的父母大多欣喜不已。

    我想起当年我被大学录取,收到通知书的那一刻,我的父亲显得非常失落。

    在他给我规划的人生里,是没有读大学这个计划的。

    他拿起红彤彤的通知书看了看,小声说道:“我本来想让你去当保安的,你怎么就考上大学了?”

    我从初中开始,就被父亲灌输习武强身的观念。那时候我也恰好沉迷于传统武术之中,天天在家里舞枪弄棒,拳打脚踢。因为没有专门的师傅教导,我只能自学成才。什么南拳、截拳道、太极拳、散打,见啥学啥。还有一种用长板凳做武器的民间拳法,我也学得有滋有味。

    母亲见我在家里打拳就头疼,她希望我心无旁骛地好好学习。当年外公掐算远近闻名,偶尔我出于好奇会问一问,或者外公无意之间跟我说点似是而非似懂非懂的口诀,我的母亲就会把外公臭骂一顿。

    “考试又不考这个,学它做什么?”母亲总是这样说。

    母亲年轻的时候只上了半学期的高中,为了帮家里挣工分后来不得已退了学。有了我以后,她将自己未完成的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每次我没有认真学习的时候,我的母亲就会用非常让人难以接受的口吻说:“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为什么不听话,不好好学习?”

    一方面,我觉得她这么说太自私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应该理解她。

    不读书又能做什么呢?除了读书,那时候我还没有发现另一件特别感兴趣的事情。

    可是初中接触武术后,我发现这个比读书可有趣多了。

    父亲的态度完全与母亲相反。

    父亲不仅支持,还付诸行动。

    父亲筛了细沙,混了木屑,给我做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拳击沙袋。

    那个沙袋悬挂在堂屋里,吊在最粗的主房梁上,俨然享受着这个家里最为尊崇的地位。

    那时候家里的房子是老屋。站在堂屋里抬头一看,房梁整齐排列,阳光从两三块透明的玻璃瓦照进来。青瓦缝隙里透进来的光如星光熠熠。

    当我跳起来腿踢沙包的时候,主房梁为之震动,整个堂屋为之颤抖。

    父亲若是恰好从堂屋经过,就会赞叹一声:“好!”

    母亲则忧心忡忡,既担心我耽误了学业,又担心房子会倒掉。

    他们两人的性格不仅仅体现在对我学武的态度上。我的父亲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有啥就做啥,没有就不做。家里的经济来源到底够不够开支,他从来不担心。“多了多吃,少了少吃。”他常这样说。

    母亲不得不将父亲放下的心提起来,挂在自己这里。

    母亲常常跟我说:“你一定要好好读书。母亲吃了没有读书的亏,不能让你再吃这样的亏。”

    父亲则说:“好好打沙包,你看那个陈真,一拳能把沙包打穿。等你初中毕业,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就去少林寺学武。学几年了回来,当个保安。”

    在父亲眼里,当保安就是我最好的出路,当上保安队长就是我的人生巅峰。

    其实我对未来也没有什么规划,有书读就好好读,没书读了再想将来能干啥。

    本来因为习武,我和父亲的关系难得地变得比以前更为亲密。

    可是后来因为父母亲的一次吵架,向来支持母亲的我决定跟他划清界限。

    大约有半年的时间,我没有跟他说话,没有叫他一声“爸爸”。

    我不叫他,他便不理我。我和他彼此不退步。母亲只好在中间周旋。

    每次母亲要我跟父亲打招呼的时候,我反而觉得母亲的立场不够坚定,没有骨气。

    那年暑假里的某一天,我在房间里写作业。

    那个房间有两个门,一个门通向堂屋,一个门通向当做厨房的小堂屋。

    父亲从小堂屋出来,从我的桌边经过,走到了堂屋里。

    我假装没有看到他。

    他又从堂屋出来,从我的桌边经过,走到了小堂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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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4 10:34:3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知道他想跟我说说话,想认输。但是碍于父亲的颜面,他开不了口,所以在这里晃来晃去。

    我觉得烦,干脆放下作业本出去了。

    我在外面逛了一圈,回到屋里,果然父亲没在这里了。

    我回到桌边,准备重新做作业,却看到我的作业本上多了好多字。那不是我写的字。

    字写得不好看,但能看出来写得很认真。

    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上面第一句话写的是:“爸爸在七岁的时候就没有爸爸了。”

    当时我就心软了。

    后来我在一本外国名著《芒果街的小屋》里看到一段话,那个知名作家写道,我半夜醒来,看到妈妈坐在她的床边,神情悲伤。我问妈妈怎么了。妈妈说,妈妈再也没有妈妈了。

    这句话让我无比难过。同时,我想起了好几年前父亲在我的作业本上写下的第一句话。

    原来普普通通的人和大名鼎鼎的作家会写下如此类似又相通的话。

    接下来,父亲写了他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一个人体验生活的辛酸苦辣的经历。

    可能是怕我回来的时候撞见,他写了一小段还没写完就戛然而止。

    他或许是听到了我回来的脚步,匆匆离开的。

    虽然他写的是自己的经历,但显然是希望获得我的谅解。

    那天,我喊了他一声,他匆忙答应了一声,好像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一样。

    我是做好了准备的。从那时候起,我谅解了所有的事情。比如他的懒惰,比如他的馋嘴,比如他的自我满足。

    他懒也算不上懒。事情倒是做,就是不愿意出力。那时候他开拖拉机,别人往货厢里装货,他是不肯上前帮忙的。他只开车,觉得那是他应该做的。但是别的拖拉机师傅为了招揽生意,会帮人家装货。所以他全靠认识的人叫他运货,做不了外面的生意。

    他馋也说不上馋。家里若是有点好吃的,不管是什么,该不该吃,他都要尝一口。哪怕是我小时候发烧了,母亲买一个橘子罐头给我,他都要用小碗分一些去。母亲好像习惯了,每次在我吃橘子罐头的时候跟我说:“留一点给你爸爸。”一个大人要小孩子分吃的,确实难以理解。

    自我满足是实实在在的。家里还是老屋泥巴墙的时候,他就经常丈量房屋的尺寸,似乎已然家大业大。拖货赚来的钱不够几天的生活费,他就数来数去,好像腰缠万贯。我上高中的学费临到开学还没有凑齐,他依然悠哉悠哉,并不着急。母亲着急上火,说他几句,他就说:“以往的社会能吃饱就不错了。书嘛,大不了不读了。”

    他确实不想送我读书。一个是觉得维持家常开支就够累了,没必要增加开支。另一个是小姑妈来了家里好几次,要他把我送到北京,让我跟着表哥在餐厅里做事。我读高中的时候,我表哥已经在北京一个比较好的餐厅做大堂经理了。

    每次小姑妈来,我母亲就气得不行,要赶她走。

    但是我的父亲动心了。我去北京的话,他就不用为我的生活费发愁了。这样他可以轻松很多。

    因为母亲坚持不肯,小姑妈和父亲的计划没有办法实施。

    从那之后,每次我从学校回来要生活费。父亲就说我是“化钱炉”。

    化钱炉是我们那个地方在丧礼上专门烧纸钱的炉子。我的父亲觉得他赚的钱都被我这个化钱炉给烧掉了。虽然那个时候他赚的钱根本不够用,母亲没有办法,去了村里的砖厂烧窑。砖厂的窑就如一个火炉子,里面都是砖的泥胚,要用炭火烧到六百到九百度,将泥胚烧透才能烧成红砖。烧窑的人就在砖窑上面烤。

    母亲为了多赚一点钱,与一个比她年轻十多岁的人承包了砖窑上所有的活儿,原本需要三班倒的事情,她和那个人两班倒,每人二十四小时互换,一天一夜不睡觉。接班之后,休息二十四小时,再做二十四小时。

    有时候母亲实在难以支撑了,叫他去砖窑上面帮忙。他待不了一两个小时就走。不然到了睡觉时间,他照样鼾声如雷。

    哪怕后来我上了大学,他依然如此。

    好在我刚进大学就得知可以办助学贷款。于是四年大学学费我都贷了款。又通过大学老乡的介绍,接到了做家教的兼职。不过兼职是每周去两次,赚的钱还是不够生活费,后来在大学的校报上发点稿子,每篇六十块的稿费,依然不够,还得让母亲汇一些来。

    我的父亲却经常跟人说:“现在政策就是好啊,读大学不需要交学费,可以贷款!”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工作之后,有一次在过年前买了一点酒寄到家里存着,准备过年的时候喝。父亲却将包装拆开来,自己做了点下酒菜,喝了一杯。

    父亲并不嗜酒,他只是看见了就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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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4 10:34:41 | 显示全部楼层
    等到过年,我拿出酒来准备跟亲戚朋友分享,却发现已经打开过。

    母亲想都没想就说:“肯定是你爸爸以为这是什么好东西,偷偷打开尝过。”

    我既生气又无奈。

    妈妈说:“你爸爸小时候是家里老满,你爷爷在世的时候受着宠呢,不论吃什么东西,都要哥哥和三个姐姐让着他,让他先尝一口。现在他还是这个小孩子的气性。”

    老满是老幺的意思。

    “哪怕是吃瓜子,也要分成几堆,让他先选尖儿最高的那堆。”妈妈说。

    工作的第二年,我那时候养自己尚且困难,但还是把父母亲接到北京玩了几天。带他们去看天安门、故宫、鸟巢。

    晚上他们休息了,我打开电脑,写一些故事。

    父亲有点儿认床,他从来不在外面睡觉的。

    他看到我这边有响动,走了过来,说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自己的身体要自己照顾好。”

    说完,他就回自己屋里睡觉去了。

    在北京的最后一天,我送他们去北京西站。去得太早,我们便在火车站外的广场坐一会儿。

    广场旁边有个保安亭。

    父亲碰了碰我,指着保安亭说:“其实我挺希望你当保安的,你看看,他们站在那里就行了,有人有车来了,起一下栏杆。没人没车来,就坐在那里。多舒服!”

    末了,他又说:“比你熬夜写稿子强多了。我不是不心疼你,我是觉得脑力劳动比体力劳动辛苦多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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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聊
    2024-10-27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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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22-10-31 09:47:17 | 显示全部楼层
    亮兄的特殊命格。


    大家好,我是亮兄。

    子鱼跟我说,亮兄,你写了这么久的故事,能不能写写散文随笔,跟大家聊聊天,让大家了解了解你?

    好的,下面我就郑重其事地跟大家聊聊我自己。

    其实我以前不写这类故事的,上学的时候,常常在一些报纸上写点儿悲春伤秋无病呻吟的校园小说和随笔。

    为什么后面开始写这类小说了呢?

    我很小的时候就在想一件事情——那些去世的人到底去了哪里?

    我听很多人说过他们认为的灵魂是什么样子,去世的人“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都只是听听,不发表意见。

    这种事情,能讨论的人都没有经历过。经历过的人都无法讨论了。

    但我对这个问题的认知,来源于我自身发生的许多事情。

    据家里人说,我出生的时候,爸爸骑着自行车带着喜糖和鞭炮去画眉村外公家报喜。

    爸爸到了外公家,在门口放了报喜的鞭炮,还来不及分喜糖,外公就问我是几点出生的。

    不仅如此,外公还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孩子是朝着哪个方向出生的?

    爸爸说了我的出生时辰,又说是朝着哪个方向出生的。

    才说完,外公就抢过装了喜糖的袋子,将爸爸往门外推。

    外公说,喜糖我来分,你快回去看看孩子,孩子可能有点儿问题。

    爸爸本来兴致勃勃,听外公这么说,很不高兴。

    爸爸说,孩子我抱起来看过了,没什么问题。您老看都没看到孩子,怎么胡说八道?

    外公说,如果真的没问题,那孩子出生的时间你记错了。要是你没记错,孩子肯定有问题。

    那时候爸爸有一个上海牌的需要上把的机械手表。如果晚上忘记了拧手表侧面的旋钮,那个表就可能走不准时。

    见外公这么笃定,爸爸顿时有点慌了。

    外公说,这孩子的八字太好了(虽然到现在我也不这么认为),但是八字太好的话未必是好事,孩子可能扛不住。

    爸爸听外公这么说,吓得茶都没有喝,就骑了自行车又往家里赶。

    回到家里,爸爸重新将我抱起,仔细检查。果然,他发现我的左手掌心朝外,胳膊仿佛被谁拧了过来。他将我的手掌掰回来,可是松手后很快又被“拧”了回去。

    爸爸这才相信了外公的话,向外公求助。

    外公这时候才说,上次我怕吓到你,所以跟你说得不够严重。这孩子如果不“置造”一下,恐怕活不过一个生肖轮回。

    “置造”这两个字我至今没有弄明白到底怎么写。在我们那个地方,遇到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老人就说要“置造”一下。大概意思是要有应对的方法。

    爸爸问,怎么“置造”啊?

    外公说,你别管,我来处理。

    外公找到我的姨爷爷,要我姨爷爷摸黑去他们村里集体所有的梨园里偷了一棵树龄恰好七年的桃树。

    那时候村集体还叫公社。

    姨爷爷的公社有一个种满了梨树的梨园,好巧不巧,梨园里居然有一棵桃树。

    外公将姨爷爷偷来的桃树砍了,劈成了三棱形,写上许多符文。符文里面有一个字后来我认出来了,是“聻”字。这个字有两种写法,一种上面是“渐”字,下面是“鬼”字,一种上面是“渐”字,下面是“耳”字。再后来我在聊斋志异里看到一句话:“人死为鬼,鬼死为聻。人之畏鬼,犹鬼之畏聻”。这句话我在小说里提到过好几次。

    然后,外公找到一个民间道士,那民间道士并不是真正的道士,而是专门在葬礼上吹号的。外公拜托那个民间道士在给人家办葬礼的时候将这个桃木放到棺材下过一夜。

    办葬礼的时候,棺材是要放在两个长板凳上面悬空的。下面可以放七星灯,也可以放桃木。

    那民间道士跟外公关系很好,答应帮这个忙,偷偷将桃木在棺材下面放了一夜。

    如此之后,外公将置好的桃木符送到我家,插在米缸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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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27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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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22-10-31 09:47:4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过几天,我的左手竟然渐渐恢复正常,仿佛拧着我胳膊的“人”松了手。

    外公跟我爸妈说,这桃木符等到我十二岁生日后就可以不用了。一个生肖轮回,根基就稳固了。

    我小时候几乎天天能看到米缸旁边的桃木符,但是家里人从未说过那是做什么用的。小时候的我一直以为那是供着一个土地公公之类的神仙,从来没有想过它跟我有密切的联系。

    我十二岁之后,那个桃木符就不见了。我也没有太在意。

    这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情也很离奇,我一个表弟出生的时候,也遇到了难关。

    表弟出生之后,天天拉肚子,拉得瘦骨嶙峋。

    想象一下,一个刚出生的宝宝不是胖乎乎的,竟然瘦骨嶙峋。那有多可怕!

    表弟的母亲便找外公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曾祖父求助。

    按照我们那边的称呼习惯,我叫我的外曾祖父做“姥爹”。外公会的东西基本都是姥爹教的。后来我写了一本小说专门讲述姥爹一生的故事。就是现在子鱼微店里那个《画眉奇缘》。

    姥爹听她说了表弟的症状,又要了出生时辰,然后说,孩子的魂魄恐怕在“那边”还没有来。

    姥爹说完又安慰说,你别担心,我现在身体不行了,过不了多久怕是会走。听说你家婆婆也是病倒在床了,说句不好听的,时日也不多了。你回去了跟你家婆婆说一声,如果她在我之前去世,到了“那边”,在桥头找一找,把孩子带过来再走。要是我走在你家婆婆前头,你就不用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几天之后,姥爹先去世了。

    姥爹去世的第二天,表弟停止了腹泻。

    此后,表弟恢复到了一个娃娃该有的样子。

    这件事家里人也没有跟表弟提起过。

    我也是长大成人之后才从亲人闲聊的时候得知这些过往。

    此后每次看到表弟,我就忍不住想象一位老人在桥边寻找一个小孩的情景。

    姥爹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我的妈妈半夜醒来,看到姥爹坐在床边,眉目慈祥地看着她。

    她想起身,但是起不来。

    姥爹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了,没入墙壁之中。

    所以妈妈第二天听到姥爹去世的消息时比较平静。

    妈妈说,她知道姥爹要走了,所以姥爹头天晚上来看看她。

    本地有“游脚僵”的说法——即将去世的人会去看看心中挂念的人再走。

    我也常想,姥爹看过妈妈之后,后来去了哪里?临走之前,他不但要来看看挂念的人,到了“那边”的桥头,还要帮忙找一个孩子的身影。他得是走得多么平静啊!

    我其实本来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高中学的理科。大学学的工科。很早就开始写文,但从来没有写过这种诡异题材。

    读大三那年,除夕那天晚上,我意外看到楼上的一扇门后面居然藏着外公给我做的桃木符!我原以为它在我十二岁生日后被妈妈丢掉了!

    我们那边有“三十晚上的火,月半夜的灯”的说法,意思是大年三十晚上要烧一整晚的火,十五晚上要开一夜的灯。

    我便跟妈妈说,你不是要木柴烧火吗?这桃木符没用了,你把它烧了得了。

    妈妈大声斥责我说,那就是你的替身啊!能烧吗?

    我听了,打了一个激灵。

    就是从那时起,我决定记录那些发生在我身边却无法解释的经历。

    我不是写故事的人。我是记录者。

    不管那些事情背后到底是什么,我希望还有人记得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世上曾经有过这样的人——这样曾经守护过你,但是你当时根本感觉不到的人。

    或许曾经没有桃木符,我依然健康长大,“那边”没有桥,表弟也会转危为安,也或许没有八字一说,但那些真实存在过的情感时至今日依然让我感到温暖。

    在这个如梦幻泡影的世界里,一切可能都是虚幻的,唯有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感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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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1-7 09:39:06 | 显示全部楼层
    《屠夫的命运》

    杀猪的屠夫新望自称看过一本名叫《百术驱》的书,书里说,像他这种杀生过多的人在年岁已高的时候要在床底下放两样东西,点心刀和木端盆。如果临终前最后一口气一直吊着下不去,像被人扼住喉咙一样,就要身边的人将接猪血的木端盆拿出来,然后将杀猪的点心刀点在木端盆的中央。这样便可让他这样的人临终前不受过多的折磨。

    新望的儿子问他:“你是在哪里看到这种既没有听说也没有记载的书的?”

    新望说:“我是在马老先生以前的茅厕里看到的。”

    他说大概是三十多年前,也可能是更早,有一次他在卖完肉回来的路上突然内急,就近去了马老先生家的茅厕。蹲下之后,他发现茅厕的墙洞里塞了有字的纸,像是冬天为了堵住漏风的墙缝。那时候的房子大多是泥墙青瓦,泥墙上常会出现里外相通的墙缝。

    他抽了一张,打开一看,字体古朴,纸张泛黄如小儿尿过的床单。就在那一张纸上,刚好写着那一段话,好像这张纸专门在这里等着他一样。

    墙缝有好几处,都塞了纸,纸有数十张,张张不一样。偏偏他抽到了这一张。

    就好像抽签刚好抽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根签,句句言中了自己在人世的欣喜和苦难。

    关于屠夫新望说的那个书名,整个画眉村确实几乎没有人记得了。

    但是我还记得。

    我去画眉村参加表弟的升学宴时,听到桌席上有人说起屠夫新望交代儿子如何如何,又听到“百术驱”这三个字,不免心中一惊。

    外公还在世的时候跟我说过,他的父亲,我的姥爹,曾经有一本名叫《百术驱》的古书。里面写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姥爹也是在茅厕的墙缝里发现这本书的,急忙收集起来,发现散失了一些,估计是被人擦完屁股之后扔到茅坑里去了。

    姥爹因为在旧时中过秀才,画眉村的人们都叫他做马老先生。

    屠夫新望如今已年过花甲,掐指算来,他年轻的时候马老先生还在人世。推来算去,他说的话应该不假。

    屠夫新望从小就跟着他的父亲学艺——杀猪。五十多岁的时候,他还能一人拽着一两百斤的猪的尾巴,将知情不妙放肆嚎叫的猪拖到长板凳上,然后将点心刀捅入猪的颈下,然后一脚将长板凳下的木端盆踢到准确的位置,不偏不倚地接住喷涌而出的猪血。

    在六十岁之前,新望从未生过病,伤风咳嗽都少之又少。

    满了花甲之后,他忽然就放下了屠刀,虽不说立地成佛,但从此不再杀猪。

    在他六十二岁这年的夏天,他生了一场病。

    这个夏天进入初伏后,接连四十天没有下雨,天气热得异乎寻常。水田干裂如龟壳,稻杆如被霜打了一般发蔫。画眉村周边有好几座山无故发火,烧了一片又一片的山林。

    新望对儿子说:“六十年来没有这么热过。我怕是不行了,你把我送到豆腐坳去吧。”

    豆腐坳的位置比较偏,那里有一座旧房子。房子的主人原来是打豆腐的,每天清晨挑着豆腐担子出来叫卖。卖豆腐的本来有一个女人,据说长得挺好看,但是不到三十岁就死了,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卖豆腐的孤苦伶仃地生活了几十年,过世之后后继无人,那座房子也空了。

    卖豆腐的过世不久就有了传闻,说是有人晚上从豆腐坳经过的时候听到了女人的哭声。

    新望的儿子说:“那里闹鬼,住不得。”

    新望的儿子心里明白。父亲之所以不想住在家里,是怕自己死状太难看,导致亲人们留下不好的记忆,以后不敢住在家里。

    与画眉村一河相隔的方家庄,曾有一位老翁和一位老妇人好上了,结果两家的后辈都不同意,互相羞辱,老翁气不过,喝药自尽了。从那之后,方家庄的人说,只要从老翁门前经过,若是有风刚好吹来,就会闻到一股刺鼻的农药味。

    没过几个月,老翁家里人搬离了方家庄。

    与画眉村一山相隔的红许家,曾有一位姓红的男子和一位姓许的姑娘暗生情愫,夜夜相会。后来男子生病,姑娘趁着家里人睡着了翻窗去找情郎,却因为夜色朦胧而掉入了男子家附近的一口水井里。就在水井旁,住着一位老婆婆。老婆婆听到水井里扑棱作响,走到井口往下面看,老眼昏花的她看到了彩色衣裳,却以为是谁家的鸡失足掉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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