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13 16:34:53
汪进在二楼跟到一起鼓掌哼哼。
丑丑也露个门缝,躲着偷笑。
雪琴在幼儿园学过体操,跳得最好,皮筋一下升到大脑壳头顶。
灵丽输了,却不服气,说,大脑壳故意蹲低,毛痞让姐姐赢。
大脑壳不怕大龙、灰猫子,却不敢在灵丽面前争辩。
雪琴维护弟弟,顶她几句。
两边吵起来,小蕾扯劝。
结果梧桐树和栏杆代替了大脑壳,继续跳。
大脑壳晃动脑壳在一边加油。
结果还是雪琴赢,灵丽第二,小蕾胖些,最末。
灵丽好胜心强,在梧桐大树上揭块树皮,朝天一扔。
树皮掉下来,正碰着雪琴的头上。
大脑壳看姐姐受欺负,就挡在前面拿眼横灵丽。
丑丑盯着他看,却没看到他眼睛变成一白一黑。
灵丽敲大脑壳一栗果,说,哟呵,你还敢抖狠!
大脑壳头上鼓起个小包,却不退缩,死盯着灵丽看。
灵丽向来不把大脑壳放在眼里,却让他看得发毛,说屋里有事,掉头走掉。
丑丑隔门看到灵丽一转身,大脑壳双眼一翻,变成一黑一白,狠狠盯着灵丽背影。
等灵丽拐弯进三栋,雪琴忽然一声尖叫。
小蕾忙问,么样了?
雪琴叫,我的头,我的头!
小蕾在长辫子里翻半天,忽然也尖叫一声。
大脑壳担心姐姐,凑近去看。
雪琴黑黑的头发一动一动!
“毛辣子(武汉话:指毛毛虫。)!……”小蕾害怕说。
大脑壳虽有些怕,却赤手捉虫丢在地上。
毛辣子黑黑的,在地上一扭一扭。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13 16:35:24
院里的花花冲过来,一口啄了,甩几下脑袋,吞落肚里。
雪琴胆小,哇哇哭起来。
大脑壳摸着她后背,说,姐姐,虫子赶走了,莫怕,莫怕。
慢慢牵她去瘦子太屋里吃饭。
中国人都知道武汉夏天要命,是因为热。
武汉号称火炉,其实是因为武汉水系丰富,湖汊众多,热天湿度大,再加上武汉地势偏低,因此,到热天,整个三镇犹如大大的蒸笼,闷热窒息,使人难奈。
当年没有空调,连电扇都是稀罕之物,到热天,武汉人都睡在街上。
刘家俊今年总觉阴寒,午睡起来,一背心汗,连枕头都湿个淡黄印子。
今年夏天到得好早。
老刘叹口气,在走廊上解开自家竹床,搬到院子里洗。
丑丑、大脑壳几个趴在栏杆上,看黑水沿竹篾缝往下流,竟冲出些小黑点,在水里扭动。
雪琴正好看到,就觉头皮一阵麻痒。
冲过三大桶水,竹床缝流的水变得清亮。
刘家俊竖起竹床在太阳下暴晒。
李善全看到说,刘爹爹,这样怕还有臭虫。
刘家俊说,我一身老皮,臭虫不咬。
竹床晒一下午,再用水洗两遍,晚上搁在走廊上乘凉。
等雪琴、小蕾、大脑壳这些小的在上面玩够,刘家俊才躺上去,悠悠睡着。
第二天,民权路H号好多人上班迟到,因为负责打鸣的花花冇叫。
太阳晒到后脊梁,刘家俊在走廊竹床上醒来,觉得背心一阵奇痒,撩衣照镜,后背红白相间起七个大包,如北斗星排列!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13 16:35:45
刘家俊一身古铜皮肤,日晒水浸,蚊虫不侵,没想到也被虫子咬了,他摇摇头,浩叹一声,不知埋怨世道变了,还是嗟叹年华老去。
下午不上学,雪琴、小蕾、灵丽凑在一起做作业。
胖小蕾说,灵丽,总在我们屋里做,今天去你家吧,完了好办家家酒(武汉话:过家家的意思。)。
灵丽支吾不语。
雪琴说,你是不是小气,不想我们去你家玩?
灵丽说,我妈在家……
小蕾说,都说你妈漂亮,我们正好看看。
灵丽再想推脱,小蕾、雪琴都威胁不跟她玩,只好让她们背书包进三栋四门家里。
一进门,胖小蕾耸耸鼻子说,么东西馊了?一股酸味?……
灵丽嘘地一声,说,小声点,我妈在屋里。
三个人偷偷挤着写作业。
小蕾受不了怪味,把门开道缝,
作业未做完,雪琴眼瞧七八只大苍蝇,循着馊味,飞入里屋。
里屋严严实实,黑黑地,不知道灵丽的妈妈是不是在里面,苍蝇飞进去,再没一只飞出来!
雪琴聪明,作业写得最快。
看小蕾、灵丽还没写完,就捡块硬纸壳,当苍蝇拍。
小伢手慢,连拍三五个苍蝇冇拍到,眼看肥苍蝇停在门框上,一个个钻进里屋。
雪琴守着里屋门边,待一颗肥绿头苍蝇飞来,“啪!”一下,将它拍个稀烂,却觉得有点东西溅到头发上,要小蕾、灵丽她们看,什么也没找着。
苍蝇挂在门上,稀烂的肚子里,似有什么在蠕动。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13 16:35:53
小蕾、灵丽写罢作业,三个人开始办家家酒。
灵丽家的布娃娃很奇特,穿得像少数民族,衣服上蓝色的碎花,格外鲜艳。
小丫头们轮流喂它吃喝,再带它看病。
胖小蕾装妈妈,灵丽演医生,雪琴只好当护士。
小蕾说,娃娃吃坏肚子,拉稀。
灵丽诊断后,打针,喂药。
雪琴一旁没事,看门外苍蝇一个个往里屋飞……
忽然,里屋一声轻咳。
灵丽吓得悄声说,妈妈起来了,你们快走。
小蕾、雪琴匆忙出门。
雪琴回头看见,里屋的门打开一条缝,一只手扶在门框上,雪白雪白,像在澡堂里泡过三天。
刚出三栋,小蕾捂肚子跍在地上。
雪琴问,怎么了?
小蕾额头见汗,说不出话来。
大脑壳屁颠颠跑来,说,小蕾么样了?
雪琴说肚子疼。
大脑壳说,是不是想拉稀?姐姐快扶她去茅屎!
待小蕾疼得缓些,雪琴扶她进茅屎跍倒。
大脑壳守到外面,看蚂蚁们搬个大苍蝇进洞,小蕾才出来,还是喊疼。
雪琴和大脑壳只好扶小蕾回家。
小蕾屋里门开着,妈妈、太都不在,老太在里屋床上盘腿面壁而坐,像个菩萨。
大脑壳看到她,往后直缩。
小蕾本来哎哟喊疼,也不敢作声。
雪琴胆子更小,抓着小蕾不敢动。
老太忽然说,是哪个?……是不是小蕾回了?
小蕾圆脸上都是汗,嗯一声。
老太说,还有人……嗯……是波波和琴琴吧?
小蕾的老太明明望着墙,眼睛又瞎,么样看得到人?……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13 16:36:11
大脑壳抓到姐姐的手,不敢放。
老太咕哝着,忽又说,小蕾,你哪里疼?
大脑壳拉雪琴退到门口,却不敢跑。
小蕾到不怕,弓腰走到老太跟前说,肚子痛。
老太从被窝里伸出干瘪瘪鸡样的手爪来,说,我揉揉。
她仍不回头,一把摸准小蕾圆圆的肚皮,轻轻地转。
忽然,老太转个身,对正大门口方向,圆睁一对白蒙蒙眼睛,尖声说:
是哪个杀千刀的要害我的伢,再不收回去,我饶不了你!
上帝也不会饶恕你!!
我会泼粑粑(武汉话:读ba三声,粪的意思。)到你屋里人身上,捡石头钉你屋里全家,让你屋里儿子娶不到媳妇,丫头一辈子嫁不出去!还要让所有上帝的子孙来报复你!!!……
大脑壳正对老太方向,吓得拉雪琴软坐在小板凳上,听她骂人。
骂一阵,听见小蕾圆滚滚肚子里咕噜咕噜乱响。
老太再摸几下,问,还疼不疼?
小蕾笑笑说,好了,老太!
老太茫然瞪着大脑壳,却对小蕾说,我累了,要吃饭。
小蕾说好。
屁颠颠去厨房搬个黄鹤楼酒瓶出来,上扣个小酒杯,递与老太。
老太不看酒杯,倒酒却一滴不洒。
满满一杯酒吞下肚,老太咂摸嘴唇,像喝下一碗排骨藕汤。
大脑壳看她嘴巴干瘪塌陷,牙床上只剩些黑黑的牙根,仿佛鬼怪,吓得往雪琴身后藏。
雪琴虽怕,也只有替他挡着。
老太吞三杯酒,“呃……”地舒叹一声,算吃完晚饭。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13 16:36:43
趁胖小蕾放酒瓶,大脑壳偷偷跟到厨房,小声问,小蕾,你老太每天喝酒当饭吃?
小蕾笑说,白天她也吃饭咽菜,就是晚上不吃,只喝三杯酒。
大脑壳说,就一点水,能当粮食?
小蕾说,我们不能,老太可以。
出厨房,又听老太说,琴琴,你脑壳上有点东西,我跟你弄下子。
雪琴坐凳子上,吓得不敢动,就看老太伸枯瘦的手在虚空里抓摸。
小蕾低声说,我掩护你们,快走。
雪琴牵大头的手偷偷跑去。
走廊上一片欢笑。
晚上吃饭,妈妈问,雪琴,怎么总是抠头?有些天冇洗了,等下洗头吧。
洗完头,雪琴等辫子晾干,大脑壳在床上做梦呵呵地笑。
第二天上课。
常宝庆忽然一声惊叫,课堂大乱。
严老师问他,为什么怪叫。
宝庆说,李雪琴头上有虱子(虱,武汉话读se二声。)。
同学一阵哄笑。
雪琴呜呜地哭。
严老师喊雪琴到走廊上,对光看,果然有东西在头发里拱。
忙打电话喊妈妈来学校接走雪琴。
妈妈牵着雪琴去陈太乙开中药。
白胡子中医扒头发看过,说,莫怕,莫怕,治得好。
雪琴这才笑笑,等妈妈领好中药,回家煎成药水洗头除虱子。
大脑壳在院子里晃荡,碰到汪进缠着他玩。
大脑壳看着他的小辫说,玩可以,你唱歌来听听。
汪进唱起革命歌曲,直唱得额头筋起。
唱完几首歌,汪进忽然道:糟糕,头掉了,头掉了!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13 16:36:59
大脑壳看他眼睛黑白分明,像猫眼发光,问,哪个头掉了?
汪进不答,说,剪掉的,剪掉的……有两三尺。
大脑壳不明白他说什么,以为是疯病发作。
汪进接到说,还冇完,还冇完……脑壳上还有虫在爬……呃……好恶心!
汪进边说,边用双手猛抠头发,自言自语走去。
大脑壳只好跍倒看院子里公鸡打架。
等花花把大黑公鸡的鸡冠啄得流血,大黑公鸡恹恹地服周(武汉话:此处周发音为,zhuo一声。服周本意来源于不服周。原指春秋战国时代,楚国强大,不服周朝。此处意思为,投降,认输。),独自败走。大脑壳才站起来回家。
走到门口,看雪琴搬个板凳,坐在走道里哭,大脑壳问,姐姐,么样了?
雪琴还冇说话,妈妈拿把大剪刀过来,说:
我一不管你们,就到处瞎玩,晓得在哪里碰到脏东西,搞一头的虱子。
哭有么用!还不是要把辫子剪掉,不然以后变成癞痢头(癞痢在武汉话里发音:la二声,di一声。泛指各种原因造成的斑秃。)。
大头,你也莫到处跑,当心以后和姐姐一样。
大脑壳只好跍在一边看。
雪琴哇哇地哭。
妈妈手起刀落,长长的辫子掉到地上。
雪琴哭得更凶,一抽一抽地。
大脑壳右眼白光忽闪,想起刚刚汪进的疯话。
原来他说漏掉一个字,不是头掉,是头发掉了!汪进说得分明是雪琴,除了一个字,分毫不差!可他是么样看到的?难道汪进也让鬼上身了?又或者有其它原因?……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16 19:28:33
妈妈一边说,不许哭,一边按雪琴的头在脸盆里,给她洗头。
大脑壳凑近看,头发里果然有比芝麻还小的虱子在拱。
用红红的药水肥皂洗过两道,妈妈倒上煎好的中药,又按雪琴的脑壳在药水里浸泡。
大脑壳扶着姐姐,和她说悄悄话。
泡足一刻钟,妈妈才拉起雪琴,用毛巾包住她的头。
大脑壳小声问,姐姐,虱子是哪个过到你的?
雪琴轻轻摇头说,不晓得。
大脑壳说,你再想想,我去找他报仇出气。
雪琴扶着包头毛巾想半天说:
前两天跳皮筋,灵丽丢了块树皮,落到我头上,后来发现我头发上有毛辣子,从那以后,我一直头痒。……
还有还有,你记不记得那天小蕾肚子疼?
大脑壳歪着头说,我晓得了,那天小蕾也是被灵丽搞的鬼!我看到你们从她家里跑出来的。
雪琴“嗯”一声说:
你不晓得,她们家一进屋,就有股难闻的味道,像潲水,尽招些苍蝇往屋里飞。
那些苍蝇个头都大,不是大麻子苍蝇,就是绿头苍蝇。
最奇怪的是,苍蝇只见进来,冇见出去。
大脑壳低头,眼里白光又放,自语说,奇怪,奇怪!
雪琴本想说那只死尸般的手,却不敢确定是灵丽妈还是别个,欲言又止。
毛弟悄悄爬上苗家码头的趸船,点根烟望着江南一片锚地发呆。
小时候,同学常指锚地笑他说,锚地,毛弟。
不知怎地,毛弟慢慢爱来江边,看江水,看那片锚地。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16 19:28:54
毛弟大名其实叫马胜利,打小生得人高马大,仪表堂堂。
马胜利人如其名,好胜心强,从小少不得打架闹事,惹得户籍(老武汉话:指管段民警。)经常上门。
家里眼见这伢要丢,十八岁那年,送毛弟去部队参军。
两年归来,毛弟进长航顶老娘的职当上司机。
朋友都笑他说,别个长航的都在水上飘,你这长航的只在马路上跑。
自打参加工作,毛弟一直兢兢业业,再不扯皮打架。
民权路H号的人都说,毛弟受过革命洗礼,转性了。
毛弟知道,自己命运的真正转折是因为一次出长途。
那一回,毛弟他们一个车队,奉命运送一批船机去重庆,再就地换取一批精密仪器回武汉。
那时候路差,过了宜昌,进入山区,前路艰险难行,经常得自己铺坑填路,修车换胎,错过住宿是常有的事。
有天,车队爬一座无名大山。
过山梁时,车长路窄,中间翘。
带队的老郭开三十多年车,下车看探几次,居然托底。
好容易脱困,花去一个多钟头。
毛弟在部队受过训练,第二个轻松开过山梁。
后车的老黄看半天,说什么也不敢开,又怕丢面子,掏二元钱说:毛弟,我们打赌,你要把我的车一次开过去,这二元是你的,不然,该你输二元。敢不敢?
毛弟抓过二元,筒荷包里说,送钱我,哪有不要的。
轻松把车开过去。
山这头阳光灿烂,翻过山天却阴了,风风雨雨。
black白夜
发表于 2012-10-16 19:29:28
一路走走停停,等爬到山坳,天快黑了。
几个人停下车抽烟合计是不是就地休息。
老郭忽抬头看山说,你们看那像什么?
毛弟几个一看,都觉那山生得像女人下身,却不好说。
老黄向来很花,张嘴说,像女人的逼。
众人哄笑。
老郭却捏熄烟说,快走。
毛弟不解,低声问老黄。
老黄说,老郭好迷信。
那晓得老郭听见,回头吼着,老子迷信,冇看到这是么事!
众人顺老郭指的方向看,路边朝山的方向,三块大石板搭成个不晓得是凳子还是房子的形状。
毛弟还待再问,老黄也变脸说,快走,快走。
上了车,毛弟问身边的张哥,张哥只是闷头抽烟,说,不晓得。……老郭、老黄都是老江湖,自有道理。
隔半天,张哥又续一支烟才说,胜利你记到,待会无论看到哪个,看到么事,莫瞎说话,更莫瞎吃瞎喝。
毛弟一头雾水,大伙赶夜路前进,像逼一样的大山也溶入浓浓夜雾。
好容易看到灯火昏黄几间农舍,老郭却不停车,径直往前开。
毛弟只好跟着,抱怨说,老郭敢情疯了?!
张哥不说话,直直盯着夜路。
车队终于停下来。
前方山洪成湖,路断了。
老郭黑沉个脸,夹烟的手一直在抖。
老黄看水还在涨,说,老郭,不调头怕设备保不住。
车队只好后车变前车往回走。
回到农舍那,老黄停下。
雨竟也停了。
老郭还是喊,为么事停车?!